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車子下了高架,往一環內的一條商業街開去。車窗敞開着,冷風和噪音一股腦地灌進來。謝簡看了眼時間,找到停車的地方,卻遲遲不肯下去,靠在椅背上抽了十多分鐘的煙。
他最近頻繁抽煙,在家也會偶爾抽。秦苒看在眼裏,替他随時準備着潤喉糖和清肺的茶。她不會問他為什麽抽煙,事實上,這個毛病的根源他也不甚清楚。
而秦苒近日來則失眠嚴重。她前段時間抽空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醫生說只是太過疲勞,讓她盡量放松心情。為了調節心态,她有時下了班會去找杜湘雅談心,和她一起插畫、刺繡、研究美食。那天杜湘雅得知張景程成了落水狗,先是驚訝地感慨了一下老天開眼,後來又平靜地說梁老師現在也該合眼了。
杜湘雅之前告訴她:“過兩天我要去鄉下住上半個月,到那邊的廟裏記賬。我只求兒孫有福,別人說那邊的菩薩是最靈的,我年輕的時候不信這些,現在老了,有個信念總歸是好的。”
秦苒聽到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內心酸楚無比。長輩心心念念她和謝簡能夠相互扶持、和和睦睦,可他們走了五年,卻仍舊走到了現在的地步。
下班赴約之前,秦苒站在路邊打車,期間聽到寫字樓旁邊的綠化帶裏傳來一陣小狗的哀嚎。她轉身看去,只見一只通體黃色的吉娃娃被卡在細小的枝桠裏,叫聲極為慘烈。秦苒想都沒想,便在路人投來的奇怪目光下往那只狗被困的方向走去。
結果狗是救出來了,她卻被反咬一口,虎口直淌血。被咬的那時她想到了農夫與蛇的故事,還想到了狗和呂洞賓不得不說的事跡。
有路過的好心人提醒她:“姑娘,趕緊去打狂犬疫苗。”
秦苒道了謝,從包裏掏出紙巾把血捂住。她想起現在或許已經在餐廳等待着的謝簡,趕忙拿出手機,正好翻出通訊錄時,“老公”兩個字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她在電話裏把自己被狗咬了的事情簡單敘述一遍。
謝簡的聲音聽起來很糟糕:“什麽事不會動動腦子再去做麽?路邊的狗是能随便去碰的?你站在原地別動,我馬上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就被挂斷,一串忙音讓她的耳膜不停地打鼓。
十多分鐘後,謝簡的車停在她面前。
他沉着臉從車上走下來,替她打開車門,待她坐上車後又給她系好安全帶,期間一言不發。秦苒敏感地察覺到他現在的心情很壞,索性緘默。
去醫院處理好傷口,打完針,天色已經暗下來。他走在她前頭,五官隐在昏暗的路燈光線中,輪廓模糊,卻依舊英挺逼人。走了幾分鐘,他突然停下來,秦苒也停下來。
謝簡轉身,仔細地打量着她的臉,一只手臂卻環上她的腰,大掌一揚,朝着她的左邊屁股狠狠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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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氣嚴厲:“你做事總是不經過腦子,拿善良當飯吃。”
秦苒怔愣住,大腦一陣眩暈,等反應過來時淚水從眼眶裏不斷滾出。有幾滴滾到嘴角,她嘗了嘗,感覺到源源不斷地苦澀和委屈漫上心頭。
他将她按進懷裏:“對不起,是我的錯。”
——
這頓晚餐終究還是沒有吃成,可秦苒心裏卻好受了許多。她只想尋找一個發洩口,一旦把有些負面情緒傾倒出來了,日子也輕松不少。
一星期後,盧果果神秘兮兮地拉住她,說是讓她幫一個忙。
這個平常大大咧咧的女人如今活像個嬌羞小媳婦兒,扭捏着說出了自己開始談戀愛的事情。
秦苒打心底裏感到高興,問對方是誰,盧果果說你別生氣。
她笑,你談戀愛我高興還來不及,總算有人肯要你這個大齡剩女了。
盧果果深吸口氣,答:“你的初戀。”
其實秦苒一點兒都不驚訝。最近他倆接觸頻繁,她看在眼裏,也知道可能會有這天。她勾住盧果果的脖子,故意逗她:“如果我說我很介意呢?”
