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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快速地朝着聲音的方向而去。

水井旁,一名女子滿身鮮血仰面躺着,幾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那身盔甲,是我“澤蘭”的士兵。

手指探上她的頸項邊,艱難地摸到淺淺的跳動,掌心貼上她的前胸,輸入真氣。

她眼皮艱難地半睜,我急切地開口,“你們将軍呢?”

她嗫嚅着嘴唇,我附耳過去,在斷斷續續中辨別出幾個字,“東邊……突圍……救……将軍……”

伸手封住她胸口幾個穴道,我低聲說道,“放心吧,一會朝廷的援兵就到,你會沒事的,我去救他。”

即便我清楚的知道,她體內生機已斷,可我依然平靜地說着謊言,做着徒勞的事。

她的手指勾着我的衣帶,想要抓住,已是無力。

我看着她的手,沒有起身,“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她蒼白的唇顫抖着,聲音哆嗦幾乎到無法聽清,“皇、上……我……見過……您,在、在‘百草堂’……”

我握上她的手,點點頭。

“善、待……将軍……”

我怔愣。

我以為她會為自己家人讨一個封賞,也以為她不舍這繁華紅塵,卻怎麽也想不到,會聽到這句話。

我不記得她,只記得那日“百草堂”裏胡鬧笑罵任意随性的兵将有很多,這一戰之後,又還有多少能活着一起追憶那放浪形骸的過往?她們與我一樣,真正心疼和憐惜那個少年。

掌心中她的手仍殘留餘溫,卻已慢慢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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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着那已經沒有血色的臉,我輕輕開口,“我會的。”

放下她的手,站起身,朝着她指的方向飛也般地奔去。

馬蹄淩亂,踏碎了所有的痕跡,看不出是誰留下的,辨別不出哪方的人馬更多,我除了悶聲的追,別無他法。

道旁,失了戰将的馬兒胡亂地走着,我想也不想地躍上,打馬而去。

越走,心越寒。

先是“澤蘭”将士的屍體越來越多,再後來,卻越來越少了。

少了,不代表剩下的都是骁勇善戰的精英,而是代表沈寒莳身邊的人都壯烈殉國了。

再然後,只有“天冬”那些人倒落的身體了,從少而多。

我的臉色,卻沒有半分驚喜,而是冷寒。

人少,證明他們還在忌憚沈寒莳而不敢上,人多,證明已經發動了合圍之勢。

只一眼瞄過,心就開始沉落,仿佛置身于懸崖邊。

那些人身上的傷口,從開始的一槍斃命,到後來的兩槍、三槍,沈寒莳也進入了力竭的狀态。

心底有個聲音在小小的呼喊着。

不要,不要讓我在人群中看到銀白色,我不想看到。

陽光下,一絲銀亮反射,打上我的眼睛。

刺眼,更刺心!

那仿佛立于懸崖邊的我,此刻墜入無底深淵。

☆、将軍百戰 故人長訣

将軍百戰 故人長訣

那是沈寒莳的槍,我不會認錯,也不可能認錯。

一瞬間,仿佛凝結了血液,卻也只有一瞬間。

那抱着槍滿面血污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他!這人,應是被沈寒莳最後力竭前抛出手中槍給貫穿釘在地上的。

我的心揪的更緊,若非情勢危急,沒有哪個武者會抛下自己的武器。

馬蹄轉眼已近,在我感覺,猶如時光靜止,慢的讓人心頭急切火起。

掌心握上那杆銀槍,當那銀亮入手的瞬間,槍杆遠不是我想象中的光滑,上面斑斑駁駁滿是刀劍留下的印痕,有陳舊的,有新傷的。

槍尖上,血珠順勢淌下,滴落在黃土散亂的地面上。

我打馬揚鞭,追蹤着。

前方馬蹄聲隆隆,人影晃動着,厮殺聲震天,影影綽綽閃動的人影馬影縫隙中,中間赫然看到一道銀白色的人影。

此刻的他,發絲散亂,被汗水和血水粘結在臉上,銀白的盔甲被血色沁染,層層疊疊的紅色與褐色,身下的戰馬嘶鳴,手中長劍閃耀,戰意升騰着,猶如地獄中踏着靈魂而出的修羅。

他的肩頭一道傷痕深深,血色從肩頭透出,染紅了半邊月白的袖子。

縱然此刻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濃烈喘息,顫抖的手腕都體現着他力竭的征兆,但是依然無人敢靠近。

人群圍繞在他的周邊,團團地圍困着。

“沈寒莳,你還不死心嗎?”馬背上的女子高喊着,縱然有無數人保護在身邊,她的姿态也是狼狽無比,“‘澤蘭’的人馬都死光了,你一個人能撐多久?”

