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驟變生
一場壽宴至酉時方歇, 太上皇和太後親自送幾個小輩到關山月門前, 眼角含笑, 瞧着他們一個個和睦美滿, 擡眼望到遠方只看得到夕陽無限好。
知遙想是沾了幾杯酒便有些飄飄然了, 臨分別時抱着太後的胳膊不撒手,一疊聲兒地叫舒姨,“您不知道我從小有多仰慕您, 這次來帝都給姨夫賀壽是我的孝心,但我的私心裏是奔着您來的, 您可知道我這些年的萬裏江心,比天高比海深......”
“你快別肉麻了行不行!”知遠聽不下去了,滿臉不忍直視的神情截過話頭, 又朝太後拱手道:“舒姨見諒,這丫頭也就在您跟前才會拐彎抹角不好意思,話說白了就是她嫌父親教她的刀法舞起來不好看,死活不肯學,這次追着我到帝都就是奔着拜您為師來的!”
太後聽着好笑, 低頭看知遙一眼,“你來之前可跟你爹娘都商量過了, 離家出走的姑娘我可不收啊。”
知遙眸中一亮, 頭點得搗蒜似得,“都說好了,我爹說只要您願意收就成,還教我好好學, 千萬別哭着灰溜溜的打道回府給他丢臉呢。”
太後其實也很樂意收這麽個小徒弟,就像太上皇所說,知遙身上有她年輕時的那股子勁兒。
這要細論起來是玄學,太上皇和太後膝下一子一女,可皇帝自小要學帝王策治國術,不适合一股腦壓着筋骨讓練身手。
再看合懿呢,更別提了,性子也不知道随了爹娘之中的誰,從小到大越長越嬌柔,別說舞刀弄槍了,小時候就是讓她拿跟繡花針玩玩,一個不留神兒紮着手了都得哭好大一場。
所以那時候逮着一個天資聰穎還上進的琰铮,太後心中自然甚是欣慰,接到身邊細心教導,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但人總有那麽些執念,就如同她年輕時深受岚熹侯的器重一樣,她也希望自己能培養出一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姑娘,在這等男人為天的世道中,為天底下的女人撐撐脊梁。
知遙年齡小又向來古靈精怪,大家夥兒都偏疼她的很,談笑間免不了調侃幾句,樂夠了,酒勁兒上來後人容易乏累,便各自往下塌處回去了。
先頭席面上行酒令,皇帝像故意整封鞅合懿夫妻倆似得,明知道合懿不會酒令,偏提議讓一桌人都參加,以至于她輸了的那份子全帶累封鞅推杯換盞地飲了,踏出院子時他兩頰像染了天邊的晚霞,淡淡得一層彤雲,從肌理中透出來一抹胭脂色,放在他臉上一點兒也不算失态,倒成就出一種別樣的美感。
好在他酒量不算差,大盞的佳釀喝下去,這會子連身上都聞着有些酒氣了,腳下步子也還穩健如常,只是走一路都話少得很。
回到景盛閣,合懿扶他在軟榻坐下,瞧他單手撐着額角擰着眉心回神兒的模樣,心裏越發過意不去,原來到底還是喝傷着了。
她一面吩咐松青派人去熬醒酒湯來,一面在旁邊的桌子上先倒了杯茶水遞過去,“世卿,你還好吧?”
封鞅倦倦地嗯了聲,聽她語氣憂心的很,又補充句,“放心,我沒事,喝了酒不都是這樣麽,你夫君又不是千杯不醉,休息會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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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合懿說着話,便放下茶水去攙他胳膊。
他其實就想坐着緩緩而已,真沒那麽嚴重,她這麽一氣兒殷勤起來倒讓他彎起的嘴角頗有些無奈,拉着她的手止住,“我這一身酒氣若在床上躺一會兒,只怕你今兒一晚上都要熏得睡不着了......別操心,去歇着吧!”
合懿懷着滿腔熱忱鄭重說不行,“今兒你喝得大半的酒都該是我的份兒,看着你難受我心疼得很,哪能安心歇下……醒酒湯一時半會兒熬不好,我去教人備熱水進來好不好,你去泡一泡,教水汽把酒氣發散發散,一會兒就去床上躺着,你是我夫君,我愛你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你。”
她疼起人來是不知道拐彎兒的,情話張口就來,偏就說得好像再正常不過。封鞅聽得直想樂,心裏其實也受用的很。
還記得從前兩個人吵架的時候,她說他只是舍不得她的喜歡不是舍不得她這個人,當時堅決的否認了,但現在想想前半句或許有些道理,被她愛着是件能讓他覺得十足幸福的事,所以嘗過了甜頭之後就再忘不掉了,更覺得世上找不到別人能代替。
無論何種方式的獨一無二,總之殊途同歸就是她如今已經在他心裏深深紮下根了,如果非要形容有多深,那大概就是若把她從心裏挖出來,恐怕他不死也就只剩半條命了。
那廂松青傳話說熱水已備好,合懿執拗地非要扶着他進去,說浴室水氣重,地也滑,“我擔心你萬一頭暈眼花,腳底下一個不留神不小心摔倒,碰花了臉毀了容那可怎麽好?”
