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枝上雪
十月剛開端, 兮柔也被琰铮派人來接走了, 而合懿呢, 照例只迎來了封鞅的第三封信。
信中問她這些日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心情好不好, 合懿通通都想回他說不好!自然不是真的不好,只是一種破壞心理故意想教他擔心罷了。
他在信裏寫在途中遇到的趣聞盛景,如同在帶着她游覽沿途的風光, 但寫着寫着,每一件到最後都能扯到她身上, 好像他看山川是她、看江河是她,入目所及的一切都是她。
明明言簡意赅慣了的人,一封信卻滿滿寫了五張紙, 只字未提她沒回第二封信的事,他當然知道她在氣什麽。
合懿捏着信紙翻過來揉過去,直把紙張都快揉爛了,聽見送信的侍衛立在遠處兢兢業業地請示她是否要回信,她一咬牙, 還是氣哼哼的,“沒有信!”
送信的侍衛走了, 知遙取笑她口是心非, 她否認起來氣急敗壞地模樣卻更坐實了“口是心非”的名頭。
帝都的事全都了結後,知遠便要回南境去了,臨行前來宜華山向太上皇和太後辭行,順道給合懿和知遙帶了些集市的外邦小玩意兒。
其中有只內設機簧的青蛙, 木頭的質地刷上綠色的顏料,放在地上一碰到背部的按鈕就跳一下,瞧着很有幾分活靈活現的意思。
合懿拿着給小貓玩兒,無聊的時候光瞧着小貓滿屋跑着抓青蛙也能消磨好些光景。
金秋時節的天氣晴起來便是放風筝的好時候,知遙命人紮了兩只碩大的風筝,一只是蝴蝶,一只是蜈蚣,拉着合懿一起去開闊的校場裏放風筝。
這時候行宮裏的樹木都紛紛有了落葉的征兆,校場臨山的那兩面山上盡是燒得火紅的楓樹,飄落的楓葉落下來,被風帶着鋪陳了半邊校場。
合懿就在這滿目紅霞的校場中收到了封鞅的第四封信,他說自己已到了冀州,聖賢莊中的書房緊鄰着後山楓林,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正有一片楓葉從窗外飄進來落在他的書桌上,他将那片楓葉放在信封中帶給了她,說不論相隔多遠,他們看到的都是同樣的風景。
只是她抽出信紙的時候不小心将楓葉帶出來飄到了地面上,直到看見信中所寫才火急火燎地埋頭在地上層層疊疊的落葉中找。
這葉子都長一個模樣,掉進去了再想找出來那就是大海撈針,知遙正想勸她算了,話還沒說出口,她那邊居然說是找着了!
知遙問她怎麽就知道那是掉出來那片,合懿答得理直氣壯,“這片就是比其他的更紅些!”
她說紅些就紅些吧,知遙反正沒看出來,也沒那閑心跟個一孕傻三年的女人争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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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侍衛又問她是否要回信的時候,她還是一成不變的“沒有信!”
信箋送來一封又一封,每次間隔十日左右,最晚不會超過十二日,從金秋送到了初冬,到第八封信的時候,天氣已轉涼了,屋外頭時不時吹起大風,搖撼的樹葉簌簌作響,人坐在屋裏,手裏得捂着湯婆子。
封鞅還是雷打不動的寫滿整整五張紙,合懿還是雷打不動的回複“沒有信”,侍衛都習以為常了,得了答複便躬身退下。
十二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雪,一夜之間染白了青松枝頭,遮住了高牆上的層層青瓦,灰白色的牆面幾乎與霧霭蒙蒙的天際連成一片。
知遙起了個大早來她院子裏堆雪人,而她在廊檐下等着信,照日子算着該是今兒的,可就跟知遙沒堆起來雪人一樣,她也沒等到信。
松青晚上伺候她就寝時便勸慰着,“想是因為這一場雪,送信的侍衛在路途中耽擱了也不一定,之前不也有延誤的時候嘛,主子別想太多,且等等吧!”
合懿嗯了聲,第二天接着等,誰成想還是沒有,第三天晚上才終于是等不住了,坐在桌案前一顆心吊在嗓子眼兒寫了封信箋,派人連夜往冀州送過去。
懷孕的女人心裏總受不得半點刺激,信送出去了幾天,合懿就晚上偷摸躲着哭了幾天,早上頂着又紅腫又帶青黑眼圈的眼睛不敢見人,但耐不住知遙的锲而不舍,放她進來甫一見面,簡直給人吓一跳。
合懿被她放肆地笑話給惹急了,抄起一旁婢女手中的灰塵撣子就要打她,但挺個圓肚子的合懿哪能跑得過鬼靈精怪的知遙,兩三下直把人累得大喘氣,正扶着桌子旁邊拍胸口,只聽見松青從門口撒丫子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喊叫着,“主子主子,主子爺回來接您了,這會子人已經進瓊樓了!”
合懿一口氣險些沒能捋上來,轉過身艱難地問,“你......你說......真的?”
