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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有弄的明白?

青籬站起身,微斂的眼擡了起來,落在我的身上,雪白的衣衫上片片血跡,觸目驚心。

看上去他比我慘,可他絕對有再戰的能力,端看此刻一步步行來的穩健,就知他已經壓制住傷勢了。

緋衣男子握上我的手,想要接過“獨活”劍,我凝重地搖搖頭,緊了緊手。

他也固執,索性握着我的手,一只手圈上我的腰。

劍在我的手中、不,在我們的手中嗡鳴,再度爆發出耀眼的光華,我的靈魂與劍融為一體,也與他融為一體。

他知道我的不甘,知道我一定要殺了青籬的決心,那層層的殺意包圍着我們倆,他的殺氣濃烈到甚至讓我瞬間忘記了身體的疼痛。

殺!

他帶着我,去勢洶湧,凜冽如冰,直逼青籬。

以青籬此刻的情況,絕擋不住他如此瘋狂的戰意,那施展到極致身法,連雨絲打在臉上都格外的疼痛。

太快了,快到青籬都來不及躲閃,眼睜睜地看着我們逼近,看着那劍刺向自己。

三尺、一尺、半尺……

我的劍離他越來越近,劍尖突破他的防禦,刺進他的身體。

他閃了,也只不過躲開了胸膛,卻仍然沒有完全閃開,我手中的劍夾雜着怒氣,狠狠地紮入他的肩頭,整柄沒入。

如此輕易,這麽簡單,那血剎那從肩頭奔湧而出,染紅了整個肩頭,“獨活”劍的血槽爆發出一絲閃亮,血色瞬間填滿血槽,又轉眼間消失,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嘴,在吮吸着他的血。

緋衣男子的力量太強,一直推動着,青籬就在這樣的力量中不住後退、後退……突然,他的手伸出,徑直抓向我,狂暴的力量将我從緋衣男子的懷中帶出,狠狠撞向一旁的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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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我說怎麽這麽容易就傷了他。根本是他看穿了緋衣男子舉手無悔的風格,只攻不守的狂氣,以一劍的代價靠近我們,男子所有的氣息都集結在他身上爆發時,防守最弱,無法保護我。

算計,還是算計,在這樣劣勢的情況下冷靜的算計,他頂多重傷,而我……這樣撞上山石,怕不是要開花咯。

最後一刻,我腦海中深深的念頭只有嘆息:傾我所有,終無法勝他。

身體,落下。

卻落入一個清香的懷抱,是那女子身邊撒花的少年,他腳尖微點地,已帶着我到了床邊。

緋衣男子快速後掠,撲到我身邊,有些粗暴地将我從少年手中奪回,攬入懷中。青籬踉踉跄跄地後退,眼眸中閃過怒火,“你這是什麽意思?”

銀鈴的笑聲一陣陣,“我剛剛才想起來,我似乎答應了一個人,必須保這個女人一命。”

保我一命?

女子懶懶地笑着,優雅的擡腕,慢慢地飲進一杯酒,那姿态透過輕紗,優美雅致。

酒盡杯停,身邊的男子立即溫柔地遞上絹巾,替她擦着。

“青籬,我可不是故意打擾你們,但我真的是剛剛才想起來嘛。”嬌憨無比,讓人氣都氣不起來。

青籬的表情此刻看起來藏着深深的怒意,“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那怒意從臉上一直爆發到身上,連他周身的空氣都凝滞了。

女子随意地撥弄着發,“好吧,我就是故意的,我是攪屎棍。”

我輕聲笑了,震着傷口,血絲粘稠地滴落。

青籬的手提了起來,一絲絲的青色的氣在掌心,沉聲低喝,“滾!”

