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西陲之鎮,遠離了京師的繁鬧,更有一種田園自在的氣息,一個人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心也是靜靜的,忘卻了身外的煩憂。
終于有些明白為什麽有人說這裏的“落霞觀”是尋仙問道之處,只這山腳下的小鎮,就能讓人清心寡欲難起争鬥之心。
随手摘下一朵盛放的茶花,讓它在掌心中濃豔綻放,它的美是毫不掩飾,與這世外小鎮明明是格格不入,卻又如此契合,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把玩着手中的花,悠閑地等待着,等待着朝拜的人。
今天是初一,按照規矩,所有的善男信女們都會準備好香火,去“落霞觀”朝聖,而我也準備趁這個機會一探究竟。
沒有讓雲麒雲麟跟随,也沒有打算讓他們跟着,畢竟我要做的事,不容我和鳳衣之外第三人知曉。
對雲麒,我有刻意的拉攏,也有壓制,我需要的忠心,僅僅是她們對我命令的遵從,就如此刻停在鎮外等候,就夠了。
點了碗豆腐腦,慢慢地吃着,看着街頭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挑擔賣着蔬菜的,也有吆喝着修理鍋碗瓢盆的,普通的一個清晨而已。
普通到讓我詫異。
初一的日子,本該是人群擁擠去往“落霞觀”的,對于虔誠祈福的小鎮居民而言,不該如此平靜。
我望了望通往“落霞觀”的路,從清晨到現在,除了送米糧和蔬菜的車再無一人走過這條路,這太奇怪了。
就連采藥者,采菌者都沒有,更別提朝聖者了。
我面前的攤主大姐燃起手中的香,虔誠的敬拜着面前的三清祖師像,這顯然是她每天此刻必做的功課,放眼周邊,幾乎家家戶戶都如此,窄窄的街巷被淡淡的香氣環繞着。
“大姐,今日不是初一嗎,為什麽不去觀中進香呢?”我放下手中的銅錢,狀似無心地攀談了起來,“聽聞‘落霞觀’很是靈驗,我還想去求個平安簽呢。”
“怎麽會不想去呢,這不是不能去嘛。”攤主大姐插上香,回應中有絲無奈,“前幾日觀中道人傳下話來,說是觀主要舉行法事給三清祖師造像塑金身和造供奉大殿,這描金身造大殿肯定不容一絲馬虎,讓我們不要去騷擾,所以我們只能在自家門前上香,不敢騷擾祖師清靜。”
她的話解釋了為什麽沒人去“落霞觀”的原因,畢竟以居民信奉的心,怎麽也不敢打擾三清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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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緩慢經過,大姐麻利地拿起一袋米糧放上車,口中低低祝禱着,神情卻滿是喜悅。
“這是幹什麽?”我不解地詢問,看着家家戶戶都有人出來,将米糧放上馬車,同樣是滿滿的歡喜神情。
馬車載着厚重的米糧踏上通向“落霞觀”的路,大姐遙遙目送着,直到馬車影子漸行漸遠才不舍地抽回目光。
“觀主派來的人說了,我們往年都上山祝禱,供奉銀兩;這一次不收我們銀兩,只給些米糧供在案前就行了,他會每隔三兩日下山收取一次,全憑大家自願供奉。”大姐麻利地繼續做着生意,整條大街也恢複了一貫的熱鬧。
“每次都有這麽多米糧嗎?”我一臉好奇,很是随意地開口。
大姐憨厚地笑着,“不能上山供奉,也要盡點心意,每次都只多不少呢,少了怕不誠心。”
謝過大姐,抛下幾枚銅錢,我背着手在街上漫步,朝着馬車消失的方向漸漸踱了過去。
居民是誠心的,所以從不會懷疑觀主的話,也自然不會有人違背觀主的意思冒然上山,我獨自一人走在山林間,腳下就是馬車壓過的痕跡,讓我可以安安靜靜地觀察判斷。
這深痕,可以讓我輕易地判斷出車上的米糧最少也有兩三千斤重,足以供幾百號人吃喝幾天,按照大姐的說法,每隔三兩日就收取一次,真是供奉到案前,從“落霞觀”一路排到山腳下都有餘了。
更何況,若真是重修道觀,銀兩肯定比米糧更需要,觀主卻只要米糧不要銀兩,這太奇怪了。
再者,真重修道觀,沒有工匠比從山腳下請再方便的,可是我在街上溜達了一圈,也有意無意地打聽了下,居然沒有一家的工匠被道觀請去,這些都讓人不得不懷疑“落霞觀”中,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秘密,會與端木凰鳴有關嗎?
