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石榴嬌
他只要願意說, 那些溫言軟語合懿總歸都是受用的。
封鞅這會子身上還披着将狐裘大氅, 兜帽邊緣一圈光滑的皮毛落滿了飛雪, 進到屋裏來教暖意融化了, 便凝結成一顆顆小水珠, 仿佛把他整個人都圍在了森森冰涼裏。
合懿氣性兒消磨得差不多了,目光觸及到他肩頭就全剩下了心疼。
“快把這衣裳脫了吧,捂着一身的水汽別作病了。”她把懷裏的湯婆子遞到他手上, 便去解他脖頸處的金紐子,“在屏風後頭站那麽半天都不知道先把濕衣裳脫下來, 也不知道你這人是不是木頭做的,不知道冷熱。”
封鞅坐着沒動,光聽她絮絮念叨也覺得愉悅的很, 他仰唇一笑,“我一見着你,全部心思就都在你身上,顧不上別的了……再說我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這點兒風寒還不打緊, 你別擔心。”
合懿才不管他身體好不好,給脫了大氅又在他身上四處摸了下, 果然是潮濕的, 她歪着身子沖外頭叫了聲,喚進來個婢女說讓去取一套幹淨的冬袍子來,又教人快些去備熱水。
一應都吩咐完了才回過頭來問他,“這眼瞧着快過年了, 咱們是先回城到時候再過來嗎,還是明兒個你先回去複命,等過完年正好接我一道回,你給爹娘怎麽說得?”
封鞅接過婢女遞上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朝窗外看了看,“這一場雪下了五六天了也沒見有停的趨勢,兩位尊上擔心咱們到時候跑一趟路上不安全,讓趁着雪還沒封路盡快回去,今年就在自己府裏過年,不必來行宮,皇上那邊也提前派人去傳信了,咱們明兒一早就啓程。”
今年的年節過不成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合懿低垂着頭輕嘆了聲,“爹娘還是在為玺兒的事難過吧!心裏的結解不開,任憑周遭再怎麽熱鬧也是枉然,所以幹脆連熱鬧都一并拒之門外了。”
封鞅只能勸慰她日子長些總會淡忘之類的話,說着話的檔口,那廂婢女進來回禀說是浴間一應物品都已準備妥當請封鞅移步,他起身走出兩步忽然停下來折身邀合懿,“咱們要不要一起去?”
合懿仰着臉看他半會兒,眨巴了幾下眼睛,抿嘴搖頭直說不要,“你自己去吧,我……我不方便!”
他挑眉笑了下,沒再言聲兒,背着手往浴間去了。
冬日的天暗得早,這會子不過酉時出頭,窗外已瞧不見多少光亮了,一眼望到哪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屋裏四處都早早燃了燈盞,火光透過琉璃罩明煌煌發散出來,送出滿室融融的暖意,和外頭誠然是兩個天地。
封鞅出來時沒穿冬衣,只換上件寬松的長袍,肩上隔了塊巾栉,剛沐過的頭發便随意披散下來,摻着氤氲水汽,在搖曳的燭火間半遮半掩着他的臉,顧盼流轉時莫名有種妖異的美感。
美人難得一見,而燈下看美人,更別有一番風情。
合懿在美色前折了腰,兩步小跑過去拉着他落座,對着他婉婉一笑,“夫君你坐,我幫你擦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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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獻起殷勤來很得人意,封鞅便就坐着沒動,人站在面前,手拿着巾栉撫在他頭發上,三千青絲恍若成了三千情絲,被她的動作牽動着頭皮癢癢的,連着心好像也一同癢起來。
他先前俯身,雙臂環住她的腰把人再拉近一點,弓着腰側臉貼上她才凸起來沒多少的圓肚子,彎着嘴角笑了下,“這孩子算日子該有四個多月了吧,怎麽才這麽小一點兒?”
“唔......”合懿也挺犯難的,瞧着是比從前見別人的陣勢小,但她不也是第一次懷孩子嘛,哪知道為什麽,“反正太醫每回來瞧都說挺好的,可能就是不顯吧......”
她忽然想起些什麽,綿綿叫了他一聲,“世卿,人都說女人生孩子疼的很,約莫要去鬼門關走一圈兒的,我聽着就害怕,你到時候一定要在門外守着我,免得我出去走一圈兒就回不來了。”
他聽着不好受,但還是拍拍她的背安慰說別怕,“咱們準備最好的穩婆,最好的醫師,到時候我就寸步不離的陪着你,一定不會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合懿嗯了聲,只要有他在,哪怕再痛她也肯定舍不得閉眼的,“那你仔細聽,小家夥待會兒可能要活動一下的,你做爹爹的要告訴他記得到時候別折騰我。”
“現在已經會動了嗎?”他揚起臉十足驚喜的模樣,沒等合懿回答又重新把耳朵貼上去,只是很可惜,他這做爹爹的一走三個月,孩子可能都不願意理他,直等了好半天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下子他可失落極了,挪着地方試了好幾遍還不死心,合懿瞧着想笑的很,忙拍拍他的後腦勺以示安慰,“動靜兒本也不是時時都有的,這會兒估摸着不湊巧,往後日子還長,咱不着急!”
