第37章 (37)
破我的衣衫,我懷裏的東西稀裏嘩啦撒了一地,有藥瓶,有藥丸,有銀子,還有……木槿的小像。
現在的我也顧不得那些了,手指捏上他脈門出的穴道,他的手頓時軟垂了下去,總算把那枚簪子給搶到了手。
我倒退了幾步,猶自喘着粗氣,手中的簪子丢得遠遠的。而他,目光掃過我,也掃過地上因他而淩亂的一攤,露出了一抹笑。
扭曲的面容下,我已能輕易讀懂他的表情,那笑凄婉的讓人心碎,下一刻,他的目光望向了崖邊。
媽的,小子還沒放棄!
想法一到,我的身體就動了,他躍起,我也同樣躍起,在他跳向崖下的瞬息間,抱住了他。
腳,就在懸崖邊,半個腳掌已踏了出去,他在我懷裏扭着,掙紮着,不顧一切地想要撲向懸崖下。
“你再動,就是帶着我一起死了。”我急急地喝止他。
本以為我說什麽都不可能制止一個決心必死的人,沒料到這句話後,他卻有了片刻的猶豫,趁着他失神,我抱着他摔落在地。
兩個人滾做一團,他的身體貼上我的肌膚,燙的吓人。
“你發燒了?”我擡起驚奇的眼,手摸向他的脈門,他扭着手,躲着洪水猛獸般,将手死死地背到身後。
他不願意被我觸碰!
想到這一點,我有些不敢伸手了,而他又死背着胳膊,下場就是,他在我懷裏,雙手躲在身後,反而讓身體貼我更近,我雙手攤平,不敢碰不能伸,被他騎在肚子上。
于是,白皙的胸膛,纖細的腰身,小巧的肚臍,還有……就在我的目光裏一覽無遺了。
沒錯,我都看的清楚了,他的冷水、他的憤怒、他那自宮的沖動,都是因為這個吧。
一滴血,挂在傷口的邊緣,顫顫巍巍地……落下,滴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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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滴血,打破了所有的僵局,我的手撫上他的腰身,如絲如玉的觸感入掌,他的眼中浮起複雜的神色。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你的病,但這原本就是人倫常事,不值得愧疚,更不值得去死。”我的手貼着他的小腹,平靜地望着他開口。
掌心下的肌膚沒有任何抵抗,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後輕輕閉上了眼睛。
眼角,一滴淚。
他俯下身體,将臉埋上我的肩頭。
或許,這樣能讓他不必面對我,不必有背叛愛人的愧疚吧。
他身上的傷太多,創痕也太多,胸前原本守宮砂的位置更是密布着各種痕跡,大概是他對那東西的痛恨太深,我想要看,也看不出什麽了。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項,炙熱。
他身體緊緊繃着,是對不熟悉感覺的無助。
“你把我當治病的藥就好了。”我仰望着頭頂的星空,平靜的聲音下,是無數個朝天飛去的白眼,“要是實在不行,你就想想明天吃什麽好了。”
如此美麗的星空,安靜的地方,兩個依偎躺着的人。
而我,保持着面癱的臉,正在挑逗一個身材絕頂的男人,腦海裏爬過的卻是——土豆還是南瓜?紅薯還是山藥?大白菜清炒還是炖臘肉?都吃膩了啊,記得好像看到有面粉的,不如明天包包子吧。
這簡直、簡直不合理嘛。
溫熱而細膩的觸感讓我不由地想到,“真像蒸熟的小土豆。”
我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順口說出來的。
然後……
一只手捏上了我的腰,掐住,旋轉。
天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順口,滿臉僵硬的我,好半天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說出來的。”
那旋轉的力量,又大了。
疼!
我能感覺到,頸邊的衣衫上,溫熱的一塊,還在漸漸的蔓延,那熱燙的淚,燒的我肌膚生生的疼。
身上的溫暖離開,腳步聲由近至遠,肩頭的那塊濕潤,也在夜風中逐漸變涼。
我呆坐着,半天出神。
“喂,你都不打盆水給我洗手,太不負責了吧?真當藥渣了啊!”
☆、恢複武功
恢複武功
自從昨夜的事情發生後,我就适度地與他保持着距離,偶爾彼此碰面,也是各自別開目光,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
我沒有詢問他的事,他也沒有半點要告訴我的姿态,反正他說不了,比劃看的累,我還不如落個清閑。彼此就在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下過着。
我看到他,就會想起那個月光下如玉的身體,那引人嗜血淩虐的傷痕,所以我只能躲閃,唯有躲閃。
可山頭就這麽大,飯總要吃吧?