沈寒莳的手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戰馬,安撫着馬兒的不安,俊美的唇角勾了勾,揚起冷寒的笑意,“‘天冬’範清群,沒想到堂堂鎮國将軍居然假扮盜匪入我‘澤蘭’境內搶劫,莫非‘天冬’窮到快滅國了?”

女子不怒反笑,“沈寒莳,你這不過是死到臨頭的不甘心而已,我就說男兒身上什麽戰場,不過是徒惹笑話而已。”

沈寒莳手指抹過手中的劍鋒,“範清群,你我同為主将,今日沈寒莳約戰你,你可敢與我單獨一戰?”

範清群臉上表情變化幾許,這一瞬間我看到了她臉上的猶豫和忌憚。是的,忌憚。

沈寒莳的名字,縱然此刻千百人馬圍困,也足以震懾他人的腳步。

沈寒莳臉上的笑,還是那麽冷靜,那麽從容,那麽俊朗無俦,靜靜的等待着,一雙如冰潭深幽的眸子,停落在範清群的臉上,深入對方心底。

沉默,所有的人都在這一瞬間沉默了。

她們的目光,從沈寒莳的臉上挪到了範清群的臉上,等待着自己将軍的回答。

無聲的沉默,也就成了無形的壓力。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戰勝強者的夢,何況是有着戰神之名的沈寒莳,她們期待自己的将軍能勝,可是他們不知道範清群的心思。

戰,結局未知,若敗,一世英名盡毀。

不戰,有何面目再統禦屬下,同樣無法立威信于将士面前。

微風拂過沈寒莳的面龐,他的眉頭忽地一蹙,緊閉的唇角邊,現出一抹深紅。

那是血,不似正常顏色的血。

他擡腕,想要擋住自己的唇,卻在擡手間,一篷血雨噴出,濺滿胸前,如春日最豔的桃花,點點深紅。

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胸的顏色,他擡起眸光,眼神裏滿是不在乎,“範将軍為了殺一個沈寒莳,真是什麽手段都用上了,生怕我不死,連毒都下在兵刃上了。”

他的話,讓範清群的臉色又是一陣紅白變換,打馬慢慢行到沈寒莳的面前,高聲開口,“沈寒莳,身為女子我會憐你是名男子,惜你殊絕天下的容貌,贊你沙場功業,敬你獨戰一日一夜,可惜身為戰将,絕不容你活着。”

她的話換來身旁将士的高呼,就在這勝利的高呼中,她壓低了嗓音,“但只要你答應從此改名換姓,我自有辦法讓沈寒莳死了,你活着。”

她的聲音在歡呼中被掩蓋,大概只有她面前的沈寒莳聽清了,還有功力張開到極致的我。

沈寒莳望着她的臉,慢慢展開一絲笑容,勾魂攝魄。

在範清群期待的目光中,一聲清朗的笑聲從沈寒莳的口中溢出,滿滿的不屑,“你的意思是,要我茍且偷生,然後做你的小爺,你爽了我的人,還要爽我的兵法?”

這一句話不啻于将她的想法公諸于人前,範清群的臉上頓時尴尬無比,表情愠怒,“沈寒莳,你找死!”

沈寒莳唇畔的血緩緩滑下,他的身影在馬背上晃了晃,艱難地扶住馬鞍,“範将軍,所謂兵不厭詐,能引沈寒莳入甕亦是你的本事,我只問你,敢不敢與我這戰了一天一夜中了毒的男子公平一鬥?”