想到那個擁有與我相同容貌卻從未謀面的女子,心頭各種情緒彌漫。
“噼啪……”遠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我瞬間一凜,飄身落在樹梢間。
這聲音雖遠又細,但我可以輕易地判斷出,絕不是野獸踩出的聲音,只能是人,而且不是普通的人。
朝着聲音來處飄去,在密林的遮掩下,悄然隐身在枝葉後。
才一眼,我就皺起了眉頭。
那是兩名看上去極其普通的女子,站在“落霞觀”院牆外,手中的長槍反射着陽光,寒光霍霍。
道觀外有女人不稀奇,但是有手拿武器的女人,就稀奇了,這兩個女人還沒有梳道姑的發飾,奇上加奇;如此戒備的姿态,說沒有貓膩,鬼信。
龐大的身形,不是胖,而是……
陽光打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身上,她不耐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拽了拽身上的道袍,衣領間閃過一絲亮色,落入我的眼底。
“該死的,穿着這麽沉的盔甲,重死了。”女子低聲抱怨着,“每天站在這後山發呆,也不知道要站到什麽時候去,看來看去只有泥巴塑像,真想趕緊回去抱着香香的小爺,爽個夠勁。”
我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我沒判斷錯,她們的衣袍下,穿着盔甲。
這邊陲小鎮的道觀裏,居然會有士兵,怎能不讓人覺得怪異?但她們,是哪來的?
“澤蘭”的?
不可能,別說“澤蘭”在這裏沒有部署兵力,即便有,容成鳳衣也會早早撤走,絕不可能讓人阻擋我的事。
後山最松懈的地方都部署了人守衛,其他地方可想而知,幾千斤的糧食消耗似乎也有了答案,卻也有了更多的謎團。
是哪國的士兵?又是為何而來?刺探情報,還是……為了端木凰鳴?一個個疑團湧上心頭,互相沖撞着,攪亂成了無法解開的麻團。
女子的不耐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輕咳了下,“大妹,你注意點,別被中郎将聽到了,昨天守衛的人不過溜開去了趟茅房就換來二十棍,你背後抱怨,小心腦袋。”
那抱怨的女子撇了撇嘴,卻是不敢再說,挺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地站着。
中郎将?這在軍中已是不低的職務,居然無聲無息潛入到了“澤蘭”境內,還隐居在小小的“落霞觀”中,軍威嚴肅地盤踞在此。
她們不動,我也不動,直到月上中天,守衛的人都換了兩撥,我依然在樹梢間靜靜等待時機。
右邊的女子發出困頓的呵欠聲,張大了嘴巴。我躍下枝頭,猶如一只夜枭,落在陰暗角落的牆頭。
山林間的鳥兒發出啼叫,在黑夜中拉長着聲音,格外的瘆人,兩個人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誰也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在道觀周圍游蕩着,不多時的功夫,已經把“落霞觀”前前後後的情況摸了個遍,這才飄落在道觀的後院。
前院原本寬敞的院落裏,紮着十數個簡陋的營房,角落裏的火光搖動,将整個大院照的通透,身着道袍的女子手中舉着明晃晃的槍,隊列整齊地巡視着,俨然一個小軍營。
看不到一個道姑,不大的院落中擠滿了人,吃喝拉撒都在這裏,氣味自然也不怎麽樣,又是不拘小節的人,三清祖師像都被扔到了一邊,殘破地躺在地上,邊上是各種穢物。
種種跡象都顯示,她們在這裏絕非一天兩天,也與我腦海中的想法不符。
原本以為是有人打探到了端木凰鳴的事,想要借機來這裏綁人來威脅“澤蘭”,可若是綁人,最好的辦法是悄悄的來,綁了人立即走,而不是帶着數百人滞留在這裏。
想知道答案,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他們的頭,直接問。
我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幹的。
後院的小屋裏,燈火明滅,兩個人在屋子低低地商談着,她們很小心,聲音也很輕,卻瞞不過屋檐下我的耳朵。
“中郎将,我們還要在這裏呆多久?”一名女子開聲,沒有道袍的掩飾,她身上武将服飾暴露無遺,也證實了她副将的身份。
“不知道,等将軍的消息。”女子目光停在面前的地圖上,思量着。
“如果将軍一年沒有消息,我們就在這裏等一年嗎?”副将顯得有些急切,“隐藏在這裏拖不了太久,萬一被居民發現,‘澤蘭’就會知道我們的動态。”
中郎将冷哼了聲,“知道又如何,大不了我們也做流寇盜匪,搶劫一通回去,‘澤蘭’不會起疑心的。”
流寇?盜匪?也?