大清早起床,他不再如往日那樣待我洗漱完畢再端上粥,而是早早的一個小碟子扣在石桌上,人卻躲在了後屋。
我掀開小碟……
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表情,那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色彩斑斓,五顏六色的,外加一點點的無可奈何。
居然是蒸土豆!
而且一個個土豆無論從大小個頭上看,都和昨天我手裏的某個部位沒有什麽分別啊。
他某非是脫了褲子比劃着大小挑的土豆?
這,算是報複了吧!
我回頭,他正站的遠遠,面孔藏着發絲後,也不知看的是哪裏。
我扒着土豆皮,用柴火煨熟的土豆有着別樣的清香,也分外的軟滑,我挑笑望着他,慢慢含入口中。
愠怒的目光射向我,他猛地轉過身,拉拽着瘸腿,将臉轉向了那個小土包包。
我恍然,剛才我在幹什麽,挑逗他嗎,挑逗一個心中有別人的男子。
不敢再想,埋頭咬着土豆,可腦海中,卻滿是昨日手心的觸感。
如果我以為早餐是他的報複,那我就錯了。
我的午餐……
蒸土豆
我的晚餐……
蒸土豆
少年,你這是要我牢記你蛋蛋的節奏嗎,這麽吃下去,這輩子我都忘不掉你蛋蛋的大小了!
夜色下,飲盡最後一杯殘酒,輕輕放下杯子,身邊的人已不見了,屋內卻多了一盞溫黃的燈光。
自從我玩笑似的提出了要酒禦寒,第二日的晚飯就多了一壺小小的溫酒,我不貪,飲光便罷,他也沒有多添的意思。
我似乎很容易懂他的心思:尊重我的要求,但不縱容我的無度。
說他如水,就是這種細膩的心。忽然有些感激那個将我送來這裏的人,他很能選人,這種照顧不熱切,不冷淡,如一杯溫茶,恰恰好。
早早熄了燈,房間裏陷入了黑暗,只餘我們兩人平靜的呼吸聲,我靜下心,陷入了空靈的狀态。
腦海中突然呈現了一幅畫面,是筋脈的行功圖,這圖有些眼熟,還記得清籬那日拿着行功圖放到我的面前交換時,我曾匆匆看過幾眼,這正是被我親手毀掉的那冊子上的圖脈。
如果寒莳說的不假,那我前世是天族族長,而這純氣的心法本就出自天族,沒想到我沒記憶起與他的過去,卻在這個時候記起了心法。
那些穴道在腦海中,猶如天邊的繁星點點,看似雜亂無章,卻又在無形線的串聯下,變得關聯了起來,那一條條線穿連着穴道,飛速的運轉,我的氣海裏,像是有一團漩渦,在運轉着吞噬着。
自從被廢武功之後,這還是我的丹田第一次有了反應,還是如此巨大的反應,就像無底洞,怎麽也吃不飽、填不滿。
開始,我還任由它們流轉着,越到後來越發現,無論多少氣息凝聚,都被吞噬的幹幹淨淨,別說填滿,就是晃蕩個半飽的感覺都沒有。
吸收越多,反噬越大,我在這個武功下吃了太多虧,我可不想在來幾次爆體的痛苦,驚訝中的我想要停止功法的運轉,可它們完全脫離了我的控制,一任自己運轉,無數次地刷過我的筋脈,速度越轉越快。
不行,不能這樣,快停下,停下!
心頭的吶喊如震天響,身體卻半點動彈不得,與其說是我在努力控制我的內力,倒不如說我被它徹底控制了。
如江河倒灌之勢沖入我的丹田,我的丹田也瞬間如河水暴漲,剎那間滿溢,可那筋脈中灌入的真氣并沒有遏止的跡象,還是狂猛地灌輸着。
剛才是怎麽也吃不飽的感覺,現在這是标準的吃不下硬塞肚子裏的感覺啊,活生生地被脹死。
停不下來,只能忍,筋脈如火燒火燎刀刮般疼痛,我緊緊地咬着牙,聽到了牙齒咯吱咯吱響。
眼前什麽都看不到,只有紅彤彤的一片,如燃燒的血。
身體雖不能動,但五感卻分外的靈敏,我清晰地聽到他擦起火石燃亮油燈的聲音,然後就是衣袂傾瀉,小心翼翼靠向我的腳步。
功力的凝聚,在身體深處左突右沖,尋找着宣洩點,那股力量開始湧動,奔向我的手腕,從肩頭撲向胳膊,再是手腕,結在掌心中。
“別、過、來!”
