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往往的忙碌,連窗棂欄杆角上剝落的漆都在修補,可見閣主對這位公子的期望不低呢。
“喂,你們小心點,招牌千萬別脫手,要是砸了招牌,你我都被閣主弄死不可。”門前指揮的人嚷嚷着,緊張地看着匾額被拆卸下來。
一陣風過,積灰被揚了起來,霧似的朝着我的方向飄過,我想也不想地挪開幾步,站到了一旁。
“呀。”小小的呼聲,鬥笠上不知落了什麽,哔哔啵啵散亂着。
伸手一接,卻是幾粒瓜子。再擡眼,一個人縮在欄杆和廊柱的陰影中揉着眼睛,看的不清晰,只看到那胳膊,纖細瘦弱。
揉了半天,他總算放下了手,眨巴着眼睛,眼圈在用力下泛着紅,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嘴角沾着粒瓜子殼,平添了幾分逗趣可愛。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象一泓清溪,清澈的讓人驚嘆,看着那雙眼,就仿佛看到了一泉剛剛融化的千年雪,幹淨的不然半點塵世煙火。
只可惜……
那臉蛋,平庸。塌鼻子癟嘴巴,皮膚又幹又黃,還是個平臉,就算再怎麽長,也不可能長開花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還能指望說個好人家出閣,在青樓之中只怕永遠也無出頭之日了。
糟蹋了那幹淨的眼瞳。
“小葉,又在偷懶嗑瓜子呢,小心公子看到了罵你。”門前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哆嗦了下,眼睛下意識地往後看了看,貓般地縮進陰影裏。
這膽子。我笑了笑,在面紗的遮掩下,毫不吝啬我的開心。
“小葉,你又去哪了?倒茶!”清洌的嗓音帶着高傲,随着一絲飄蕩的衣袍傳了過來。
那陰影中的小葉夾着胳膊,快步迎了上去,耷拉着腦袋,“公、公子。”
柔長的手指戳上小葉的額頭,“說了多少次,我起來的時候要看你打好水伺候穿衣,喊了十八遍也沒聽到應,又在偷懶曬太陽!”
小葉苦哈哈的,那瘦黃的臉扭成一團,悄悄拍掉嘴角邊的瓜子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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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快去收拾?”
他一溜煙快跑竄進了屋子裏,樓下的人大笑成一團。
樓臺上,只剩下了那個身姿卓然的公子,一只手搭在欄杆上,搖頭。那一頭黑發随着他的動作搖擺在腰間,衣衫松散地攏在肩頭,在俊美的容顏中,更有一番富貴慵懶之氣。
蕩夫要有貴夫的氣質才是上品,而他做到了,我想他就是讓閣主花如此血本即将出閣的那位了,和小茴比也不遑多讓,青樓中能有如此氣質容貌,的确有值得大價錢的資本。
但,也就僅僅是上品了,與容成鳳衣沈寒莳那種天然內蘊的華彩相比,還是差了太多。
仿佛感應到了我的目光,他輕掃了眼樓下,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停就抽回,依然高傲不屑着。
花魁的姿态和身份,倒是拿的穩穩。
我擡步邁進了大門,看也不看地朝着樓上走去。
“姑娘,是頭次……”龜婆咧着的笑還沒說完話,面前已失去了我的蹤跡,當她茫然地尋找我的身影時,我的腳步已經踩上了樓梯。
“哎呀,姑娘那不能去的。”她拎起大花裙子,追在我的後面大喊,“那是我們公子休息的地方,公子還沒出閣呢,您不能去,您要人陪,我給您找、找去!”
她伸手想撈我的胳膊,剛剛摸到一片袖角,又脫了開去,只好繼續埋頭苦追,“我們公子過兩日才出閣呢,您要按規矩來!”