封鞅一聽較上勁了,“你就光看重我這張臉嗎,那我以後要是老了,你豈不是要應了色衰愛弛這話?”
合懿撅着嘴找補說不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這是替婆母和公爺看顧你呢!”
她來給他解腰帶,動作已經駕輕就熟了,然後是領上的盤扣,他有點高,合懿要踮着點腳才不那麽費力,直到脫得只剩貼身的中衣了,他忍不住問,“你要一起麽?”
合懿一邊搖頭一邊去解他上衣腰側的系帶,“橫豎你從前伺候過我那麽多回,今兒換我伺候你一回,趕明兒我肚子起來了不方便行動的時候,且還有得你忙活呢。”
不一起?那就不能再留她在這裏了,封鞅一霎覺得別扭的很,這頭正想着推她出去,那頭已經把手伸到下裳的褲帶上了,他忙一把抓住,“我伺候你什麽時候都是心甘情願的,不用你投桃報李,出去歇着去,我自己來。”
合懿捏着褲帶一頭不撒手,美色當前梗着脖子耍賴,“我不管,你都占了我那麽多便宜,也要讓我平衡一回吧!何況......”
她忸怩了下,突然湊到他面前撲棱着睫毛眨巴了幾下眼睛,抿嘴笑得裝模作樣,“今兒早上不是還讓我碰了嗎,這會兒怎麽連看兩眼都不讓看了?”
封鞅臉上霎時間火辣辣燒起來,話說不出來只能仰天長嘆束手就擒,靠在浴池邊緣瞧着合懿往水裏頭撒花瓣,那麽個姿态簡直讓他覺得自己個兒這時候就像粘板上的魚肉,就等着她動手宰割了......
皇帝為太上皇的壽辰休朝了三日,朝中事務如山,到了日子就得按時趕回去,第二天一大早車駕便在行宮前的廣場上等着了,一家子人一道用過早膳這才同太上皇和太後告別。
知遠先前受琰铮之邀往端王府小住幾日,也順帶好見見其他的軍中同袍,知遙則向太後請了恩準要去公主府游玩一趟,等徹底收了心鉚足了勁兒,再回來拜師學武。
車裏坐了知遙,姑娘家之間有許多私房話要說,封鞅不便湊那個熱鬧去,瞧着天氣晴好,陽光和煦細風不燥,便自選了一匹馬獨行,适逢前面侍衛通禀說是皇帝召見,便催馬上前去了。
身邊有知遙作陪,合懿也顧不上看風景了,從旁邊的三層檀木小立櫃中拿出些吃食,就着搖搖晃晃的路途打發打發時間。
車駕浩浩蕩蕩游下宜華山,不知又行了多久,只聽得外頭突然間一聲巨響,随即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轟然塌下來。
合懿正狐疑地想去推窗戶查看,外間頓時一陣嘩然,松青的拍門聲混着周遭的號令聲一齊傳進馬車裏,“護駕!有刺客,護駕!”
話音剛落,半開的車窗外一支冷箭破空而入,铮地一聲釘在木質的車板上,緊随而來的便是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和兵器碰撞的冰冷叮當聲。
合懿瞬間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叫了聲世卿,可卻沒有人能答複她,眼角瞥見知遙鮮紅的衣角,兩個人電光火石間不約而同向對方伸出手。
馬車裏不能再待了,雖說皇家車駕的馬都是嚴格挑選的,可這麽兵荒馬亂的時候,再溫馴的動物也難保不會受驚發瘋,一旦控制不住,都不用刺客動手,馬都能把人給害死!
合懿推開車門第一眼便見駕車的侍衛身上插着幾根冷箭歪倒在車轅上,一時間魂兒都險些飛走了,腿上一邊打顫一邊急急忙忙地找剛才還在馬車旁邊的松青,幸好剛喚了兩聲就在車底下得到了回複。
周遭已有幾十名侍衛圍成一圈形成一道保護牆,外側卻不斷有黑衣的刺客湊上來,濃厚的血腥味兒熏得人頭昏腦漲。
合懿這會子已經抖得像篩糠,牙關磕得直作響還不忘前後去找封鞅的身影,但一眼望過去,兩邊都已經只剩烏壓壓的一片,潮水一般翻湧的黑衣看得人頭皮直發麻。
知遙是見識過刀槍的,這時候才顯出與其年齡不符地鎮定,一手拿着長刀,一手抓着合懿,“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記得跟緊我!”
人太多了,該怎麽過去!
封鞅這時候滿腦子都是這一句話,一雙舞文弄墨的手拿起刀來殺紅了眼,明明方才上前的時候不過一夾馬腹的功夫,這會子想回去卻簡直像道天塹,百十步路隔開了他與合懿,也或許隔出了生和死的距離,這須臾一點絕望的念頭簡直要把他逼到瘋狂的邊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