用盡所有的力氣,冒着可能走火入魔的危險,我硬憋出了三個字。
他不是練武的人,不會懂得武者身體的反應,當有人靠近時,會自動反擊的本能,更遑論亟待宣洩的瘋狂內力,他的身體,絕不可能承受的了。
那腳步,停住了,但是我仍然能感受到一雙關切的目光,牢牢地盯在我的身上。
“出、去!”
我不知道這功力的爆發會是什麽樣的狀況,身體就像一根繃緊了的牛皮筋,到底會反彈多大的力量,我自己也無法判斷。
讓他遠離我,就是最安全。
他還是站在那,仿佛沒聽到我聲音般。
“你會成為我宣洩的渠道。”我的眼前一片通紅,掙紮着嘶吼出一句,“我不想殺你。”
我能感覺到,丹田的熱氣洶湧而至,一**地沖擊着我手腕的穴道,曾經被傷害的筋脈開始不斷的擴張,居然承受住了無邊的壓力,但那力量就像無腦的猛獸,找不到出口,只能胡亂沖突着。
但是,我不能保證它們什麽時候就找到了宣洩口,從此噴薄一發不可收拾,在此之前,我唯有讓他趕緊離開。
以他為宣洩口,讓體內多餘的能量噴灑,我定然會沒事,可我這個漠視他人性命的人,現在居然會為了不相幹的人坑自己,我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快走!”我掌心的穴道在突突跳着,有什麽開始往身體外四溢,“別***不識好歹!”
是的,不識好歹,就是不識好歹。
要不是那沉靜像極了一個人,我才不會舍不得下手!
那停頓的腳步終于動了,不是朝着屋外,而是朝着——我。
混蛋!
我心頭暗忖,卻再也憋不出一句話。我所有的心神,都在對抗着身體裏的氣流,再跟他廢話下去,走火入魔的一定是我,那時候就是兩個人一起死了。
強行頂着,将那團氣憋在丹田中,只盼着這個小子能識相點。
這感覺就像、就像……吃多了黃豆以後,不斷有屁湧出,卻因為在人群中只好憋住,然後不斷有新的屁想要沖出來,又被夾回去,那種水生火熱的痛苦。
真氣也是氣,屁也是氣。話糙,但是感覺差不多,只更痛苦些。
幾番掙紮,就在他的手碰上我手腕的一瞬間徹底失敗,氣息如山洪暴發,一剎傾瀉。
狂湧的力量彈出,他的血從口中噴出,打了我一頭一臉,人影飛落一旁,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丹田深處,有什麽被沖破了,筋脈的阻塞,也在剎那間一順到底,憋了一百年的屁一口氣放出來的感覺。
在噴薄而出的電石火花間,我的手掌轉了方向,擡起了數寸。
“轟!”草房頂被擊出一個大洞,四周的茅草灰塵稀裏嘩啦落了下來,簌簌聲響成一片。
我卻管不了,我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釋放、釋放、釋放……當年的傷讓我的丹田聚集不了內力,這一切在此刻才發現是誤會,它不是聚集不了,而是隐藏積壓了起來,猶如一層堅硬的堡壘封印了我的感知,現在這層蛋殼終于被打破,那些久藏的能力也就爆發了出來。
我看到掌心裏以往鮮紅的勁氣開始轉淡,從如血般的紅漸漸轉為淺紅、淺橙、最後變為淺淺的青色。
所有的不适,阻滞,筋脈的軟弱,都奇異的消失了,丹田裏是久違的充盈,不、比之當年更加的滿漲,也更純厚。
身體如同易筋洗髓了般,以往的擔憂都不存在,筋脈于我的感覺,就像是一條細窄的河溝突然拓寬成了海面,內息不再湍急不再推搡,而是平靜柔和。
沉靜已久的武功在今夜恢複,而且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我應該高興的,不用再為了筋脈受挫而抑制功力,我可以真正的全然施展了。
掌心反轉,一篷淺青色的氣息跳躍着,由我心意而凝聚散開,這色澤與那日我見到青籬的內息一模一樣,只是更淡。
我一直都錯了,我以為濃烈的顏色代表着內功強勁,而真正的純氣則是越淡雜質越少,不知道修煉到最頂級,是否就不再有顏色了呢?
