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禦中留
小孩子的哭聲都十足響亮, 聽的人揪心的很, 合懿忙起身往裏間去, 從乳母懷裏接過玺兒, 一聲聲溫言哄着, 但許是長久未見,一時半會兒竟也不能讓他安靜下來。
“玺兒連姑姑都認不得了麽?你個小沒良心的,這才多久沒見?”合懿抱着小家夥在屋裏來回渡步, 手掌輕輕拍在他背上,瞧他哭得聲嘶力竭, 一張小臉都漲的通紅,她第一回 見這模樣也吓得不輕,額上都急出汗來。
她扭頭問賢妃:“自從來這裏開始每回都是這陣勢麽?”
賢妃很是難堪, 也說不出什麽開解的話,先忙認了錯,“是妾身無用。”
合懿自然知道這事不能怪她,只不過一時心急語氣重了些,緩了緩還是安撫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只是擔心他總這麽大陣仗,萬一把嗓子哭壞了可怎麽好?”
旁邊的乳母見狀回道:“公主請放心, 孩子幼時哭鬧尚算尋常, 只要後面多喂些水,對嗓子不會有太大影響。”
乳母都是有帶孩子經驗的,合懿心中稍安便不再多言。半歲大的孩子已經不輕了,直把合懿的兩只胳膊都颠酸了, 小家夥才消停下來,又招呼着喂了一點魚泥,讓他心滿意足了,這才對着她露出個笑臉來。
“你可真是個小祖宗啊!”合懿長呼出一口氣,把他放在榻上,手中拿了撥浪鼓逗他玩。
松青在旁邊看着直樂,邊從袖子裏掏出來手帕來給合懿擦額頭上的汗,邊說:“看看您這架勢,往後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不還得寵到天上去。”
這一屋子的外人呢,合懿砸了咂嘴,趕緊觑她一眼讓她止了話頭。
那廂賢妃讓人去了玺兒的厚實衣物來,兩個乳母齊開工,三兩下在他不耐煩哭鬧之前給換好,頭上帶了頂金色的小圓帽,便還是由合懿抱着一道往禦花園去了。
園中自不乏奇石玉座金鱗銅像,各色鵝卵石鋪就複道回廊間遍植奇花異木,又有巧心匠人在影影綽綽處修建小池流泉,似是把全天下的景色全都拱手奉到了這園子裏似得。
绛雪軒前的西府海棠開了紅彤彤一片,合懿路過時摘了一朵遞到玺兒手上,誰知道小家夥不喜歡,拿到手裏不過片刻便棄之如履,轉而去揪着合懿鬓遍的發釵使勁兒拉扯,弄得松青在旁邊只顧得上手忙腳亂的攔。
一片心意被小侄子嫌棄,合懿洩氣的很,恰好那邊花圃間有幾只蝴蝶翩翩然飛舞,玺兒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這就咯咯笑起來,在她懷裏都待不住,奮力向前伸着小粗胳膊去夠,口中咿咿呀呀說着誰都聽不懂的話,那模樣,着實好玩兒很。
賢妃見狀便要差人去捕幾只回來給他,合懿忙說不用,“那邊兒多,我帶他去花叢裏面玩一會兒就好,捕回來裝在瓶子裏也和死物沒什麽區別了,不定還能稱他心意。”
她朝不遠的澄瑞亭一指,“你們且去亭子裏稍等會兒,孩子的興趣眨眼就過去了,不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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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話,她便抱着玺兒往那邊去了,小家夥在她懷裏能不哭不鬧這麽些時候,委實是難得,賢妃點頭應了是,帶着幾個乳母婢女就在亭子裏看着。
帶孩子可真不是件輕省活兒,領着小玺兒入了花叢間,那小家夥當真是猶如蛟龍入了海,一番倒騰下來直把合懿累得大喘氣,身上臉上冒了一層細汗,讓那金燦燦的陽光一照,整個人瞧着像在水裏過了一遍。
松青實在看不過去了,忙道:“主子,要不您歇歇吧,奴婢抱着小殿下玩一會兒。”
合懿也不逞強,便準備交給她,誰料玺兒不願意,讓別人一碰就哭鬧,合懿沒法兒了,擡手捏在小家夥臉上,有些哭笑不得,“你個小東西,想累死你姑姑我麽!”
