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映桃夭
這日子的大正午已經有股子熱烘烘的勁兒了, 窗口送進來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院子裏的樹枝間隐約有蟬鳴的聲音吱吱不得停, 聽久了, 又是一道助眠的利器。
封鞅今兒回來的早, 從外面卷了一身的驕陽熱氣跨進昭和殿,室內一片恬淡的安靜。零星幾個行走的婢女壓着聲兒見禮,呈上打濕的巾栉供他擦過臉淨過手後, 往裏走,挑開隔間的翠竹簾, 看見合懿就躺在南面窗臺旁邊的貴妃椅上。
紫檀木雕刻的寬大躺椅,底下鋪了厚實的一層銀紅軟墊,合懿穿了件柔軟寬松的罩衣躺在上頭, 單薄的身子幾乎陷進去了一半,身上還蓋着看到一半的話本。
她該是剛沐完發不久,滿頭未绾的青絲從扶手下的空隙間緞子似得垂落到木質的地板上,迤逦了一地的閑适慵懶。
人睡得沒什麽姿态,腦袋有些不受控制的歪在一邊, 封鞅都擔心她待會兒醒了要落枕。
他啞然失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在她身邊躺下, 手臂從她脖頸後穿過去一攬, 人就攬到他懷裏了。離得近些,聞得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桂花香氣,萦繞在鼻腔中是于他而言恰到好處的甜膩味道。
懷裏的人是軟的,院裏的花是嬌的, 徐徐淌過的清風是暖的,躺在椅子裏靜看天邊雲卷雲舒,這樣的光景中,歲月都生出無邊無際的缱绻柔情來。
合懿小憩時的睡眠不算深,察覺一點響動就醒了,不用睜眼也知道是他,于是自覺翻了個身伸過去一條胳膊搭在脖頸上把他摟住,喃喃的口吻,“你回來啦......”
封鞅嗯了聲,從兩個人中間拿出來滑落的話本瞥了眼書名,就是他先前罰沒的那本,想來她還念念不忘,偷偷又去買了一本專門趁他不在府裏的時候看,只今兒失算,沒料到他回來早了,囫囵抓了個正着。
“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滑頭,你真是一點兒都不聽話,每次一看這話本就容易哭,還拿到手上就放不下,仔細把眼睛哭出病痛了有你後悔的!”
又變成啰裏啰嗦的教養嬷嬷了,合懿暗自腹诽,這廂才記起來話本兒還沒收,卻不以為然的很,完全沒有露餡後的難為情,閉着眼敷衍的哼唧了幾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摸索着居然還想拿回去,實在半點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封鞅不願意還給她,故意把手背到身後藏起來,她閉着眼睛胡亂伸手抓,他幹脆渾似耍無賴的模樣直接轉身躺平把話本壓在背底下了。
合懿沒轍了這才睜開眼睛,一氣兒坐起來蹙着眉瞧他,“別又給我沒收了嘛!都要看完了,你就高擡貴手這一回成不成?做什麽整天非像個古板的老學究似得?我不喜歡!”
“你就喜歡別人不分好壞什麽事都順着你的意!”封鞅呲噠她一回,折起雙臂枕在腦袋底下,較勁的問她,“你不喜歡我,那說說你喜歡誰?為夫洗耳恭聽,那人要真是好的天上有地上無,我且要好好跟他讨教讨教怎麽才能既管着你又能讨你的歡心。”
“你!”合懿話音卡在嗓子眼兒出不來,眼睛幹巴巴眨了好幾下,一使氣幹脆不願意和他吹鼻子瞪眼了,一轉身彎着腰去腳踏上趿鞋,口中忿忿然埋怨道:“男人胡攪蠻纏起來比女人還可怕,我不和你說了,話本你就沒收吧,反正帝都書坊中還多得是,大不了我再買,有本事你就把帝都的書坊都關了去,我算你一條好漢!”
這可是翅膀硬了,跟他叫起板來還真是有模有樣的,封鞅頓時猛抽了一口悶氣,起身過去攔腰把人重新拽回來,長眉一擰,大有要跟她算總賬的架勢,“你把話重新理理,我怎麽和你胡攪蠻纏了?這些日子我越發覺得你要騎到我頭上去了,這是怎麽回事,你今天給我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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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着臉一副山雨欲來的陣勢,合懿臨場怯了陣,眼珠兩下一滴溜,湊近他悄聲替自己辯了句:“好夫君,我不騎到你頭上,我只騎在你身上。”
這、這......封鞅瞳孔驟然收縮,腦子裏電光火石一瞬間對着窗外的滿園和光悄然紅了臉,他低頭扶額長籲一口氣再說不出半句話來,恍恍然不知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竟讓他遭受這樣的“現世報”!坦然了。
合懿的促狹果然很快消散無幾,擡眼偷偷觑他,意外發現染了胭脂色的太傅簡直更得人意兒了,尋常似玉一般白淨的面皮裏陡然透出些妍麗潋滟的色彩,讓她頭回覺得“人面桃花”原來也是可以用來形容男人的。
她實在越看越喜愛,剛才孟浪過頭了,這會兒還是要找補一點矜持回來,斂了斂心頭蕩漾的漣漪去拉他的衣袖,一開口糯糯的嗓音,“夫君我給你賠罪,不生氣了好不好?”