盧果果垮着臉,眉毛糾結成一團。
“果果,我以前不是跟你說了麽,鮑志文和我,當時就跟過家家似的,比高中生還純潔。我們現在只是老同學,你想到哪裏去了?”她捏了捏盧果果的臉,“怎麽戀愛中的女人智商低到無可救藥?”
盧果果尴尬地咳了一聲:“主要是我覺得初戀這個頭銜還挺神聖的。”
秦苒卻意味深刻地說:“我倒是覺得第一次暗戀的人才比較神聖。”
——
當天下午,秦苒被盧果果帶到了一家飯店,說是讓她專門去給自己壯膽。
進了包廂,看見鮑志文一人坐在圓桌旁,秦苒戳着盧果果的背說你幹嘛讓我來當電燈泡?盧果果一臉苦哈哈:“人還沒來齊呢!”
鮑志文解釋道:“我表妹也會來。她聽說我找了個女朋友,特意來看看。”
盧果果附和:“對對對,就是上次咱們在健身房看到的那個漂亮姑娘。人家剛畢業旅行回來。”
秦苒只得就座。
在等人的過程中,她接到謝簡的電話,他囑咐她最近要多穿點衣服,天涼了。
秦苒起身去外面接電話:“我這邊有點事,晚飯不在家吃,你幾點回來?”
她原本以為他今天會很晚才回來,誰知道他說他已經在家。
她說:“哦,那你自己随便吃點吧。”
謝簡心情頗好的樣子,竟然說:“你就是這麽對待丈夫的?”
秦苒低低地罵了一句“有病”,卻還是輕聲細語地說:“冰箱裏有備好的肉菜,你不是會做飯麽?實在不行叫外賣吧,電話本在茶幾上,你自己找找……”
待她講完這通電話,重新進入包廂時,鮑志文的表妹已經來了。和上次在日料店見到的不太一樣,秦苒看着她像是變黑了些,卻依舊青春活潑。
席間,秦苒得知她叫許若棠,這個夏天剛從r大畢業。
果然是剛進入社會的初生牛犢,秦苒對眼前這個舉手投足間都透着青春氣息的姑娘很是羨慕。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只是那種飽滿的情緒早就被時間給戳破,現在癟下來,再也鼓不起來了。
談笑風生之間,鮑志文打趣自己的表妹:“你這是去了趟非洲?都黑了不止一個度。”
“哪有那麽嚴重?”許若棠瞪了他一眼,“只去拉薩玩了幾天,後來又去雲貴川轉了一圈。不過我爸也說我變黑了,看來我得跟果果姐讨教一下美白的方法。”
盧果果聽得心花怒放:“那你就找對人了,我對護膚很有一套的呀。”說着她擠了擠秦苒的肩膀,“是不是啊,貴婦?”
秦苒附和道:“這事兒就該找果果,她是專家。”
許若棠看了她一眼,抿唇微笑:“難怪秦苒姐和果果姐的皮膚都這麽好。”
這頓飯吃得相安無事,而許若棠對于盧果果的印象也不錯,分析過優劣之後讓表哥抓緊。她私底下并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得這麽活潑,截然不同的是,許若棠尤為冷靜。對此,鮑志文經常說她:“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副面孔呢。”
許若棠表示:“人都有一層保護色,只有在最親的人面前才會徹底卸下來。”
過後她撐着下巴自言自語:“其實我是認得她的。”
鮑志文正在喝茶,聞言“嗯”了一聲:“誰?”
“秦苒姐。”
他随口問了句:“你們之前還有過交集?”