如果這個時候還說不,只怕範清群此生都無臉面對自己手下的将士了,她傲然開口,“沈寒莳,将軍陣前亡,能死在我的槍下,也算成全你了。”

聽到這話的沈寒莳沒有回答,他只是莞爾一笑。

如玉的面龐映襯着血色,白雪紅梅,說不出的凄寒蒼涼,孑然傲立這紅塵中。

他的手,慢慢撫上盔甲,抖動手腕間,銀亮的顏色被抛落在地,露出月白色的長衫。

沒有了盔甲,他颀長的身姿更顯清瘦,長衫在日光中輕輕飄動,我仿佛在他周身看到了淡淡的紅暈,猶如地獄之火的紅暈。

他一夾馬腹,馬兒離弦之箭沖向範清群,劍尖上吞吐着內力猛然暴漲,我沒看錯,是紅色,與我那古怪的內力爆發時一模一樣的紅色。

不行,我不能讓他這樣拼命。

才想提氣,胸口突然一震,氣息凝結在筋脈中,猶如被阻塞了,連帶我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疼,無邊的疼,那震悶的痛幾乎讓我瞬間閉過氣去,額頭上爆出黃豆大的汗水,順着臉頰涔涔而下。

越是急切,越無法動彈,就連手指都仿佛不是我的了,我就像一個藏在木頭樁子裏的靈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無能為力。

一個是蓄勢已久,一個是精疲力盡身負重傷,這場戰鬥的結果似乎不需要等待太久,“天冬”的士兵臉上是期待,期待他們的将軍瞬間贏得這場戰争。

範清群亦然,我能感覺到,她要的不僅是贏,還有徹底打壓下沈寒莳的驕傲——這個視死如歸的狂妄男子。

當劍與槍交擊的剎那,悶響在場中回蕩,又是一篷血雨飛舞濺上範清群的臉,沈寒莳的馬兒倒退着步伐,他的人影搖晃着,好懸跌下馬背。

一招,他已不是範清群的對手。

搖擺着身體,他的胳膊明顯在哆嗦,那笑容愈發的明朗,“繼續。”

範清群拍馬,馬蹄的噠噠聲猶如踏在我的心頭,可我只能冷靜,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往前,唯有這樣,我才能有一絲機會。

“當……”又是一聲交擊,那白色的人影手中劍脫手飛出,在空中發出嗡鳴,落在地上,沈寒莳人影倒飛摔落塵土,右手軟軟垂下,指尖滴答着血水,落在面前的黃土中。

他靜靜地趴在那,一動不動,唯有那束青絲,在風中微微律動。

仿佛有人突然伸手插入了我的胸膛,捏住了我的心髒,猛地擠壓着。呼吸瞬間凝滞。

眼前,依稀看到同樣的一幕。

青草如碧的天際下,他趴伏着,斷刃摔落一旁,紅色的血從他身下緩緩暈開,染濕了那青碧色的人影,紅與綠的交融觸目驚心。

撕心裂肺的叫聲,不見他擡首。紅色,彌漫了我的眼眶,那記憶的最後只有紅色,沉睡在紅色中的他。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看到這樣的一幕,我也不知道我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疼,疼的連魂魄都似乎飛離了身體,疼的超越了我此刻身體的難受。

沈寒莳,你千萬別死,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再一點點時間就行。

那蒼白修長的手指動了動,慢慢撐上地面,沈寒莳幾次用力,都無法站起身,最後他索性坐在地上,“還沒打完呢,再來。”

範清群冷然着臉,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沈寒莳,“你的約戰,我贏了。”

“我還沒死。”沈寒莳淡淡地開口,“勝負暫未分。”

範清群的槍舉起在空中,“沈寒莳,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嗤……”回答她的是一聲冷笑,“你背後的宇文佩蘭和她的‘白蔻’未來鳳後之位我都看不上,何況你?”

當宇文佩蘭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的時候,範清群的表情十分詭異,眼中的殺氣浮現。

那個被隐藏着的秘密,就這麽從他口中毫無忌憚地說了出來,面對着屬下投射而來的各種怪異目光,沈寒莳沒有任何收斂,“你以為‘白蔻’和‘天冬’的交易是讓你們崛起的契機,其實不過是做了‘白蔻’手中的棋子,你和你的士兵,由着‘白蔻’玩弄在手中。”

“閉嘴!”惱羞成怒的範清群手中槍瘋狂送出,狠厲地刺向沈寒莳。

槍尖擦破空氣,去勢兇猛,地上的人艱難喘息,似乎再無反抗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等待着槍穿透他的身體,撷取他的生命。

