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與長思
第二日合懿醒來時枕邊已不見封鞅的蹤影, 問了松青才知道, 他已走了有一個時辰了。
合懿一下子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還有點莫名的怨怪他為何走得無聲無息, 都不叫醒她好生道個別。
怨氣來得有些沒由頭, 他往日裏上朝不也總是如此麽,可合懿心裏有了計較,上朝的時候她知道再過不了幾個時辰他就回來了, 可這次不一樣,哪怕再輪轉幾個晝夜他也回不來。
這可如何是好, 一場相對短暫的別離才剛剛開始,合懿已經想她的驸馬想得狠了。
她的心事從來都寫在臉上,早膳過後, 知遙來看她,往床邊一坐便見那滿面愁容,都不消問,心裏跟明鏡兒似得,直勸解道:“雲州離帝都近的很, 太傅過幾日不就回來了嘛,幾天的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 你莫要自個兒給心裏添堵。”
因玺兒夭折的緣故, 知遙也換下了紅衣,還是高高束起的馬尾,一身天青色的改良男裝,整個人自是別樣的英姿。
話被她這麽直白的說出來, 倒教合懿面上十足挂不住,忙否認,“我哪有在想這事,你個黃毛小丫頭懂什麽,別瞎說。”
知遙很擅于拆穿她,“我怎麽不懂,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跑吧,我家裏兩個嫂嫂,每逢哥哥們出門,她們都和你剛才一個模樣,我還......”
“行行行,你有道理,且看你今後遇着這一天是什麽模樣!”合懿打斷她,自覺繼續和她掰扯下去準落不着什麽好,轉個話頭問她,“你有去過兮柔那裏麽,她腿上的傷可有大礙?”
知遙點頭說去過了,“我昨兒下午就怕她受了驚吓,在雲中閣陪了她半天,腿上的傷也瞧着醫師都包紮妥帖了,除了這些時候不能起身活動,沒什麽其他問題,仔細将養一段時間就好了,但是......”
她停了下,微蹙起了秀眉頗有些不解的樣子,看了看合懿,面上有幾分為難,“這話說出來可能不太合适,但我也就和你一個人說說.....就是......我怎麽覺得他們夫妻二人好像在鬧別扭呢?”
平日琰铮與兮柔在人前也稱得上一句相敬如賓,這茬子也不知怎麽竟教知遙都看出端倪了?
合懿擔心知遙不明所以再問到太後那,忙說:“你別是想錯了吧,夫妻之間哪還有不鬧別扭的,我和世卿也狠吵過架摔過門,最後氣消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知遙卻很堅定搖頭說不是,“昨天那樣的險境裏,琰铮孤身一個人回去救兮柔,尋常夫妻吵架的話,女人就是有再大的氣性兒也該消氣了,可兮柔......瞧着并不領情的樣子呢,後來準備回程,琰铮本想給兮柔包紮腿傷,兮柔也沒讓,硬撐了一路回行宮才傳太醫......我就覺得不像簡單的吵架,你覺得呢?”
合懿能怎麽覺得,她現在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緩緩神兒随即一本正經的找補,"跟你說你不懂這些你還偏不相信,我覺得很正常,世上的夫妻千千萬,人人的相處之道都不盡相同,他們兩個人或許就是不太在人前親近呢,兮柔是個最端莊娴靜的性子,琰铮又愛冷臉待人,你還能指着這兩個人在你面前琴瑟和鳴嗎?這話可莫要再往外說了,讓人聽見對他們夫妻聲名不好,外人還要笑話你的。"
她說得語重心長,倒是很能唬人,知遙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吐了吐舌頭縮着脖子心虛地噢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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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知遙常年在南境,此前也未曾與玺兒有過多相處,對孩子夭折的悲痛她便不像其他人那樣沉溺,太上皇和太後傷心之際不好過來看望合懿徒增傷感,便讓知遙來陪着,也好纾解合懿的心情。
她也盡職盡責得很,那麽個好動的性子也能一坐一整天,有時實在坐不住了,便扶着合懿到院子裏曬太陽,她拿柄長刀給合懿舞刀法看。
年輕姑娘的身形自有一股獨特的風流韻味,而長刀縱橫捭阖霸道至極,一招一式間淩厲而又不失美感。
合懿眯着眼瞧得入神,第一回 品到了她父皇說的她娘年輕時傲殺人間萬戶侯的風采,要知道,知遙如今只不過才學到了一點皮毛而已。
前方的官道用了兩天的時間才打通,但因清理完成時已是夜間,為謹慎行事,皇帝便是第三日辰時才啓程由知遠琰铮共同護送回帝都。
這次回去料定有一番疾風驟雨,一衆姑娘家不便随行,全都留在了宜華山安養,只等城中風平浪靜,自有人前來相迎。
只這相迎的時間比封鞅臨走時承諾得、合懿預想的要久得多。
晃眼就過去了大半個月,期間封鞅只送來過兩份信,第一封說是眼下的帝都太亂,讓她先在行宮将養着身子,等風波平息便來接她。
