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百媚生
當天下午即有書信送往封府, 告知阖府合懿懷有身孕的好消息, 封夫人與老太太聞訊第二日便趕了過來。
老太太自然喜不自勝, 方下馬車在大門口見着合懿, 便拉着合懿的手不由分說将腕子上一串帶了多年的“七色九寶羅漢珠”挪到了她腕子上, 直說盼望菩薩有靈,護佑她們母子二人平安順遂、她與封鞅夫妻恩愛和睦。
這珠子的貴重亦如封夫人當初送的那支“墨玉筆”一般。
封府之人大抵都是一個外冷內熱的性子,未曾放在心裏的人皆是無關緊要的路人, 可一旦放在心裏了便什麽都願意捧到你跟前,一番真心實意絕不摻半點水分。
一冷一熱兩重天, 合懿堪稱深有體會,當下也不作推辭,婉婉道了謝便坦然收下了。
一道相攜進了歸蘭閣, 封夫人命人拿過一道卷軸來,笑吟吟道:“昨兒晚上信送來時已近亥時,老爺原準備要就寝了,誰知瞧了信高興地覺也不睡了,爬起來連夜寫了副賀詞囑咐我今兒給公主送來, 也當給未出世的孫子孫女一個見面禮。”
封老爺當初未退隐避世前除了是醴國的翰林,更是堪稱一字千金的書法大家, 連太上皇都曾臨摹過他的字帖。
合懿算是耳濡目染, 對這位公爺一直敬佩的很,與封鞅成婚後卻只在大婚第二日依着禮法見過一回,今次能收到他的賀詞,心頭自然十分歡喜。
當即吩咐松青将卷軸仔細收起來, 又道:“可惜不能當面向公爺道謝,便還勞煩婆母代為轉達吧,我很喜歡這賀詞,回頭還要裝裱起來挂在書房的呢,還望公爺莫覺得委屈了這墨寶才好。”
封夫人含笑在她手上輕拍了下,“老爺這些日子一直忙着編撰書籍,一頭紮進故紙堆裏就出不來的人,公主可千萬別多心他不疼愛後輩啊。”
合懿尋常時候只會缺心眼,哪裏來的空餘的心可以多,忙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一屋子三個女人,有些日子沒看見自然有許多話說,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便消磨了大半光景。
臨到正午時分,合懿有些坐不住了,不為別的,只是在嬿婉樓涼快慣了如今更畏熱得很,便起身邀老太太與封夫人一同往嬿婉樓去,半路上正巧遇上了回來的封鞅。
他想是料到今日封府會來人,遂推了許多事務早早趕回了府中,陪着合懿、老太太和封夫人在嬿婉樓喝茶,在一邊聽她們閑話家常直聊到日暮時分,封夫人與老太太起身告辭,卻不是回歸蘭閣。
“先前兒世卿的幾個舅姑嬸姨帶了家中小輩來寧園玩兒,本來我正想着讓世卿帶公主抽空回去一趟呢,但眼下公主是雙身子不便奔波勞累,他們聽說了也讓我給你們夫妻二人道喜。所以這會子府中還有一大家子人呢,不能撂下,等送走了他們,我和你祖母再過來。”
所以這就是封家的可貴之處,封鞅身為太傅又娶了當朝長公主,家門顯赫無人能及,但封府一幹親戚前來帝都竟連封鞅都未曾驚動過,若換做有意攀附者早該上公主府拜訪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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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風嚴謹,由此可見一斑。
送老太太和封夫人出府,合懿和封鞅站在府門前,眼看着馬車行進街口拐角處瞧不見了,這才回身進去。
一轉身,合懿沒忍住,掩着口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封鞅瞧着好笑,“怎麽,今兒累得很了?”
她盛了滿眼的淚花兒側過去沖他如實點頭,很是埋怨他,“還不是都怪你害我昨兒晚上沒睡好,中午又沒得空小憩一會兒......”
合懿說着忽然心血來潮伸手抓住他胳膊,腳下停了步子不肯再挪一下,“夫君,我不想動了,你背背我......不然過段時間肚子大起來,你想背可都沒有機會了。”
她話說得橫,語氣卻軟綿綿的,臉頰上映着斜陽的暖紅色,淺褐色的瞳仁被光一照輕易變成了通透的琉璃質地,就那麽仰着臉,堪堪望進他心裏去。
封鞅自覺是被她拿住了七寸,不然她怎麽會知道他對她哪個表情最受用,哪種語氣最沒法兒拒絕呢。
他嗒然一笑,為她赴湯蹈火都心甘情願,拉着她到花壇邊上,轉過去把寬闊的後背遞到她面前。她還是喜歡縱上來,兔子一樣的習慣,但嬌小的人如論如何都是靈巧的,伸出手臂環在他脖頸上,一低頭飛快地在他耳廓親了下。
封鞅诶了聲,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人趴在背上是甜蜜的重量,嘴裏卻裝模作樣的囑咐她別使壞。
有人昨晚上是如願以償睡到了床上,但懷裏抱着朝思暮想的嬌嬌人兒,除了親幾口什麽都不能做,委實煎熬了好一陣子,但能怎麽樣,當爹的還能和未出世的孩子計較不成,自個兒消停了吧,萬當不起她再偶然間的一點火星子。
