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嘆攤主的技術了,堆成這樣都沒溢出來,太厲害了。
我看着眼前滿滿一碗,正不知如何下手的時候,又聽到了那詭異的腔調,“哼。”
瞟瞟他,目光不禁落到他面前那碗豆腐花上,這、這、這也相差太大了吧,一個是八分滿,水多豆腐少,一個是十分滿,豆腐一層疊一層。
“再沖人家多笑笑,豆腐桶都給你搬回去。”沈寒莳翻了個白眼,又別開了臉。
我無辜地摸摸自己的臉,我只是客套笑笑而已啊,沒有其他意思,這也怪我嗎?
“姑娘,您的小菜。”一個小碟放到我的面前。
我莫名其妙着,“我沒點小菜啊。”
“送、送的。”男子看着我,臉更紅了,連說話也有些結巴。
我不說話,旁邊的人可不幹了,立即有人大聲說道:“喂,人家沒點你也送,我在你這攤子上從你娘親喝到你,怎麽都沒送過一顆豆子呢?”
“就是,一文錢一碗的豆花,你那都打出兩文錢的量了,來來來,給我也滿上一碗。”
“看人漂亮不是,心動想嫁人了吧?”
“要不我們幫你問問,這姑娘娶夫了沒有,對你可中意?”
衆人七嘴八舌的,吵的我暈頭轉向,忽然間“砰”的一聲響,某人長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裏根本沒動的豆花跳的滿桌子都是,碗裏的調羹撞的叮當作響。
丢下銅錢,他頭也不回地走,我慢悠悠地起身,沖着一群人假笑了笑,“對不起,家夫惱了,失陪。”
一群人頓時失了興致,豆花攤邊上的少年耷拉着腦袋,沒了笑容。
而我則完全顧不了那麽多,追着那道火氣內斂的身影而去,走在他的身邊,湊上臉在他的面前,被他如揮蒼蠅般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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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莳,你其實是……”我笑的很是欠揍,“吃醋吧?”
“沒有!”他沉聲回答。
“真的沒有?”
“沒有!”他重重地別開臉,繼續走着。
城中小溪穿過,清澈流淌,兩個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覺到溪邊,他幹脆坐在石頭上休息,也不看我。
我悻悻然地掏出一包瓜子,喀拉喀拉咬的清脆,瓜子皮落到溪水面上,飄飄蕩蕩晃了出去,在他腳下的漩渦裏打着轉。
啃了半天,我放下手中的紙包,“你到底在氣什麽?”
他回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勾三搭四?”
勾三搭四?我勾三搭四?
好懸一粒葵花籽戳進鼻孔裏去,我覺得自己簡直太冤了,這罪名沒六月飄雪都對不起我啊。
身為青樓閣主,我一直潔身自好,窩邊草連舔都沒舔過,更別說啃了,今天居然被扣上了這樣的罪名,簡直千古奇冤啊。
我大聲喊冤,“我沒有!”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他占據一塊石頭,坐着吵,“還眉目傳情!”
我占據另外一塊石頭,“那是順手扶一把,剛才那也只是禮貌問好,不是眉目傳情!!”
兩個人一人一邊,一個繼續悶着,一個繼續嗑瓜子,空氣裏只有喀拉喀拉的聲音不斷地傳出。
“氣完了,吃瓜子麽?”我手中的瓜子包伸到他面前。
他細細捏了一撮,抛進嘴裏一粒,咬也是喀拉喀拉響。
“看這水,多清澈。”我翹着腿,吐着瓜子皮,“把腳放進去,肯定好舒服。”
他眼睛盯着水面,怔怔出神,“其實,我知道你對他們沒有動心思,你也看不上。”
知道還生氣?
“可就是覺得莫名的危機。”
我知道,一方的危機往往來源于另外一方給的安全不夠,可我到底哪做的不夠,我卻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反思點啊。
除卻青樓閣主的身份和與容成鳳衣的關系,我再沒有什麽不清不楚藕斷絲連的人,怎麽會讓他有危機感?