如仙的人居然也會發脾氣,連這樣的話都飚了出來,可見氣的不輕了,我絕對相信,他會毫不猶豫出手——揍她。

“不嘛。”那女子猶如孩子般撒嬌着,“就不滾、就不滾。”

青籬手心中的氣息愈發濃了,臉色越越來越蒼白,血不斷滴下。

他沒被我殺死,倒是有可能被這女子氣死。

女子緩緩坐起身,沒有了那孩子氣的口吻,依舊動人的嗓音充滿認真,“青籬,你也知道我做事,今日來了,絕不空手。”

青籬沒說話,我先開口了,“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不需要你救。”

救與不救有差別嗎?我現下的狀況,拖不過今日了。

“素不相識嗎?”她笑聲脆生生的,“別欠了我東西,就翻臉不認人啊。”

一只白嫩纖細的手腕從紗簾裏探了出來,拈起一縷紗帳。

☆、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

一只手,她只露了一只手。

但一只手已經足夠讓我想起很多事。

那手很白、很嫩,但是纖細,仿佛還能看到肌膚下透着的青色筋脈,細細長長的指尖,柔若無骨。

這樣的手很少,可就在不久前我還見過同樣的,區別只在于肌膚的顏色,那雙手是黃,她是白。除卻這點,沒有任何差別。

天底下會有兩雙一模一樣的手嗎,當然可能有,但在這麽短的時間這麽近的距離,我不相信這是兩個人。

更何況,我的眼睛不會看錯身姿,她可以僞裝,但她身旁那伺候的小爺沒有僞裝,那個男人,可花了我幾十萬兩銀子包了初夜呢,現在卻伺候了別的女人,這什麽世道啊。

我長嘆,“欠你幾包玫瑰香的瓜子是嗎?”

嬌俏的笑聲又是一陣陣地傳來,“姑娘可還要我倒茶伺候?”

“不用了。”我擠出難看的笑容,“太撐,會想撒尿。”

她是個愛笑的女子,笑的肆無忌憚花枝亂顫。

胸口的氣息開始散亂,我的視線逐漸模糊,“那日出閣夜,澤柏不安地看向角落,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他是你的人,又怎願意伺候他人,想來你是閣主吧?”

若非閣主,一個小倌坊又怎麽容得下這麽個偷懶的打雜,只是她隐藏的太好,僞裝的太棒,我怎麽也不可能想到會有人女扮男裝去做個打雜。

“好歹也是同道中人,現在可讓我救了?”

我努力地搖搖頭,這一個動作讓我更加暈眩,“不管是舊識還是同道,我都不需要你救。”

“理由?”

“一個能讓青籬忌憚的人,絕非等閑之輩,雖然我不知道你說假話的目的,但是我肯定,我身邊不會有人認識你,更不會求你救我。”

紗帳中的人執杯的手頓了頓,“你肯定。”

“我不僅肯定,也不需要。”我的回答,簡簡單單平平靜靜,“我能走來這‘白蔻’,就能走回‘澤蘭’。”

“哈哈哈。”她一聲長笑,接着是嘆息,“青籬,你今日怕是要輸。”

青籬孤冷的身體此刻看上去清弱俊瘦,面無表情,“未必呢。”

“但我已經答應了,不救又不行。”她的聲音充滿誘惑,“我說的救,可不是今日從青籬手中救你走,而是幫你驅散純氣,讓你永絕了筋脈受制的痛苦。”

這誘惑好大,大到讓我不敢相信,若她真的有辦法,我就不會再受死亡的威脅了。

青籬臉色瞬變,再度怒喝,“小七,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

他們的對峙我管不了,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答應了她我就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

我還是搖了搖頭,“誘惑越大,代價越大。”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要拒絕,這只是一種直覺,直覺眼前這個女子的可怕,她就象一只玩弄老鼠的貓,等待着老鼠一步步走入她設好的圈套裏。

“我怕将來自己會成為你的手中魚肉,那活着還不如死了。”

她沒有放棄,而是再度抛出了一個誘餌,“你不要我救,那沈寒莳呢,你也不救嗎?”

我可以忽略她救我的話,卻不能無視這句,“你有救寒莳的方法?”

“當然。”她肯定地回答,“我只答應救一個人,你如果願意用救你的機會換救沈寒莳的藥,我就給你。”

不答應嗎?我已不可能從青籬身上奪取蠱母。答應嗎?她的話是真是假我不确定,就算有能力,只要青籬引動蠱母,千裏之外的沈寒莳一樣無救,她就是神仙再世也不可能做到救人。

“只要你答應,我自然有辦法讓青籬放手。”

我一咬牙,“好,我換!”

“聰明。”她輕輕鼓掌,稱贊着。

“小七。”青籬開口了,“你忘了你我曾經的約定嗎,彼此是敵非友,若要求我交出東西,你要拿條件交換的,我不是他,會心軟受制于你。”

我不知道青籬口中的他是誰,也不想知道。

小七細細長長的手指豎在空中,“我交換的條件就是:你不引動蠱母,自今日起我三個月不騷擾你,救不救得了沈寒莳,是我的事,如何?”

