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
我手指撚起櫻紅花火，在七爺的窗前設下魂術，避免七爺一個不小心掉下去，也避免七爺尋死。
我輕輕關上七爺的房門，身子一躍，跳到了繁花蕪境的樓下，穿過庭院，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開門，正看見流火一身素裳坐在桌前，杯盞交碰之間正熟練地泡着一壺功夫茶。我走到流火身邊，熟稔地問道“這麽晚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
“我對七爺的事情好奇嘛！所以就去看看啊！”
“那你有結果了嗎？”
“沒有啊。”我搖搖頭，腦袋沉重地跌在了桌子上，流火斜眼看我，依舊泡着功夫茶，不多時又說道“當年把古琴給師父的是一只宿蝶。”
“恩???”
“宿蝶用古琴探知人的前世今生，肯定也能探知人今世的回憶。”
“恩???”
“師父以前曾經講過宿蝶探知人們的內心的方法，其實不用古琴，只需要一滴血。”
“恩???”
“用血來驅動魂力，就可以看見人的回憶，這個，你應該會吧？”
“恩！”
想不到流火有的時候，還是很聰明的嘛！
我記得師父曾經同我與流火講過宿蝶法術的功用，因為宿蝶是半仙，由上仙血淚滴入牡丹花蕊繁衍而成，要想探知人類的內心，需得到那人的一滴血，施以魂術進入那人的內心，方可堪知過去記憶。只因當時師父講這門課的時候我沒細聽，分了半分精力去和寶兒搶中午剩下的綠豆糕，寶兒雖然心智受損，但身手矯健，我硬是花了整整一堂課的時間，也沒搶到那剩下的綠豆糕。
這次要想探知七爺的內心，恐怕還得讓流火再給我上這一堂課。流火說宿蝶探知人心的方式叫做血探，需要七爺的一滴血，滴于自己的指間，催動喚醒魂術，再施以追尋魂術，方可達到宿蝶探知人心的功效。真是慶幸流火與我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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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攜了古琴與流火一道去了七爺的房間。萬一血探不成，也好再用古琴試試。推開房門，此刻的七爺已經酩酊大醉在窗口，若不是我的魂術結界在那罩着，現在恐怕已經成為樓下荷花池裏的漂屍了。
流火守在門外，我将古琴放到桌前。從發鬓處摘下一只發簪，扯起七爺的中指紮了上去。一朵紅蓮冒出，我連忙印在自己的手指上，之後又用念力催動喚醒魂術與追尋魂術。眼前的景致豁然發生變化，點着滴滴血紅，如同潑墨山水畫般，我輕輕起身站在了一處炊煙袅袅的木屋前。
天青色雲霧流轉，我緩緩走進那有些破舊的木屋，知道血探已成，這裏便是七爺的內心。推開木屋的房門，我看見一個年輕的少年背着一捆柴從裏屋走出，直直穿過我的身體，原來在血探裏面，旁人是看不見我的。
那少年背着柴走出房門，應是年紀尚輕的緣故，我細細分辨了好久，才認出正是年少時的七爺。而這個時候他還不叫七爺，他叫宋十七！
路過一片并不稀疏的樹林，一個提着水的老頭與七爺相遇，看見七爺，熱情地打招呼“十七啊！又下集市賣柴啊！你娘的病可好點了？”
“莫大叔關心，這些日子好的差不多了。”
“诶???幸虧你娘還剩下個你，生了這麽多子子女女，就你這個老幺孝順，還命硬！還能照顧着她！”
十七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與莫大叔道了別之後繼續往集市趕去。樹林裏僻靜，有點蟲鳴鳥叫實屬正常，可若是在這青天白日裏聽見一個女子喊救命，情景就有些詭異了。十七四下望了望，莫說是他，我聽見了這一句句救命從四面八方傳來，也覺得冷汗涔涔。
十七一個鄉村少年，聽見這樣的呼喚，自然是害怕，怕在這深山野林裏面遇見個多情妖豔的女鬼，要知道他還有老娘要養。于是越發加快了步伐，我快步跟上去。那呼喊卻愈演愈烈。十七越跑越快，最後甚至丢掉了背上要賣的柴火。
