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寺廟裏到處都很幹淨,香火旺盛,煙氣十足。杜湘雅見到她出現在廟裏時,還吓了一跳。秦苒說:“媽,我是陪朋友來的。”
沈凝溪笑着打招呼:“阿姨,好久不見。您還是那麽年輕。”
幸好下午來的人只有寥寥幾個,杜湘雅也有了閑暇的時間。她跟廟裏的負責人說了之後,秦苒和沈凝溪被安排在了一間小房間,所幸是二人間,且看着明亮幹淨,被子雖然顏色暗淡,卻十成的新。後來秦苒得知,那是因為杜湘雅打算長期在這裏住下,讓人搬了不少日常用品上來。
廟上的飯菜清淡,清水煮南瓜,淡得不能再淡的豆腐和青菜。
吃完飯,杜湘雅領着兩人在附近散步。
走到一處橘子樹旁時,杜湘雅問:“苒苒,你要在這裏住多久?”
秦苒答:“就幾天吧。倒是您,媽,你是打算在這裏長住下去了?”
“這裏挺好的。我來了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麽個清淨地方。”
“爸之前給我打過電話,問了你的情況。”
杜湘雅沉默幾秒,讓她帶話回去:“你就說我在這邊很好,讓他不要操心。”
秦苒知道自己勸不了什麽,只得說:“這樣吧,我讓我媽有空了經常來陪您。她也喜歡這種安靜的地方。”
杜湘雅攤手:“你得考慮下你爸的感受吧?”說這話時,她是一臉的豔羨,可秦苒卻看出來其中的酸楚和無奈。
她無話可說,專心看風景。
晚上睡覺時,沈凝溪和她聊了不少這些年在國外的見識,聊着聊着,就問起她和謝簡的關系。
秦苒嘆了口氣:“一言難盡。我現在很累。”
沈凝溪是過來人,沒有多問,只是讓她好生考量,不要隐忍也不要錯過。如果隐忍,對方會得寸進尺;要是錯過,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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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凝溪早年嫁給謝簡發小,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平凡又普通的女人,只是外表比尋常人要好看些,除此之外,無學歷無家世更無手段。結婚三四年後,丈夫在外面找了個性情溫順的,她無法隐忍,在知道真相那一刻便提出了離婚。一年前,秦苒跟着謝簡參加了他發小的婚禮,見到了新娘;那是個很乖巧的女人,不管是外表上還是行為上。當天,秦苒把沈凝溪從國外寄回來的結婚禮物交到新郎手中,自始至終沒有看過新娘一眼,連祝福的話都沒說出口。
她永遠記着沈凝溪在出國前說的那句話——“其實我可以耗着他,讓他永遠騰不出位置給那女人,可我不想委屈自己。”
秦苒打心眼裏佩服沈凝溪,不管是她的生活态度,還是對于新生活的追求。她可以将一件事看的很開,灑脫到不去計較別人帶給她的傷害,可她也并不是心胸廣闊。那份結婚禮物,後來秦苒從某人口中得知,原來是沈凝溪和前夫各種充滿回憶的合照。裏面還有一封信,大致內容敘述了她前夫的各種壞毛病,細心周到地總結了那人的喜好,讓那位新人盡心照顧他,還說雖然這是我不要的東西,但之于你來說畢竟是寶,你要好好看着他,別走我的老路。
字裏行間和和氣氣,還真像一個悉心囑咐後輩的過來人。
秦苒想,如果她能做到沈凝溪一半的果斷和潇灑,現在也不會任憑她和謝簡的婚姻走到這種地步。
在廟上的日子過得很快,每天無非就是到周邊轉轉,義務撿撿游客扔在地上的垃圾。這裏的飲食清淡,幾天下來,秦苒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第五天的下午,沈凝溪跟着一位長者去附近的鎮上采購蔬菜,她則在幫廟裏收香火錢的老人清點數目。屆時,一陣夾着冷意的風吹得焚爐裏的灰肆意作亂,秦苒只聽得婆婆說了一句“你來了”,擡頭便看見正踏進廟門、一身風塵仆仆而來的謝簡。
她站起身,瞧着他繞過正中央那尊菩薩,步伐沉穩地往這邊走來。雲霧缭繞的山上,空氣中又到處飄着煙,起初他的面容她看得并不真切,直到後來他走近。
老人見她心不在焉的,笑笑,說道:“去忙自己的吧。”
謝簡這麽個愛好幹淨的人,竟然忘記清理掉冒出來的胡渣。一個月前剪掉的額發又生出了一小截,那雙時刻銳利的眸子變得柔和又迷茫,整個人看着比前幾天要落魄不少。
他來到她住的那間屋子,四下打量着,全過程眉頭緊蹙。
秦苒給他倒了一杯水:“你怎麽來了?”