青籬微一沉吟,點頭。衣袂揚起,白色人影落入風中,遠去。

我默默地松了口氣,也為這女子而驚嘆,究竟是怎麽樣的一根攪屎棍,能讓青籬因為三個月的輕松而妥協放過沈寒莳。

他叫她小七,莫不是她真的叫七葉?這麽質樸的名字,不符合這張揚的人物性格啊。

“喜歡叫我七葉就叫七葉吧。”她懶懶地靠在澤柏的懷裏,簡單猜透我的想法,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掌心裏一個小小的藥丸滴溜溜的,“拿去給沈寒莳服下,身體裏的蠱活不了的,不過……你的時間似乎只剩下三日了。”

我拿起藥丸,手指的顫抖幾乎讓我拿捏不住。

寸步難行的我,千裏之外的他……

我擡起求救般的目光,望着身旁那緋衣的男子,“能幫我把它送去給沈寒莳嗎?”

男子冷酷無情,“不!他會害死你,我說過若再讓我見他,我會親手殺他。”

我知道他對沈寒莳的仇恨,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

我苦笑,拉拽着他的衣角,“若我求你呢?”

男子的眼角跳動着,薄薄的唇角緊抿,“你還是這樣,為了他的命可以放棄自己的命。”

我笑笑,“他值得。”

他拈起那枚藥,将“獨活”劍鄭重地放進我的手裏,“好。”

“多謝。”

除了謝字,我拿不出任何可以感謝他的東西,三番四次地幫我,我倒讓他一次又一次的為難。

以劍杵地,撐着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看他遠去,想象着無恙的沈寒莳,心頭暖暖的,臉上也是暖暖的。

血從鼻腔裏滑下,劃過我的嘴角。媽的,難怪覺得臉上熱熱的,這一次不知道又要癱幾日了。

“其實,我答應了以救你的命換沈寒莳的命,你來不及可以讓我走一趟呀。”床帳裏的聲音充滿無辜,“救不了沈寒莳就是我沒履行承諾呢,剛才那漂亮的小美男武功不弱,留下來幫幫你也好啊。”

她果然有氣死人的本事,等人走了再開口,跟脫了褲子放屁有什麽差別?

“我不說是因為你拿自己的命換了沈寒莳的命,若讓你活着,我心裏不爽。”這回答……我又是一口血噴出,終于明白了青籬的憤怒,這女人讓我好想捏死她!

更讓我難以想象的是,我的面前居然幻化出了青樓時七葉那雙清澈明淨的眸光,這麽心思深沉性格難以捉摸的人,居然會有一雙那樣幹淨純潔的眼睛。

老天真無眼。

她懶懶地又躺了回去,“哎呀,真想看你被我氣死的樣子,可是我這人幹淨,見不得血什麽的,趕緊走趕緊走。”

幾名少年一語不發,宮燈搖曳,花瓣飄飄,大床開始緩緩地朝着來時路移動。

“七葉。”我叫着她,“到底是誰請你救我的?”

那聲音甜美極了,“你真想知道?”

“想!”

我不願帶着疑問走完這最後的時間,至少我也想知道自己該感激誰。

“昔日曾有人将一位少年許給我為夫,可惜他心高氣傲不願意,所以離家出走,數月前才不得不回來嫁我,可我這憐香惜玉的心看不得男人難受,只好寵着哄着任他提要求,所以他對我提了一個要求,只要我救了你,保你下半生平安,他就心甘情願上我的床,伺候我一輩子不離開。”那聲音慢慢的,“他叫蜚零。”

蜚零!

蜚零!!

蜚零!!!

為什麽我會忘記,這天下間還有一個男人,會無怨無悔地為我付出,真心實意地愛我,我絕對相信她的話不假,這是蜚零會做的事,因為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我下半生的平安。

“可惜啊,你用他的真情,換了別的男人的命,不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會如何想呢?”她俏生生的嗓音猶如惡魔一般,“大概會恨死你吧,這樣也好,恨了你我才有機會,對嗎?”