就在這瞬間,我看到地上的沈寒莳臉上露出一抹笑,詭異的笑。

手腕如電伸出,人影平移三尺,那槍尖活生生地落空,馬上的範清群用力過猛,身體晃了下。

地上的沈寒莳飛縱而起,落在她的身後,指尖一閃亮色,抹向範清群的頸項。

這是同歸于盡的方法,他早已知道自己躲不了,用盡一切辦法激範清群出手,只為這一刻。

當匕首貼上範清群的頸項時,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慘笑,決絕而悲壯。

那目光,遙遙沖着東方,我看到淺淺的溫柔。

那是“澤蘭”的方向。

“你以為我這麽容易死嗎?”回應的,是範清群冷冽的嗓音,她的手緊緊握着匕首,擋在頸項前。

血滑落,順着範清群的手腕。

她的目光透着涼薄,“這種情形下還能傷了我,看來我不該讓你死的太容易,既然你不願意答應我的要求,這裏數百将士,我想誰都想嘗嘗你這聞名天下的疆場男子的味道吧?”

沈寒莳還想用力,奈何身體不停地顫抖,無法控制。

她擡起臉,望向面前的士兵,冷酷開口,“在他死之前,想怎麽玩就怎麽玩,然後把他的屍體挂起來,給‘澤蘭’那些景仰他的人看!”

她抖手,沈寒莳的身體從馬上被摔了出去,在空中揚起弧線,落向人群。

那些士兵的目光齊齊聚在他的身上,有貪婪、有期待、淫邪而下流,仿佛望着一塊肥肉,張嘴等待咬下吞吃入腹。

那空中的人,木然而僵硬,半點不在意即将到來的狂風暴雨,唯那遙望東方的目光裏,幾分遺憾流露。

槍出手,槍影成幕,炸開了地上的黃土,也炸開了血花無數。

人騰升,墜落的身影入懷,如電射向範清群。

她甚至還沒看清我是誰,卻已看到了我手中的槍,臉上震驚的同時,猶如葫蘆般滾下馬。

血雨起,馬兒被“獨活”一槍從中斬斷,血濺了她一頭一臉。

她的人還沒有站起身,我手中的槍已貼上了她的頸,“你以為你不容易死嗎?”

被我的氣勢震懾,她不敢動彈,呆呆地躺在地上。我垂首懷中的人,他氣息微弱,唇邊的血已從暗紅變成了黑褐色。

“寒莳。”我輕輕喊着他的名字。手腕摟着他的腰身。

睫毛輕顫,他艱難地半啓着眸,唇角很淺很淺地勾了下。

那是笑,我看的分明。即便有蒙面巾,他也知道是我。

“我數百裏趕來,不是為你收屍的。”

他的唇嗫嚅了下,細微的聲音傳來,“陪死嗎?”

這人,死到臨頭還這麽倔強。

我的唇湊上他的耳邊,送出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話語,“護不住我的男人,何以護天下?”

☆、生同命

生同命

“你是什麽人?”範清群咬牙瞪着我,“你不是軍中人,這是江湖武功。”

“是啊。”我的聲音從蒙面的布巾後透出,“賞金刺客,有人出一千兩,讓我帶沈寒莳回去,保他屍首不受淩辱。”

“他反正中了毒,活不了多久,我一界江湖人士,國家鬥争與我無關。”槍尖抵着範清群的頸,目光冷冷環視周圍,“你可以視死如歸,我也不會劍下留情,但是你若死了,‘天冬’國內将士群龍無首,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開口放我們出去,我放了你。”

她的眼神,狠狠地看了眼我肩頭的沈寒莳。

那是不甘!

“如果我說不呢?”她咬牙切齒。

“那我只好殺了你。”我嘿嘿一笑,“以我的武功,你這裏的人攔不住我離去,大不了我不要他,帶你的首級去向‘澤蘭’官府領賞,必然高于一千兩。”

她目光幾下轉動,慢慢點了點頭,“好。”

“牽馬來。”我淡淡的命令中,有人飛快地讓出一匹馬。

“一匹馬帶不了三個人。”範清群琢磨算計着什麽,“我叫人讓開,你上馬帶他走。”

“誰說帶不了?”我的槍頂着她的頸口,“你牽馬就行了。”

我抱着沈寒莳飄落馬背上,此刻的他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态,面孔蒼白無血色,與唇邊的黑色血漬相映襯,觸目驚心。