牆角的人躺在那,胸口起伏着,血絲染了一角發絲,紅白相間,血中梅綻般奪目。
我走到他的身邊,單手貼上他的胸口,輕輕渡着氣。
掌心下的肌膚,緊緊的,是他在抗拒我的觸碰。
“既然不喜歡我碰你,又為什麽要以自己的命來做我的引導?你不會武功,是誰教你的這一招?”
我冷然開口。
☆、送別宴
送別宴
他虛弱地睜開眼,看了我一眼,又幽幽地閉上。
“你會說話,為什麽一直給我裝啞巴?”我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他慢慢擡起手,推着我的肩,似乎想要将我從他身邊推開,那孱弱的手臂只落了落我的肩頭,無力地掉了回去。
除了嘆息,我還能怎麽樣?在他重傷的時候去責罵一個為了讓我成功而自身成仁的人?他漠視了自己的性命,可還是幫了我。
剛才被我的內功震飛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輕啊,那種從喉嚨裏毫無阻滞發出來的聲音雖然短促,卻清晰。
若是天生的啞,習慣會是咿咿呀呀地比劃,而他給我展露的是頸項傷口,表示無法發聲,只怕他并非不會說話,而是怕我問出什麽,所謂言多必失,不如不說了。
茅草屋頂被我打了個洞,夜晚山風呼呼地灌了進來,他的身體打了個寒顫,往牆角縮了縮。
我扯過被子蓋上他的身體,看他還在抖,索性連我那床被褥也扯了過來,将他裹了個嚴嚴實實,唯一漏在外面的,就是被我扣着的脈腕了。
“跟我下山吧,我們說好的。”
我氣他,起他為何如此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上次自殘性命,這次為我而無畏生死,在他眼中,自己就那麽不堪嗎?
如今武功恢複了,我能下這懸崖了,又如何能再把他一人丢在這裏?
他搖頭,堅定地搖頭。
“你才答應過我的,去見你的愛人。”我試圖說服他。
回應我的,是虛弱卻固執的搖頭。
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麽改變了他的決定,只看到他無法更改的堅持,這一次我只怕勸不了他了。
暖暖的真氣輸入他的身體裏,“明天我幫你補房頂,今夜只能委屈你将就了。”
當太陽才剛剛露出微微紅光的時候,我已起了身,滿身真氣流轉的我,已不需要太多的休息。而他,依然在酣睡着。
側靠在床榻上的他,發絲落在臉旁,我可以輕易看到他面部的輪廓,挺直的鼻梁,飽滿的額頭,尖尖的下颌,是一張完美而俊秀的側臉,即便腫脹的面頰和扭曲的眉眼都掩蓋不了他的華彩。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想要撫上他的面頰,卻又在即将碰到的那刻,停住了。
他不喜歡!
嘆息着,輕聲飄落地上,悄然出了屋。
縱身、下崖。
憋屈了數日的武功釋放着,我就象天邊翺翔的鷹隼,撲落崖下。風聲在耳邊呼呼地刮着,所有的景致掠過眼簾,心中滌蕩着滿滿的激情。
一聲輕嘯從我口中逸出,悠長厚實,從崖下一直升騰而起,飄向遠山,山谷間回蕩着的,都是我的聲音。
驚起了飛鳥無數,撲騰着翅膀,驚慌飛向遠方。
我的唇邊露出了一抹笑,快意的笑。
鳳衣說的沒錯,我叫煌吟,輝煌基業、天下震吟;青籬說的也沒錯,我不在江湖,江湖流傳着我的故事,我再入江湖,江湖還是我的江湖。
沒有隐藏,不再忍耐,無所顧忌,用自己的手去掌握想要的一切,我的男人,我的天下。
端木煌吟,我的名字!