我的心忽地一沉,聯想到了什麽。
不等我仔細琢磨,那中郎将再度開口,“更何況以将軍的計算,最多半月,必然能将沈寒莳引出來,只要殺了沈寒莳,我們就能撤離了。”
房梁上的我身體一晃,全身寒涼。
“若是殺不了呢?”副将依然有些不死心。
“怎麽可能?”中郎将的手指敲着桌上那張地圖,“八面伏擊,無論将軍往哪個方向引,他都必死無疑。”
“也是。”副将點頭贊同,引得中郎将唇邊笑意更大,“若不是有這樣的算計,又怎麽讓我們這樣隐蔽,帶隊的都是将軍身邊最信得過的人,怕的就是走漏消息,剛剛将軍那邊傳來消息,沈寒莳追擊的越來越深入,想來不用幾日,就有好消息了。”
“沈寒莳。”那副将滿臉期待,喃喃自語着,“‘澤蘭’天神般的戰将,六國中最勇猛的将軍,如果能殺了他……”
“‘澤蘭’幾乎已拿下了一半。”中郎将捏了捏拳頭,眼中爆發出炙熱的神采,“就這兩天了,就這兩天了。”
她越說,我越冷,這春日的暖在剎那間重回寒冬,而我就是那寒風凜冽中的小蟲。
什麽流寇盜匪,根本就是他們引沈寒莳入甕的局,而這局已經在收口的階段了,如果不是我恰巧來尋端木凰鳴,是否最後我等到的,就是他戰死沙場的消息?
為什麽,每一個我想要保護的人,都會被他人觊觎?
暴戾在心中升騰,殺氣在身體中流轉,噴薄而出。
房中的燈火一暗,中郎将猛地回頭,低喝,“什麽人?”
陰影中,我緩步而出,陰鸷的嗓音幽寒開口,“取你們命的人!”
☆、逼供
逼供
兩人一愣,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完全看清楚我的臉,沙場的反應已讓他們出手了。
副将一腳将面前的凳子踢向我,中郎将揮動手臂,将油燈潑了過來,兩人身體同時後撤,抓向一旁的武器。
中郎将将武器入手,眼中爆發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但也就僅僅露出笑容,就此定格。
我的手指從她肩頭收回,另外一只手中的劍半出鞘,架在副将的頸項上,“你們以為拿到武器就有機會了嗎?”
中郎将一驚,張口欲呼,我手指再點,擦過她的啞穴,空留她張着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冷然的目光盯着副将的臉,“你也要叫人嗎?”
副将的頸項貼着我的劍,渾身一哆嗦,張開的嘴又讷讷地憋了回去。
“還不算笨。”我冷冷地開口,“‘落霞觀’中修行的人呢?”
“都、都殺了,埋在後山。”她臉色蒼白,在燭光下很是難看,“看你的武功,應該是江湖中人,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身份?”
我的目光慢慢掃過她身上的盔甲,“你說我知道不知道?”
“既然知道,就該清楚民不與官鬥,你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官府通緝追殺。”常年的沙場橫行,讓她在初始的慌亂之後很快地冷靜下來,更知道掌控人心的弱點。
“我怕。”我淡淡地笑了笑,慢慢收回她頸項上的劍,她緊繃地身體這才松了下來,吐出口氣。
“我怕,所以我決定将你們抓了,交給‘澤蘭’官府。”她臉上才剛剛恢複的血色,又因為我這句話而變得蒼白,“這裏是‘澤蘭’的地界,只要将你們給了‘澤蘭’官府,我從此有‘澤蘭’庇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副将的表情很難看,非常難看,可我關注的對象卻不是她。
眼睛,若有若無地瞥了眼一旁的中郎将。
在我剛才那句話出口的時候,那中郎将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屑而譏諷的光芒,很隐蔽,可惜我還是看見了。
“你想說即便我将你們交給了‘澤蘭’,暴露了你們的身份,但是你的頭已經将沈寒莳殺了,‘澤蘭’損失大将,即便與你們國家開戰你們也不害怕,是嗎?”我擡起眼,落在中郎将的臉上。
她沒有吭聲,也吭不出聲,表情冷冷的,只有那緊張的呼吸暴露了她極力想控制表情的**。
“你不敢再透露任何心思讓我猜,其實……”我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聲音也平靜無比,“我已經猜到了,要不要聽?”
