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關山月
許久未見過兮柔了, 合懿都有些忘記了該怎麽安然接受她的拜見, 一時怔怔站在原地沒說出半個字來。
還是封鞅先颔首回禮, 環在合懿腰背上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些, 提醒她從惶然中回過神來。
合懿在嘴角勾起些輕松的笑意說讓兮柔別見外, 但沒來得及再多言幾句,兮柔已端然回身與琰铮前後相距半步之遙一同翩翩往宮門去了,娉婷輕移的背影在夕陽下染出一圈淡淡的金邊, 隔絕了世間一切悲歡似得。
她淺淺低了下頭,封鞅一看便知這是又受挫了, 他倒不急着一股腦說安慰的話,卻問她,“你剛才原本想同端王妃說什麽?”
“嗯?”合懿腳下緩緩挪着步子, 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聞言擡起頭沖他無奈地苦笑了下,說忘了,“其實這會兒認真回頭想想,好像說什麽都不太合适......看來沒開口也有沒開口的好處。”
她就是這麽個性子, 從小沒有受過什麽挫折的人,字典裏沒有越挫越勇這四個字, 打心眼兒裏若覺得一件事情沒有餘地了, 就很容易放棄。
說好些是看得開,可以保護她少受點傷害,說得不好些,其實就是缺少了幾分韌勁兒。
當然, 當初在追逐他這件事上算是破天荒的不撞南牆不回頭了,以至于封鞅到如今想起來,後悔是不消說的,更會覺得不可思議得很。
“那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再開口了麽?”他側過臉目光靜靜流淌在她面上,有些鼓勵的意味,“話合适不合适要說出來才知道的。”
合懿沉吟片刻,揚起臉蹙着眉問:“你是覺得我應該再找兮柔談一次麽?可她上次說不想再見我呀......世卿,還從來沒有人直接對我說過那話,她是下了狠心吧!”
封鞅微挑了眉,擡手在她背心輕輕拍了拍,“最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見她,做人有時候要适當的自私一些,不要瞻前顧後。因為人都有情緒,一時之言并不能代表一輩子。”
封鞅說的話在合懿心裏向來有十足的分量,如同在幾近幹涸的池塘中灌進去脈脈清泉,頃刻間就能帶給她波瀾壯闊的決心和勇氣。
宜華山的行宮建得很有南方園林的雅致感,放棄了禁宮中耀眼奪目的朱牆琉璃瓦,改用丹青筆墨似得白牆綠瓦相配,高牆在行宮各處錯落而置,分割出一方方精巧的庭院,草木花紅綴映其間與小橋流水相伴。晚陽斜照,從青瓦落到腳下,一寸寸踩過去,漸漸入了畫中深處。
直行到扇“關山月”圓門前,桐春姑姑站在廊下颔首靜立着,見着來人面上挂起恭敬的笑意上前幾步過來福了福身,見過禮後,直迎着入了身後的院子。
太上皇和太後頗有些閑情逸致,兩個人在石桌兩側相對落座,中間一盤棋局黑白厮殺得難解難分,正是焦灼之際卻戛然而止,太後随手将棋子扔回棋盅裏,拍了拍手,“孩子們來了,不跟你耗時間了!”
皇帝還隔着一段路呢,聽着話音兒朗朗接了句,“您這怕不是要輸了吧,讓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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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話還沒等看全,就被太後毫不留情呲噠了句,“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什麽稀罕的?”
皇帝歪頭笑了下,沒言語。這廂一行小輩恭恭敬敬行過禮,太上皇起身發話說是時辰不早了讓衆人挪到屋裏去,進了裏頭依次落座,婢女奉上茶點,太後打眼兒一掃看見合懿了便招呼她到身邊兒去,又問皇帝,“玺兒呢,今兒沒一起帶過來麽?”
合懿先答話道:“帶來了,只途中車馬颠簸受了罪,路上一直哭個不停,剛下馬車的時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便讓乳母先帶去歇着了。”
太後噢了聲,看向她,“你前些時候的書信我和你爹都收到了,說起來今兒你也奔波了一天,頭一胎不能馬虎,待會兒傳個太醫來給你穩穩脈。”
合懿應着聲兒,又聽太後對琰铮問起舒家大舅舅的近況,琰铮回說祖父一切都好等等,合懿靜靜坐在旁邊聽着,恍惚想起封鞅之前說她和琰铮兮柔或許還會有對坐一桌談笑風生的時候,不由自主得又去看兮柔,心道:不知道這境況算不算呢?