主要着急也沒什麽用,他輕嘆了口氣,隔着衣料給還未出世的孩子鄭重落下一個吻,又聽合懿突發奇想地轉了個話頭,“你給我說說婉昭儀案子的具體詳情呗,到底是誰?我想聽的很,被吊了這麽長時間的胃口可把我折磨壞了。”
“什麽詳情?”封鞅倒比她還訝然,“怎麽突然又想起這回事了?”
合懿瞧他那不明所以的樣子不像是裝模作樣,一時有些糊塗了,“怎麽連你都不知道?”
她幹巴巴眨了眨眼,“婉昭儀的案子裴嘉時已經查清了,幾個月前他來宜華山接皇後回宮的時候順道來給我說的,但就是我再仔細問的時候他又不肯過多透露了,我還以為至少你會知道呢......”
事事盡在掌握的人向來容不得半點纰漏,封鞅聞言頓時蹙起了眉,“這事我未曾得到過消息,裴嘉時原話是怎麽說得,你且說給我聽聽。”
這都過去了三個月,合懿細細想了下,只記得那句“那人身份特殊,聖上眼下不欲宣揚”,便就原模原樣倒給他聽,有勸解道:“可能阿玦當時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置,所以命人封閉了消息,等明天咱們回去,說不定帝都裏已經有結論了呢。”
封鞅嗯了聲,只是不想教她再為這事胡思亂想,沒告訴她,如果不是皇帝有意按下不表,帝都裏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哪怕身在冀州也早該知道的。
可他一時還不能摸得透、或者說不太能确定,宮裏能讓皇帝暫緩發落的究竟會是誰,而這暫緩背後又有什麽其他的意圖是他此前未曾察覺的?
合懿看不懂他的重重考量,瞧他的頭發幹得差不多了,便從自己頭上随手拔了根玉簪下來,随意在他腦後一绾,退後兩步看了看,眸中倏忽漫出一片璀璨繁星來。
無視他的心不在焉,她從妝奁裏挑了一盒嫣紅的石榴嬌打開,拿食指輕輕沾了一點點,他沒有看到,所以在她複又走過來勾起他下巴的時候毫無防備。
柔軟的指腹染着一抹嫣紅在唇上一掃而過,封鞅終于回過神兒來,後知後覺的伸手在她碰過的地方摸了下,蹭下來的顏色果然教人無奈的很,再一看那人,知道自己做了惡,早退後幾步躲到珠簾後面,一手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
“夫君你真好看,史書裏寫禍國殃民的那種好看。”
封鞅裝模作樣沉着一張臉企圖起些震懾她的作用,喊她過來,她不動那只好他動,剛一起身,那頭合懿趕忙跑着就想躲,衣擺劃動垂落的珠簾碰在一起,帶起一串叮叮咚咚的聲響。
“你慢着點,別撞了!”他在後頭瞧着又好氣又好笑,原本慢悠悠地步伐反而因為她跑起來歡脫的那股勁兒故意加快了些,不為別的,就逗她玩玩。
兩個人一個慢慢悠悠地追着一個得意洋洋的跑着,鬧着鬧着不知怎的就鬧到床上去了,他使了點手段不費太大功夫就能把她服服帖帖的困在懷裏,帶點懲戒的意味把唇上嫣紅的口脂盡數奉還給她,久違的纏/綿足以教人沉溺,也足以教人一顆心霎時波瀾壯闊地翻騰起來。
“小癡......小癡......”他低低喚着,嗓音綿軟地似要化開,“你不知道這三個月裏我夢見過你多少次......我想你想得狠了,你也想着我,對不對?嗯?”
合懿嗯了聲,腦子裏早就七葷八素地找不着北了,她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頸,追過去一些印上他的唇,念念回應着“想你,從你告訴我你要走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他仿佛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鼓舞,攬着腰背把人撈到身上來,溫言軟語淺淺地呢喃,“那我輕輕地,輕輕地......”
恍若暗潮洶湧的海上迎面而來一個浪頭,無論再如何溫柔的波瀾也能夠将她高高地抛起,她閉上眼只記得摟緊他的脖頸,用綿綿的聲音叫他的名字,“世卿......”
屋外的雪瞧着是要下一整夜的勢頭,這時候的院子四處都是靜悄悄的,值夜的婢女也都進了屋,只有呼嘯地朔風在高牆中張牙舞爪地來回放肆,廊檐下的牛皮風燈被吹得左搖右晃,罩子裏一點兒微弱地火光似斷非斷,一遍又一遍在風中掙紮着活過來,證明着自己“氣死風”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