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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凝結的精魄。

才為這個想法感到好笑,他已經将我的手腕握撈,冰冷的溫度讓我嘶了口氣,真涼。

他緩緩地低下臉,冰雪雕琢的容顏靠向我的掌心,粉色的舌尖舔上那滴血珠,卷入口中。

冰冷濕潤的感覺傳來,他已含上了我的指尖,細細地**,他,竟連唇溫都是涼的。

我望着他的動作,一語不發,心頭卻是澎湃如潮。

這麽多年,不曾有人可以如此輕易地靠近我而不被我抵觸,還是這般侵略的姿态,除卻蜚零那時的無可奈何,他當真是第一人。

這麽濃烈的殺意,這麽濃重的邪氣,本該讓我強烈的防備,為什麽我竟然會任由他靠近,甚至撤銷所有的防範?

是因為他腰間的那柄劍嗎?還是因為這氣息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不知道……心頭想法變換着,眼睛卻死死地盯着他,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小小的移動,都無限放大在我的眼底。

我看到,他舔淨我手指間的血跡後,舌尖竟然順着手指漸漸上移,一直到我的脈腕傷口處,輕輕地吮吸。

本因為冰寒的溫度而有些凝幹的傷口因為他的濕潤而重新崩開,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順着裂開的傷口進入他的口中,而他的喉嚨間,發出一聲呻吟,似乎是餍足和快意。

一口,兩口,三口……

“大哥,我也是窮人,血不比別人多,五天前才消耗一波,剛剛又自己噴了三口出去,能不能給我省點?”我嘆息着開口。

他的唇沒有挪開,唯有眼皮擡了下,與我四目相對。

我看到那雙烏黑雙瞳裏爆發出閃耀的光,他的喉嚨間再度逸出淺淺的呻吟,仿佛回應般的重重吸了口。

我果然沒看錯,他很快樂地……吸我的血。

傳說中有妖精狐怪迷倒了人以後吸取精魄血液的,可是、故事裏的不都是美男幻化,接着春風一度,然後才是吸血攝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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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如果你是妖怪,也不能只給我看一下就把我吸幹了吧,好歹讓我占點便宜是不是?”我舔了舔唇,“你是不是跳過了巫山雨雲的步驟,這對我不公平。”

聲音有點抖,是失血和寒意同時造成的結果。

他終于停下了動作,擡起了頭。

唇上,還殘留着我的血,将那唇色染的豔紅,而他的雙頰上,悄然飄起了淡淡的粉色。

嬌豔,我居然只能用這樣的詞彙來形容此刻看到的他,好像剎那間盛放在雪山頂的紅蓮,血池紅蓮。

尤其額間那道紅痕,世間最明媚的胭脂也染不出那種勾魂的色澤,更別提他眼中流光溢彩的滿足神色。

舌尖優雅劃過唇角,将最後殘留的血漬融在了口中,那唇角細微地勾了勾,明明沒有什麽變化,我卻覺得他似是在笑。

即便早知他會吸我的血,為此刻動人的神采,也會甘之如饴的将手送上。

我這是有多賤得難過?

他的手撫摸着我脈門間的傷口,手指上的溫度似乎沒有剛才那麽冷了,他細細地摩挲着,偏着臉,不知是在思索什麽。

我笑了笑,擺擺手,“老傷口,不是你咬的。”

血跡被他舔幹淨了,細細的淺傷下,往昔猙獰的痕跡清晰的爬在手腕上,像一條醜陋的蜥蜴。

随手從包袱裏掏出個小瓶子,将金瘡藥粉撒上脈門間,一手拿着棉布,另一頭咬在嘴裏,纏繞裹上傷口。

我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而下面我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從他手中拿回我的劍。

是迂回,還是利誘,或者明搶?

雙手微一抱拳,“小哥,我有件事想要與你商量下,不知能否一談?”