我唇邊的血不住地滑落,摔坐在地上,喘息着,“那又怎麽樣,你答應他救我,保我下半生平安,以你的性格定然會在我答應的時候對我提出要求,從此做你身邊的人,活在你圈出的範圍內,那必然我将日日夜夜見到蜚零與你在一起,我如果答應了你,才是生不如死。”

“哈哈哈,不愧一見如故,你果然了解我。”她笑的開心無比,一旁的澤柏盡心盡職地替她揉肩捏腿。

“所以,換的不虧。”

“我似乎忘記告訴你了,容成鳳衣也請我為他做一件事,那就是救沈寒莳,也就是說你換或者不換,沈寒莳都不會死,不過你換了,我當然也省了事了。”

鳳衣?

鳳衣認識她?

“我這個人太懶,通常只答應幫人一個忙,所以在救你還是救沈寒莳之間,容成鳳衣需要做一個抉擇,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和蜚零勾搭上的,一個選擇救你,一個選擇救沈寒莳,他們想的完美,可惜你放棄了機會,所以不能怪我咯。”

這女子果然是魔鬼!

十餘名少年帶着潔白的紗帳床榻遠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泥水中,靠着樹幹喘氣。

該死的,下雨天就是不好,野外想好好暈一場都不行!

☆、初醒,陌生之地

初醒,陌生之地

“嗡……”

“嗡……”

“嗡……嗡……嗡……”

詭異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盤旋,吵的人崩潰,随後就是癢,各種癢,全身每個地方都癢的難受。

再然後是冷,冷到我能感覺到自己皮膚上一粒粒突起的雞皮疙瘩,還有豎起堅挺的汗毛。

真的好冷,也真的好癢,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這麽冷的天氣裏,居然會有蚊子?還這麽多!

沉睡的人生生被凍醒的滋味太難受了,當神智逐漸清醒,身體的疼痛也排山倒海地襲來。

重,身體的沉重就象一座山一樣,每一個骨節,每一寸皮肉都是酸痛的,無法比較哪更疼,哪更酸。那一**抽搐般的疼,潮水似的湧了過來,撞擊着我,還來不及消散,更猛烈的一波又襲來。

于是我就在痛癢冷的折磨裏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終于睜開了我沉重的眼皮,卻用盡了此刻所有的力氣。

黑,一片的黑,什麽都看不見。

在全力施為之後,我這次的純氣不再象脫缰的野狗一樣肆虐在筋脈裏,倒象是受了驚吓的烏龜縮了起來,反正現在的我,是沒本事把它喚出來了。

沒有了武功,夜晚什麽都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無法看清身邊都有些什麽。

大概是死不了了!

要我死的人,沒必要救我;只是救我的人能不能專業點啊,這裏好冷好冷啊,我還個病人呢,這樣下去要得風寒的。

當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我隐隐約約地能看到些事物,這是間不大的小木屋,沒有繁冗的裝飾,應該也不會豪華,我依稀嗅到了木板最原始的味道。房間也沒有多餘的擺設,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如果那幾塊木板拼起來的東西算是桌子和椅子的話。

破爛的門板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我可以直接看到天際的月華,月色下門外的小石坪上支着晾曬衣服的竹篙,幾個石塊權當做石凳了,兩株看不出什麽品種的樹木,再往前……斷、斷崖?

我雖然沒內功,但是沒瞎眼,十五的月亮格外的明亮,小石坪上的一切都看的真真切切,再往前卻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的黑。

若非峭壁斷崖,是不可能什麽也不見的。莫非我此刻正身處一個孤寒的高峰頂上?

如果不是山上,以此刻臨近初夏的季節,怎麽能把我凍成死狗一樣?

好冷,真的好冷,冷的我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搖曳在風中,招展着。這也讓我清楚了一個認知——我,沒穿衣服。

一陣風吹過,涼飕飕地從腳底板劃過小腹,掠過胸脯,撫過頸項,揚過鬓邊,活生生象一把冰冷的刀子從我身體上刮過,不單單冷、已是寒的發疼了。

混蛋啊,救人不給穿衣服,不給蓋被子,還算是救人嗎?只怕這樣下去,到了明天早上,就能看到我硬邦邦的屍體了。

小腿邊有一點點的溫暖,在這冰冷肆意的黑夜中,弱的能讓我忽略不計,我勉勉強強地将目光掃去,才發現那是一角小小的被褥。

大概……可能……也許……說不定之前我身上是有禦寒的東西的,只是不知怎麽那東西掉到地上了,才讓我被冷風吹醒,現在即便是這一角小小的被褥,也正以緩慢地速度滑向地面,與我快樂地說再見。

越冷越敏感,也就越能感受到大腿溫暖出很細微的疼癢,看來這山上的蚊子,是打算把我的身體當做城池,狠狠地壯大一回了。

喂,你們有沒有同情心啊,我可是才受過傷吐過血的人,還吸我的血不道義啊。

停下,好癢啊,別往敏感的地方吸啊,到時候一堆紅包,我還怎麽見人?

