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浣碧紗
法善寺不算近, 走得早到得晚, 馬車停在寺前的廣場上時, 周圍已有絡繹不絕的人流往來了, 絕大多數都是女眷, 鮮少可見的幾個男人都是陪着大肚子的妻子來還願的。
這兒的香火一向旺盛,寺中殿塔寶蓋壯麗雄偉,四面青松翠柏環繞, 進了裏頭有熟臉的小沙彌過來與老太太互相見了禮,待三人拜過了菩薩, 便直迎着去見方丈圓空大師。
老太太信佛,每逢前來進香少不得與方丈大師請教幾句佛法。
但合懿從小被她父皇母後耳濡目染,信的是“萬事皆在人為”那一套, 對此間事實則是不怎麽熱衷的,但既然已來了,便不說勉強的話,虔心一道跟着往偏門那邊去了。
誰料剛走了沒兩步,忽然聽得後頭大門那邊有人壓着聲兒叫了句“長公主殿下”?
語氣中有些不确定的意味, 但還是能聽出來有些谄媚的口氣,帶着點恭敬和讨好, 聽着就知道該是從前見過的哪個官家夫人吧。
合懿是個圓乎人, 不愛平白給人掉臉子,遇上有人熱臉湊上來的,只要不存壞心,大抵都不會拍人一巴掌。
當下扭過身朝門口望去, 那邊打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華貴婦人,正歪着頭隐含期待地沖這邊瞅着,旁邊站了個斂眉低首的年輕夫人,看着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不是陳國公夫人和她家的新媳婦趙氏又是誰?
國公夫人見合懿果真回過頭來,面上欣然一笑,立刻拉着趙氏朝她走過來,邊走邊笑道:“今兒想來是蒙了菩薩庇佑,竟這般巧遇上了長公主殿下!”
合懿卻覺得這倒是真不巧,她因着從前陳國公府逼死兒媳婦之事始終對他家頗有微詞,雖然那兒媳婦的爹也是她不待見的中書令,但這并不影響她對陳國公夫人的偏見。
況且眼下周圍一圈兒的人,聽了她那話一個個皆側目望過來,更有愛湊熱鬧的直接停了腳步觀望長公主尊容,合懿心底就更不待見她了。
但心裏再不待見,碰了面,點個頭還是要的。
老太太沒有催她的道理,更沒有留下公主一個人在這人來人往場所裏的那份放心,便與封夫人一道靜立在一旁等她。
長公主傲一些再正常不過,國公夫人不會往心裏去,行到近前來,她也只朝合懿福了福身,老太太與封夫人在她眼裏都算不得多大的臉面。
趙氏在她身後走着,還沒來得及站穩,被她手上拽了下,腳下立時踉跄了幾步,忙嗫嚅的開口說了句:“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
合懿不願意和國公夫人虛與委蛇,便去看那趙氏,聽說是吏部侍郎家的次女,值得一提的是,她還是婉昭儀的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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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婉昭儀母憑子貴,她家裏衆人自然同沐君恩,否則依着陳國公府那用鼻子眼兒瞧人的習性,能同意趙氏一個庶女進門才是怪了!
可如今婉昭儀蒙難,皇長子也成了別家的依仗,趙氏在他家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當然,要是她能給陳國公府添個一男半女,話倒也另說,只是瞧着如今來求菩薩這舉動,怕是沒指望。畢竟生孩子又不是女人一個人使勁兒就能辦成的事,否則他家那麽多姬妾怎麽一個都沒動靜?
趙氏年紀小又是庶女,估摸着沒經歷過外頭這個貴人那個貴人的場面,從小瞧人臉色慣了,再攤上這麽個婆母整日欺壓着,剛才那幾步踉跄只怕已讓她面上無光極了,兩頰微紅,低着頭說話聲兒也窩在嗓子裏出不來。
合懿聽不聽得見也沒什麽關系,總之婉婉一笑教她不必多禮,“我從前與你長姐多有交集,偶聽她說起過家中有一位妹妹性子溫良謙和,想必就是你了吧。”
趙氏聽她知道自己,倒很有些驚訝,擡起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合懿,又迅速低下,抿着嘴溫溫然回話:“我自小愚笨,蒙長姐擡愛才說是溫良謙和,如此美名實在愧不敢當,長公主見笑了。”
國公夫人撇了趙氏一眼,對她畏首畏尾的小家子氣頗有不滿,正想開口截過話頭去,偏合懿就想冷着她,仍對趙氏笑得和煦,“且不必自謙,你長姐未當着你的面都對你贊許有加,我今日見你亦覺得她所言不虛,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說起婉昭儀,合懿言語帶了些惋惜,“倒是十分可惜了你長姐驟然蒙難......她于皇家是有功之人,皇上心中也是悲痛萬分,只礙于國事繁重不好表現罷了,不會忘了她的功勞與苦勞,也盼她泉下有知早日安息。”
趙氏聽完大為觸動,忙又鄭重彎下腰謝了恩,其實這話豈止是安撫趙氏,更是說給國公夫人的,提醒她莫拜高踩低的過分了。
趙家因着把閨女嫁到國公府這事,與中書令結了梁子,背後少不得遭人編排,那時候有婉昭儀在宮裏尚且還好,如今別提有多少人落井下石了。
趙氏更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家族不顧惜她,夫家不看重她,一個庶女能走的路有多窄是合懿想象不到的,除非她能生下兒子來,母憑子貴,否則難保不是下一個被逼死的兒媳婦,真是道不出的心酸。
國公夫人不知聽沒聽明白,只又沖合懿笑了笑,頂着一張教人望而生厭的谄媚嘴臉閑話說了一堆,直說得合懿不耐準備走了,才提起正經意圖來。
“這不眼下天氣正好,前幾日我與幾位夫人想到一起去了,準備在容園辦一場游園宴熱鬧熱鬧,原是早想給公主府上送帖子的,但又怕唐突,今兒正好遇見殿下倒教我沒那麽惶恐了,遂想請殿下賞臉一顧,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合懿自然是不會去的,不好直接駁回,便問:“原定下的日子是何時?”