她僵硬地執起馬缰繩,在前面磨蹭地一步步走着。

我急,我比任何人都急沈寒莳此刻的傷,可我不能急,我不敢急。

筋脈一陣陣地痛,額頭上的汗水一顆顆地掉落,落在沈寒莳的臉上。方才一擊,已是我強自支撐的所有,除了表面比沈寒莳好看,只怕此刻的我,也經不住一巴掌了。

那靠在我肩頭的人,緩緩睜開眼,靜靜地看着我的,我的汗水打在他的臉上,一滴滴的。

慢慢的,掌心中多了一絲冰涼,握着我的手。

是他的掌,仿佛是想給我一點溫暖,可他的手,比我的手更涼。

有範清群在前,太多話不能說,只能靠着掌心的交疊和眼神傳達着我的心思。

——沈寒莳,你忘記了在京師對我承諾過什麽嗎?

——回去做你的公子。

——那就給我好好的活着,我可不想沒了搖錢樹。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來救我!

我不知道他如何察覺到我筋脈受創的,對他那責難的眼神,我只能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可惜有面巾擋着,也不知他看得到看不到。

這歉意,是我對自己身體計算的失誤,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純氣再度反噬,無力安然地帶他離開。

他的手,緊了緊,唇微微一動,似乎是有話想說,又最終沒能說出口。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功力反噬昏迷時的那個夢,夢中的他曾經說過的話,埋骨一處,永不分離。

雙手相握,是彼此支撐的唯一力量,心也在這個時候安寧了下來,而此刻我那些淩亂的真氣,卻仿佛突然乖巧了起來,老老實實地開始流轉。

我很慢很慢地将那亂成一團的真氣梳理着,像是在整理一個被玩亂的線團,一絲絲地抽着真氣,導入筋脈中,而那絲線的源頭,就是我那被沈寒莳握着手的脈門。

是純氣,是他身體裏的純氣!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纏綿時,就是這股純氣吸引了我,或許說,是彼此身體裏的純氣吸引了彼此,所以才有了那次的情難自禁。

他仿佛也感應到了,掌心貼的更緊,幾乎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将殘餘的純氣灌入我的體內。

不行,他已經重傷,還中毒在身,這點純氣可以說是他最後護住筋脈的保命之物,灌輸給我等同于自殺。

我以眼神示意着,拼命想要制止他這種瘋狂的舉動,而他只是微微搖頭,最後索性閉上了眼睛不看我,純氣卻更加洶湧地進入我的身體裏。

我想抗拒,想要将他灌輸進來的純氣倒輸給他,但我控制不了那些亂竄的氣息,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他施為。

那純氣一進入我的身體,我體內淩亂的氣息仿佛尋找到了最親愛的夥伴,歡快地迎了上去,将它團團包裹,彼此融合,轉眼間即化入了我的身體裏,那可怕的剛猛力量也剎那變的溫柔了起來,舒緩着我的筋脈。

慢慢的,胸口不再沉悶,那寫緊繃到頂點即将崩斷的筋脈也開始松弛,可面對整個身體裏強大亂竄的氣息,這還是太細微了,也太緩慢了。

此刻的我,除了祈求筋脈快點恢複,再無他法。

慢了,一旦範清群察覺不對,我和他就再也沒有逃離的機會;即便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逃離,只怕我也來不及救他了。

沈寒莳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半分血色,蒼白的面容上隐隐可見淡淡的黑氣,唇角的血絲不住地滑下,濕了我的肩頭,他握着我掌心的手,幾次都差點滑脫,都被他強行握了回來。

這分明已是毒氣攻心的征兆了。

“你,走快點。”我朝着範清群冷然開口。

範清群回頭,咧嘴一笑,“前面就是個山谷了,地勢狹隘,只容一人一馬通過,只要您進了這個山谷,即便我的人馬想追,也是無法集體通過追擊的,您放心吧。”

她的話不但沒有讓我安心,反而更加的狐疑,因為她笑的太谄媚了,一個被我威脅的時候都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人突然如此笑的無害,太詭異了。

“您可快走吧,看後面我的人馬都沒追來呢。”她的手用力拍了下馬股,馬兒一聲長嘶,躍蹄朝前竄去。

當她出手時,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抹殺機,馬兒竄出的一瞬間我想也不想,提起剛剛能凝聚的一點點純氣,摟着沈寒莳飄身落馬。

失去了載重的馬兒快速地奔跑着,還未跑出十餘步,地面突然凹陷,那偌大的馬身整個沉落了下去,我看到十餘根鋼槍豎插在大坑底,剎那間穿透馬身,馬兒連哀鳴都來不及便沒了氣息。

我再回首時,範清群早已經奔出了二十餘步,遙遠地回頭我的方向,未能看到我摔馬落坑,她的眼中滿是遺憾,然後轉身而逃,身影消失在樹後。

敢算計我,我必要她死!