沒了柴火的束縛，十七跑的更快了，穿過層疊的樹蔭，十七像只猴子一樣在山林間跳躍，然而再靈敏的猴子也有趔趄的時候，前方是下坡，十七一個不注意，便跌了下去。
這一跌倒是不要緊，我卻要跟着下去看看。只見十七一個人從地上起身，腿應該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走路有些瘸拐。他打理了一下身上的塵土，擡頭看見正前方一個石洞，平地拱起的山洞，黑乎乎的洞口看起來詭異的很，再加上那救命的呼喊是由這裏面傳出的，就更加的詭異。
看來我們的七爺從那麽年輕的時候，就機智奸詐的要命。他自然不會一個人鑽進去看個究竟的，于是他便從地上拾起了幾塊石頭，順着洞口的方向嗖嗖嗖扔了過去。扔罷，順手撿起身旁的木枝，一瘸一拐的往回走，還扭着頭沖着洞口喊着“別叫啦！”
奇怪的是，洞口果然不再傳出聲音，林間響起一陣振翅的聲音。十七爬到上坡之後，又向洞口望了一眼。一只冰藍色的蝴蝶從洞口飛出，身後還跟着一只腫着眼睛的狗熊，大狗熊沒走幾步便倒了下去。那只冰藍色的蝴蝶朝着十七的方向飛去，快迎上十七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姑娘。十七看見蝴蝶變成了姑娘，二話不說暈了過去。
那姑娘一雙幽深的眸子明亮清冷，便是阿雪。阿雪看着暈倒在自己身下的十七，好奇地望了許久。趁着十七暈倒之際，施以仙術治好了十七扭傷的腳，當做是報答十七扔過去的石頭砸傷了狗熊的眼睛，碰巧救下了自己。
原來七爺，從來不曾是阿雪的宿主。
夜半子時，十七從地上起身，天空點點星光，阿雪已經離去。
十七起身，摸索着來時的路，尋回了自己丢下的柴火。回到家中，燒火做飯，侍奉年邁的老母。原來這個村子有上百戶人家，每家都人丁興旺。然而半年前一場瘟疫，死了半數的人，其他的人也就都搬離了這個不祥之地。整個村子現在就只剩下十七家和莫大叔一家。十七十七，顧名思義，在家排行老十七，是家中的老幺，然而卻是個命硬的老幺。一場瘟疫下來，父親和十六個哥哥姐姐魂歸西天，只剩下老母與自己相依為命，而老母常年腿疾，恐不久也将魂歸西天。
十七在竈臺上燒火，老母吃力地從床上趴下，那憔悴神情讓我恨不得要去幫上一把，可以我身在血探之中，無法與任何物體接觸。
老母沙啞的聲音換了聲十七“十七啊！”
十七看見母親緩緩走來，連忙放下竈臺活計扶老母坐在旁邊的木椅上。老母擺擺手，十七便繼續轉身燒火，聽到母親的聲音繼續說道“聽你莫大叔說，他過幾日也要搬走了，跟着孩子去鎮子上生活，到那時候，整個沐澤村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是嗎???我今天也見到莫大叔了，沒聽他說啊。”
“是他今日來與我說的，十七啊，本來你在家中讀書最用功，也最有天分，可是這一場瘟疫下來，讓為娘的沒能力助你考取功名，只能讓你養着我，過這貧寒的生活啊。”
“娘，你別這麽說。”十七繼續往竈臺裏添火，紅光映的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兒啊，娘對不住你啊??????”老母嘆了口氣，轉身回房。
當天夜裏，老母自缢身亡，十七看着老母懸在房梁上，一時啞然。許久，抱着老母的雙腳嚎啕大哭，哭聲響徹整個沐澤村。
過了不多時日，莫大叔一家搬走，沐澤村就這剩下十七一個人。十七所幸就将老母的墓安在門前，時常祭拜，想着此後一生，都将在素裳黑緞中度過了。
十七每日的生活依舊平淡，上山砍柴，下山賣柴，燒火做飯，自在度日。一晃三年匆匆而過。而這三年，我雖看得夠快，卻也看得仔細。每日子時漸近，一只冰藍色的蝴蝶就會落在房檐上，用幽深的眸子默默注視着這個孤獨憂愁的少年。
直到那一日，一位鎮上來的大戶來到了沐澤村，說來這沐澤村哪裏還叫個村，整個村子就只剩下十七一個人。大戶一身華服，斜眼看了看依舊穿着守孝服的十七，一臉不屑。商量都不商量，客氣都不客氣一下，便把十七趕出了村子。而後來，這個沐澤村變成了一個郊外的集市，大戶偏得來的荒村，成了他的搖錢樹。