他的眼神根本沒盯着我,或者說,他盯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手,抱拳拱手的另外一只手。

因為動作,衣袖滑下,露出了手腕間另外一條猙獰的蜥蜴疤痕。

他的這個表情讓我很無奈,他似乎對我手上傷痕的興趣超過了我的話,剛才說的也不知聽進沒聽進去。

他快速地探出手,握上我另外一只手,盯着那道疤痕。

連日的奔波和失血,讓我的身體一陣陣地泛着雞皮疙瘩,肌膚也有些麻木的感覺,我顧不了那麽多,只能任由他看他的,我幹我的。

空出的手摸向包袱,抓出一個幹癟癟的大餅,慢慢地咬着,餅屑簌簌落滿了前襟,這餅又硬又幹,實在難以下咽,只能含在口裏慢慢軟化。

他半垂着頭,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唇線,紅豔中萦滿水潤的光澤。

“咕嚕……”口中不知什麽時候泛滿了津液,我狠狠地咽了一口,連着一大口幹餅也咽了下去。

什麽叫秀色可餐,姑娘我今天總算明白了,我居然饞出了口水!!!

這樣的男人要是帶回“百草堂”,我的銀子還不流水般嘩嘩進來。可惜,他太冷了,也太邪氣了,敢伸嘴咬的,還非得些重口味不可。

靠着山壁緩緩滑坐在地,他竟也不松手,順着我的姿勢半跪在地面上,如此近的距離,我能夠感受到他輕輕的呼吸聲,擦着我的臉頰而過。

明明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明明是如刀鋒一樣的銳利,為什麽我竟生出了一絲親近。

他牽着我的手搭上他的肩頭,像是我借力支撐着,又像是在我的庇佑之下,實則是相互依靠吧。

這種感覺……

我呆呆地望着那只搭在他肩頭的手,指尖跳了跳,想要感受什麽,可又琢磨不清楚。

“敢問小哥……姓名?”聲音裏,有抑制不住的微顫。

他松開手,我的掌心無力滑落,相觸時古怪的感覺也頓時消失,讓我無從探究。

修長的人影立起,退開腳步。

“等等。”我匆忙喊着他,我的劍還沒拿回,我不能容他離去。

他的手揮過,烏金色劃過一道流星光芒射向我,我擡腕,光芒落入我的掌心,心頭巨震。

烏金的粗糙摩擦着手心,熟悉的感覺一**地湧來,撥動了我的血氣,撩動着心神裏的快意,呼之欲出。

握着劍柄,一寸寸拔着,烏黑的劍身暗沉,紅褐色的血槽深印,誰能猜得到,這無鋒的黑鐵,就是千年傳說中吸食了無數靈魂性命的絕世之劍。

豪情激蕩在胸懷,我長聲而嘯,嘯聲中摻着笑意,震裂了山壁上的冰,一層層嘩啦啦地滑下,在我面前跌墜碎開。

三年的壓抑,三年的隐忍,在這一刻盡皆釋放。它回來了,我也不再殘缺,所有的一切都圓滿了。

聲音一字一句,震蕩在山谷中,“汝運即吾命,以汝之名為吾之命,血脈相依,不離不棄……”

視線的盡處,他不知何時已遠去,當聲音一陣陣地回響,他飄忽的身影忽然停下,無聲地側首。

我看到,那俊秀冷漠的面容下,嘴角勾了勾,讓我再想看清楚的時候,他人影忽閃,突兀的不見了身影。

我的娘,難道我真的撞鬼了?

☆、仇人相見

仇人相見

馬蹄飛濺,碎雪如花,我伏在馬背上,身體随着馬背起伏,冰冷的風刮過臉頰,如刀割一般,但我的內心裏,卻跳動着火焰,仇恨的火焰。

尋回我的搭檔,猶如找回失落的靈魂,我的精神異常的亢奮。

這種亢奮,還因為我聽到了一個消息——“白蔻”太女宇文佩蘭的出使隊伍,剛剛行過一日。

回憶,讓我所有塵封的往事如流水般洶湧。也讓我的仇恨徹底爆發,她帶給我的傷,帶給我半死不活的三年,帶給我的不人不鬼生涯,都在筋脈中噴薄着。

懷裏的劍散發着嗜血的氣息,與我內心的呼喚融為一體,我的手撫上劍身,只覺得殺氣冷冽,不斷從劍身上彌漫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太久沒有沾染血腥氣,倒覺得這殺氣比往日更加的濃烈。

“你是在為我抱不平,還是太久沒染血,隐忍不住了?”低低的笑語,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一人一劍互相扶持的日子。