不對,那地方不需要見人,可是……我也不能撓啊。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幫我拎下被子,給我暖一暖!

饒是我心裏的呼喊都震天響了,口中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就連動彈手指都根本不可能,我能支配的唯一器官,是我的眼皮。

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自己在被凍死前凝聚一點力量,把那該死的被子給扯上來。

“嘩。”最後的一角終于脫離了與我身體的糾纏,歡快地投奔地面而去,發出細微的聲音。冷風也徹底覆蓋了我,将我變成這山巅的凍肉。

就在被子落上地面的小聲發出後,角落裏傳出一絲極快的衣袂摩挲聲,像是人被驚醒後的猛然擡頭,還能聽到發絲從肩頭落下的淩亂。

這屋子裏有人!?

或許是武功的暫時禁制,也或許是身體功能未能恢複,我居然沒發現角落裏蜷縮着一個人影,黑沉沉的屋子裏沒有一絲光線,我無法看清對方的容顏,更無從判定身份。

大概,不是敵人吧。

我在這人身上感受不到敵意,空氣裏沒有一點緊繃,如果是看守我的人,是不可能有這樣清閑的心态的。

我認識的人有限,能救我的數來數去也不過超不過一巴掌,這個人給我的氣息感覺,絕不是這一個巴掌裏的。

被子被拾起,覆上我的身體,我那凍僵的肌膚終于感受到了溫暖,還有被褥間殘留的陽光清香,這被子在白天裏被曬了很久呢。

那人的動作裏,發絲掃過我的臉頰,這算是唯一的接觸了。我還是無從判斷這人的身份,是男是女也無從推斷。

一盞油燈燃了起來,空氣裏升起淡淡的豆油的味道,搖搖晃晃的燈光幾次被風壓的黯淡,又掙紮着燃了起來。

借着燈光的微弱,我總算将那人的身影看了個大概。有些瘦弱、發絲淩亂随意綁着,若不是那寬大的衣袍還是男子的制式,我幾乎難以判定他的性別。

那人蹒跚地走向門邊,動作緩慢而遲鈍,每一步都凝滞着、拖拉着,一只腳落地,另外一只腳再緩緩跟上,到門邊的幾步,竟走了許久。

應該是名男子吧,年紀只怕也不小了,推門關上的動作在他人來做,只怕是一随手的事,而他竟然需要将身體微微靠上,以身體的重量将門推上。

當屋內不再有冷風,那燈光也不再跳動,漸漸安寧了下來,我的耳邊也不再聽到嗡嗡的蚊子叫,心也平靜了。

當打量完整個屋子之後,我才發現,這間屋子比我最初的想象還要破敗,尋常人家即便是個茅草屋,至少也有一廳一屋,可放眼四周,我可以肯定這屋子就是全部了,一幾一桌一床,角落裏放着米缸,堆着幾個土豆南瓜可以久放的食物,一兩塊臘肉香腸也是風腌的食材,幾乎可以想象平日裏的生活。

這老人家有些可憐啊……

如果說這裏的簡陋讓我心生憐憫的話,當我看到角落裏貼牆席地的被褥時,心生的唯有愧疚了。

唯一的一張床讓給了我,倒把老人家擠到了地上,山中風露重,睡幾日怕不要腰酸骨痛了。

我想讓,奈何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拖拽着腳步,走到桌邊,桌子的一角,攤着一件衣裙。

有些刮破磨損的地方已經密布了針腳,縫補的仔細,有些地方則還袒露着破碎痕跡,顯然這些衣裙只縫補到一半就被放在了那兒。

大爺我對不住您,我不該腹诽您不會照顧人,把我光溜溜地扔床上,看您老眼昏花還能如此針腳細致,也不知道戳了多少次手指頭的份上,我也該感激一下的。

他背對着我,遮擋了油燈的光點刺眼,又恰巧留出了柔和的暈色,似乎是怕那光擾我休息而刻意的遮擋,讓我的感激又多了一份。

他緩緩地坐下,“咯吱……”