不死心地再抓,又滑開。
不屈不撓地又抓,還是沒抓着。
眼見着我兩層樓梯走完,那公子已在前方,龜婆急了,用力一撲抱向我。
“嗷!”樓板震響,浮灰揚起,龜婆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手抓着我的一縷裙邊,而我已站在了公子身前。
我取下鬥笠,在公子微窒的目光裏随手抛在了龜婆的身上,微笑着取下腰間一枚玉佩,雙手托起,“方才聽聞公子要出閣,一切按規矩來。那我就按照取夫六禮的規矩,納彩。”
他沒看玉佩,只看着我,嘴角帶俏,懶懶地伸出手指,勾上了那枚玉佩。
他這種姿容的公子,富貴俗物只怕是入不了眼的,在青樓混跡這麽多年,公子們的心态我又怎會不知。
出閣不過是表面,誰都知道這是賣身的開始,既然是初夜之賣,誰不指望賣個又溫柔又體貼還美貌的女子,只可惜能出得起大價錢的,不是暴發戶就是老太婆。
再就是尊重,正因為地位低下,才渴望被人尊重,被人真正當做娶入門的夫。
他想要的,我都做到,又怎麽能不動心?
當那玉佩被他拈在指尖把玩的時候,我再度微笑開口,“六禮之二,問名,我叫煌吟,敢問公子……?”
他握着玉佩,揚起驕傲的頸項,轉身就走,我望着他的背影,靜靜等待。
就在那身影轉過彎角的時候,傳來清傲的嗓音,“澤柏。”
看來這些年不算白修煉,至少勾搭小美男的技術有長進。
玩味中,腳邊窸窸窣窣,龜婆嗷嗷地爬起身,“可摔死我了,摔死我了,姑娘要不要我安排個房間先住下?至于這六禮麽”她揉着腿,努力讓自己扭到一起的臉平展,“姑娘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必然是吉祥的八字,這問吉想是不必了,可以直接納征了。”
好個聰明的龜婆,借着我的坡下驢呢,要錢也要的這麽順我的話。
随手抽出幾張銀票丢進她的手中,外加兩大錠銀子,“納征外加謝媒,夠嗎?”
她兩眼放光,“夠、夠、夠,姑娘随我來,一定給您最好的房間。”
“不用了。”我又抽出一張銀票丢進她的手裏,“就這,但我喜清靜,除了澤柏公子,其他公子你愛弄去哪就弄去哪,別擾我休息。”
一瞥眼,看到角落裏一個灰撲撲的身影,正拈着瓜子在那喀喇喀喇咬的歡,耗子似的,“就讓他伺候吧。”
那耗子茫然地擡起眼,不明所以,臉上又沾了兩瓣瓜子殼。
“是、是、是!”龜婆快步離去,“我這就安排。”
“等等。”我喊住她離去的背影,在她等待的眼神裏悠然開口,“請期。”
“嗷。”她一拍腦門,“迎親之日就在兩日後,姑娘歇好。”
我揮手,龜婆一拎地上的耗子,“小葉,給姑娘打掃房間去。”
稀裏嘩啦,瓜子撒了一地,小葉眷戀地看了眼,垂頭走在一旁。
我跟在兩人身後閑庭信步,将地形樓閣一一入眼,望着樓下熱鬧張羅的人群,眼神冰冷。
希望以我對那個人的了解,她在兩日後,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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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我喜歡看大家讨論留言,但是我很不喜歡看到有人劇透,你們為了感慨而留言,被我删除也沒有意思吧?無論出于喜愛還是激動,麻煩不要在劇透了,尤其關于男主關于後面的故事。
☆、小厮七葉
小厮七葉
夜風吹開簾栊,紗幔朦胧了月光,軟榻溫香,氤氲了這紅燭春風,醇酒紅袖,醉了琴聲幾許。
“姑娘是‘白蔻’的人?”酒杯珠玉輕濺,澤柏的聲音也像這珠玉般好聽。
我啜了口酒,挑着眼角笑望他,“你說呢?”