被趕出來的十七，身無分文。身上還背了父母和十六個哥哥姐姐的牌位，走在街上與乞丐無異。十七看着鎮上的青天白日，聽說這裏的君主剛剛打了勝仗，齊國馬上就要從一個邊陲小國變成一個春秋大國了，而且君主還要大赦天下。十七抱着排位，聽着鎮上百姓歡樂希冀的口氣，卻沒有被絲毫感染到。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尋死。
十七抱着牌位一路走到郊外，因為沒有錢買繩子，只得将腰間的腰帶解下，找到了一棵歪脖子樹，手一甩便扔了上去。十七在地上挖了個大坑，把牌位埋了進去，于是便放心地把自己的腦袋套在的腰帶上，輕輕踮起腳尖，腿一蹬，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作。
我看着十七就這麽魂歸西天，完全忘了自己當時是在血探之中，跑過去意圖将十七救下，自然沒有什麽用。遠處一陣涼風吹過，一個冰藍色的小刀飛過去，腰帶斷在半空，十七便掉在了地上，掉落的瞬間直直穿過我的身體，幸而我身如幽魂，不然一定被十七壓死。
一只冰藍色的蝴蝶在十七的身前飛舞盤旋，之後變作了一身水藍織錦袍的阿雪。她蹲下身，用一種很好奇地目光看着十七，那是一種很天真的目光，是我認識的阿雪不曾有的。她用仙術将十七帶到了一件破舊的木屋，将十七脖子上的傷治愈，還将十七的腰帶修好，完好的綁到了他的腰間。
十七醒來的時候，周圍的景致被阿雪身旁的篝火熏得溫暖，十七起身，看見火光面前的阿雪，一雙漆黑的眸子面無表情望着自己，不自覺抖了一抖，竟說道“我死了嗎？”
“你沒死。”她聲音依舊如同滌水珠玉般清冷。
“我記得你，你是個妖怪！”
“??????”阿雪只是盯着他，沒有任何反應，任他一人慌慌張張吵吵鬧鬧。
“你???你???你莫不是要吃了我？把我弄得跟那大狗熊似的！”
“??????”
“天啊！我早就聽說過，你們這些妖怪最喜歡吃活人肉，你把我救回來，就是想要烤了我！天啊！我的命怎麽這樣慘？爹娘哥哥姐姐都死了，本想一死了之，卻還有個妖怪要吃我！”
十七說罷倒地呈卧床狀，面色痛苦地打着滾。阿雪聽他在一旁叽叽喳喳，也不阻止，只看這個凡人還有什麽廢話想說的。
“既然我命該如此，我也認命了，麻煩這位漂亮的妖怪變成妖怪的模樣再吃我好不好？被你這樣漂亮的臉吃掉之後，我怕下一世有陰影。”
聽到這裏我不禁一笑，十七真是個又智慧又懂得審美的好少年。
阿雪看着側卧在自己面前的十七，眼眸瞬了瞬，應也是憋了一股子笑意，不便在十七的面前展露。見十七沒話了，便幽幽地說道“我是一只宿蝶，不是妖怪。”
“宿蝶???是什麽？”
“宿蝶是半仙，我們一生中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尋找有緣人，成為自己的宿主，為宿主達成三個願望，之後離開。”
“那又怎樣？”
“我們不吃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宿主？”
“??????”阿雪不說話，因為宿蝶還有一點便是，不能說謊。而十七只當阿雪是默認，于是很開心地說道“你不吃我，還要幫我實現三個願望！天下居然還有這等好事？我宋十七活到這麽大還是頭一回遇見，看來老天還是憐憫我的。那妖怪???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阿雪。”
“那我要許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讓我的爹娘哥哥姐姐都活過來！”
“??????”阿雪看着十七興奮的神情，淺淺地瞟了一個白眼，又說道“你應該找個正經事情幹，不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我是宿蝶，不是佛祖。”
“正經事？”十七看着阿雪清清冷冷的神情，思忖了片刻，眼眸一亮，“那便開家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