手懶懶地一指,點向副将的方向,“在我說要将你們交給‘澤蘭’的時候,她的表情很難看,證明她很怕你們的身份為‘澤蘭’知道,可見你們的國力不足以與‘澤蘭’抗衡,可你卻滿不在乎,除非你有所倚仗,知道有強大的靠山為你們撐腰,只要沈寒莳一死,她們會立即進攻,與你們聯手吞并‘澤蘭’,是不是?”
中郎将那力持鎮定的表情也在此刻變的難看了起來,嘴巴快速地動着,可惜什麽聲音也沒有。
我笑了笑,解開了她的啞穴。
“你既然知道,就不該選擇與我們作對,想要什麽好處,你開出價就是。”
看看兩個人,“我想要的好處就是:告訴我你們的兵力分布情況,還有你剛剛收到的沈寒莳的追擊路線,外加你們真正的身份。”
她的臉頓時十分難看,從齒縫中迸出幾個字,“你休想!”
“你不說是吧。”我也沒有更多的糾纏,轉向她一旁的副将,“你呢,說不說?”
副将看了眼一旁的中郎将,同樣閉口不言。
我站起身,慢慢靠近副将,她瞪大着眼睛,瞳孔中我的身影越來越大,她眼中的驚懼也越來越大。
“你既然知道我武功高,也該猜到我若用強,分筋錯骨的手段,很少有吐不出真話的,你撐不住就死,撐下去活着是個廢人,與我做對沒意思,何況逼供兩個人太累,你知道的肯定沒她多,留着你似乎沒用,對麽?”我的聲音不大,足夠兩個人聽見。
副将眼中的恐懼更加濃烈,身體抖動着,呼吸急促而劇烈。
“但是我要的也不是太機密的情報,你應該也能告訴我的?”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你說,我放你性命,讓你平平安安地回去。”
她張了張嘴,猶豫着。
中郎将怒目而視,“你……”
“敢”字沒有出口,再度被我點回了肚子裏。
可副将也在這一字中醒了神,生生到了嘴巴邊的話又噎了回去。
“也對,我饒了你她卻饒不了你,一旦你說了,她也會殺了你,還不如精忠報國一下是不是?”我笑的無比輕巧,副将默默地閉上了眼睛,認命地不再看我。
說是死,不說也是死,這裏沒有她選擇的餘地。
“可如果我殺了她,放了你呢?”我慢慢地說着,每一個字都清楚地讓她聽見,“中郎将暴斃,副将指揮有功,足以讓你升職為中郎将,沒有人知道今夜的事,你也保住了命,家中夫婿老小都不必為你傷心,如何?”
那雙緊閉的眼睛剎那睜開,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甚至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她,心動了。
“如果這樣,算我給你的保證,如何?”鋒銳的寒芒不知道什麽時候架到了中郎将的頸項中,慢慢滑下,紅色的血沁出,沾染上劍,那劍身中是血槽越發豔麗,我的笑容也越發森冷。
中郎将幹張着嘴,什麽聲音也沒有,看着血滴滑下,沾染她的盔甲。
我勾起唇,看着她的嘴型開聲,“你想告訴我,你的副将不知道更多的機密,我殺了你更好,這樣就沒人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嗎?”
她無法動彈,眨巴了下眼睛,算是對我翻譯的贊同。
下巴朝着副将揚起,“你知道所有隊伍的部署位置嗎?”