“聽口音,應該是的。”他的表情不複最初的驕傲,多了幾分期待。
我抿唇而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他垂下頭,發絲散落幾許,看上去頗為清弱,“不過在京師,從未見過你,莫非不是京師人氏?”
我搖搖頭,放下酒杯,“我在京師十幾年了,沒見過我……”
拈起他的一縷發絲在指尖繞着,“因為我從未上過青樓。”
那一刻,他的眼中閃過小小的驚喜,聲音也低了下去,“那為何這次……呢?”
“不是因為看到了合适的人嗎?”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聲音也仿佛能滴出水,“若不是看到了你,我也不會上這。”
他一別臉,轉開了頭,但是那面頰上,還是染起了淡淡的紅暈,“我為您奏琴吧。”
旖旎的香氣,纏綿的琴聲,秀美的人影在燭光裏,我望着他投射在牆上的身姿,眼前仿佛看到了另外一道身影。
木槿。
我與他,從未在這種寧靜中相處,他練琴時,我在屋檐下聽過,在月光中欣賞過,也在雪地裏贊嘆過,就是沒有在溫室暖香裏靜聞。
但他的琴,那種空靈靜好的聲音,無論我走過多少地方,聽過多少曲子,都再也尋不到能與之匹及的。
本來宮廷琴師都愛華麗繁雜的曲樂,木槿偏愛那些清雅的,有些時候我任務歸來,站在他的窗外聽他練曲,恍惚自己身上的血腥都被滌蕩幹淨了。
與他相比,這青樓濃豔的曲子幾乎讓我無法聽下去,只是在模糊燈影中,尋找着昔日那人練琴的樣子。
“澤柏心中有價嗎?”我忽然開口,曲聲微顫,停了。
澤柏用一雙不明白的眼睛望着我,不懂我說的是什麽。
“你身在青樓,對自己這次出閣的身價可有預計?”我說的很慢,慢到他臉上的表情瞬息變幻了好幾種。
他想要從我臉上猜測這問話背後的意義,卻只得到了一片平靜,嗫嚅着低垂下頭,“沒。”
我走到他面前,手指勾上他的下巴,擡起那俊美的臉,嘴唇湊上他的耳邊,“若我說,我對你志在必得,問你這個問題只是想做個準備,以防不夠競價呢?”酒果然不是好東西,喝個三兩杯,我說話動作都大膽無比,澤柏被我這個動作逼的臉上一片通紅。
“四、四個月前‘香粉樓’喬雨出閣,八千兩銀子;三個月前‘尋歡閣’流清出閣,八千八百兩銀子;一個月前‘醉紅樓’的千陽出閣,九、九千兩銀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的也有些結巴,似乎擔心這價格會讓我擡腿就跑,眼中有一絲驚慌。
我啧啧稱奇,“近萬兩銀子只一夜,果然是財大氣粗。”
他臉色有些蒼白,“原本、原本是不會這麽高價格的,因為有位姑娘總是、總是在他人喊到四五千兩銀子的時候,突然、突然翻一倍,打壓了所有的競争者,閣主也是想趁着這個時候,多、多賺些,才、才讓我……原本、原本沒這麽早的……”
“那姑娘?”我的聲音重了幾分鐘,“你的意思指最後的勝出者是同一個人?”
回答我的,是越垂越低的臉,“是,這一次或許、或許她還是會來。”
他沒有擡頭,看不到我眼中的森冷,也看不到我嘴角的微笑。
“她很有錢?”
又是幾下輕微的點頭,“衣着華麗,從上到下無一不精致,說話霸道,氣勢張揚,有些客人不是不敢競争,而是被她勢在必得的姿态而吓到,加之她擋着臉,和、和你一樣,讓人猜不着身份,有些客人怕是當朝權貴,得罪了不好,就、就不再争奪下去了。”
很好,這大概是我今天聽到的最讓人高興的消息了。
“每月有公子出閣的時候,她都會來嗎?”