劍身殺氣越濃,仿佛是種無聲的回應。

我的行為在他人看來或許是神經,但若沒有它的陪伴,我不可能一人走過寂寞的歲月,我不可能保持着冷靜從容的心,它是我手中的利器,更是我的半個靈魂。

一手握着它,一手抖着缰繩,馬兒撒開四蹄,疾馳入風中,我全身燃燒着炙熱的火焰,眼底只有血紅之色。

我,要在宇文佩蘭進入京師之前殺了她,路上的防備相比鐵桶般的京師,畢竟還是薄弱的,此時不下手,就沒有機會了。

太女出使,儀仗威武,隊列雄壯,更何況一入“澤蘭”國境後,皇家的護衛沿路護送,走到哪都是一道絕對不容忽視的風景,雪地中淩亂的腳印和車軋過的痕跡,追蹤起來都十分容易。

夜晚,一身白衣蒙面的我站在緊閉的城樓下,仰望着數十丈高的城樓,貓腰彎到了城樓下的角落裏,摸了摸青石的牆面,腳尖一點,竄了上去。

腳尖連點着牆面,手心一次又一次拍打着,筋脈中氣息流轉飛快,朝着手腳處彙聚,越來越快,充沛非常,沒有半點氣竭的感覺。

手指勾着城牆邊,耳邊聽着巡邏的腳步聲遠去,我一縱身躍過城牆,無聲無息的在內牆滑下。

雪夜,地面反射着月色的寒光,竟是分外的亮眼,這樣的夜晚,黑色夜行服最容易暴露,反而是白色,最不發現。

夜晚的寒涼,将白日将将融化的雪又凍成了冰,地上行人的腳印也凝在了雪地上,有一條路,雪被清掃在兩側,露出下面青石的路面,還仔細地鋪上了稻草,雖然被腳步踏的淩亂,痕跡卻清晰地指向遠方。

我的唇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這下我都不需要花功夫找地方了。

人影無聲,輕輕飄落驿館的牆頭,猶如雪花縱上樹梢間,沉凝中,身體的溫度也在慢慢降下,徹底融入這雪夜中。

面前偌大的殿室,滿室通亮,幾道影子拉的長長的,從一扇半開的窗裏透了出來。也僅是影子而已,這個角度看不到容貌。

宇文佩蘭出使,“白蔻”帝君必然全力護衛,不知道有沒有派那個人來,這也是我今日之舉唯一的隐憂。

我與他相同的武功、氣息,在一起十年的相處,十丈內我逃不過他的感知,他也無法隐藏自己,但是……我沒死的事将再無法隐藏,自然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出手殺掉宇文佩蘭。

所以,我沒有妄動,只将全身的感知擴散到極限,所有人的呼吸對話,都被我清晰地收入耳內。

“太女殿下,明日幾十裏路程後,就将抵達京師,鳳後大人将會以國師身份,親自出城門迎接你。”

這聲音,應該是“澤蘭”禮部迎接的官員,正在交待明日的行程。

“嗯。”懶洋洋的一聲,我的身體頓時一窒,全然平靜的身體忍不住的繃緊。

是她,這個聲音,我至死不會忘。

當年,她在決定我生死時,也是這麽高高在上的一聲嗯,眼底的冷然,看我的目光根本與蝼蟻無異。

只這一聲,所有的場景一幕幕飄過,所有的仇恨升騰着,我的手死死握上劍柄,捏的指節生疼。

心頭似乎有聲音在叫嚣着,讓我不要猶豫,不要再觀望,而是拔劍,出去……熱血沖擊,我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我的身體,開始興奮。

身為冷靜為第一要務的人,興奮是大忌,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劍刺入她的身體內。

“那太女殿下今夜早些安睡,明日還有一段行程。”禮官恭敬地開口。

我的眼睛眯了起來,腦海中描繪着最佳出手的路線。

當官員從房門中走出的時候,忙完所有事情的宇文佩蘭全身必将進入最松懈的狀态,至于她身邊……我聽到了兩道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呼吸聲,就在這梁下的黑暗中。

這樣的武功,不會是他!