他來來回回走了幾步,最後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說:“接你回家。”
她一怔:“我的假期還沒結束,還不急……”
謝簡沉聲打斷她:“都五天了。”他用力咬字,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秦苒不明白他的想法,仍舊堅持着自己的行為:“你以前一出差不也半個多月麽?媽在這裏我不放心,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勸她回家。”
“媽的事,不是我們能勸的。”
“哎……這個我也知道。”
“你好像瘦了些。”他陡然轉移話題。
秦苒不作聲,背對他站着,手裏捧着水杯,杯子裏的水微微蕩漾。
“我的車在半山腰出了問題,後來問了兩個村民才一路找到這裏來的。”他繼續說。
秦苒回頭,順着他筆直的長腿往下看,這才注意到他鞋子上的灰塵。
她正愣神,卻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懷裏,兩人順勢疊坐在床沿上。他掐了她的下巴,湊過去要吻她。秦苒急忙捂住他的嘴,往門外看了看,輕聲斥他:“這是廟裏,你幹什麽?”
謝簡拉下她的手,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他的眼睛比剛才黑亮了些,像是某種珍貴的寶石。“這裏的信號不好,我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大部分時間都打不通。有一兩次打通了,你沒接。我怕你住不慣,又知道你在怄氣,所以過來接你。”
她抿唇:“你別妄圖用花言巧語騙我。”
“沒有。”他強調,“我沒騙你。”
門沒關,外面偶爾經過一兩個人,往裏面看時眼神不免帶了暧昧色彩。秦苒從他身上起來,去将門和窗戶關上。
她轉過身,稍微拔高語調:“你承認沒有我在,你回到家不能享受現成的飯菜會死麽?沒人給你放洗澡水給你拿浴袍替你泡熱茶你是不是很不習慣?謝簡你就是個自私鬼,只會把別人對你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雖然他長途跋涉來到這裏,讓她是有一刻的動搖,可沒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深知他骨子裏的頑固和惡劣。
她有些郁結,覺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下一秒,謝簡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我承認我很不習慣,不是因為沒有現成的飯菜,沒人放洗澡水,是因為你。屋裏很空,沒有你,我一個住不慣。”
——
謝簡的人脈果然廣,在這種地方都能搭到便車。下了山,來到山下的鎮上,他帶着她在政*府大樓附近的酒店入住。
下山之前,杜湘雅找到他,母子倆談了将近半個小時。後來他拉着秦苒離開,臨走前帶着她去要了兩根紅綢帶。
謝簡站立在那棵滿是綢帶的樹旁,憑着身高優勢将兩人的系在了最上面一部分。
她憐憫地看着眼前負擔過重的樹:“好可憐的樹。”
“別人對它寄予厚望,不算可憐。”
“那你呢?對它給予了什麽厚望?”