他點點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很快地搖搖頭,“兩個月前那次,她、她沒來,說不定這次,她也不會來呢。”
說到這時,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期待的喜色。
我失笑道:“莫非澤柏已意屬于我,怕我争不過她?”
他白了我一眼,哼了哼,不說話。
“明日陪我去街上走走吧。”
“什麽?”他茫然地擡起頭。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我要定了!”這聲音輕柔卻有力,“澤柏注定會是身價最高的公子,無論她來不來,我都會讓你最風光。”
他偷笑着看我一眼,發覺我正用一雙欣賞的目光掃量着他,又飛快地別開,在無聲裏低垂着臉,手指絞着衣角,如此反複着,最終按捺不住起身,憤憤地沖着角落裏喊着,“還不倒酒,發什麽呆!?”
這是惱了麽?
角落裏的老鼠擡起茫然的臉,不明所以,眨巴着惺忪的眼,看看我看看他。
這個家夥,居然還真的是無時無刻能偷懶,看他那神情,分明是剛剛睡着了。
“快倒酒!”公子又惱了。
“哦、哦、哦!”他爬起來,佝偻着背爬向酒桌邊。
我看着那笨拙的動作,又是輕嘆。
之前以為他是瘦弱所以才顯得矮小,現在才知道,他不僅長相平庸,還是天生的駝背,老鸨當年一定是眼睛被屎糊了才買回來的吧。
被公子一吼,小雞爪子似的手忙不疊地抓向桌子上的酒壺,結果手還在空中,人突然一歪,“哎呦。”
稀裏嘩啦,乒裏乓啷,杯盤碗碟碎了一地,他滿身湯湯水水,頭頂上還挂着兩條綠油油的青菜,抱着腳坐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臉。
“怎麽,撞着了?”我低下頭,想從那一堆酒菜裏看清楚他的情況,可我只看到酒漬湯汁,手上滴滴答答淌着混成一堆的湯,想扶都不願意伸手。
他歪在地上,也顧不得擦一下身上的油,只是抱着腿嘶嘶吸着氣,“麻了,麻了。”
殘存的最後一點好心在聽到這樣的話後,毫不猶豫地把手抽了回來。這世界上還有比他更蠢呆的人嗎,居然是腿麻,這……澤柏一臉無奈,“還不快清理?”
他唯唯諾諾地點着頭,站起身,飛快跑向門口。
我看到他腳下還沾着一片肥肉呢,“喂,慢點。”
話音未落,滋溜聲起,某人宛如一尾從盆子裏倒出來的魚般,撲向地面,哀嚎聲中一路滑到門口。
我想撈,奈何鞭長莫及,實在太遠了,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在地上劃出一道油痕,撞到門板。
這一次抱的不是腿,是頭,那一聲咚響,連我都覺得好痛好痛。
眼見着澤柏要動怒,我快一步牽上他的手,“夜了,你再陪下去只怕閣主要着人來看了,我送你回房。”
欄杆邊,吹着風,讓那一絲清涼吹走薄醉的酒意。我不擅酒,也不愛酒,稍飲就會有醺醉之感,我只愛茶,一直禁忌着自己少沾酒,也不知是因為風月熏染下的放任,還是想起了木槿,才縱容了自己。
想起他口中那個霸道又神秘的女子,我低望手中的酒杯,忍不住又是一口飲盡。
四個月前出現、三個月前出現、上個月出現,獨獨兩個月前不在……“咦,怎麽還沒擦幹淨?”似乎是誰在嘟囔呢。
回頭看去,那灰耗子正趴在地上努力地擦着,沾染了油污的衣衫拖拉在地上,他也趴在地上,真是擦幹淨了一塊又抹髒了一塊,他傻乎乎的沒察覺,繼續着一邊收拾一邊污染的工作。
我忍不住搖頭,“回去換件衣服再來擦吧。”
他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忽閃忽閃亮晶晶的,“那我豈不是要多洗一件衣服,好累的。”
這小子,懶得夠可以了。
看他腳下一滑,又一次青蛙般趴在地上,地上的油污痕跡更大了。
“不要了,明日給你買身新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再不制止他,會不會我整個房間裏都會被染上菜漬油污。
“真的啊?”他一雙眼睛閃着驚喜,“那能再買包瓜子嗎?”