國公夫人忙回說是三日後,合懿聽了面上有些犯難,遂是婉拒,“多謝夫人美意,只不巧那日我與婆母原約好要一道回寧園一趟,只怕是湊不上這熱鬧了,先預祝夫人當日游園盡興。”
要回寧園的話自然是編的,老太太與封夫人在旁聽了一程,各自對國公夫人都是一樣的嗤之以鼻,都沒戳破罷了。
當初陳國公府逼死兒媳婦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哪怕事後他們家稍裝作消沉一些也不至于被人這麽瞧不起,但人家可好,不過三個月光景,新媳婦就進門了,叫人想在這家人身上找點好都找不出來!
合懿說完沒等國公夫人再開口,又道:“您今日前來寺裏想必還有要緊事,不好因我耽誤了,便先請吧!”
逐客令都出來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國公夫人觸了一鼻子灰有些悻悻地,面上挂着別扭的笑說讓合懿先請。
合懿轉身走了一段兒又聽得她數落趙氏肚子不争氣,想必是把在合懿這兒受得冷落全變成怨氣發洩到新媳婦身上了,方才那一番敲打的話委實是白說了。
老太太都聽得直皺眉,“這種婆娘是壞到心眼兒裏去了,主母德不配位才有陳國公府如今的家宅不寧,他們家的醜事都在帝都傳成反證了竟還毫不自知,也不知道那臉皮究竟厚道何種程度了!”
老太太是個很有素養的人,尋常不會在背後議論他人更不會說這麽重的話,足可見這國公夫人的作為有多令人不齒了。
合懿聽得一怔,與封夫人相視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祖母您快消消氣,他們自己且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呢,咱們又何必為了那些個不知自省的人生氣,平白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封夫人攙老太太胳膊也附和,“您是個菩薩心腸見不得國公夫人的行事作為是自然,但他們家做的孽自有菩薩看着老天收拾,咱們沒來由往心裏去給自己添堵。”
她說着恍然又感嘆道:“話說他們家也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那位陳小公爺風流成性身邊姬妾衆多,偏偏就是一兒半女都沒有,時間久了難免流傳出來一些閑言碎語,那國公夫人聽了哪裏還能不着急,天底下做親娘的,誰願意自己兒子淪為別人口中的無能之人贻笑大方?”
說着無心聽者有意,合懿忽然去瞧老太太和封夫人,她和封鞅也已成親近一年同房快三個月了,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也急了......
要說吧,老太太上了年紀一心想抱重孫是人之常情,封夫人眼巴巴兒地盼着自己頭一個孫子孫女更無可厚非。她們倆一點都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不然也不會有燒香拜佛這一出了。
本身照着大贏男人十四五歲就往房裏納人的大環境來講,封鞅已經算是獨樹一幟的開蒙晚了,但這開蒙晚換來的是十七歲便位居太子少師的榮耀,由是此,老太太與封夫人從前才沒有過問他房中事。
那時候眼瞧着他地位漸穩後,封夫人才打算将帝都中的名門閨秀好好相看一番的檔口,半路卻被合懿橫插一腳截斷了所有的念想,也用不着相看了,反正相看上了人家也不敢往封府嫁,封夫人和老太太除了幹着急真是半點辄都沒有。
合懿當初與封鞅不和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的公主身份怕是給封家帶來了諸多困擾,也覺得有幾分愧疚,但後來轉念一想,若非她是公主,及笄宴之後的兩年裏封鞅只怕早已娶妻生子,哪還有她什麽事,這麽想着她也就厚着臉皮心安理得了。
眼下她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不止是為封家的子嗣綿延,更多的是她喜歡孩子,也很憧憬有自己的孩子,女人心底大概都有一個“相夫教子”的美夢,如今她的美夢,就差一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