腳下才邁出一步,心口再度巨震,剛才帶着沈寒莳下馬動了真氣,剛剛才平靜的氣息又一次肆虐了起來,甚至不等我做出任何反應,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星星點點地濺上地面。

真氣好亂,好亂。

我想動,卻動不了;手腳都仿佛不受控制了般,身體搖搖晃晃地,幾度不穩後摔落在地。

幸運的是,我摔下去的時候,抱着沈寒莳的手沒有松開,他摔在我的身上,這讓我長松了口氣。

“沈寒莳,你給我撐住。”再也顧不得追範清群,我再度提氣,強撐着顫抖的手腕貼上他的胸口。

口中又是一股腥氣湧上,鼻間暖暖地滑下什麽,穿過蒙面巾的縫隙,點點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上,給那本就斑駁了無數血跡的衣衫又增添了一抹鮮豔的紅色。

這是筋脈重創的情形,可是我顧不了那麽多,我飛快地點上他胸前的穴道,試圖阻止毒性入侵,掌心貼着他心脈,努力地将微弱的一點純氣灌輸進他的身體裏。

可這以筋脈斷裂強行換來的純氣太微弱了,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毒性入侵,他臉上的黑氣越來越濃,我也越來越心驚。

掙紮地按上“獨活”的壓簧,劍出鞘三分,手腕抹過劍身,一道紅痕留下,轉眼就被吞噬。

我将手腕伸到沈寒莳的唇邊,血珠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唇上,我喘息着開口,“沈寒莳,你給我咽下去。”

遙想當年在“青雲樓”,為了讓暗衛有抵禦毒性的能力,我們每天幾乎都要服食一些小小的毒物,久而久之身體自然産生抗性,那時候的我雖然算不上百毒不侵,至少尋常的毒是對我不起作用的。

只希望這身體裏的血,在三年後依然有着抵禦毒性的作用,這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慢慢的,他臉上的黑氣不再有彌漫之勢,就算沒有減退,我也遏制了毒性的擴散。

我高懸着的心,這才有了些許的松懈。

一邊是真氣的灌輸導致筋脈的崩斷,一邊是放血後的虛虧,我能感覺到此刻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但沈寒莳一刻未醒,我就一刻不敢停手。

那緊閉的雙眼微微顫着,他的呼吸逐漸有力了起來,當我再度低喚着他名字的時候,那朗眸微啓,睜開了雙眼。

他的目光,最先盯住的就是我懸在他口上方的手,那裏一滴滴的血依然落着,打在他的唇上。

眸光一凝,他掙紮着別開臉,抗拒着。

我努力地擠出一絲笑,“這個、沒帶解毒藥,我的血似乎方便點,你将就喝喝吧。”

他微弱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不要。”

“不要也止不住啊。”我努力讓自己保持笑容,“這個就像月事,一旦出來了,我也憋不回去,反正別浪費,我又不收你錢。”

“你好惡心。”雖然這麽說,他的唇倒是老實地湊了上來,将所有滴下的血咽進了口中。

我能感覺到,他貼着我手腕的唇從涼變暖,也不知道是他恢複了體能,還是我失血太多。

“沒想到,你居然是裝裝樣子吓唬人的,早知道你慘成這樣,我就省了牽馬勞累将你引到這裏的力氣了。”

身旁的樹林裏,一道人影緩緩現身,卻讓我徹底寒了心。

☆、死同穴

死同穴

擡起臉,我看着人影一步步地靠近,冷笑開口,“範清群,你居然還沒走,看來果然是活膩了來找死。”

被我的話一激,她停下腳步,停在了離我十步遠的地方,微一思量,再度朝前走了兩步。

“你別裝腔作勢了,我已經觀察了很久,開始只以為你救人心切不敢追我,但是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吓住我嗎?”

