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苒回了娘家一趟,臨走時,在居民區外面的花壇旁駐足了一會兒。在她站的地方,有一棵黃桷樹,大概二十年的樹齡。秋天一來,樹葉就黃了,枯得一地都是。
其實這棵樹是她和謝簡協力種的。那時她和他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小時候雙方父母來往,都會帶上各自的孩子。但跟兩小無猜是沾不上一點邊兒的。謝簡從小就是個冷靜的人,即便與她同班,也不願和她過多交談,一同玩耍時也是興趣缺缺。最後演變成他跑到自家車上去躲她,寧願在空氣沉悶的車裏和司機大眼瞪小眼,也不願和她有過多的接觸。久而久之,秦苒便不和他說話,也很少跟着父母去他家裏做客了。
後來上大學時,她偶然看了一部電影,講的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主角對女主角愛答不理,實際上內心卻喜歡着她;兩人互相追逐,心灰意冷後雲霧散開,毫無間隙地走到了一起。結局,在那個庭院裏,男女主角合種了一棵梧桐樹,執手相視而笑。
那時候,她就想,會不會謝簡對她也抱着這樣的感情,只是因為害羞或者性格沉悶而不願開口。之後的一切證實了她這種想法的離譜。生活不是電影,即便有巧合,也不會落在她身上。可令秦苒沒想到的是,許多年後,他拿着鑽戒,當着雙方父母的面單膝跪地向她求婚。秦苒母親一想起這樁婚事就臉泛紅光:“你和那孩子是同一個産房出來的,後來我就和他媽媽琢磨,要是這倆孩子長大能成一對兒該多好。”
杜依依給她講了不少她和謝簡的童年趣事。比如那時她才剛學會走路,流着哈喇子小心翼翼地扶牆,穿着開裆褲的謝簡板了一張臉走過去便将她推到在地,她坐在地上嘴張開半天才放聲大哭;又比如謝簡總是搶她的奶嘴和口糧,他從嬰兒時期就嚴肅得很,經常把她吓得口水鼻涕眼淚齊流。
“那孩子出生沒多久就被湘雅放在我們家養了半年,說起來我還當過他的奶媽。”杜依依回憶起往事來,語氣柔和,“結果長大你們倒生疏了。我之前還沒想過你們能走到一起,幸虧上天眷顧。謝簡為人沉穩又有擔當,我是看着他長大的,所以媽才放心把你交給他。”
雙方父母都對他們的婚姻寄予了厚望,不管是婚姻幸福的杜依依還是遭遇過丈夫背叛的杜湘雅。在她們幾乎同時被推入産房時,那一刻的羁絆,便深深種下了。
深秋來臨,整座城市都懶散不少。從寺廟回來之後,夫妻倆生活的唯一變化便是在床事方面的和諧。謝簡變得比之前有耐心,會做足功夫取悅她,甚至有好幾次都沒有做措施。這樣的改變,令秦苒困惑又不安。
她問過他的想法,他給的回答是該試着要孩子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秦苒卻開始排斥起這樁事來。從前,她追着他要孩子,而現在她提不起一點興致,只好背着他偷偷避孕。
這天,雜志社有一個關于名人欄目的專訪,由于社裏的小周臨時請假,秦苒便頂替了他的位置,跟着團隊去了一趟城東那邊由着一個廢棄工廠改造的臨時拍攝場地。這次要采訪的人是一名近日來話題人氣都異常旺盛的影視女星,名叫蕭瑤。秦苒在閑暇時也會看看劇、刷刷社交網站,對這位女星略知一二,同時莫名抱了點敵意。原因是在今年年初前,她作為一名剛出道的新人,曾經借着謝簡炒作過一兩次。
今天的天氣尤為舒心,加之采訪也做得較為順利,現場的氛圍無比和諧。該女星談吐舉止并沒有衆人想象中的強勢大牌,反倒是親和幽默,引得秦苒周圍的同事紛紛表示要對她路人轉米分。就連秦苒對她的印象也稍微改觀了些。
采訪的工作進行到一半後,所有人都開始休息,蕭瑤端着兩杯咖啡坐到她旁邊,主動向她打招呼:“秦小姐,你好。”
秦苒朝她微笑:“你好。”
“你的工作态度很認真,跟這個圈子裏的其他人不一樣。”蕭瑤将其中一杯咖啡遞到她面前。
她說的“圈子”,秦苒心如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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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禮貌,秦苒回了句“謝謝”。
蕭瑤撥了撥卷發,繼續說:“我有幸在一些場合見過你和謝先生,你們感情看起來不錯。這樣的感情在上流社會很不常見。”
“其實并不複雜。”秦苒氣定神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秦小姐真會講話。”
“過獎。”
采訪做完後,沒想到第二天,秦苒便“偶遇”了這位當紅女星。