遠處堤岸下幾名少年打鬧着,風流恣意,好不快活。幾人叽叽喳喳說着話,忽然有人朝我們的方向看了看,指指點點說着什麽。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們,少年們議論着,捂着嘴偷笑,偷偷地看我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運起功力,他們的聲音句句入耳
“那姑娘真漂亮,能與她一夜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你去問啊,看行不行。”
“才不要,萬一不答應,我太丢臉了。”
“怎麽可能不答應,你看她的臉,一臉的風流氣,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男子了。”
“那想必技術好的很,仔細看,真是拈花惹草的臉,勾的人心魂蕩漾的。”
幾個人說的開心,忽然間住了嘴,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濃烈的火藥味,瞬間溫度升高了不少,一雙噴火的目光盯着他們,殺氣漸漸散開。
不涉塵世的少年哪能與這沙場的猛将相較,一時間容顏失色,什麽也顧不得地拔腿就跑,而這時的沈寒莳卻開始慢悠悠地脫起了鞋襪。
我不明就裏地看着,這前一刻還想殺人的姿态,下一刻怎麽就悠閑地濯足起來,這心境變化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嘿嘿,風流氣……”
“呵呵,招蜂引蝶……”
“哼哼,拈花惹草……”
他一個人低頭古怪地說着什麽,我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冷不防一個黑色的東西迎面拍了過來,帶着勁風。
我快速地跳到一旁,沈寒莳已站了起來,光着腳踩在地上,手中舉着的正是自己的薄靴,猶如打蟑螂的姿态一般兜頭朝我拍打着,“叫你一臉風流氣,叫你長的招蜂引蝶,叫你面相拈花惹草!”
而我,也如蟑螂一般四處亂竄躲閃,還不住地回嘴,“我在敘情館呆了那麽多年,氣質就這樣我也沒辦法啊,長相關我屁事啊,你還打、還打!”
他這震懾四方的戰将,此刻卻毫無姿态地光着腳,一只手插着腰,舉着手中的靴子,追打。
我這傳說中英明神武的帝王,抱着腦袋一路奔逃,在石頭間亂跑,口中還不時叫嚷着,“寒莳,你其實真的在吃醋吧?”
“咻!”一道鞋影飛過,“老子吃醋怎麽了?”
“咻!”又一道鞋影飛過,“老子就是吃醋了!”
“咻、咻、咻!”無數道鞋影子追着前面的人,“老子就是醋壇子,你怎麽着吧!”
夕陽西下,兩道人影飄着不太好看的姿勢,在小溪旁追打着,空氣中不時看到某人高高揚起手,“咻、咻、咻、咻!”
“潑夫!”
“咻……”
☆、青籬真容
青籬真容
沈寒莳的愛情,對我來說無異于最貴重的禮物,這驕傲的男子,對我許下生命的交予。
我沒有更好的回報,能做到的就是讓自己更好的活着,為他而活,為彼此的未來而活。
這是我的目标,也是他的期待。此刻的我們,忘情地纏綿着,為那身體交融時的熱切,擁有對方的快樂,也為了我那不穩定的純氣。
每一次與他的極致之後,身體裏的純氣就精進一分,當我運氣的時候,那濃厚的質感在身體裏湧動,讓我欣喜無比。
他知道我身體的改變,于是愈發地需索,我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急切,想要讓我沒有半分隐患的急切。
擁被而起,沈寒莳已不在身邊,忙碌着他的軍中事務去了,我倚着床頭,回味着仍未散去的餘韻。
他那顫抖的喘息,低聲的呢喃,都仿佛還在耳邊。被間枕畔,濃濃的都是他的氣息,暖暖地環裹着我。
想起每一個畫面,唇角忍不住地揚了起來,攬抱上薄被,仿佛要将那個人擁着一般。
懶懶地閉着眼睛休憩,享受這難得的安寧。內力在身體裏游走着,我發現自己的內功在這幾日中再度突飛猛進,內息張開,所有的一切都感知的清清楚楚。
門外沒有人守衛,大概是沈寒莳撤走了吧。想來也是,以我們兩人的瘋狂,若是門口有人,豈不是一切都聽的明明白白?