心頭,興奮幾乎難以自抑。

耳邊,禮官的腳步一步一步,我暗自默數着,再有兩步,就可以踏出大殿門外,他的身影也會剎那吸引那兩名護衛的注意力。

再一步,只差一步……

“等等。”宇文佩蘭的聲音忽起,禮官的腳步停了下來,我握緊劍柄的手,也停下了後面的動作。

“我不想休息,有歌舞嗎?”宇文佩蘭的聲音懶懶的,帶着驕奢的隐藏**。

官場中打滾的人怎麽會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禮官快速地走回她面前,“有,有,尤其幾名琴師舞者,姿容京師一流。”

“哦?”宇文佩蘭顯然來了興致,“讓他們來。”

不行,我不能等下去了,若是人多,我将再無出手的機會。

手臂微動,抽劍間一陣風吹過,頭頂雪花簌簌落下,耳邊宇文佩蘭的聲音也同時響起,“去告訴夏公子,晚上不必等我。”

夏公子!

雪入脖頸,冰冷。

那雪被體溫融化,寒涼的水順着頸項在肌膚上爬行,直到胸前,方才停住。

只是那寒意,卻怎麽暖不了,凝結在心口。

是夏木槿嗎?

沖動在一剎那間平複,我知道,我若在此刻出手殺了宇文佩蘭,整個驿館必将大亂,我勢必無法再尋夏木槿。

他欠我一個解釋,欠我一筆血債,欠我一條命!

握在劍柄上的手慢慢挪開,當大殿內絲竹響起的時候,我無聲無息地縱向後院,沒有驚動半抹雪花。

後院,只有一間房還亮着燭光,非常好找。

手中勁風過,窗戶悄然推開一條縫,裏面所有的風景盡入我的眼底。

濃烈的脂粉香順着開啓的窗縫透了出來,熏的我直皺眉。

這味,太妖豔。而我記憶中的夏木槿,只有淡淡的皂莢味,他不愛脂粉,也不喜歡裝飾,一襲青色長袍,已是全部。

是我不懂他吧,若真是無心富貴,又怎會甘為宇文佩蘭的床伺,若真的心向世外幽靜,又怎麽會貪戀宮闱地位,若真的為愛隐居,又怎麽會有那伸向我的一刀?

妝臺前,天青色的背影正梳弄着長發,象牙的梳子劃過發絲,黑白輝映,鏡中的人唇帶胭脂,紅豔明麗,一雙眼眸微眯,抛出妖嬈誘惑的光澤。

俗媚!

這是我第一反應。

這表情我看的太多,就像“百草堂”中的爺讨好恩客的表情,而他,将這面具挂的太久,已成了無法改變的真實神情。

三年,怎會如此大的改變?

我難以相信,一個人的氣質,會在三年間發生如此大的轉變。

他攬鏡自照,從各個角度欣賞着自己的容顏,眼角眉梢的風情蕩漾着,他偏着臉,自我欣賞着。

我記得夏木槿的肌膚,是如玉一般的晶瑩剔透,如今滿面過白的粉,将他所有的靈秀都遮擋,不複往日的出塵絕色,那雙眸之中,也再也尋不到雪上颠的清冽靜潤,渾濁的眸光,不再毓秀。

我站在窗外望着他的扭捏作态,腦海中劃過的,卻是宮闱月夜下,青衫如水,抱琴而行的身姿。

被月光拉長的身影那麽孤單,那靜靜而行的步伐卻如此飄逸,那仰首月色一笑的溫柔,連月色也沉醉了。

當年,便是被那一笑驚豔,被他的溫柔傾倒,即便冷硬如我,嗜血如我,也難以抗拒他溫柔中的暖意。

絕不是我當年眼瞎把破石頭看成美玉,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回憶出他每一寸笑意,描繪出每一分溫柔,記得他每一縷純淨中的羞澀,都與眼前人有着太大的不同。

鏡中人半邊白皙的臉頰旁,一縷烏黑的發滑下。

瞬間,我猶如被冰水澆頭,盯着鏡中人影的臉,而他,也透過鏡子,看到了一道白色的鬼魅影子——我。

他猛回頭,驚懼魂飛,嘴巴大張着,想要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間不斷咯咯響着,整個身體猶如篩糠一般抖着。

不象,真的不象。

當年的夏木槿,獨自一人在月光下漫步,夜霧籠罩着他,就好像剛從月色中幻化出來的仙靈。當他自樂開心,溫柔地沖着月光微笑的時候,看到了屋檐上抱劍而立的我。

那時的他,只是剎那的驚訝,驚訝黑夜中竟然還有他人,随後,他只是繼續綻放了那抹未盡的笑容。

當年的我,如今的我,幾乎沒差,不過黑衣白衣的區分而已。

他的反應,卻相差太大了。

我聽到了他牙齒敲擊出“的的”響聲,我看到他那青衫抖動的簌簌。他憋了半晌的氣,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張口欲呼。

聲音才露出一絲氣,我的劍已貼上了他的頸項,“閉嘴!”

