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
踏着悠悠馬蹄聲，遠山處高山流水。我與流火策馬來到齊國國都臨淄。
其實，我來齊國是為了找七爺。當然不是為了游玩，只是唯一認識我與居夏的人，便只有七爺與阿雪了。他們雖然對我表面熱情，但我知道因為他們的身份，還是對我有所防備的。不過這次我是為了居夏而來，我所做的事情也從來都沒有幹涉過他們，他們若是見過居夏，應該會告訴我的，只盼那狡詐的七爺不要又用什麽古怪的話語捉弄我便好，一想起那鲛尾丹??????
我就這樣離開了鄭國，其實後來每每想起黎湛，心頭也會不經意的一痛，可畢竟，我自覺與黎湛的姻緣已斷。後來黎湛與自己的君後在一起，生活在百姓的眼裏也算和睦安寧，聽說那位君後也是善彈能舞之人，而且生的嬌豔欲滴，也為黎湛生了兩個兒子。想來也許我會被黎湛時常思念，但有了君後，總歸不會讓他對我存有過多的執念。
我與流火趕了幾天的路來到了齊國，因為我不想要讓流火覺得我因為居夏哀傷，我一路上表現的都極為亢奮。所以當我說自己要去繁花蕪境看歌舞表演的時候，流火也并沒有表現的過多驚訝。
他揚起淡色的狹長眸子，噘着嘴思忖片刻，說道“那就去吧。”
一晃匆匆兩月，我又來到了繁花蕪境。一提到齊國，我便會不自覺地想到那漫天飛舞的棠棣花，那紛紛揚揚的棠棣花從中，冰藍色織錦袍襯着幽深眸子的美麗姑娘，站在一身邪質英俊的七爺身邊，相顧無言。
然而這一次的相見，卻将那讓我曾以為永遠不會破滅的夢破滅了。那個臉上堆着細碎胡茬的七爺還在，可是那個覆着冰雪面容的姑娘卻不見了。
我與流火走入繁花蕪境，七爺從暗處緩緩走出，面容憔悴，發鬓處幾縷青絲露出來。我被這樣頹廢的七爺吓得站在一處不動。七爺看見我，只是勉強扯出一絲淺笑“哦???陵香姑娘你來了。”
我本想要回話，可七爺卻并不在意我要說什麽，只是身子顫顫巍巍地走到靠近的座椅上，自顧自地說道“你們都來了，那我的阿雪又去哪了？”
我見七爺的語氣似乎有些瘋癫，整個人的氣場都不對了，忽發覺那讓我覺得會一直緊緊跟随的阿雪不見了。她是七爺的宿蝶，本應時刻陪伴，而且阿雪與七爺的情誼，似乎不用當事人言明，周遭的人便體會地一清二楚。我緩緩走到七爺身邊，輕輕問道“七爺，阿雪去了哪裏？”
七爺猛地擡頭，一雙偌大的眼睛瞪成了兩個圓圈，複又迅速歸于平靜。依舊自言自語地說道“阿雪，我的阿雪，你去了哪裏？你還好嗎？”
我下意識地後退，側過身看向繁花蕪境的戲臺子，幾個青紗女子身姿曼妙，臺下的樂曲依舊歡快。可是七爺為什麽變成了這樣，我離去的這兩月，阿雪與七爺發生了什麽。
七爺起身，面容複歸于平靜，語氣似乎不再瘋癫，一瞬間又俨然變成了之前我曾熟悉的模樣，将腰間的紫折扇抽出敷面，語氣熱情“陵香姑娘遠道歸來，就去庭院裏的放下休息吧，那位公子也随意。上次陵香姑娘走的急，房子都留在那等你呢！”他笑，卻莫名讓我覺着透着凄然。
七爺轉身離去。我與流火跟着小厮到了繁花蕪境的庭院。庭院裏的景色讓我和流火頓時一怔。
記得四月裏的棠棣花漫天飛舞，現在雖值七月，但也應是枯葉景象。而現在，滿庭的棠棣樹都像是被火燒過一樣，樹木全身染着黑色的焦灼之氣，時而幾只烏鴉栖息盤旋，發出沙啞的鳴叫。流火也是見過那滿庭的棠棣樹的，雖然他對七爺與阿雪的故事不甚了解，但依舊與我相互對視了一眼。
我與小厮繼續往庭院裏面走，到了我住的房間，終是忍不住，開口問小厮道“請問，阿雪姑娘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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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身材矮小，毛躁的頭發襯着一雙小小的眼睛，把手上的抹布披在肩頭，一邊擺桌椅一邊說道“姑娘不知道，就在一個月前，阿雪姑娘的娘來尋阿雪姑娘，強行把阿雪姑娘帶走，還燒了半個繁花蕪境，搞得現在我們七爺就這個樣子了。”
“阿雪姑娘的娘？阿雪不是??????”我忽想起旁人應該不會知道阿雪的真實身份，于是還是委婉問道“為什麽要把阿雪姑娘帶走？”
“小的也不清楚，只是那阿雪姑娘的娘親厲害的很，比阿雪姑娘還要厲害很多倍，一身青衫，手一揮，便把整個庭院的棠棣花給燒了。”