她背負着雙手,一派悠閑之狀,“習武之人又怎麽會不懂得運氣法門,你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功力走火入魔還強撐着,筋脈早已經受損嚴重,才會氣血逆行,別說殺我,你就是起來走兩步,只怕都不可能了。”

我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貼在沈寒莳胸口的那只手,五根手指的指縫中都已經滲出了血絲,在他胸口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血掌印,猶如幽冥鬼爪般瘆人。

“你如果還有剛才你展示的那麽高深的武功,又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就在一旁偷窺,還越靠越近?”仿佛示威般,她再度走上前兩步,距離我不過六步之遙。

若是以往,這樣的距離我只要擡手就能致她死地,可是現在,我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既然動不了,我索性坦然面對她,“你敢靠我這麽近,只怕除了篤定我不能動以外,你的人馬也即将到了吧?”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別說你沒有武功,你就是有武功,在這裏你也不可能逃得出我上千人馬的圍堵。”

“上千?”我語帶譏諷,“不是聽聞範将軍集結上萬人馬,誓死拿下沈寒莳嗎,為什麽與沈家軍一夜激戰,只剩下千餘人了?”

她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殺機頓現。

“哎呀。”我恍然大悟狀,“剛才一戰,沈寒莳單人匹馬又不知道滅了你多少人,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千人呢。”

她表情猙獰,腳下一動,又踏上前了一步。

距離,五步。

“不管如何,你們終究是走不出這裏的。”她狠狠地開口,咬牙切齒,“今日沈寒莳給我的,他日我要‘澤蘭’十倍百倍奉還。”

“你就這麽肯定?”我語氣平淡,貼着沈寒莳心口的手卻再度用力,将純氣逼入。

鼻端,又是幾滴鮮血淌下,落在地上,從殷紅變成了暗紅色,看來我傷的不僅是筋脈,還有內腑。

她得意非常,腳下不自覺地又靠近了一步,“怪就怪你完全不懂這裏的地勢,強逞英雄來救人,我在這裏埋伏了兩個月,周邊什麽狀況早就清清楚楚,剛才那個陷馬坑就是我為了沈寒莳而做的,沒想到他沒逃到這,倒給了你用。”

我看着她的腳步,默默地數着。

距離,四步。

“那又如何,我若要逃,一個小小的陷馬坑根本攔不住我。”我挑了挑眉,“你要和我賭上一賭嗎?”

“和你賭?”她哈哈大笑,猶如看着一個死人,“我必贏的局,為什麽要和你賭?”

“既然必贏,又為何不敢賭?”我同樣大笑,只是笑的不太好看,一口血湧上,嗆着了自己,咳的一陣淩亂,鮮血四濺,蒙面巾吸了太多血,沉沉地開始往下墜。

艱難地喘息後,我擡起頭,“我和你賭個命,若我輸了,我這條命自然是你的,外加沈寒莳也是你的。”看看沈寒莳黑氣已漸淡的面容,我補上一句,“活的沈寒莳。”

手腕間一疼,不用看也知道,那個吮着我血的家夥咬了我一口。

“若我贏了,你的命是我的。”我平靜出聲,“敢不敢賭?”

她遲疑了下,我譏諷嘲弄,“怎麽,不敢嗎,不是必贏的賭局嗎?”

在我嘲弄的目光中,她臉色數變,終于咬牙開口,“好!”

我吐出一口氣,仿佛看到了希望般,而她卻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似乎忘記告訴你了,這條路前面就是個斷崖,而另外兩條路上,全是我的人馬伏兵,你覺得你有半分機會嗎?”

我“渾身一震”,驚呼,“什麽,斷崖?”

我的大驚失色讓她再度開懷,忍不住地靠近一步,“剛才我就說過,我在這裏兩個月的埋伏,又豈會給別人一點機會?樹林間都是我的暗樁伏兵,唯一這條大路,卻是一條死路,要不你跳下百丈懸崖試試,說不定有機會呢,哎呀,不對不對,崖底也有我的人呢,當初為了防沈寒莳跳崖,我還特地安排了人在下面尋屍,不拿到他的人頭回去,我可沒法向上頭交差。”

距離,三步!

我苦笑,“看來你說的沒錯,我賭或者不賭都是輸,可惜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為了保命只能和你再談談交易了,你要的不過是沈寒莳,與我并沒有仇恨,我把他交給你,換自己一條命如何?”

貼着沈寒莳胸口的手撤了回來,握起地上沈寒莳的銀槍,槍尖對着沈寒莳的胸口,“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幹脆殺了他,大家誰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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