不止懶,還饞!
可那雙眼睛,讓人不忍拒絕。
“好吧。”
他一步三滑地跑出去,又一步三滑地跑回來,谄媚地高舉手中的茶,“姑娘,喝茶。”
誰說這個家夥蠢笨的,看眼色讨好人的本事還不低嘛。
茶香入鼻,神清氣爽,才想飲一口,卻發現面前的老鼠眨巴着眼睛,面帶期待。
“還想要什麽?”
他咧嘴,露出兩排米粒瑩白的漂亮牙齒,“能、能再給包糖球嗎?”
真是個好吃的耗子精。
我點了下頭,他又一步三滑地飛奔出門。
“回來。”我喊了句。
他馬上頓下腳步,那飛揚的神情馬上轉化為苦哈哈,“您反悔了嗎,是不是沒糖球了?”
這娃,簡直讓我哭笑不得。
“不是,你叫什麽?”
聽到不是剝奪他的糖球,他頓時長出了一口氣,笑開了花,“七葉。”
丢下話,又一步三滑地去擦他的地。
我收回他不适合在青樓混的話,能懂得投人所好,還讓人難以拒絕他的要求,不貪婪不多求,滿足小小的要求就好。
不苛求的人,才能活的自在。
☆、逗弄七葉
逗弄七葉
兩日中,我帶着澤柏在街頭溜達,極盡奢華地買着,只為博君一笑。我的豪爽手筆頓時引起無數人的注意,大家紛紛猜測着我的來歷和身份。
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好奇心,對于一個不露真容又出手大方的人,各種猜測紛紛出馬。
有人說我是富豪之家,也有人說我是将相之後,更有人說我是澤柏的青梅竹馬,為了替他贖身傾盡家財,這麽做只是為了讓他人卻步不敢競争,還有人說我其實就是那女子,不過這一次是動了真情。
好一曲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聽的我鼻涕一把,不知道該說人們的想象力豐富,還是吃飽撐的人太多,不過……我喜歡。
坐在樓上,細品着手中茶,半眯着眼睛休憩着,耳聽樓下的人聲漸鼎沸,這才不過天色剛暗,還未全黑呢,樓下大堂裏已經滿滿的賓客,斷斷續續傳入耳內的談話裏依稀能聽到澤柏的名字被無數次提起,當然,還有我。更多的,是來看熱鬧的,甚至已經開始猜測那個前段時間橫掃各大青樓初夜的女子,會不會與我有一場激烈的比拼。
什麽叫看熱鬧,就是越熱鬧越好,巴不得別人打個你死我活,這是人之天性。
懶散地放下手中杯,淅瀝瀝地被斟滿。
第二次放下,淅瀝瀝的再度被斟滿。
第三次放下,第三度被斟滿。
當我第四次放下茶盞的時候,一個茶壺适時地伸了過來,還沒倒,就被我抓着了手腕,“你是想灌死我?”