生怕我下一刻就将劍舉向她,她結結巴巴地說着,“知道、知道,所有這次行動隊伍的分布我都知道,但是、但是您剛才說了,保證不殺我,我、我才交出來。”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瞥了眼放着地圖的桌子,很快又收回,我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微微一笑。
中郎将頸項中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發出小小的水濺聲,我下手很有分寸,沒有直接切斷筋脈,而是慢慢地放血。
膽敢觊觎我的人,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房間裏除了血滴落的聲音,就只剩下呼吸聲,我望着中郎将越來越慘白的臉,在她視死如歸的眼神中緩緩開口,“你們是‘天冬’的人吧?”
中郎将的瞳孔猛地一窒,依然咬緊牙關。
“不用騙我,雖然你們極力模仿‘澤蘭’的口音,但是剛才我偷聽了那麽久,你的話語中帶有‘天冬’京師的腔調,這是騙不了人的。”我越說,中郎将的臉色越難看,直到我下面的話說完,她已經面如死灰,“能無聲無息偷入‘澤蘭’,必然是接壤的國家,再從口音中判斷,你們的身份一點也不難猜。只是與‘澤蘭’接壤的數國中,‘天冬’兵少國弱,膽敢惹‘澤蘭’的确很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你們依附的國家比‘澤蘭’只強不弱,選擇沈寒莳下手,為的是斷‘澤蘭’羽翼,他日兵戎相見有十足勝利的把我,我來猜猜,你的靠山是‘白蔻’?”
最後兩字出口,中郎将的臉色灰敗一片,但眼中猶帶希望,嘲諷地看着我。
“白蔻”對“澤蘭”的肖想,宇文佩蘭對沈寒莳的垂涎,這個答案都不可能錯,只是我沒想到,宇文佩蘭在這麽快就有所行動,看來她在來“澤蘭”之前就已經盤算好了,得到沈寒莳便罷,得不到,毀之。
這是她的一貫習性,狗改不了吃屎。
“你以為我就算将這些上報給了‘澤蘭’的朝廷也沒用是嗎,因為只要沈寒莳死了,‘白蔻’必将進攻‘澤蘭’,‘天冬’得到巨大的好處,你也算一人之命為國捐軀死的壯烈是嗎?”我手中一點點地用力,聲音也一點點冰封,“‘白蔻’若滅‘澤蘭’,将一家獨大,你這最近的弱小‘天冬’不但沒有翻身的機會,定将會成為‘白蔻’下一個鯨吞的對象,為虎作伥的下場,就是滅國!”
中郎将的眼睛越瞪越大,死死地盯着我,我手中劍揚起,帶出一抹血珠飛舞,她緩緩倒下,眼中是各種疑惑、不甘。
“你在黃泉路上等着,不久就能等到你的國君了。”
“你、你剛剛說什麽?”副将亦是不敢置信的眼神,“‘天冬’、‘天冬’……”
我的手拍上桌面,一張完整的梨花大桌被我掌力震碎,暗格裏掉出一張羊皮卷,拾起羊皮卷,我轉身望向那副将,“無論你們成功與否,‘天冬’都不可能再存在。成功,‘白蔻’不容你們;失敗,‘澤蘭’不容你們。”
她是貪生怕死,那是因為她有家園家人的希望在驅使她求生,當我的話出口時,她眼中也是完全的死寂。
我舉起手中的羊皮卷,“剛才你中郎将說,這次的行動機密到整個隊伍只有你們兩個人知道?”
她茫然地擡眼,“是的!”
“那對不起了。”劍起,寒刺眼,早看不到先前殘留的血跡了,仿佛都被它吞噬了幹淨,“只有殺了你,這山上的人馬才徹底失去了主心骨,我不能留着你這個隐患。”
“你、你、你說過不殺我的,你、你、你說過讓我回家看我的親人的。”她哆嗦着。
“當你們用屠殺的方式滅了整個‘落霞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的親人?當你們貪戀着‘澤蘭’的國土和財物時,有沒有想過他們的家園?這世界有時候成敗就是這麽殘酷。”
當我踏出大門的時候,房中只留下兩具沒有生氣的屍體,和風中彌漫開來的血腥氣。
風吹動門板,互相撞擊着,哐當……哐當……
☆、馳援沈寒莳
馳援沈寒莳
我在夜色中飛快地疾馳着,風吹起了被汗沁濕的衣衫,貼在身上涼涼的。
比衣衫更涼的,是心。
我拿到的羊皮卷上标注着八個隐踞點,而這八個點就以沈寒莳剿匪的地方為中心,環繞着。
耳邊,是沈寒莳離去時的話,“一千輕騎,我去!”