仇,我報了。
命,我留了。
但我想得到的,還有更多更多,我要達到的目标,更長更長。
可惜無論是帝王還是殺手,暫時都輪不到我揮斥方遒、豪邁無雙,我要做的,是給人修房頂。
我的“獨活”劍,也別想着什麽飲人血吸人魂魄的美事了,先給我砍樹吧。
清晨的山林間,一個悲壯的女子,揮舞着天下間最有名的一柄寶劍,拉拽着一顆百年老松的樹幹。
“咯吱、咯吱、咯吱……”木屑滿天飛,我心痛地拍拍“獨活”劍,“不愧是絕世好劍,換做別的劍,早被玩斷了。”
劍聲顫吟,似是不滿。
指尖彈了彈劍身,“好夥伴,一會給你舔口血,別不高興了。”
可事實證明,“獨活”劍一定是生氣了,要麽就是哈拉血太久了,我割破指尖,以血滴擦過劍身,就是按不進鞘裏。
看看手指頭上的血都幹了,只好在手腕間再劃一道淺傷,十幾二十滴血之後,它還是依然故我。
“我不就是拿你鋸了下木頭麽,要是插着烤只鳥,還不要吸我一個月事的量?”我比劃着手腕,又劃下一道傷口,“姑娘我寵男人也沒寵你厲害呢,男人不過是哄幾句,還不擅長,你是直接要血給血,要肉給肉的,哪個男人喝過姑娘我這麽多血,還得管夠。”
“滄。”劍歸鞘,我看着新傷口流出來的血,無奈。
草,白割了,自己舔舔拉倒。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怎麽武功強了,劍都脾氣大了?
當我扛着巨大的樹幹,扯拽着青草爬回崖上的時候,屋內的床榻上已經不見了人影,袅袅的炊煙升騰在空中,門前大松樹上松果都被摘了下來,滿地都是壓開的松果和砸爛的松子殼。
大清早傷還沒好剝什麽松子?
迎面,他拖拽着殘腿,一瘸一拐走了過來,手中小盤子裏盛着十幾個餃子,白生生地精致,熱騰騰的冒着氣。
餃子皮很薄,都能看到裏面的白菜絲和臘肉絲,外加圓鼓鼓的一粒粒小松子,金燦燦的,在餃子皮下格外可愛。
揉面、摘松果砸松子、攪餡、包餃子,煮好,以他的力氣,只怕要做一個時辰了,這家夥莫不是我出門就起來了?
我丢下樹幹,他已放下盤子,舀起一瓢水,我自然而然地湊上手,洗掉手上的灰塵和木屑,他遞布巾我擦手,剛放下布巾,筷子已經遞到手邊。
一切都那麽平常,平常中又不平常。
我曾經幻想無數次的生活,就是這種平淡而安寧,歸來時有一碗飯,一缽湯,一個等待的男子。
我夾起一粒餃子,他的目光在不經意間,露出一絲期待。
輕輕咬開,獨特的香味彌漫在口中,夾雜着松子獨有的甜味,都有些舍不得咽下去了,想多砸吧下滋味呢。
他的手在桌邊,捏着衣角,有一絲不安的緊張。
我看到他的手指甲有裂痕,指甲縫裏還有細細的血絲。不用想,以他那手腕力道砸松子,少不了砸到手,怕力量大了砸爛了松子,只能砸出小縫用手指甲摳,才把自己摳成這樣。
“你嘗嘗。”我夾起一個送到他的嘴邊。
他搖頭,我沒有縮回手,固執地夾着那粒餃子,停在那。
僵持也不過就是一會,他就伸過了臉,咬上了餃子,一邊咬着,一邊還在若有所思,一會皺眉,一會搖頭的。
“還嫌自己做的不夠好?”我笑着,“這可是我吃過最好的了。”
那雙眼裏,立即有了神采。
我又夾起一粒,“再吃一個。”
他不肯,推着我的手,送到我的嘴邊。
我妥協,“一人一個行不?”
他還是搖頭。
我放下筷子,目光象是要看穿他,“你覺得這是我在山上吃的最後一頓飯,所以用盡心思,把最好的食物都做了,想讓我吃好,所以才舍不得碰吧。”
他喉嚨一緊,低頭。
這低頭,不僅是躲閃我的目光,還在害怕我看到他的神态。
“送別宴,總該是最豐盛的。”我嘆息着,夾起一粒餃子慢慢吃着,“原本就是在山上養傷的,現在傷好了,自然要走了。”
他目光溫柔,只在溫柔背後,藏着憂傷,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憂傷。
我的手,繞上那雪白的發絲,它們在我手指中纏緊,一松手,又彈開了,“可我沒準備這麽早走,莫非吃你太多,你要趕我滾蛋嗎?”