面對着七葉尴尬的表情,我苦笑着,“我喝一口你倒一口,到時候競價開始,我呆茅房裏不出來,小心你家公子扒了你的皮。”
他幹巴巴地笑着,腳下蹭啊蹭地朝着門邊挪,一副想要快速逃跑的姿态。
“你跑得掉?”我以眼神示意他還被我抓在手心裏的小雞爪子。
他抽了抽,抽不動,于是咧嘴傻笑,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嘿嘿聲。嘿了半天,又拽了拽手,還是沒能拔回去,接着嘿嘿。
我眯着眼睛,都懶得睜眼瞧他一瞧,任他在那傻呵呵地笑,就是不松手。
他連拉帶拔,跟我較上了勁,我反正等的無聊,索性跟他玩這無聊的游戲。幾番拉扯後,我忽然發現有什麽不對。
掌心下的肌膚,細膩的像冬日牛奶冷後的奶凍,滑嫩猶過最上等的絲綢,握在手心裏既清涼又溫潤,如此矛盾的兩個詞,就這麽奇異地在這肌膚上結合了。
我眉頭一跳,瞬間睜開眼。
平板的面容,又傻又呆的表情,那谄媚的笑,鼻子還一抽一抽的,都能聽到鼻涕在鼻管裏上上下下的聲音,皮膚又黑又黃,一點光澤都沒有,簡直讓我覺得剛才的驚嘆是個錯覺。
看着手裏的小細腕,他不止是瘦,骨架子就偏纖細,又身無二兩肉,薄的能看到皮膚底下血管的青色,這樣的名副其實的小雞爪子,誰看到也沒摸的**啊。
我搓了搓,确認無誤剛才那種感覺,的确那細膩到驚人驚嘆的柔滑,就是我手中這又瘦又不起眼的雞爪。
這……沒道理啊。
就在我好奇地想再摸個究竟的時候,他賤兮兮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我就是想多要兩包瓜子,您、您可千萬別和公子說。”
“行。”我擡起眼,“那你告訴我,你怎麽來的這。”
“怎麽來的啊?”他撓撓一頭亂草般的頭發,“不知道。”
我的聲音忽然高了,“不知道?”
他胡亂地點着頭,那雙清澈的目光閃着單純,“從小就在這,閣主說是撿來的。”
“識字嗎?”
搖頭。
“會彈琴嗎?”
還是搖頭。
“會唱曲嗎?”
又是搖頭。
“只伺候公子和打雜?”
這一次搖頭換成了點頭。
“洗衣做飯?”
點頭。
“掃地擦抹?”
還是點頭。
我翻開他的手掌,雖然黃瘦,但是掌心柔軟,握在手中如無骨,這纖長細致,骨節比例完美的讓人驚嘆,沒有半分老繭破壞,也沒有一丁點的傷痕,如果把指甲縫裏的泥巴給刷刷幹淨,這手指的美,絕不亞于我初見容成鳳衣那一撩簾間的驚豔。
這兩日他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晃蕩,我怎麽沒察覺他居然有這樣一雙美的手,看來……“你偷懶技術不錯啊。”我挑着眼角,懶笑道。
“一點點。”他龇着一口白牙,沒心沒肺的,“偷的厲害公子會罵的。”
“他怕是舍不得呢。”我松開他的手腕,卻在他來不及躲閃的時候,握上了他的一縷發,“不然怎麽會讓你每天磕那玫瑰香的瓜子,這瓜子一兩銀子一包,你那磕法,每天少不了四五包呢。”
我不吃零食,只是記得曾經聽木槿提過這京師唯一一家帶有玫瑰香味的炒瓜子,據說是采摘新鮮的玫瑰花腌制,每年的花瓣就那麽多,所以瓜子也格外的貴。那時看他說的一臉向往,也買過幾包讨他歡心。那感動欣喜又心疼的模樣,讓我至今想起來,心頭都是暖暖的。
我的木槿,若是過起日子,肯定是個會持家的好丈夫。
那天他灑落的瓜子上,就有這種淡淡的玫瑰香味,雖事隔數年,我卻沒有忘記。
他絞着手指,低聲讷讷,“那、那是偷公子的,每次只能抓一小撮,不然會被發現的,我買的都是兩個銅板一包的。”
“沒想到你還有做賊的天分呢,偷了這麽多年都沒讓公子發現。”
他的眼睛裏劃過一抹得意,頓時賊亮賊亮的,“那是。”
“過來,倒茶。”我抓着一縷發,他想跑,又扯着了頭發,嗷嗷直叫喚,乞憐地看着我,發覺我一點都沒有松手的意思,只好乖乖地站在那,随我把玩那發絲了。
他嘴角抽了抽,“您剛才不是說要被灌死了嗎?”