一千,才一千人馬,僅僅“落霞觀”中隐藏的人馬,也不止這麽多了,一旦實現合圍之勢,幾乎是十倍的懸殊,以有心算無心,沈寒莳根本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以他的性格,又會逃嗎?
想到這,我已經想不下去了,也不敢再想了。
丢給雲麒雲麟兩封匆匆寫就的信,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分兩路調集周圍兵力,趕去沈寒莳所在地,再飛鴿傳書給容成鳳衣告知此地的情況。而我獨身一人,直撲戰場。
追擊盜匪通常都是游擊,走到哪打到哪,營紮在哪,沒有固定的軍營,也自然沒有讓我尋找的确切地點。
有的,只是根據兵力分布的可能,猜測他許是往南追擊去了。
我在西邊,他在南邊,原本的三百裏差距,變成了五百裏,縱然我打馬疾馳,抽斷了鞭子,也不可能讓馬再快。
忽然,馬兒一聲哀鳴,前蹄跪倒,我縱身前飄,落在路旁。
馬兒口中吐着白沫,呼哧呼哧地喘着氣,這一夜的奔襲,顯然已經力竭,不能再奔跑了。
前方,一望無際,沒有人煙沒有人家,有的不過是山石黃土,荒涼已極。
輕輕拍了拍馬兒的背,我握緊手中的“獨活”劍,想也不想地掠入空中,朝着南方埋頭跑了下去。
一夜三百裏,馬兒已是極限,可距離我要去的地方,還要遙遙的兩百裏地。此刻的我,甚至無暇去想,耗盡功力去奔襲這兩百裏地,即便到了也是脫力,哪還有能力救沈寒莳。
越往我判定的方向走,逐漸能看到一些戰鬥過的痕跡,有煙火燒灼過的印記,也有兵刃劃過山石留下的刻印,還有枝桠散亂倒落的形狀,手指摸過,焦土還很新。
這個認知讓我心中浮現小小的喜悅,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争,就證明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對沈寒莳動手,圍剿千餘人的戰鬥,絕不止留下這麽點痕跡。
長長的地吐出一口氣,內力支撐着的身體在百裏奔跑後的松懈下開始感覺到疲倦,我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慢慢調整着內息。
內力流轉着,身體的疲累在逐漸恢複,很快。
自從內力恢複之後,筋脈中的力道從最初的虛弱到逐漸強大,我的內心是竊喜的,只是在短暫的竊喜之後,我開始有了擔憂。
它就像有生命力的成長一般,比當年一點點練武凝聚沉澱要快的多,對于武者來說這自然是驚喜無比,而憂慮就是……它開始沖擊我的筋脈,這讓我開始為曾經受過重創的筋脈感到擔憂。
我害怕,害怕再一次筋脈寸斷,在我好不容易燃氣希望準備重戰天下的時候。
真正的武者,是不屑什麽天地至寶增加功力的東西,因為那樣突增的功力會讓自己難以駕馭,最後說不定就是筋脈盡損爆體而亡。
這套功法,幾乎是偷自青籬,而且并不完全,我不知道它會帶來什麽樣的反噬,也不知道會給身體什麽樣的損傷,我只知道幾次我試圖全力發動內力的時候,我的筋脈就隐隐的疼,讓心有忌憚的我不敢再試。
如果要給這樣的內力下一個定義,那就是霸道,帶着吞噬氣息的霸道,就像我揮掌中內力勃發的紅色一樣,如火焰侵襲一切,滅絕所有。
耳微動,我皺眉起身,看向南方。
十幾人村民打扮,腳步虛浮散亂,朝着我的方向奔跑而來,男女老少皆有,身上背着小小的包袱,臉上灰塵滿面,驚懼深藏在眼底。
不等我開口,最前方的女子朝着揮着手,遠遠高叫着,“跑啊,快跑,匪寇來了。”
我快步而上,在她即将與我擦身而過的瞬間扯住了她的衣服,“你說什麽?”
“別、別再往前去了。”她喘着粗氣,反拽着我的手往後拖,“昨日,不知道從哪來了好多好多人,支援了被打散的匪寇,和、和我們軍隊打、打起來了。”
什麽!?