許若棠搖頭:“沒。就是上次我去日料店,在廁所遇見過她。”
“哈。”鮑志文挑了挑眉,“我記得秦苒不吃日料啊。”
許若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
天氣漸漸轉涼,秦苒最近的工作輕松了些,失眠也逐漸得到緩解。她和謝簡的關系不像前幾個月那樣劍拔弩張,卻比之前要平淡許多。
因為一下班就往家裏跑,外面的許多消息都閉塞了。前幾天圈中一個許久沒聯系的好友找到她,邀她去鄉下的廟裏燒香。她聽說了廟的名字後,答應下來。
婆婆杜湘雅在一個月前去了那所廟裏,原本說是只住上十天半個月,卻不料到現在都沒有回家的意思。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謝簡的父親曾經打過一次電話來,支支吾吾地問杜湘雅的現狀。秦苒很奇怪,但下來細想,兩位長輩之間的恩恩怨怨,恐怕并沒有随着時間而消逝。杜湘雅曾經告訴過她妥協就是女人對男人最大的原諒,可到現在她才明白,妥協才是最殘忍的懲罰。
趁着這個機會,她正好去廟上看望一下婆婆,順便出去散散心。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讓謝簡記得喂一下家裏的兩只倉鼠。謝簡放下手裏的平板電腦,看向她:“你要去很多天?”
她迷惘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
他半響都不說話,臨睡前來了一句:“替我問候一下媽媽。”
秦苒等着他的下文,可等了半天,他都沒再開口。她心灰意冷,翻個身也睡下了。
第二天,好友的車如期而至。秦苒提着一個簡單的小箱包,和好友擁抱之後,拉着她的手仔細打量。眼前的女人漂亮成熟,長卷發,一雙細長眸,身材高挑。
女人名叫沈凝溪,長她兩歲,前夫和謝簡是發小,秦苒同她也是因為這層關系才認識。由于談得攏,即便兩人的脾性差了十萬八千裏,也一度成為掏心掏肺的朋友。後來沈凝溪與丈夫離婚,于兩年前出國,直到今天才回來。
秦苒欣慰地笑笑:“你真是越來越精神了。”
沈凝溪朝她挑眉:“人活着不就圖一快活麽。”
“這次回國,怎麽想到要去廟裏?”
“剛回來,城裏的空氣适應不了。而且我聽說那寺廟建在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山頂上,正好去轉轉。再者,有小人在背後議論我,我得去拜拜菩薩,讓菩薩給我指點指點迷津。”
從城裏到鄉下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一路上,沈凝溪精神十足,倒是秦苒,一頭便栽倒在副駕駛座,直到車子開上了山路才幽然醒來。
上山的路崎岖無比,只是簡單鋪了些石子,坑坑窪窪的折磨人。幸好沈凝溪這車性能好,卻還是開得驚險十足。
逼近山頂時,那座建在頂峰的寺廟在雲霧中若隐若現。若是夏天還好些,一到秋天,這邊就已經是沁骨的涼。
真正到達山頂時,又見不少私家車停在路旁,有專門賣香火的小販在路邊擺攤。沈凝溪和她一人買了一袋,提着往廟裏走去。這邊來往的人不少,即便今天不是特殊的日子,來上香的人仍舊絡繹不絕。走在路上,秦苒注意到旁邊的樹上挂滿紅綢帶。
剛進廟門,她就接到謝簡的電話。除了在床上,每逢這個時候,她都會覺得他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在電話中,她簡單報了平安,潦草地說了幾句,便以身體不适為理由,準備挂了。
謝簡在那邊叫住她:“住不慣的話就回來,別住久了。”
她笑着說:“我不在豈不是給你提供了方便?”
“別胡說。”
她似笑非笑:“我有沒有胡說你最清楚。好了,不說了,我去燒香。”
謝簡聽到電話裏傳來“嘟嘟”的聲音,端起桌子上的咖啡猛地灌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