我死抓着他的頭發,他就像一只被捏住了觸角的蟋蟀,想蹦跶又不敢,不掙紮又不甘心。
手指插入發絲裏,冰絲流過指縫,一順到底,轉眼就從我的手指間消失,我又撥弄了幾下那頭亂發,以指為梳劃拉着,那堆亂草轉眼變成流瀑,隐隐流淌瑩光,肌膚好的人,發質一定好,這是我在青樓幾年來閱倌無數打滾出來的經驗,當我發現察覺到他異于常人的肌膚質感後,我就開始好奇他的發,果不出我所料,這發的順滑,世上罕有。
“你這頭發,讓你梳好比讓你弄成亂草只怕要容易的多吧。”
他嘴唇動了動,眼中閃過一抹什麽,我正想看仔細聽清楚,樓下突然一陣鑼鼓震響,鞭炮齊鳴,所有的聲音都被淹沒了。
我正翹着椅子,一搖一擺好不自在,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我差點被震翻過去,幸虧腿撐的快,才讓我免于屁股朝天倒栽蔥的危險。可是這仰面朝天的姿勢之下,房頂被震落的灰塵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滿滿打在我的臉上,頓時迷了我的眼。
等我揉了半天好不容易睜開的時候,身邊早消失了那只老鼠的蹤跡,而堂中的競争也在此刻正式地打響。
透過走廊的窗,樓下的熱鬧盡入眼底。
澤柏一襲奪目的紅,靜靜地坐在高臺之上,燭光在四周搖曳着,他額間的紅寶石反射着光芒,深沉如血,一襲紅色洩地,精致的臉被妝點成十二分的絕麗,珠簾在高臺前搖曳,阻攔了那美色逼人,也多了幾分勾魂的迷離。
他面無表情地坐着,像一尊剛剛出窯的朱胎瓷瓶,色澤誘惑着人挪不開目光,卻沒有一點出閣男子的含羞帶喜,眉頭間隐隐藏着一絲憂慮,偶爾動下眼神,也是無聲地望向二樓。
一眼,又抽回,繼續那呆滞而木然的坐着。
驚豔,贊嘆,評頭論足,混雜着酒氣脂粉香,雜亂而無章。
已到戌時,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喂,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啊,等死人了!”
這聲音引來一陣嘲笑。有人摟着身邊的小倌,享受着美人勸酒的樂趣,嘴巴卻不停,“開始又怎麽樣,你又入不了洞房。”
“就是,不過是他人的陪襯,玩好你的爺就行了。”
“喊價過個嘴瘾都要看看自己的價格會不會丢人打臉,你還是閉嘴吧。”
那人被一陣搶白,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憤憤地坐下不再吭聲。
就在哄笑中,大廳中的燭火瞬間同時熄滅,黑暗中,高臺上珠簾後的人影成為了黑暗中唯一的景色,就像一只被打造完美的朱釵鳳凰,等待被人占有,然後成為富貴金錢争奪下的炫耀品。
龜婆扭着肥大的屁股,笑的象被踩了一腳的喇叭花,拉着尖銳的嗓子,“今日澤柏公子出閣,多金的娘子,許一夜溫柔長久,得一世富貴無雙,千兩纏頭為底,為公子做身嫁衣,只看澤柏公子能為您帶去多少服氣。”
吉祥的話讓出錢的舒坦,賣身的自在,一時間喝彩聲不斷。
黑暗的大廳,擋住了那些寫在臉上的**,燭光美人,又肥了垂涎的心,有人按捺不住,高聲喊着,“我加一百兩增福氣,澤柏公子若是看不上,就當今夜我身邊人的纏頭了。”
叫好聲裏,競價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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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半夜趕飛機,明天一天可能都在路程上,所以我會用定時更文,如果沒出來,那可能是我設置有問題,等我回到客棧再弄。如果要關注我的動态,可以找我的微薄:破狼-逍遙紅塵