竹凳發出扭曲的聲音,他身體一緊,竹凳的聲音更響了,茍延殘喘着哀嚎,他的手扶上桌子,又撐了起來,房間裏那詭異的吱吱嘎嘎聲終于止住了。

他一只手拿起衣裙,一只手顫巍巍地執起油燈,那手哆哆嗦嗦,油燈晃晃悠悠,幾滴濺了出來,落在他的衣袖上,我才發現,他的衣袖很長,長的蓋住了手背,幾乎連手指都看不清,也幸虧衣袖長,不然這熱油,怕是要燙着手了。

一步一顫,一步一跛,在幾聲單調重複的腳步聲裏,他挪到了角落的被褥旁,艱難地彎腰放下油燈,再放下衣裙,最後挪轉身體,慢慢坐下去。

每一個動作都是緩慢的,也有此可以看出他每一個動作都是細致的,從放下油燈的位置,到衣裙的平整,再到他笨拙卻無聲地動作,這是位心思周詳的老人家,我也似乎隐約明白救我命的人為什麽會将我交由這樣一位老者來照顧了。

只可惜他一直低垂着頭,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臉,唯見雪白的發垂下,遮擋了我的視線。

小小的屋子漸漸暖了起來,我與他,各自占據着屋子的一角,他沒有擡頭看過我,只是專注于手中衣裙的縫補,我看了幾眼後也再沒了興趣,我們就這麽疏遠而親近地和平相處着。

當溫暖回歸,疼痛與疲累也回歸,我緩緩閉上眼睛,在柔柔的燭光中再度沉睡了過去。

☆、奇怪老者

奇怪老者

這一覺睡的踏實而安穩,再醒來時,門縫下透着明亮的光,是一個明朗的白日。

房間裏有些冷清,只有我一個人的氣息,昨夜那老伯已經不見了蹤跡,我轉動眼皮,只看到一盞燃盡燈油後的油燈。

這燈,怕是燃了一夜吧,都油盡燈枯了。

想起老伯遲緩的行動,我又再度心存不忍了起來,只為了我一件破衣服,就讓人家勞累了一夜。

衣服,整整齊齊疊好,就放在我的頭邊,散發着和被褥一樣陽光的味道,不僅漿洗好了,還是剛剛晾曬後收下來的。

身上癢癢的,先是一個點,然後很快彌漫開,鑽心地癢。

我撓,我撓,再用力地撓,指甲刮過肌膚,嘶嘶地響,每撓過一處,就能摸到一個小小的包包,光一條大腿上大大小小就有十幾個。

該死的蚊子,太厲害了點吧,再讓它們吸一會,我的腿都要成蓮蓬了。

當我終于在癢中撓出一絲絲疼後,才猛然驚覺,我的手……能動了。

轉了轉脖子,雖然有久卧的僵硬,但的确能動了,再挪了挪腰,酸軟無力,幾番艱難下,還是活動的。

可是腿……我的手撓上去有感覺,摸上去也有感覺,捏上去當然也有感覺,但是想要用力,似乎有點問題。

不是癱瘓,也不是無感,就是暫時地難以用力,有些象久坐之後的麻木,無法控制力道,無法完全操控自己的身體。

這我不擔心,以我這種死不了過幾日就活蹦亂跳的體質,頂多行動遲緩幾日,也就好了。

但是現在……也不知道躺了幾天了,一醒來就覺得小腹漲漲的,我需要纾解啊,這、這、這……目光四下搜索着馬桶的位置,手抓向衣衫,努力控制地想要穿上身。

越是急,軟綿綿的手越是穿不上,而小腹的漲感卻是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開始哆嗦。

動作大了,衣衫帶落了床頭的燭臺,掉在地上一聲悶響。

我也顧不得看,我想的是趕緊穿上衣服,奔向床邊角落裏的馬桶,奈何手軟了太久,大大的衣袖竟然套了幾次都沒找到位置。

穿不上就不穿了吧,反正現在房間裏也沒有其他人,先解決了生理的需要才是正道,不然就太丢臉了。

我抛下衣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撩起被子,擡起那雙不怎麽靈活的雙腿,踩上地面。

地面有些涼,還有着灰土,我也顧不了那麽多,手扶着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奈何這種麻木的感覺讓我即便腳踏實地了,也還是無法判斷到底踏實在了沒有,身體的平衡該如何掌控。