他略微思考了下,答:“心想事成。”
一陣冷風吹來,秦苒裹緊衣服,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個小鎮還算繁華,高樓林立,人車來往不斷。在廟裏這幾天,秦苒肚子裏幾乎沒進過油水,所以當一堆肉菜擺在她面前時,她承認自己還是不争氣地咽了幾口唾沫。
等吃飽飯,回到酒店,她只想舒舒服服洗個澡。酒店由于地理位置的優勢,裝潢也不錯,浴室裏甚至還有浴缸。秦苒一向不喜歡在外面用浴缸,所以用了花灑沖澡。面前整面玻璃都起了霧,她用手撥開,透過鏡子看到不知何時進來的謝簡。他渾身上下不着一物,精壯的肌肉暴露在霧氣下。
秦苒又羞又惱,轉身推他出去,卻敵不過他的力氣,最後兩人花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洗完這場澡。
這樣的經歷是秦苒以前從未有過的。等她沾到床時,幾乎是一瞬就歪過頭睡了下去。可酒店的床再舒服,也終究比不上家裏的。她睡得淺,沒多久被脖子上的癢意給弄醒,而後又被他拉着沉入極端的感官世界裏。
剛從清心寡欲的寺廟裏出來便做出這樣的事,一股罪惡感從秦苒的內心深處油然升起。但與此同時,他溫柔的低語和愛撫又讓她無法抗拒。事後她蔫在他懷裏,不甘心地捶了他一拳,腦海裏閃現出各種各樣的回憶和憂慮,最終都帶着他的氣息統統沉入了黑甜的夢中。
那一晚,她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離了他,大概也會無比痛苦。
第二天,謝簡的秘書便迅速地派人開車來到酒店門口接他倆。離開這裏之前,秦苒給沈凝溪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邊,沈凝溪表示自己昨晚就已經開車回到市區了。
秦苒很內疚:“對不起啊,把你一個人留下。”
“阿苒,你是有福氣的人,有人惦記着。”沈凝溪坐在窗臺上,口中吐出一圈圈煙霧,“過兩天我再去找你。這次回來,我也不打算再走了。”
秦苒說:“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就來找我。”
沈凝溪扯開嗓子道:“行啊,到時候找你去喝酒。”
這句話被一旁的謝簡清清楚楚地聽見。待秦苒收好手機,他幽幽開口:“如果要喝酒,去幹淨點兒的場合,我可以給你們安排。”
“看來你對市裏‘不幹淨’的場合挺熟悉的。”她閉上眼睛假寐,“我和凝溪都是快三十歲的女人了,知道分寸。你實在不放心,讓你的得力秘書跟着我也行。”
謝簡聽得出來她話裏的諷刺和反抗。他的确對那些地方熟悉,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沒有反駁的立場。
過了會兒秦苒問他:“你那個發小,現在怎麽樣了?”
謝簡:“挺好的,兒子快滿一歲。”
她睜開眼看向他:“那次你去的滿月宴,就是這個?”
他轉過頭來:“嗯。”
“你和他經常聯系麽?”
“偶爾。”
秦苒調整姿勢重新閉上眼。車子經過一個減速帶時,她問:“為什麽就是做不到一心一意呢?”
謝簡沉默。
她自言自語:“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心吧。”
因為沒有心,騰不出來位置把人放進去,所以也談不上忠誠了。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
——
四周都是鮮血淋漓的例子,因此秦苒覺得生活平靜無波的自己倒成了一朵奇葩。她竭力隐藏着某些其實已經浮出表面的真相,可始終很清醒,終有一天,她會成為下一個人所憐憫或幸災樂禍的對象。
自從從廟裏回來之後,她的失眠症狀徹底好轉。那時候杜湘雅替她和謝簡求了一道平安符,還問了姻緣。只是結果如何,杜湘雅沒細說,只說了她會和謝簡長長久久。
讓她近日來很困擾的是謝簡在寺廟房間裏說的那番話。他以前從來不會對她說那樣的話,更不會在她對他産生懷疑時刻意拉攏兩人的關系。從前的謝簡,對她的任何事都不會報以超過五分以上的熱情,而如今,他竟然說離了她他不習慣。
秦苒下來揣摩了一下,最後明白,其實他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他是個不愛外露情緒的人,這幾年來卻在生活上和她形成了難以打破的默契。以前秦苒就覺得他實際上在骨子裏依賴着她,把這場婚姻、這個家當做一個避風港。如今乍然脫離,肯定會覺得難受。
也難怪,他說:“我不習慣。”也僅僅是不習慣而已,還沒有到抽筋扒皮的地步。
夜裏,秦苒總是在想,她應該感激,感激謝簡沒有在外面明目張膽地制造難堪,像他所謂的朋友那般左手右手各抱一個。可同時她又會狠毒地想,她或許應該像沈凝溪讨教一下,怎麽揪出證據來,如果那一天到來,她會給他一耳光,然後幹脆利落地離婚,分走他的財産,最後徹底走出來,詛咒他一世無能。
可哪種可能性都憋屈。前者讓她鄙夷自己,後者則讓她極為不甘心。
畢竟,這是她經營了五年的婚姻;她的丈夫,是她從少女時期就愛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