他那死要臉的性格,不撤了才怪。
想不到純氣竟然如此厲害,現在的我已經能感知到百尺外士兵走動的腳步聲,從而判斷人數,這種距離換做以往的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就在我全然釋放自己的感知,欣喜中探查的時候,內息忽然一震。
我猛地睜開眼睛,唇邊笑容已冷。
剛才,我感受到了一股氣息,一股熟悉到我不願意觸碰的氣息,一股我在一個月前還在逃避的氣息。
我的手抓上身邊的“獨活”劍,手指的力量不由緊了。
戰意漸起,殺意也漸起。
人影無聲地飄落地面,凝起全部心神,再度張開內息。
那剛才被我無意探知的氣息比剛才更深重了幾分,甚至我能察覺到,它的主人已經鎖定了我的位置,一陣比一陣濃烈的氣息撲上我的大帳。
這算是挑釁嗎?
我思量了下,凝重的表情變為坦然,兩次氣息相觸,我的純氣已經隐瞞不了,我的身份也隐瞞不了了,否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既然隐瞞不了,那便不隐瞞,我終是要與他堂堂正正相對的。
人影掠出帳外,朝着他氣息的方向而去,那氣息仿佛感應了般,快速抽離,遠去。
我冷哼。
既然來了,豈能随随便便讓他走?
月光下,白色的衣袂分外的清朗,如一泓月華凝練,在風中輕輕飄搖。
他身姿本就清瘦颀長,這身白衣在他身上渺然出塵,猶如仙靈降世,那始終不曾束起的發在腰間輕拍,更多了幾分谪仙之态。
縱然軍營肅殺之氣,也掩不了絕世風華。
他負手而立,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整個人都融在了那冷色中,當我的視線凝在他身上的剎那,他乘風而起,飄然躍向遠方。
追還是不追?
手中“獨活”劍爆發出一陣輕吟,嗜血的邪氣彌漫開,仿佛召喚着我般,殺氣沖起。
不再遲疑,我盯着那道身影,追随着他奔去。
那人影不疾不徐,保持着與我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發力,他也快上幾分,我收氣,他就慢上幾分,彼此始終是這個距離,在夜色中奔襲。
純氣在身體內流動,始終沒有力竭的跡象,我索性就與他這麽一前一後地吊着,他不停,我也不停。
遙想當年,我也是這麽與他這麽行着,但那時候的心境,他是師傅,是我最尊敬也最恐懼的人,一個無法超越的神;現在,他只是我追趕的目标,我敢直面的人。
前面人影的腳步慢了下來,依然是那清渺端立的姿态,背對着我。
我停下腳步,站在他身後數步遠的地方,如此近的距離,我能夠看到風吹起他的發絲,嗅到淡淡的冷香味——記憶裏青籬身上的味道。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我亮起聲音,沖着他的背後輕輕拱手抱拳,“見過師傅。”
“終于肯承認你的身份了嗎?”青籬的聲音幽冷,不帶半分情感。
我抽抽嘴角,“承認與不承認有差別嗎,若不是認定了我的身份,你又怎麽會故意引我出來,師傅。”
那背對着我的身影慢慢轉了過來,一張容顏在我毫無準備之下沖入我的眼簾。
清寒的目光,連眼睛的輪廓也帶着冷意,鼻梁挺直若雪山之峰,那眉輕飛,黛色如修竹,少了英偉,多了弱質。
唇,淺淡的粉色,卻有種出奇的透潤。
肌膚在月光下,那柔軟的光暈撒在他的臉上,仿佛能穿過身體,照映出一幅玉骨秋水。
發絲飄散在身後,長長的,腿彎間搖擺。
他的美,美的冰清。
他的絕,絕在氣質。
有他的地方,風景都恍惚了,所有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薄暈散開,周圍就象浮起了霧氣,讓你看真切了他,又仿佛什麽都沒看仔細。
寬大的衣袍擺動,纖秀姿态更如仙。
仙落凡間,冷眼看紅塵煙火,飄然于十丈風雨之外,不為情思所動,不被人性所擾,大抵便是他這個樣子。
我曾以為擁有這樣氣質的男人,只靠這氣息便已經是完美,因為再美的容顏,都會讓那谪仙之氣添了煙火之色,多了凡塵的東西,就不再是仙了。
所以我好奇過、肖想過,卻從未真切地想要看,怕破壞了他在我心中的超然,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如果有一個人注定天成的仙姿,唯有青籬。
我看人,習慣性地評估他若是在我的“百草堂”會是何等的地位,是紅倌或者花魁,也唯有青籬,我無法評估。