她的話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在冷風中将我冰封。
那女子猶自拽着我的手,“快走吧,我們跑了一天才跑到這,匪寇人那麽多,軍隊的人馬肯定支撐不了多久,到時候他們騎馬的追我們腳跑的,只怕連命都沒有了。”
我恍若未聞,腦海中一片雪白。
“天冬”的人馬昨天就行動了嗎,前面這些零散的交戰,就是為了将沈寒莳引入他們的圈套裏。
“他們有多少人馬?”我的眼中爆發出殺氣,從心頭升起按捺不住的殺意。
“好多呢。”幾個人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着。
年輕的男子扳着手指頭,“兩千、三千,不,最少有四千人,一眨眼我們的村子就沒了,漫天都是煙塵,好吓人!”
“要不是我們跑的快,只怕……”有人一臉哭喪着,“和村子一樣,沒了。”
“可惜了那位将軍。”有女子的聲音低低的,“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少年郎,猶如天神般,只是那麽少的人馬,被那些滅絕人性的匪寇圍上,這一夜,說不定已經沒了。”
“你說的那位将軍,是不是銀盔長槍?”即便心中已有了答案,依然想問清楚。
那女子默默點點頭,“我們本來剛跑出村就被匪寇追上了,若不是那将軍的人馬來的及時,我們也無法逃離。”
她的話,換來幾人的唏噓嘆息,低頭不語。
我擡起眼,“方向。”
女子滿臉不解,“什麽?”
“你們村子的方向!”
在我滿面寒霜中,女子木然地擡起手,指了指身後某個方向。
揚起身形,入空中,身後還有他們焦急的吶喊,“姑娘,去不得,那是送死……”
下面的話,已然聽不見了。
死,我何懼過死。
但是,若不救沈寒莳,我死不瞑目。
眼前山石的飛快地掠過,風在耳邊,呼呼地響,我已不在乎內力對筋脈的沖擊,全力釋放到極致,卻依然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昨日的戰鬥,到現在已經近十個時辰,而我依然在百裏之外,“沈家軍”再是骁勇善戰,又怎奈何的了敵衆我寡。
在功力的支撐下,我逐漸靠近着,地上戰鬥的痕跡越來越明顯,直到我看到一座毀損的村落,還有……滿地了無生氣的屍體。
有盜匪的,有百姓的,有穿着我“澤蘭”盔甲的士兵,風中硝煙未散,血腥漫空。
沒有人聲,甚至雞犬之聲也不聞,只有呼呼的風,從臉頰上掠過。
死寂,只有死寂。
紅色的血染在黃土中,沉積着,将那土黃染成深褐,柴扉木門上也是點點片片,在硝煙中格外刺眼。
我腳下飛快,眼神也飛快,在人群中尋找着那抹銀亮色。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看不到他,不代表我此刻能放下懸着的心,一刻不見活着的他,一刻無法吐出那口心中憋着的氣。
不知他的去向,沒有追蹤的路途,我只能呆在這個村莊中,浪費着時間。
終于,我忍不住,丹田頂出一口氣,大吼出聲,“沈寒莳,你在哪?!!!”
聲音飄蕩在村莊的上空,久久不散。
你在哪……
在哪……
哪……
明知道沒有結果卻還是喊了,此刻的我全身彌漫着無力感,有內力耗盡後的枯竭,更多的是無能為力。
戰場厮殺不同于武林行刺,我能從蛛絲馬跡中判斷,能從一點點的線索中找出追蹤的方向,這裏太亂,範圍也太大,根本無從判別。
所以,我只能用這最蠢笨的方法,即便吸引不了沈寒莳,哪怕引來的是敵人,我都有把握逼問出自己想要的結果,總比此刻呆愣在這裏好。
半晌的沉默後,我再度丹田聚力,“沈寒莳,你在哪?!!!”
聲音至尾聲,已不似剛才的清亮,未等全部喊出,已消失了。
我手撐着“獨活”,半跪在地,捂着胸口,艱難地喘息着。
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凍住了,筋脈一陣陣地發麻,從腿腳下蔓延向上爬升,直至手指尖,仿佛都不是我的了,僵硬的難以控制。
力竭的征兆竟然來的如此猛烈,我看着自己握着“獨活”卻顫抖的指尖,咬牙撐住身體。
一會,只需要一會,我就能恢複。
就在此刻,一聲低到幾不可聞的呻吟傳到我的耳內,仿若錯覺。
顧不得太多,我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