剛到嘴邊的叫喊聲瞬間咽了回去,他翻着眼睛,眼見就将昏過去,我冷笑一聲,“你敢昏過去,我馬上殺了你。”

他腳下一軟,整個人癱軟在地,倒真的沒有昏過去,一雙眼睛裏彌漫着眼淚水,一灘爛泥般坐在地上。

我的手輕輕撩開他左邊散亂的發,看到了他細致嬌嫩的一瓣小耳垂,潔白如瓷,很是可愛,手指摸去平滑光潔。

唇角邊的冷笑更重,我的手捏上他小巧細致的下巴,将他擡了起來,不帶感情的聲音從口中流出,“你是誰?”

☆、三年前的真相

三年前的真相

“夏……夏……”他不住地哆嗦,努力地讓自己不昏過去,說了半天也只有一個字,牙齒咬着舌頭兩次,越發的含糊了。

“你要敢說你是夏木槿,我就立即殺了你。”我的聲音很輕,輕的不帶一絲感情,輕的猶如鬼魂的嘆息。

夏木槿的左邊耳垂上,有一點朱砂痣,殷紅殷紅的,我最喜歡用舌尖舔舐那瓣柔嫩,看它如血欲滴的樣子,滿足極了。

而且我記得,夏木槿是有耳洞的,據他說是少時身體弱,所以父母依民間習俗為他穿了耳洞,希望他能如女子般強韌地活下去。

朱砂痣可能消失,但是耳洞,斷不可能長好無痕。

他,絕不是夏木槿。

他滿面痛苦之色,搖頭,用力地搖,一頭青絲飛了起來,打在他的臉上,淩亂。

“那你是誰?”

“夏……夏木……樨。”總算,含糊着把他的名字說了清楚。

這個姓氏,這個名字,這個容貌,雖然不是他,顯然卻與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你和夏木槿什麽關系?”我手中的劍慢慢垂了下來。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淚水不住地滑下,看來吓的不清,即便我抽回了劍,依然是顫抖不停。

“他……他……”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朝四下望了望,那身體瑟縮了下,眼瞳有一瞬間的收縮。

他在害怕什麽?這害怕是常年積壓在心底的,絕不是我剛剛的恐吓造成的。

“我數三下,你不說,我就立即劃花了你的臉,讓你永遠無法勾引宇文佩蘭。”我半是玩笑,半是威脅。

他的身體劇烈地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度恐懼的東西,雙手死死地抱着肩,“他是我哥哥。”

“哥哥?”當年認識夏木槿的時候,他總是孤身一人來去,我從未問過他的背景,竟然連他有家人都不知道。

夏木樨垂下臉,用力地點點頭。

“他,在哪裏?”這個他字,夏木樨應該知道我問的是誰。

這一次,他緩緩地擡起頭,眼淚水花了他臉上的粉,沖出一道道的痕跡,露出下面細致的肌膚,惹人生憐。

他是個出色的男人,只是被塵世的脂粉渲染太過,失了靈氣。一樣的容貌,氣質雲泥之別。我真不明白,宇文佩蘭既得到了夏木槿,又怎麽會寵幸這麽一個男人。

“我不知道。”他瑟瑟地望着我,眨眨眼睛,一滴淚水順着臉龐滑下,眼底閃過一抹痛苦,“真的不知道。”

我冷笑,“怎麽可能?”

許是我身上陰寒的氣息太濃,他雙手撐着地,往後退着,“我沒騙你,也許、也許已經死了。”

轟!

心頭猶如被什麽重重地擂了一記,眼前有瞬間的空白。

我壓在心裏三年不敢觸碰的過往,我恨之入骨的對象,竟然已不在了嗎?

我想象着他在我面前跪地求饒的場景,我想象着将他的背叛十倍百倍還給他的人,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為什麽,當我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心頭是不甘,是空虛,那從頭涼到腳的感覺,又是因為什麽?