屋子裏坐的都不是外人,彼此放下身份其實也就是普通的一家人,說到底只是兩個長輩和一群晚輩,不用像在外面人前那般拘着。
稍坐了會兒,話是永遠說不完的,但是一盞茶眼瞧着要見底了。外頭漸漸暗下來,太上皇便吩咐婢女領他們往各自下榻的院子去。
封鞅與合懿的下榻處是西邊的“景盛閣”,合懿問了伺候的婢女,原來這兒與琰铮兮柔的“雲中閣”之間相距不過三道牆并一方小園子。
她心裏醞釀已久的一點勇氣頓時洶湧起來,打定了主意待會兒讓醫師探看過脈象後便要去尋兮柔,誰成想脈象看完還沒等她派人去邀兮柔出來,倒是有婢女先來通禀,說是端王妃此時正在旁邊的園子裏等她。
合懿霎時間躊躇滿志,面露驚喜的看了封鞅一眼,“兮柔是不是也想主動來與我和解了?”
封鞅含笑沖她點了點頭,“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路過去實際沒有幾步路,合懿心中愉悅的很,步子也快,但越臨到近了反而沒來由的忐忑起來,簡直和那時候偷偷跑去國學監見封鞅都有的一拼。
繞過最後一面白牆的阻隔,眼前豁然開朗,兮柔站在不遠處的小橋上臨風而立,面對着這邊所以也一眼就看見了合懿,但她的表情被昏暗的暮色虛化成了模糊的虛像,并看不清楚,也就無從得知她此刻在想些什麽。
合懿輕咳了一聲,緩步朝她走過去,臨到近前時正想開口,卻聽兮柔嗓音疏離的先問了句,“不知小姨找我前來有何貴幹?”
“不是你......”合懿突然間被她一句話問愣了神兒,好一會兒才恍然轉過彎兒來,這背後怕是封鞅推波助瀾的手筆了吧!
先派人去邀兮柔前來園中,若兮柔真的一點都不願意和解,拒絕了,那合懿也就根本不會知道有這麽回事,但若是來了,至少證明這場談話有繼續的餘地,才有合懿現如今站着這兒的一番情形。
可以說,太傅大人為了保護她那一點兒禁不住受挫的性子,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合懿腦子轉過彎兒來,自覺不能教封鞅一番心意打水漂,定了定心神,她腳下挪了兩步身子向後靠在小橋的欄杆上,直直望着兮柔笑道:“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你了,現在還好麽?”
兮柔說好,“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會比那時候更壞就是好。”
她說話的時候半垂着眼睑,以至于合懿離得很近了也沒辦法從她眼底讀出些許情感的流露。
但合懿在某些地方稱得上了解兮柔,對着她拐彎抹角的打太極是不行的,畢竟合懿嘴比較笨,耗不過人家就要另辟蹊徑,她思索了下,直接開門見山,“我記得你那時候對我說讓我不要再去找你,我後來也就聽你的不再去了,但這麽些時間想下來,我實在覺得不好,所以想問問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兮柔沒直接回答,她擡起眼看了下合懿,很快又轉到另一邊去了,反問她,“小姨覺得哪裏不好?”
“哪裏都不好!”合懿答得不假思索,“我們倆認識十多年又不是十多天,突然說不見就不見,見了面也要像現在這樣非要繃着臉裝作不熟,這樣子的散場留在人心裏是個疤,不好看、也難受。”
兮柔忽然輕笑了聲,“小姨覺得和我形同陌路會難受,但我覺得任憑自己心裏紮着刺也要和小姨維持深情厚誼更難受,您懂麽?”
兩個人都在用心裏的苦楚拔河,一個人要贏就必須要另一個人輸,勝利者的快樂建立在失敗者的痛苦上,而仔細權衡下來,似乎她要承受的失去一個朋友的難過,要比兮柔面對她時強顏歡笑的痛苦輕松得多。
她一時竟想不到什麽言語來反駁兮柔,恍惚間才明白過來,原來不管是拐彎抹角還是開門見山,嘴笨是不分途徑的。
合懿再沒有說什麽,她被兮柔說服了,原來不管帝都多小,哪怕小到兩個人面對面相對而立,走散了的人也再碰不到了。
回到景盛閣時她出奇的平靜,沒有想象中的喜悅或者悲傷,封鞅靠在床頭一邊看書一邊等她,見人回來了便招呼她坐過來,一問她談得怎麽樣了,她搖了搖頭輕呼出一口悶氣,“不成……但我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她向前傾身偎進他懷裏,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腰背,額頭抵在他胸口上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出句:“就是還有一點點難受,再讓我緩緩就好了。”
南牆總要撞一撞才知道過不過得去,既然試過了也過不去,及時治傷也不失為一種上策。
封鞅擡手在她背上拍了拍,想催她去洗漱,一開口胸口微微地震動貼着合懿的額頭,她不滿意了,輕輕撞了他一下,“別說話,讓我抱會兒......”
他不答應,雙手把着肩膀把人拉開,“你現在去洗漱,等上了床給你抱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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