他的姿容、風華,這樣定位是亵渎。
十餘年的謎,今日終見結果,但這結果,瞬間動搖了我所有戒備。
沒有人能在這樣一張面容下起争鬥之心,就像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容顏下起亵玩心是一樣的,就連近距離的呼吸,都怕濁氣玷污了仙子。
呼吸也情不自禁地輕了,靜了。
深深地凝望,象是要把這張容顏烙印在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在耳邊呼喊着:這就是青籬、這就是青籬、這……就是青籬。
他也不說話,由我看着,嘴角淺然挑起。
世間有一種花,名為昙花。縱然最好的花匠,可能也要等上十數年才能一睹昙花開放,可那綻放只在夜間無人時,一瞬即凋,非有緣不能見那剎那的嬌媚。
這淺笑也只有一瞬,如昙花輕綻在夜間,所有天地靈秀都在那一刻凝結在了他的唇邊。
見之,一生之幸。
見之,亦是一生不幸。
扼腕于再無緣見,嘆息于魂飛片刻不再有,難忘那初綻之美,在心間刻下永不磨滅之痕。
我無聲地垂下臉,果然,那笑容猶如定在了眼前,不曾散淡,沒有消失。
“你看夠了?”是他的聲音。
驚嘆摻雜着往日的追憶,最後只化為我嘴角一抹輕松地笑,“師傅的容顏果然出色,不枉我好奇了十餘載。”
風冷了空氣,也冷了他的聲音,“從你離開‘青雲樓’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師傅,你不用如此稱呼我,今日引你相見,想私下和你談筆交易。”
交易?
“那叫你什麽?”按下心頭的狐疑,我随口閑扯,“青籬嗎?”
他眼瞳一窒,依然冷清。
原來青籬也是有表情的,也會生氣的,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發現,究竟是什麽改變了他?
或許是心境不同了,他不再是那個令我不敢直面的師傅,我敢于盯着他看,敢于去尋找他身上的破綻,青籬他也是人,不是神。
看到他的不愉,我竟然有些孩子氣的快意。
再是生氣,也不過就是眼底一閃而過,很快恢複了他一貫的姿态,“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叫我的名字也無不可。”
所有的得意就因為他那淡然的語調而化為煙雲,我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孩子氣了,叫名字還是叫師傅很重要嗎,于我于他又有便宜或是損失嗎?
我滿不在乎地開口,“看來我在‘澤蘭’那麽下工夫,都沒能打消你的懷疑,失策失策。”
“你若認定了一個人,無論對方怎麽改變,都無法動搖你的判斷。”
我冷笑,“如果忽略師傅的語調單純從字眼上判斷,我會以為這是愛的宣告呢。”
他冰冷依舊,“你要這麽想也無不可。”
“既認定了是我,為什麽不對我動手?你不怕我殺了宇文佩蘭?”既然他沒有殺我的意思,倒不如一次性問個清楚,解自己心頭之惑。
“我不殺你的理由,和你不殺她的理由是一樣的。”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我和他都清楚,我與宇文佩蘭的身份代表的早就不是個人,而是國家,我不敢動宇文佩蘭,他一樣不敢動我。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所以你現在也不敢殺我的,畢竟現在我還是禦駕親征的皇上,我又何必與你做交易?”
交易,必然是付出換取回報,我不認為他那有什麽值得我交易的,即便有,我也不想與他做交易。
青籬的眼神如月光流淌,難得多了幾分戲谑,“何必為了私人恩怨放棄好處?”
我收回剛才那句話,和太聰明的人說話,一點樂趣也沒有。
“師傅,你不覺得我們就象一男一女互相扒光了衣服彼此調戲,比試着誰的技巧更高讓對方投降?”
“無論誰投降,其實彼此都滿溢着變态的快感嗎?”
他的回答,比讓我看到夏日飄雪更震撼,一個清高到只愛對月空望的男人,剛才對我還出手狠毒将我重傷不能動彈的人,轉眼就能回應我的粗俗嘲諷。
我是該說他這三年改變了,還是該反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過眼前這個人。是該敬佩他隐藏太深,還是笑自己被表面欺騙?