“是上天的報應麽。”我的嘴角抽搐顫抖着,“竟讓他死的這麽容易,他不該死的,不該死的。”

他怎麽能死,他至少也要等我回來,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喝下他的血。

他怎麽可以死,他還沒告訴我背叛的理由,還沒有向我忏悔乞求。

“他……死的……不容易……”地上的人,顫顫地嗚咽着,支離破碎的聲音帶着哭腔,臉頰埋在雙手裏,抽泣。

“什麽意思?”我有些木然,明明人死債消,我的不平為了什麽?

“他,受盡了折磨,如果是死了,那麽應該是解脫。”夏木樨吸了吸鼻子,“我會為他感到高興。”

我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等待。

“夏家,是宮廷樂坊出身,我們父母自小就将我們送入樂坊中,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夠攀附權貴,惠及家中。哥哥不喜歡宮廷的奢華,一心只向往宮外的平靜悠閑,但是三年前,他在大殿演奏的時候,忽然被太女宇文佩蘭看中,當日傳話的人就來到家中,說要他陪伴太女殿下做個伺候的爺。”

心頭一動,我低聲問着,“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臘月初八。”夏木樨毫不猶豫地開口,“我記得那日上午,我們正在家中準備臘八粥,傳話的人就到了,說是初十來接哥哥。”

“臘月初八……”我腳下退了步,腰間撞上了桌角,一陣陣地刺疼。

三年前臘月初八的午前,他拎着小小的食盒站在風雪中,任那漫天的雪披滿他的發,他的肩,只有溫暖的笑容如太陽般,靜靜地對我說,“臘八粥一定要在午前送出去,才能帶給人來年的吉祥,我真怕趕不上時間。”

當時的我,為他拂去滿頭的雪花,手中端着熱氣騰騰的粥碗,逗弄着他,“都說新夫第一年要為妻親手熬煮臘八粥,木槿這算是入我門了嗎?”

他只是溫柔地望着我,“你若喜歡,我便年年為你熬煮臘八粥。”

回憶起,那些話語竟然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那麽鮮活,從不曾忘記。

我記得,他看着我喝那碗粥時的滿足。我們依偎坐在亭中,看外面雪花飄飄,分食着手中的粥,我用功力溫暖着他的身體,他則始終凝望着天上飛落的雪花,一眨不眨。

當時,他對我說過一句話,“如果我不見了,你怎麽辦?”

“尋你。”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

“你是死衛,非皇命不能離。”他的手,很涼;細細地撫着我的臉,卻是小心翼翼地珍重,“我甚至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叫你什麽呢。”

“煌吟。”這是我第一次對外人提及我的名字。

那日,無論我怎麽運功,他的手都很涼。我有種感覺,他會如這雪花般,融化消失。

我的感覺一向靈驗,所以我進宮,推卻護衛之職,只想帶着他離開,我要真正做到娶他,與他山林水間隐居。

夏木樨的話就在耳邊,一句句地灌入我的耳朵裏,不需要我仔細聽,卻是一字字清楚無比。

“我記得那夜,他對我說,讓我照拂好父母,交代了很多很多,就像遺言一般。”夏木樨的眼睛看着我,也似乎在想着什麽,“我問他什麽意思,他說他許了一名女子一生一世,絕不能入太女府,即便是死,他也認定了那女人。”

他的聲音忽然變的尖銳,一字一頓,拉拽着,更象是牙齒在撕扯血肉,“他說那女子叫煌吟。”

我閉上眼睛,一口氣悶在心間,既透不出,也咽不下。

若非夏木槿親口所說,他絕不會知道我的名字。

原來我那夜的預感沒有錯,他真的選擇自盡,可是……可是……“他忘了父母告訴他的話,他忘了要讓我們夏家榮華富貴,他忘記了要給我們衣食無憂的生活,只記得一個女人,一個他除了姓名,甚至不肯告訴我們地位身份的女人。”

他的話讓我們沒有反駁的力量,我從不知道夏木槿背負着什麽,我也不知道當我進宮的時候,他默默的選擇。

他從來沒有依賴過我,沒有阻礙過我,沒有讓我分擔過一絲一毫,我享受了他給的最純粹的愛情,卻不曾盡過一個情人最基本的責任。

“就在這時,太女府突然派人來了,數十兵衛将我們團團圍住,押入太女府。我和父母在一起,被人關在房中好吃好喝,卻是不能踏出房門一步,而他,卻不知道去了哪。”

夏木槿去了哪?