夏末的傍晚從來風情萬種,無意的一陣風一縷暮光都如同美人的回眸一笑,兩個人重疊的背影便就一步一步溶溶化在這千嬌百媚的盛景中。
太上皇的壽辰早已下過旨意不讓大操大辦,臨近日子了,皇帝下令休朝三日,一清早親自帶着皇後與榮王浩浩蕩蕩出了宮城。
皇帝不知道哪裏來得興致,先前派了人至公主府傳話說要來,也沒說來幹什麽,合懿只猜想是要接她一道走的吧……
車駕行過街口時果然聲勢浩大地停住,皇帝一撩袍子幾步到了府門口,合懿和封鞅忙把人迎進去,話說了幾句才聽出來,竟是要在這兒用過早膳再行路的意思。
聽着好笑,宮裏禦廚什麽不會做,他偏說就想嘗一口阿姐小廚房從前做的口味兒。
果真是脫掉那身龍袍出了深宮,話音兒都跳脫不少,教合懿三言兩語聽出了兒時的親厚,別說一頓飯,就是把小廚房給他帶回宮都沒二話。
皇後已許久未曾與合懿碰過面了,上回合懿拂了她的面子她倒似乎也沒往心裏去,這次見了仍是熱絡親切的叫“阿姐”。
合懿這邊呢,那時候不應皇後的邀只不過是一視同仁的防患于未然,并不是對皇後有偏見,相反她還挺喜歡皇後的端莊大氣,眼下人在自己府上必然沒有怠慢的道理,伸手去攜她的胳膊,妯娌兩個一路談笑着進了昭和殿,乳母便抱着玺兒在後頭跟着。
四個人分在茶室南北兩邊的軟榻上相對坐着,中間攏共三步的距離,但皇帝與封鞅一談起來天高海闊的壓根兒沒有兩個女人插嘴的餘地。
合懿便也不去湊那個熱鬧,歪着身子隔一方小木幾與皇後閑聊,皇後的目光在她腹部掃了幾個來回,嫣然一笑,回頭招呼管延盛過來,從他手裏拿過一個沉甸甸的一尺長錦盒放在木幾上。
“那時候聽聞阿姐的喜訊就想琢磨着該送什麽賀禮好,思來想去挑了這個,我從前身子一直不利,家中母親便派人自海外千辛萬苦尋來了這藥材,我服用一棵之後果然對身體大有益處,如今剩下這一棵便贈給阿姐,祝願阿姐和這未出世的小侄子身體康泰。”
皇後送的東西不管什麽由頭不管送誰那基本都算賞賜,合懿不消打開來看,朝她道了謝便吩咐松青收下,“有勞雲貞挂心了,你尋常也需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宮裏人多事忙,別太累着自己,遇事兒也千萬別給自己心裏添堵。”
合懿說這話是意有所指,從門口一見時她便注意到了皇後眼圈下的青黑痕跡,想來皇後這段日子應該不好受吧!
宮中其他的女人哪一個都差不多,唯獨瑜才人是皇帝的心頭好,如今還偏偏就是這個瑜才人又懷了孩子,這比當初婉昭儀傳出消息的時候都更會讓皇後感到絕望和悲苦。
可是這沉珂無解,合懿現下方才慶幸皇帝只打算晉骞瑜為美人,若是真讓骞瑜一步登天,皇後這廂恐怕就真的要瘋了。
這麽一想,合懿才覺得那時候說皇帝腦子不正常的話真是冤枉人了,人家明明正常的很,不正常的是她自己才對。
皇後是個一點就透的玲珑人兒,聽了她的寬慰便點點頭,抿唇笑了笑。
主子們在昭和殿談笑風生,阖府的下人們忙得熱火朝天,不過一個時辰,松青來傳話請主子們過偏堂用膳。
跨進門檻往裏頭一瞧,合懿都微微訝然,堂中央一張五尺榆木錦心大長桌上,琳琅滿目擺放了幾十道珍馐,生生将計劃中一頓簡便早膳做出了大宴的隆重,倒是很符合皇帝駕臨的派頭。
皇帝邊往裏走邊含笑摸了摸鼻梁,好整以暇地朝合懿望了一眼,“今日要多謝阿姐和世卿款待。”
只是菜品再多,人只有四個,又個個都是精雕細琢的胃,意思到了便放下筷著,清茶漱口金盆淨手後再坐了會兒,便一道出府門坐上車駕往宜華山去了。
這段兒路程可一點兒也不近,合懿靠在封鞅身上直睡了一覺醒來也還沒到,便趴在窗戶邊兒瞧沿路的風景。
算上四年前太後帶她去郊外大營為初入軍的琰铮送行那次,她這是第二次出帝都這麽遠,所以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想起來了便問封鞅,“你上次說要回冀州,定好什麽時候了麽?”
封鞅點頭嗯了聲,“暫定是十月中......”
他總能知道她問的每一字每一句隐含的意思,沒等她再開口,又說:“但是你如今懷着孩子受不住沿途車馬勞頓,不能跟我一起奔波,乖乖在家養着,等以後有機會我再補給你,不僅冀州,沿途好玩兒的地方都帶你去游個遍,嗯?”
就料到是這麽個結果,合懿拖長音調噢了一聲沒再言語,噘着嘴對窗外吹氣,要把掃興的悶氣全都吹到空中去。
車駕到宜華山腳下時已過酉時,行宮建在半山腰,南面建有平坦的車道直通往行宮前的開闊廣場。待馬車停穩,合懿方才下馬車一擡眼便見右前方不遠處正朝這邊走來的兩個人。
正是許久不見的琰铮與兮柔夫妻倆。
二人前來向帝後行過禮後,琰铮沒再過來,遙遙朝封鞅欠身示意就算見過禮了,只兮柔上前兩步微微福了福身,淡然如水的聲音,“見過小姨、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