我忽然想到了容成鳳衣,也是人前高貴冷然,唯有真正走入他的心底,才會察覺他也有使壞調皮的一面,只是這一面,唯有我能看到。
心頭一繃,“青籬,問你個私人的話題可否?”
“問吧。”
心口的傷隐疼,吸口氣都能讓我疼的龇牙咧嘴,在這種情形下我居然能将話說的那麽平靜而不帶半點表情變動,真是忍功不錯,“你是否有了意中人?”
現在的交談,不是敵人,更象老友重逢的敘舊和問候。
那目光緩緩滑過我的臉龐,深沉而複雜,卻又帶着青籬獨有的清透,仿佛要看穿我這問話背後的意義。
我不喜歡被人看穿,尤其是青籬,更尤其是此刻。
可我不想在他面前躲閃,索性擡起頭,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給他看。
慢慢的我又看到他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大概是笑吧,“是。”
人最獨特的一面,會因最心中最獨特的人而誘發。并非我不夠了解他被表面欺騙,也不是他隐藏太深,僅僅因為我不是那個人而已。
我搖搖頭,不無感慨,“青籬亦會動情,不敢信。”
“青籬也是人,男人,為何不會?”
今日之前,若有人和我說青籬也會為人動情,我只怕是冷笑都懶得笑,今日之見才知以往錯的有多厲害。
我果然是不了解他的,從不曾了解。
“你已經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至少三言兩語,一點表情變化,你就能看出端倪,除你之外,再無人能做到。”他還是那麽容易地将我看破。
這,算是贊美嗎?
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就是他的知己和敵人,這兩種身份,我都做到了。
我長嘆,“望青籬他日,不會步我後塵。”
這言不由衷的祝福,至少心意是真的。
“不會。”
我垂下頭,不讓他看到我此刻眼中的複雜,耳邊聽到的,是他幽渺的嗓音,“我不會給人徹底了解我的機會,也不會讓人輕易推斷出我要離去的路線,更不會千防萬防,少防了一個人。”
現在的我,就像再一次被人斷了筋脈踢下冰雪的懸崖,瞪着他的眼睛已不會眨,眼眶欲裂,聲音扭曲的不象是我從的喉嚨裏出來的,“你、再、說、一、遍!”
☆、三年前的仇恨
三年前的仇恨
他沒有說,什麽都沒有說,那看着我的眼神,與看着腳下蝼蟻無異。而我,緩慢而艱難地消化着他的話,我不願意理解、不想理解、又不得不理解的話。
徹底了解我的人,能夠推斷我離去路線的人,讓我從未防備過的人,只有一個,一個!
他——青籬。
宇文佩蘭觊觎木槿,卻不是愛,她根本不必關心木槿心中有誰,不會在乎木槿戀了什麽人,我與木槿的情愛關系她怎麽可能知道。我向宇文智晨請辭離去,這種小事宇文智晨又何須告訴宇文佩蘭,讓堂堂太女追殺我?
我瞞得過所有人的眼睛,瞞不過青籬;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都了若指掌。我恨了這麽多年的宇文佩蘭,不過是來看戲的人,真正主導一切的那只手,是他!
是他,将我和木槿的關系告知了宇文佩蘭;是他,下了絕殺的命令,號令了所有的暗衛;是他,讓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木槿的死,我的殘,都是他!
“我當年掌控你的生,之後也能掌控你的死。”這就是他的回答。
由他操控的棋子,一旦要脫離,他寧可毀掉也不留下,是嗎?
“原來今日引我來,是為了解我心頭之惑的。”我冷笑,笑的蒼涼、笑的慘然,“讓我看你的臉,莫不是怕我夜半仇恨上心頭時,想不出仇人具體容貌的貼心之舉了?”