“青衫！”我的思緒追溯回我曾見過的那只宿蝶，于是悻悻問道“你知不知道阿雪姑娘的娘，叫什麽名字？”
“恩???阿雪姑娘喚她娘親，所以我也就不知道她娘叫什麽名字。”
“??????”我一時沉默，小厮看我不語，便離去了。流火把行囊放好來我的房間找我，看見我一個人坐在桌前發呆，坐到了我的身邊，給自己倒了杯功夫茶，吹了吹邊緣熱氣，說道“不是來看歌舞表演的？”
“是啊???可是老板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恩???那就請他一起看吧。”我揚起眸子看向流火，見他不動聲色繼續喝茶，想來他這個榆木腦袋，忘記了用“請”這個字，着實令人羞愧。
夜色漸深，繁花蕪境的樓閣內外燈火通明，暖色的紗幔柔柔的飄搖，戲臺子上，是繁花蕪境最紅火的歌舞團體“十二風絕”，為什麽叫十二風絕，我也不知，興許只是七爺覺着名字好聽，而且聽着很有仙氣才取的名字。但是有十二個姑娘是肯定的，戲臺子上的十二風絕個個長得嬌豔欲滴，如同一朵朵青色的蓮花緩緩盛放，她們手腳上面戴着金色的镯子，舞姿變幻間叮當脆響，配合着樂師優美的音樂，表演精彩絕倫。
我和流火坐在臺下，七爺不知去了哪裏，應是在某個角落獨自一人思念着阿雪，我捧着一盒子百合紅豆糕四下打量，希望能找個知情人，把阿雪與七爺的前因後果告訴與我。并不是我這個人生性八卦，只是這一路上所獲的感悟，我這個人，只要一忙起來，就會忘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憂傷。
知情人倒是沒打量到，卻發現流火目不轉睛地瞪着戲臺子上的姑娘，準确的說，是盯着那一個姑娘。就是那個站在最中間的姑娘，面眸清麗，一雙偌大的明眸似是含了六月的秋雨，在這紅塵場裏也不失清純。我啃着一塊百合紅豆糕一臉壞笑看着流火，然而他貌似并沒有發現。
明明我是為自己找居夏來的，然而現在找不到居夏，又遇上七爺與阿雪的事情，這當口流火再遇上了個天雷勾地火，我是成全了別人，自己倒未必大徹大悟。
趁着流火目不轉睛瞪着人家戲臺子姑娘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了繁花蕪境的樓上，門牌上寫着姑娘們的名字，最深處的一個房間，寫着阿雪，而旁邊的一個房間，沒有名字，應該就是七爺的。
自古神秘的人事都會有一些特殊的設定來配合神秘這個詞，師父是這樣，七爺也是這樣。雕花的房門半掩着，我悄悄探身進去，沒有被背對房門坐在桌前的七爺發現，而看現在的情況，就算七爺面對着房門，估計也是發現不了我的，憑他那呆滞的目光，憔悴的神情。莫名有一天，被翻窗而進的賊捅死了估計都要好幾天才能驚動整個繁花蕪境的姑娘。
七爺坐在桌前，手裏提着一壺酒，竹葉青的香氣彌漫在整個房間，我自從上次的嘗試之後，便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喝了酒之後多半又會大病一場，于是捏着鼻子拒聞那誘惑的香氣。而七爺只是兀自地飲酒，完全沒有發現進入房間的我。我無奈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七爺面前，看着早已神志不清的七爺繼續忽視我的存在。
記得師父說過，神的怨念不死，會化成魂魄，在人間造情劫孽緣。而人，若是真心相愛，便會存有心劫，心劫化為思念的人，陪伴在人的身邊，成為執念。
盈盈燭火間，我擡頭，看見了七爺的執念化成了阿雪的模樣。
那執念虛幻的散發着金光，幽深的眸子依舊美麗。執念緩緩走到七爺身邊，半蹲下來，輕輕撫了撫七爺半邊憔悴的側顏，聲音如同滌水珠玉般凄冷“七爺，別在喝了，你這個樣子，我又怎麽能安心？”
七爺看不見自己的執念，依舊自顧自地喝着酒，半晌酒盞空盡，七爺憤然将酒盞扔到地上，正好砸向了那執念，酒盞碎裂一地，執念化作一團金霧覆滅。
他看不見自己的執念，只是盲目地陷入無盡的悲傷。不知在居夏離去的那些時日，我的心裏是否也存有執念，然後被我憤然忽視。七爺看着那碎裂的酒盞，竟吐出幾聲長笑，他跌跌撞撞走到窗前，望着蓮白月光，眼神似是穿破了蒼穹，看着身在遠方的阿雪。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