他站在宮門口,等着我。

當我得到準予離去的命令時,卸下了所有的警戒,看到他,我只想到未來的逍遙生活,我興奮地牽着他的手,帶他離開。

我說要帶他離開“白蔻”,于是連夜策馬駕車,載着我的愛人,想要去其他國家買一塊地,與他平靜度日。

雪山車馬難行,我卻強硬帶着他,倚仗自己的輕功翻越,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察覺到了風中嗜殺的氣息,感覺到了追蹤的人。

以一抵數十,我施盡了全部所學,對自己的同門、對自己一手培養的精英痛下殺手,因為我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想要得到的生活。

我護衛着他,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靠近他;數十同門在我手下損失大半,那山巅的被劍光激起的雪浪,一層層,鋪天蓋地。

血,成了最深豔的顏色。

當我逼退所有追殺者的一剎那,我牽上他的手,想要逃離。

一刀,不快,來自我最沒有防備的他。

不僅斷筋脈,刀上還有毒,腐斷筋脈皮肉的毒,也正是這毒的腐蝕,才讓我日後筋脈的恢複如此緩慢。

再然後……我看到了宇文佩蘭。

我以仇恨支撐着自己活下去,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就讓自己回想當年他那一刀,曾經,對宇文佩蘭的恨,遠不及對夏木槿背叛的恨,忽然天翻地覆,有人告訴我,我恨錯了人。

而且,錯的那麽離譜,錯的那麽遠。

“他不貪戀富貴權勢,自然可以放下,但他卻沒有對不起你們。至少……”我的聲音頓了頓,一聲長嘆,“至少在你們為人質的時候,他選擇一刀刺向他的愛人,以保你們的性命。”

夏木樨望着我,似乎猜到了什麽,并沒有太大的驚詫,“三日後他回來了,我和爹娘被放了出來,只是他的容貌,已盡毀了。”

“什麽?”身側的手握緊,緊到指節泛白,緊到自己都隐隐生疼。

他是我唯一舍不得傷的人,即便是盛怒之下将他丢出去,我也知道自己的力量,絕不會弄傷他。

“他臉上的傷,是刀傷。”夏木樨慢慢說着,“他自己拿刀劃的,因為刀上帶了毒,即便是國醫妙手,也沒有治療恢複的本事。”

現在的我,不止是冷,而是寒到了骨子裏,幾乎哆嗦了起來。

這麽多年,身為最冷血的死衛,我什麽殘忍的事沒見過,我什麽狠毒的手沒下過,我的心早已冰封如石,薄情冷性才是真正的我,可此刻,依然痛,好痛。

這痛,最初來自內疚,我恨了一個最愛我的人,我恨了一個掙紮抉擇比我還要痛苦的人,恨了一個願為我守身殉葬的人。

木槿……我錯了。

可我知道的,太晚,太晚。

“他背叛了太女殿下,你覺得會是什麽下場?他自毀容貌,就是在忤逆太女殿下,你又覺得他會得到什麽?”夏木樨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悲涼,我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恨,對我的恨,“我雖然不喜歡他違背父母之言,但他終究是我哥哥,你根本無法想象他為了你最後遭受了些什麽。”

說了這麽久,我的身份他已然琢磨出了。

宇文佩蘭的手段我怎麽會不知道,我只不過搶了她看上的人,她就要我做成人彘,毀掉我的一切,讓我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一步踏前,我單手抓着夏木樨的前襟,“說,她對夏木槿做了什麽?”

夏木樨的眼中,那深深的恐懼再度浮現,身體也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你、你知道有一種蠱,叫、叫‘蝕媚’嗎?”

我的腳下一軟,手不由自主地松開,空停的手指不住地哆嗦,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一樣,“你說什麽!!!”

我聽到,自己的牙齒咬的咯咯聲,我感覺到,我的咽喉,仿佛被無形的鬼手捏住了,再也吸不到半點氣。

我的腿,就像當年被斷了筋脈一樣,再也使不上半分力量,靠着身後的牆壁。

我的唇,在顫着,就像失血過多那般,不受控制地顫着。

我是什麽人,天下最殘忍狠毒的刑罰工具都在手中過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蝕媚”是什麽東西。

那是一味蠱毒,一旦種入人的身體,那人就會被蠱毒控制,身體整日欲火焚燒,而這蠱毒并非是得到緩解,而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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