第二封呢,帝都局勢倒是穩定了,但回冀州的行程需得提前,這會子接她回去家裏也沒人陪她,讓她就在行宮與知遙作伴,甚至教送信的侍衛将那只小貓一并給她帶了來取樂。
合懿抱着貓高興的很,但瞧着信卻不悅極了,愣是扭着性子沒回第二封信,連帶着後來的第三封第四封......乃至第八封都沒有回。
兮柔的腿傷好得差不多後,閑來無事也會轉到景盛閣來瞧瞧合懿,稱呼還是叫着小姨,但總歸不再是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了,有時碰上知遙在的時候還會坐下來一道閑聊一會兒。
皇後倒是不常來,說來很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一件事,她與知遙十分處不來,兩個人明明年齡相仿,也不涉及任何沖突,但就是性子合不到一塊。
之所以說是情理之中,是因合懿與皇後相識越久越能感受到,皇後本性就是個極注重成果的人,這樣的人所付出的每一份心血與情感都必定是她自認為有必要的,而對于知遙這樣一個常年身在南境的小姑娘家,她或許會潛意識認為并沒有與這小姑娘有深交的必要。
而知遙也不是木頭,一個人是否喜愛自己,她自然能體會的到,她又是個完全不屑于做表面功夫的人,這一來二去,兩個人便愈發冷淡的很了。
宮裏派人前來迎皇後回宮是九月二十三,正是封鞅送來第二封信的前兩日,裴嘉時親自領着銮駕恭候在行宮前的廣場上,等候皇後與兩位尊上辭別之際,他專門來了一趟景盛閣,進了門恭恭敬敬拜見了長公主,又說了一堆賀詞,論禮數,他向來周到很。
合懿對這人很有幾分欣賞,可能就因為他是太監裏朗朗清風一樣的存在吧!
教人奉上茶請他落座,本想問問他帝都如今的情況,卻還沒等開口,倒聽得他說:“奴才此番前來只是聽聞長公主素來十分挂心婉昭儀一案,今次特回禀殿下,此案如今已查明,還請殿下勿再挂懷。”
“是誰?”合懿霎時睜大了眼睛,說實在話她都沒想過這案子都過去了這麽久,竟還有沉冤昭雪的一日,話問出去不由得又對裴嘉時高看了幾分。
裴嘉時從交椅上站起身來朝她躬了躬腰,“長公主恕罪,因此人身份特殊,皇上眼下不欲宣揚,是以奴才無法全盤相告,但請殿下放心,皇上已下令禮部重新為昭儀娘娘拟谥號,并有意将榮王殿下重記于娘娘名下,待時機成熟,定會還昭儀娘娘一個原原本本的公道。”
話說一半最是折磨人,但合懿了解他這樣人的性子,來通禀一聲本是沒有必要的事,做到這份上也算是交了底了,不能強求為難人家。
他還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合懿朝他客客氣氣道了謝,便叫松青将人送出去了,她自己一個人坐在榻上兀自猜度“那人”的身份,只可惜,猜的忘乎所以也沒得出什麽切實的結論。
裴嘉時護送皇後回城,走朱雀門直迎進了內宮。
路途遙遠,車轍直把熱烈的朝陽碾成了昏黃的晚霞。宮牆在兩側高高聳起,中間空出來一條寬闊的夾道,人行在其間總顯得過分渺小。
進了內宮換乘肩輿,直行到栖梧宮門前,裴嘉時前方帶路徑自踏進了門檻中,皇後才覺得異樣,習慣性地去看了眼管延盛。
管延盛颔首,立即朝前方走去,到裴嘉時身側抱了抱手便算見過禮了,“娘娘既已回宮,餘下伺候諸事便由我等效勞即可,不勞裴少監了。”
裴嘉時望着他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大監恐怕不能再伺候皇後娘娘了。”
這廂話音落,立刻從四處圍上來幾名太監将管延盛團團圍住,還未等他出手反抗,人已被反折雙臂按在了地上,這樣的布局,明顯是早有準備。
“栖梧宮首領太監管延盛,禍亂宮闱殘害無辜,今奉旨捉拿,囚于掖庭待罪。”裴嘉時當衆說完皇帝的旨意,輕飄飄轉身朝尚且未回過神來的皇後欠一欠身,“這些日子要委屈皇後娘娘在栖梧宮裏待些時候了。”
他踏出宮門時,遠處天邊的最後一絲晚霞燃燒殆盡,天地仿佛一瞬間暗下來,但都知道,沒有什麽是一瞬間的,所有的果都有無窮溯源的因。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阖上,吱吱呀呀的聲響延捱出一串骨頭被碾碎似得聲音。
皇後在這聲響中渾身顫抖地回過神兒,猛地朝門口撲過來,一雙天底下最尊貴的手拍打在堅硬的木門上,動靜小得幾乎可以讓人忽略不計,只有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翻過朱牆傳出來,一遍又一遍徒勞重複着毫無意義的“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9 17:22:05~2019-11-20 16:23: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徐徐圖之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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