“千真萬确,小喜從那邊兒院子過來親眼看見的!”松青都怕她一激動就這麽背過去,麻溜兒過來給她拍後背順氣,兩下緩過來了,又道:“您天天心肝肉似得念着主子爺,眼下人就隔着兩步了還不趕緊去看看!”
合懿聽着話,扔下雞毛撣子就準備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不知道從哪沖出來一股子別扭,一跺腳,突然不走了。
“我才不去看他,憑什麽上趕着去迎,他都不給我來封信,害我白擔心這麽久,我不去!”
這話說得也就是把前邊八封信全都看到腦袋後頭去了,松青和知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便瞧着她一扭身,氣哄哄的往榻上一坐,氣勢如山,頗有種要和人家算總賬的陣仗,醞釀了片刻,自覺地萬事俱備,就等封鞅上門了。
封鞅入行宮後先至瓊樓拜見太上皇與太後,待告退出了門便疾步往景盛閣去,踩着沒過靴面的積雪留下一串歡欣愉悅的足印,直延伸到心之所向的那人身邊去。
在院門口碰上離開的知遙,小姑娘朝他見過禮,路過身邊時不忘好心提醒了句:“太傅可要小心了......”
他無奈的笑笑,向知遙道了謝。臨近門口了,步子反而緩下來,進屋前特意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沒教人行禮,輕着聲兒進去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麽需要他小心的事。
站在屏風後面,便看見她坐在暖閣東邊兒的軟榻上,穿件蜜合色的寬松襦裙,明明好幾個月身子的人還是個單薄的側影,肚子只隐約鼓起來一點,光瞧着臉頰上愈發清晰的下颌線,整個人倒瘦了不少。
這會子正低着頭坐立不安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整理到一半,又側過身拿起一旁小幾上的小銅鏡對着左左右右來回照,真恨不得照出朵花兒來。
照着照着,她可能是從鏡子裏看見屏風後的人了,一霎那羞得無地自容,忙一把将鏡子塞進軟枕後頭,一轉頭惱羞成怒地拿個小抱枕朝他砸過來,“你這人讨不讨厭,進屋來都不知道吭一聲,專門躲起來瞧我的笑話!”
她的武器都是軟綿綿的,罵完了狠剜他一眼,便扭過去只對給他一個嬌小的背影,飛快拿手撫了撫不争氣燒紅的臉。
封鞅只顧得上晏晏地笑,走過去在她身邊落座,硬是掰着肩膀湊近她的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咂咂嘴,很是鄭重其事的誇獎,“我哪是在瞧你的笑話,實在是這些日子沒見,你越發美到為夫心坎兒裏去了,一時看走了神兒,都忘了挪步了。”
“哼,我清醒的很,你別想哄我!”合懿往旁邊挪開些,“當初一聲不吭走的時候怎麽沒把我放到心坎兒裏,這會兒又來花言巧語地騙我,我才不稀罕。”
她挪走多少,封鞅就追上去多少,直挪到靠着小幾了,他伸出雙臂支在邊沿上,把她圈在懷裏,耐性兒解釋道:“你不知道,那時剛入帝時忙得人都腳不沾地,還沒等到完全了事,皇上又連夜派人傳旨命我即刻啓程前往冀州,耽擱不得。否則哪怕多有一天的時間我都想見見你......”
"反正你現在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她委屈的很,不是他一句兩句話就能抵消的,用力去推他橫在身前的手臂,兩下也推不動,還是放棄了,鼓着腮幫子控訴他,“你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我開始以為過幾天你就回來了,可後來變成十幾天,再後來變成幾十天,點燈熬油也不帶這樣熬人的,就這麽個敷衍的态度,你還不如幹脆別回來了!”
封鞅自覺這事上确實怠慢了她,那時她剛失了侄子又胎像不穩,正是需要依賴他的關頭上,而他能回應她的卻僅僅只有一張張菲薄的信紙,拿在手裏沒有重量也沒有溫度。
他沉默了一會兒,雙手捧着她的臉到眼前,撫了撫她一雙紅腫的大眼睛,溫聲問:“哭過了?”
合懿鼓了他一眼,半垂下長睫噘着嘴兀自咕哝,“有些人,信送着送着就沒音訊了,從來不想想我會不會擔心,真正哭得時候你都不在乎,哭完了才來問,這麽假惺惺的樣子真教人想打你好好出口氣!”
“那你打吧,我不動,只要你能原諒我,怎麽着都行。”他說着便湊上來在她眼睛上輕輕地吻了下,“但那信我不是故意不送的,原本算好了日子該在送信的日子前就來接你,但路上一場大雪封山,眼瞧着枯等下去可能過年都回不來,我只好一個人騎馬趕路,就是想早點看到你。”
十二月的天氣有多冷都不消說了,在這種冰天雪地裏騎馬真是不怕把人給凍壞了,合懿聽着便狠狠在他胸口捶了下,“你傻不傻!”
封鞅低低地笑,雙手捧着她兩頰揉了揉,“為了你傻也傻得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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