就在剛才我還對初見他的臉凝結着其他情緒,短短一瞬間,眼前這個人,将我徹底打落十八層地獄。
我木然地看着他,眼前這個人陌生的,仿佛從不曾認識過。
咬着唇,直到唇瓣泛起疼痛,然後麻木,口中彌漫起血腥味。我一直只知道血的味道是鹹中帶着甜的,今日卻發現,原來血也會是苦的。
“事隔三年,你可以不說的。”胸口的火,在漸漸燃燒,燒上眼眶,燒疼了眼睛,疼的讓我忍不住地微眯起眼皮,眼前的人影模糊了起來,“宇文智晨不會容我活,宇文佩蘭睚眦必報,你忠于皇家,聽命于人是你的使命。”
聽命于人與主動下令,是不同的。前者我不會苛責他,後者……“這是在為我找借口嗎?”那雙看透塵世的冷眸閃着憐憫,“還是說你無法面對?不敢面對自己第一次動心的人會如此狠毒,不敢面對身體第一次交予的男人對你的無情,不敢面對将要把最後一點殘念的喜歡化為錐心蝕骨恨的自己?”
我的身體搖了搖,在雙目的對視交鋒中,敗下陣來。
我躲閃了,我不敢看他。他眼中的憐憫在我看來,比嘲笑更加諷刺。
青籬果然變了,以前的他,縱然知道什麽,也不過放在心中,寡言少語到一日也難得聽到幾個字,這樣言辭激烈直刺弱點,不再是**中比試誰更承受不了,而是直接扯開衣服強奸了,我甚至還來不及掩飾,就已被他侵占所有。
不,這才是真正的青籬。
小倌們中流傳着一句話笑言,“床上男人的表現,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遙想當年青籬沒有前戲,沒有表情,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侵犯,我甚至連反抗都來不及,便已被他掌控。
一如此刻。
他嘴角輕撇了下,“想勝我,卻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
“何止沒有面對你的勇氣,連面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我緩緩擡起頭,眼神冷靜,“明知規矩,還是對你動心,明知你無意,我還動情,本就是我的錯。”
我慢慢舉步走到他的面前,半仰着臉,侵略性地靠近,唇瓣幾近貼上他的唇,“誰讓我有本事讓自己喜歡上你,卻沒本事讓你喜歡上我呢。”
他唇微動,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青籬想聽到我親口回答這句話,那麽你如願了。”
他垂下眼皮看我,眼瞳深幽如遠山冰雪,“現在,恨了嗎?”
“不恨,我只厭惡。”
厭惡到我突然不想再面對這個人,不想再看到這張風華傾城的容顏。我想離開,馬上離開。
“想到夏木槿,也不恨我嗎?”
手指在身側捏成拳,我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放松,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只是愛錯了人,我可以不恨;如果他只是為了盡忠皇家,我也可以不恨;可是想起木槿,我不能不恨。
而他的話,還在一步步勾起我心底的殺欲,“是我算出了你離去的方向,宇文智晨只說派幾個人截留你,是我盡遣閣中高手全力追殺,是我下令通知宇文佩蘭你帶走了她看上的琴師,也是我放出了最高的閣主令,絕不允許你活着,即便宇文家放過了你。如果沒有我的命令,你應該可以安然帶他離去,逍遙自在的生活,只怕已經收養了幾個兒女,過上了平凡的日子。”
手中的“獨活”劍再度輕吟,清亮劍鳴一聲比一聲響,我的手指按上啞簧,神智被劍身爆發的殺氣逐漸掩蓋。
“滄……”劍出鞘,在我回身間寒氣四溢,沖向他。
“青籬,買賣不成仁義在,何苦逼我恨你,何苦逼我出手。”
“難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恨我,難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想出手了?”他那雙如寒泉般的眼睛清冽無情,“我的存在是你這些年最大的心病,你想戰勝我,只有戰勝了我,你才能真正自信。”
搭檔就是搭檔,我的一舉一動,甚至心底最深處的想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猶如看穿了我的思想,“你十歲那年,我就看透了你的本質。你是我帶入‘青雲樓’的,你是我親手挑選為搭檔的,你要贏的不僅僅是我,是要贏那個掌控了你前半生的人來宣告自己的反抗。”
是的,我要贏青籬的原因,就是這個,我忌憚青籬,畏懼青籬,甚至恨青籬,都是這個原因。
他掌控了我的一切!