封鞅有些汗顏,一氣兒靠回到椅背上,雙眼直直望向遠處天邊的流雲,一個大男人讓媳婦給調戲了,這像什麽話?他心頭憋悶難當,複又看了眼合懿,明明還是那麽個嬌嬌可人兒,怎麽現在還能在言語上就把他拿捏住了呢?
他嗒然叫了聲靈犀,煞有其事地問她:“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找什麽歪門邪道的“師傅”了?”
這是翻合懿的舊賬本呢,她果然一怔,“飛鸾閣尋師傅”那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腦子進水才鬧出來的大烏龍,想起來都覺得十分丢臉,哪還經得住他提,更別說他還誤會了她的品性。
她忙擺手說沒有,認錯道歉一流水兒都是整套的,“我就是随口一說沒過腦子,本沒有讓你難堪的意思,是我孟浪了,我錯了,你千萬別懷疑我去幹壞事了啊!”
這頭簡直越描越黑就差擺明面上了,封鞅覺得無地自容,加上剛才已經被她悄默聲兒那驚世駭俗的一句攻得丢盔棄甲,不指望再能挽尊回來了。
他有些頹然,話音都是飄忽的,“那你自學成才的悟性也是不俗......”
合懿沒聽明白這是誇她還是損她呢,也沒顧着管別的,咧着嘴角賣乖地沖他笑了笑,一來勁兒順勢趴在他身上,伸着脖頸湊上去在他臉頰上一氣親了好幾下,親完了,見他面上緩和了些,試探着問:“那......話本不沒收行不行啊?你又不在家陪我,我無聊得要長芽菜了總要找點事做,不然悶出個好歹來你不心疼麽?”
這賄賂人都成習慣了,明明央求的話被她說得胸有成竹,吃準了他一定會答應似得。
“你又不是顆豆!還能長出芽菜來!”
兩個人幾乎臉貼着臉也沒止住封鞅脫口而出噎她這一嘴,合懿聽着簡直要委屈死了,身子一扭腿一蹬十分不滿的沖他喊叫了好長一聲。
“快別動,往哪蹬呢!”
封鞅發自內心的不想教她拿捏住,眯着眼思索良久卻還是沒站住腳,但就這麽答應了顯得太沒原則,于是追過去狠狠教訓了她一頓,直把她親的要倒不過氣了才覺得解氣,放開後他也平複了會兒氣息才道:“話本就不沒收了,但這會兒先不給你......還有啊,以後不許再拿那些把戲糊弄我!”
這話說得忒沒威懾力度了,唬不住人不說還有助長她嚣張氣焰的反作用。
是他臉皮薄招架不住吧!這可真有意思,合懿有點明白了,太傅大人的衣服就是他的封印,有和沒有,他是兩個模樣。
合懿只覺得他這麽個“假正經”可太好玩兒了,她玩兒夠了知道見好就收,一應點頭答應的快。
調笑完了該提起正經事了,她問:“你幫我拿回名單謄本了麽?”
那謄本的事原不該拖到今天,只不過太傅大人事忙,前兩天竟回回把這茬兒給忘得一幹二淨,合懿都不知說他什麽好,只念着他一天早出晚歸的份兒上便也不作怪,趁今早上與他一同起身的檔口還特意記着囑咐了一句,這要再忘了,她可真要發作了。
好在封鞅今天沒忘,點了點頭,“回來就放書房了,對了......話說,你知道方婕妤父兄的名字麽?”
他像是看笑話的口吻,合懿覺得自己在他眼裏永遠是個扁的,頗有點不服氣,“她父親是寧遠将軍方康德,家中三位兄長,一位已然戰死沙場,一位目前就職戶部,只有一位二哥哥方晉時任翊麾校尉......”
她朝封鞅揚了揚下巴,“我怎麽不知道,帝都中供職一年以上、六品起的官員姓名職位,甚至他們中大部分人的媳婦長什麽樣我都知道,你莫要把人看扁了!”
這些東西都是她作為長公主日常要耳濡目染的一部分,就算沒照過面,聽見了也會習慣性的記下來形成常識,如果連常識都被人懷疑,那她也太沒有臉面了。
封鞅挑眉噢了聲,“那你就看看吧,但我估摸着應該是沒事,方康德位居五品,不管是他還是他兒子,任何一個人如果戰死了,消息也早該傳到帝都了,不會到現在還杳無音信,方婕妤那失魂落魄的擔心委實沒什麽必要,你們女人就是愛多想。”
合懿又埋怨他冷心冷情,“正所謂關心則亂,方婕妤難道不明白你說的那個道理麽,但是沒有準信兒就不能安心,因為那是她的父兄,是血濃于水的家人,若換作我在她那樣的境地,也必定和她一樣困頓。”
她向來把親情看得極重,甚至......比愛情還要重要吧,就像除夕夜那晚她對着無邊的夜空大聲許願,寂靜的溫泉宮中,那聲音被蕭瑟的夜風吹散開來,可巧飄進了正離宮的封鞅耳朵裏。
他記得很清楚,她所有的願望都是和家人有關。他倒也不是争寵,只是心底裏恍惚有些愁患如同缥缈的霧氣似得一圈一圈氤氲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傅求問:被媳婦調戲了怎麽辦,在線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