他張着嘴,眼裏盡是驚——喜。
“還沒給你補好房頂呢,我哪能走。”我下巴示意着一旁的松樹,他呆呆地望着我拖回來的樹,完全沒注意我的餃子夾到了他的嘴邊,正蹭着他的唇瓣呢,趁他啓唇發呆的時候,塞了一粒進去。
他含着餃子,喜悅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修葺屋頂,以我的本事,大概一日也就能完成了。
“我還要給你鋪茅草呢,現在的日子,山裏只有青草,我得曬幹了才能用,只怕等它們曬幹,最少也要十日八日了。”我苦笑。
他眼中的喜悅,這一次才是真正浮了出來。
“我知道你不願随我一起下山,那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笑着望向遠方,“這裏的景色看了許久,始終可望而不可及,現在我武功恢複了,你想不想去附近玩?”
那眼中的光明亮的讓人挪不開視線,他的手遙遙指向遠方——那一叢桃林。
“好。”我舉起筷子,“但現在要趕緊分了餃子,都涼啦。”
這一次他不再抗拒,我塞一個他吃一個,看他雙頰鼓鼓努力咽着的樣子,我不禁好笑。
這分明是憋壞了孩子嘛。
快速解決掉一盤餃子,他興奮地站在懸崖邊,當我的手繞上他的腰身時,他的臉靠上我的肩頭,露出一抹笑。
手下單薄的衣衫讓我搖頭,回屋取了件厚厚的大氅,将他嚴嚴實實裹了,這才摟着他,縱入空中。
桃花揚,美人笑,人生自是多情傷。
☆、木槿花開
木槿花開
人間四月芳菲盡,如今都已經是初夏了,這山谷裏的桃花,還在枝頭搖曳着姿态,紛紛簌簌,一陣過風,如雨飛舞,洋洋灑灑在空中旋轉着,翩然自在,空氣裏彌漫着淡雅的甜香。
他站在桃花樹下,花瓣如雨沾染上他的發絲。紅與白,一個是世間絕豔之色,一個是世間純潔之美,此刻,在他身上,奇異地融合了。那背影,纖秀獨立,與這山谷中的靜谧宛然一色。唯有目光中的驚喜,透露了他內心中的快樂。
不過是最簡單的平凡,居然讓他滿足至斯。他是個無欲無求的人,卻為何承受這麽多人世的痛苦。
不忍心打擾他,就在背後靜靜地欣賞。看他伸出手指,花瓣飛落他的指尖與發梢,被那如水的絲緞挽留着,就此停駐。
為你簪花,為你绾發,就在我的不經意間,為他做到了一樣。
那剩下的一樣,卻不知留待誰去做了。
他站立的背影,看不到容顏,也沒有的佝偻的姿态,輕易地讓人忘卻那醜陋的傷痕。我看見他捧起地上的花瓣,堆入衣兜。滿滿一捧,站起身,回首望着我,旋身的剎那,發絲飛揚,眼波盈盈,目光中是滿滿的笑。
我錯愕,不禁笑了出來:“你這是幹什麽,莫不是要帶回去親自釀桃花釀麽?這麽多怕是要一缸了。”
他慢慢地走向我,那微瘸的腿,在地上拖拽出長長的痕跡。當我的目光被它吸引的時候,他已站在我的面前。
突然,他揚起衣兜,滿滿的花瓣從頭淋下,覆滿我的全身。輕輕的笑聲飄蕩在靜靜的山谷中。那眼底,是一絲調皮。
就知道,他的安靜背後,藏着孩子的心性。
我抓起身前一捧桃花瓣打向他,他狼狽地躲閃着,卻也同樣是滿頭滿臉。
我叉着腰,無賴地抖着身上的花瓣,“來啊,老娘怕你不成。”
他發出輕輕的哼聲,似是不滿,轉過頭不再理我,朝着桃林深處走去。
生氣了?