☆、争奪男人
争奪男人
笑容挂上臉頰,我推開房間的邊門,一陣熱鬧的呼喝聲迎面撲上臉,熱浪也一陣陣沖上身體,還真是激戰正酣呢。
競價已到了五千兩,那喊價裏蒼老的聲音真讓我捏一把汗,這把年紀只怕上樓都要人擡了,還喊什麽價啊。
“喂,老奶奶您這是美男袍下死,做鬼也風流麽?”有人已先我一步嗆上了。
“閣主,您賺這五千兩只怕明日不夠給奶奶買棺材板的。”
“你要美男,明日給你燒幾個,今天就別在這攪和了吧。”
那老太婆邊咳邊喘着,“老太婆就是有錢,想補補,有本事就喊價啊。”
“您當心虛不受補喲。”
“茍延殘喘補什麽補,再補也不能把你補回十**歲。”
各種哄笑,各種嘲弄,老太婆咳喘聲也是一聲接一聲,“大家這麽看得起老太婆,那老太婆出價六千兩,出得起錢就別啰嗦。”
依然是各種譏諷聲起,亂哄哄的一團,卻真的再沒有一個人出價,眼見着水漏一點一滴的流逝,即将見底。
就連木然坐在那不動的澤柏,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擡起,望向二樓。
就在水漏最後一滴将落未落時,黑暗中女子的聲音穩穩傳出,“一萬兩千兩。”
場中嘩然,議論再起。
我,無聲地笑了。
一出場就力壓所有人,還真是強勁的對手。
有對手出現,比讓我看到絕色公子床還來的全身舒爽、激動,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期盼她的心,比洞房花燭夜還焦灼。
“是她。”黑暗中寂靜中,小小的嘀咕都那麽清晰。
“嗯。”明顯帶着開心的語調,“是那個翻一倍,聽喊價就知道了。”
“今天晚上就等她了,我都興奮了。”
居然有人和我一樣呢,那口吻,真是恨不能立即沖上撲倒她。
“這次閣主賺大了,澤柏的身價破萬,夠閣主風光好一陣子了。”
“難說,指不定下個月誰家花魁又趕緊出閣,趁機撈一筆。”
大廳裏黑漆漆的,只有角落的燈盞搖搖晃晃,照的她的身影也朦朦胧胧的,我這輩子,還沒用這麽熱切的目光看一個女人,看到自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都怪這個該死的閣主,搞什麽氣氛,弄的黑不溜秋的,我生怕錯漏了一點,只好這麽盯着,盯的我都覺得我快愛上她了。
“死了沒有,沒死就喊價,不喊就滾。”她仍然是那麽強勢,霸道地開口。
“喊……喊……”老太婆被噎得不住咳嗽,上氣不接下氣的,好不容易才喘平了氣,“加、加一千。”
龜婆的聲音都猛地竄尖了,“一萬三千兩!”
黑暗中女子低聲冷笑,“一萬五千兩,你還繼續嗎?”
濃重的喘息聲在大廳裏響起,一聲接一聲的拉破風箱聲,老太婆聲音都淩亂了,“加、加、加……呃!”
聲音吊在嗓子眼,象是被捏着喉嚨的雞,尖銳撕裂着,頂到最高的時候,突然癟了下去,無聲無息了。
大廳裏騷動着,聽到有人在急切地喊着,“客官、客官、您醒醒。”
下人匆匆忙忙地上來,又匆匆忙忙擡了人下去,這老人家還真是做到了牡丹花下躺,咳死也風流啊。
場中一片鬧哄哄的,角落裏黑影卻有些不耐,“沒人競價了吧?”
“應該沒了吧,老人家都氣昏過去了。”有人壞笑着,“繼續競價繼續被氣昏麽?”
“就是,這氣勢誰還敢再叫下去,沒人家錢多只能被氣死。”
角落裏的人志在必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