她當真是親和大度,戴着墨鏡被米分絲認出來後,被包圍在人潮中,居然還能親切地和所有人打招呼。秦苒想,換做她處在其中,再好的脾氣也會被摔爛。
見到她後,蕭瑤主動打招呼,最後兩人去了一間安靜的水吧。
作為謝簡的妻子,秦苒有時會被陌生人找上,委托她去吹枕邊風。雖然這種想走後門的人不多,卻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後來秦苒直接告訴他們,與其搞這種“曲線救國”的小動作,還不如幹點實事,況且她吹的耳邊風沒用,基本左耳進右耳便出去了。
沒想到蕭瑤也把她當做了傳話筒。
“時泰最近在招标,我認識一個人,他非常有才華,而且我看過他的設計圖,很符合時泰的要求。”蕭瑤開門見山地說,“因為謝先生和他有點過節,所以我看這件事有點難辦。”
秦苒下意識便反駁:“我相信,在公事上謝簡并不會因為私人恩怨就随意否定一個人的才華。再者企業的利益為大,如果蕭小姐你的那位朋友真的能勝任,價格也合理的話,我相信他的團隊會是時泰的第一選擇。”
“事情不能只看表象,不然被會很輕易地被蒙在鼓裏。”蕭瑤看着她,眼裏寫滿東西,“秦小姐是聰明人,不會看不清。”
秦苒蹙眉:“我不懂。”
“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對麽?”
她一頭霧水:“你到底什麽意思?”
蕭瑤攪着杯子裏的液體,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這趟來是徒勞,但還是來對了。看來,你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這樣暧昧不明的态度讓秦苒頗為氣惱。礙于場合她沒有發作,只是耐着性子問:“蕭小姐還有什麽事麽?”
蕭瑤搖頭:“耽誤你的時間我很抱歉。”說完看向她的手指,“婚戒很漂亮。”
這個小插曲讓秦苒煩惱到半夜。她一直不明白蕭瑤那番意有所指的話是什麽意思,可覺得很重要,以致于一兩點後都無法安然入睡。後來她翻身時吵醒了謝簡,她以為他會發火,卻不想他反倒關切地問她是不是失眠了。
他替她掖好被子:“我去給你熱杯牛奶。”
“不用了。”她阻止他,最後在他審視的眼神下,輕描淡寫地問了下他工作上的事情。
謝簡一筆帶過:“你不用擔心,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他不願與她提及工作,也不曾讓她煩惱過這方面的事情,加上她很少過問,兩人很早之前就達成了這方面的協議。
秦苒深吸口氣,重新躺下。
他單手撐頭,側卧在她身邊:“你在替我擔心?”
她搖搖頭,陷入了沉默。
等疲乏過了,她握住他的手,聲音溫柔:“我在廟上的時候,替你求了一支簽,是上上簽。大師說,你這生将兒孫滿堂,枝葉繁榮。”
被窩裏,他扣住她的五指,兩人手心的汗交融在一起。
“那你負責替我開枝散葉。”
黑暗中,她直視他的雙眼,那裏總是深如潭水,即便周圍環境再暗,也難以忽視。之于她,他是一塊天生的磁石,從兒時到成年,從陌生到枕邊。
這樣安靜的時刻,秦苒無法說出任何煞風景的話。她依偎着他,他則從背後将她慢慢圈住,像在遠方迷路急需溫暖的孩子。
“從小我就很羨慕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而我不是。在我七歲以前,我的父母經常争吵,有次我在外面看見我爸和另外的女人走在一起,後來,我媽得了抑郁症。”
秦苒一怔,等着接下來的話。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醇,像陳釀:“其實我并不是我爸唯一的子嗣,我還有一個妹妹。”他頓了頓,收緊雙臂,“前些天……我才知道她的存在。”
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秦苒有點難以接受。她想起前些天婆婆的反常,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謝簡的力道很大,幾乎要将她揉進骨血裏,直到她輕呼一聲“痛”,他這才放開她。
謝簡難得同她讨論兩人的婚姻:“苒苒,婚姻很複雜,需要很多東西支撐……”
“但并不需要有多深的感情,只要和睦共處,不觸碰對方的底線,相安無事一輩子也是難得了。”
謝簡沒有答話。
她平和地問:“那你知道我的底線麽?”
“知道。”他再次抱緊她。
她心生快意:“謝簡,你這樣在我面前示弱,不怕我揪着你的弱點打壓你?”
“我們是夫妻。”
她忽然輕笑一聲:“是啊,我們是夫妻……”
夫妻,一夫一妻。這麽簡單的兩個字,組合在一起,卻成了世界上最難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