從跟随他走進“青雲樓”,從聽從他的話做冷血無情的暗衛,從我站到他的身邊與他并肩,從……我被他進入身體,他主導了所有的時候,我都不曾反抗過他,也無力反抗。
從相處的時間,從我這麽多年的生涯,他都是最重要,最無法抹滅的存在。
他目光挪向我手中的劍,“果然是與你心神合一的劍,對我的殺氣比你身上的還要濃,從我将它交給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唯有你才能駕馭這嗜血的劍魂。”
是啊,這與我魂魄相依,血脈共契的劍,也是青籬給我的。
因為青籬,有了當年無情的我;因為青籬,有了昔日差點葬身崖底的我;因為青籬,有了今日誓要複仇的我。
所有的所有,都是青籬給予的。
無論我多麽想抹去和隐藏,都無法改變我因青籬,而徹底被改變的人生。
舉起手中的“獨活”劍,手指輕撫過劍鞘,“青籬這次來的目的,難道是想讨回這把劍,給你新的搭檔?”
“獨活”劍據說對“青雲樓”有着特別的意義,只有閣主才能将劍給予最重要的暗衛,它的象征意義早大過了本身的意義,青籬來要回它,也屬正常。
可惜我沒打算還!
內力灌輸中,“獨活”劍暗色血槽散發着凜冽邪氣,我擡起頭,露出了一抹凝重微笑,“請賜教,師傅!”
風吹過他的臉頰,吹開一抹發絲,月光下露出他猶如冰玉似的完美面容,在我的話語中揚起此生我見過他的第一個淺笑,唇瓣輕啓,“請賜教,徒兒。”
☆、師徒之鬥
師徒之鬥
那兩個字,從他清冷的嗓音裏吐出來,竟然有幾分柔軟。熟悉的嗓音,陌生的字眼,我眼中不禁劃過一絲譏諷。
徒兒?
他這是在嘲弄我的身份吧,嘲弄我那口口聲聲喊他師傅。
也是自信,自信我永遠不可能超越他,超越這個教授了我一切的男人。僅憑這一點自信,青籬就是沒有破綻,完美的刺客。
但是他也忘記了一點,有些人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在乎全身而退只求完成任務,只要能達到目标,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也是他教給我的,深烙在骨子裏的東西。
勁氣灌入劍身,這幾日突飛猛進的純氣在我的全力施為下,暴漲于劍尖,寒芒之氣夜色也掩蓋比了,而這寒芒裏,隐約跳動着紅光。
我第一次化純氣而用的時候,掌心裏就有這樣的顏色,可是第一次從劍芒裏看到,還是讓我有些驚喜。
唯有內功精進,才會有這樣的情形,可想我與沈寒莳的幾日纏綿,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獨活”劍吟一聲比一聲更響,連我都能感覺到劍身上透出的殺氣,從的掌心彌漫上我的胳膊,籠罩着我的身體。
青籬說的沒錯,這劍對他的殺意比我對他的殺意還要烈,我更想的是戰勝他;劍魂卻是要飲他的血。
他掌心微擡,我看到一抹淡淡的青色跳動于手心中,青色的氣很純透,慢慢包裹上他的手掌,将那白皙如玉的手映襯的更加秀美,卻也更加陰沉。
我與青籬不止一次搭檔,更與他無數次的身體交融,純氣的最初修煉就是由我與他的身體接觸開始的,他的內功如何我也算多少知道,這擡手間凝氣繞掌,便讓我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将內力凝在掌中,已算是高手行列;将內力逼出手浮于掌心之上,就需要十餘年的苦苦修習;而灌內力于武器之上,則是需要強大的剛猛之力駕馭;可他這種,只怕早已是化剛為柔,任意駕馭了。
目光依舊淡淡地掃過我,不帶半分殺氣,飄渺如清風。
多少年前,他也始終是這樣的姿态,無情無欲般,也唯有無情無欲的人,才能做到真正玩弄他人性命,掌控生死而不在乎。
“師傅。”我垂落手中劍,“我不打不公平的決鬥。”
“你覺得有與我對決的能力,要我亮武器嗎?”
占他的便宜,就如同我心理上落了下風自認不是他的對手,他越尊重我這個對手,代表我的能力越強,我自己的自信也越強。
他了解我,了解我的每一分心思。
“有武器,未必是好事。”這一次,他的身上萦繞的,自負而完美的氣息,“徒兒。”
我發現,每當他喊這兩個字的時候,那種柔軟的語調又一次回歸,聽在耳內,連戰鬥的火焰都會被輕易的澆熄。
沉下心思,人與劍完美地合一,劍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