我有些疑惑,他不像是這麽容易生氣的人啊。
“喂!”我在後面叫着他。那身影依然沒有停下,朝着桃林深處就這麽走着。
我追着他,那發絲遮擋了他的神色,看得不甚清楚。我又伸手去拉拽着他的袖子。
當我伸手的一瞬間,他擡起了頭,眼底深處是深深的得意。一蓬桃花在我眼前炸開,彌漫了所有的視線。耳邊傳來細細的笑聲,如琴弦勾動的剎那,清揚。
這是他被我揭穿,并非啞巴後第一次露出他真實的聲音。雖未開口說話,已是動人。
看來頸項間的那道傷,并未傷及他的嗓音。
當眼前花瓣落盡,卻已不見了他的蹤跡。
偌大的桃花林中,只有我一個人傻呆呆地站在那。他就像這桃林中的妖,轉眼幻化了形象,消失于風中。
我的目光尋找着,地上一道細細的痕跡,拉拽着消失在某棵樹後。
“呵。”我無聲地笑了,那樹幹下還有一角未曾隐藏好的衣袍。細細碎碎地揪緊,小小心心地拽到樹後。
我大步邁到樹前,嘿嘿壞笑着:“小老鼠,你的尾巴沒藏好哦。”
樹後傳來一聲輕呼,他撅起半個屁股,不甘心地想要挪個位置。
他動了動、再動了動,然後目光緩緩地下移,落在我踩着他衣袍的腳上。
“你輸了,罰你今晚做桃花餅給我吃。”我勝利地宣告着,他無聲地撅了撅嘴,點了點頭。
“你累了嗎?”我看着他額頭上浮起的點點汗珠。
他搖着頭,目光中仍是滿滿的貪戀,貪戀這桃林的美,貪戀這僅存的春色。
“你若喜歡,我便為你移一株到山頂的小屋旁吧。”
而此刻,他卻沒有回應我,目光停留在某處,神色古怪。我順他的目光望去,在那桃林之間也有一株花正盛放着。同樣的瓣片,同樣的嬌豔,近似的色澤,唯一不同的是,桃花單瓣,而這株花是重瓣的,滿樹滿枝更加壯觀奪目。所以我一時間沒有看出來,這桃林間竟然還藏着別樣的一株花。
“這是什麽花?”我看得有些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麽花。
可憐舞刀弄槍之人,要從記憶中摳出風花雪月,是那麽的艱難。
他不說話,只是癡癡地望着,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聲音。
快樂的氣息在慢慢沉落,凝結,他仿佛是被這花勾起了回憶,慢慢地走向它,伸手輕輕撫摸。
他的臉,摩挲着花瓣,長長的睫毛落下,掩盡所有的神色,唯有身上的氣息,溫柔無比。
“你喜歡它?”我問着,“那我便把它移回山上吧。”
他搖頭,在我詢問的目光裏伸手摘下一朵,別上了我的衣襟。落寞轉身,朝着桃花林外行去。
好不容易才讓他放開了心扉,轉眼間又回到了最初,僅僅因為一株花。
我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他也不回頭,慢慢走着。
耳邊,清溪濺濺,他腳下微頓,朝着小溪邊折了過去。
我本以為他是要去溪水邊清洗身上的泥土,當我看到他面對着溪水,慢慢撩起臉前的發絲時,我忽然意識到了他要幹什麽。
“我們回去吧,我肚子疼,要拉屎。”我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拽起他。
他用力地掙了下,強行将胳膊從我的手中扯了回去。
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麽,都拉不回他了。
沒有再繼續執着下去,或許在我的內心深處,覺得他也該面對的。
水波微微蕩漾,映出他的臉,滿面腫脹的傷痕,無數刀刃劃過的疤,歪曲的眉眼,詭異的嘴角弧度。
他安靜地望着,沒有我想象中的不甘與絕望,只有安靜,如死了般的安靜。
“在我眼中,你是絕美的。”我在他的身後,嘆息。
他咧了咧嘴,在笑。慢慢松開手,那發絲重新落下,遮擋了湖水裏鬼般的面容。
他站起身,我心中憋着的氣吐了出來,等着他走回來。
突然,他的身體顫了顫,猛地抖動起來。
“你怎麽了?”
開口瞬間,他身體一歪,躍入水中。長袍在身邊炸開,像從水底升上的黑色花朵,那衣衫翻卷着,向中間湧動,吞噬他。
想也不想,我飛縱入水,拉上他的衣角,拖向自己。
水流的沖力,他被我裹了厚厚大氅吸飽了水的墜力,此刻都成了我的阻礙,外加一個根本不願意配合我的人。
他掙紮着想要脫離我的掌控,我在水流中大吼着,“我要讓你死在眼前,我就白白恢複了這武功,你今天要能死,老娘去吃屎。”
他從我的話語裏聽到了堅決,也聽到了怒意,那手又摸摸索索地探向了發頂。
之前我奇怪過,為什麽他披發遮擋面容,卻又要在绾一個小小的髻,感情是為了藏利器好自殘。
我拉着他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