正當我努力适應間,“哐當……”

大門從外面被人推開,一縷刺眼的陽光就這麽撲了進來,直直地打上我的眼睛。

我只看到門口一道人影,然後就下意識地捂上了臉。

這,這真不能怪我啊。

當初在“百草堂”的時候,公子們最喜歡讨論的話題就是——如果你在大街上,衣服破了,褲子掉了,最該擋哪兒?

當然是擋……臉。

記得風璀無比自豪地說“當然擋臉,只有擋臉最實在,誰知道這個在大街上的人是誰?看了就看了,只要不丢臉,我就不吃虧!”

于是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句話,也非常及時地實用了。但是,這裏不是街頭啊,不是擋着臉就沒人知道的地方啊,我現在應該是住在只有兩個人的山頭,面對着一個認識我的老大爺。

我擋臉他就不知道是我了?當然不,那我還不是被看光了,好、好、好虧!

于是我迅速落下臉上的手,換地方捂,不管看到沒看到,少看一眼少吃點虧。

當我的手放下的時候,我看到眼前的人,還直挺挺地站在那,他似乎是被那燭臺落地給吸引來的,推開門看到我這般狀态也吓傻了,沒有半點反應,跟木頭人一樣。

大爺、大爺、我不是故意吓您的,萬一我不小心的香豔把您給驚出病了,或者刺激噴血了,我可賠不起您一條老命啊。

我努力扯起被褥,奮力遮擋在身前,尋找着自己的聲音,“大、大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出恭。”

似乎是被我的話激回了神智,他慌忙地低下了頭,胡亂地點了下頭,慢悠悠地轉身,蹒跚着往門外走去。

對于他走路的速度我昨夜可是見識到了,等他走出門再去找馬桶,只怕我都尿一地了,只能在他轉身時就邁開腳步走向馬桶。

但是我忽略了自己面前的大被褥,也忽略了我感覺不敏銳的腳,這一邁步,正踩在被褥角上,一聲慘叫裏,我撲向地面。

有被子做墊,我的小包子沒有徹底壓爆,就是有點悶悶地疼,我的手大張着,下意識地習慣讓我想要抓住什麽穩住身形,可我只抓住了一雙鞋——大爺的鞋,面對着我的鞋!

在我摔下的一瞬間,他大概是又被我那聲叫給吓的轉回了身。

風吹過,涼飕飕的,還帶着那麽點陽光的暖,比陽光更刺肌膚的,是兩道目光。

臉埋在被褥裏,我在思考着,要不要捂一捂?

我如此“矜持”“純潔”若白蓮花一般的姑娘,怎麽也要意思意思一下吧。

擡起臉,我笑的幹巴巴的,有點不好意思。

笑容,在迎上他的目光時,有一瞬間的凝滞。

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臉。

饒是我經歷過各種戰場殺戮,見過無數血腥慘烈,也在不防備間被這張面容吓了一跳。

那是一張疤痕密布的臉,層層疊疊的疤彼此覆蓋着、堆砌着,有些地方能看出尖銳劃過的痕跡,從上而下,從眼皮到嘴角,讓那原本眼睛和嘴角的形狀都變的猙獰扭曲了起來,根本看不出原先的形狀。

而面頰上,則是不知被什麽藥物腐蝕過,連正常的肌膚顏色也看不出,只有黑褐色的痂彼此覆蓋,像一張面具般扣在臉上,腫脹着。

我見過醜的,也見過毀容的,但是沒見過醜的這麽……徹底的。

大爺,我對不住您。

但是您真醜的有個性,這麽乍一眼沒準備,我差點吓尿了。

他似乎也沒準備被我看到臉,當四目相對的剎那,他居然比我還驚恐,雙手猛地擡起,擋在面前,将那張臉嚴嚴實實地捂住,飛快地轉身,踉跄着朝門外奔去。

大爺,吓到的是我好吧,您不用這樣,萬一摔着了,我更賠不起了。

他腳步蹒跚地裏去,那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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