小家夥也學她的動作,胖乎乎的小手摸在她臉上,輕輕一抓,像是尋到了什麽寶貝似得咯咯一聲大笑,一雙黑亮的眼珠纖塵不染,合懿只消看上一眼,累也累得甘之如饴。
合懿歇了口氣,還是繼續舍命陪侄子,一擡頭,眼角餘光中猛地撞進來一道娉婷美人影,袅袅窈窕,是能讓人過目不忘的姝色。
骞瑜自然也看見了她,步子微頓了下,随即款款朝這邊過來,待行到花叢外,隔着繁花似海福下身去,波瀾不驚的嗓音被風徐徐送進合懿的耳朵裏,“妾身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合懿這才轉過來讓她平身,打眼一瞧,她身後的婢女手裏還拿着風筝,合懿彎了彎嘴角,“難得碰上瑜才人,今日天氣好,來這裏放風筝倒是個好消遣。”
骞瑜眉眼一如既往的淡漠,“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讓長公主見笑了。”
懷裏的玺兒不願意合懿停下來,有些不安分,合懿便也不欲與她多言,正想開口讓她自去,卻聽她道:“妾身鬥膽請長公主賞臉相談幾句,上巳節那日妾身聽聞長公主曾有話想單獨與妾身說,當時未有機緣,現下可否請公主明示?”
那話合懿只和松青說了,她一聽就去看松青,卻見松青睜着一雙杏眼不知所以的回望過來,壓根不知道她看自己幹什麽。
合懿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自從上次好不容易鼓起來想去找骞瑜把話問清楚的勇氣被打散之後,如今再見骞瑜,她心裏總像是卡住了什麽東西,卻再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思索良久還是作罷,“沒什麽話,就是那日見你一個人獨坐,想去和你聊聊天,沒別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這話說出來連松青都不信,她主子和人聊天,有什麽必要還避着她麽?原本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子她倒好奇的很了。
骞瑜向來是個識趣的,聽她言辭疏離便不再繼續追問。
兩人這廂說着話,賢妃許是怕合懿累着,領了個乳母前來與她換手,與骞瑜照面各自都是淡淡的,略見了禮後,彼此間連個正眼都不願給對方。
可不麽,位份高的賢妃不受寵,受寵的骞瑜位份低,對方有的都是自己沒有的東西,骞瑜給賢妃低頭,低得不情不願,賢妃瞧着骞瑜的裝模作樣,瞧得心生厭惡。
合懿習慣了在這樣子的場面裏打圓場,安撫了幾句玺兒讓他消停下來,便向骞瑜辭別,與賢妃一道回澄瑞亭去了。
“主子,今兒個禦花園裏晦氣,要不咱們先回去改日再來?”婢女從後面繞到骞瑜的身側,微微颔首下去,脖頸與彎曲的脊背呈現出一種天生的卑微姿态。
骞瑜從合懿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轉身的時候掃了她一眼,“這兒沒有別人,用不着你這麽卑躬屈膝的,起來吧!”
婢女行在她身後一步之遙,仍低着頭,謙卑的模樣,“無論人前人後,您都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與您都需銘記于心。”
骞瑜垂了下眼睑,沒答話,頭頂的陽光把影子照成一塊不規則的黑色陰影投在腳下,印在那各色的鵝卵石鋪就的福祿壽字樣上,莫名的諷刺。
隔了半晌她忽然問:“你确定那日是長公主?她究竟看到了多少你心裏可有數?”
那日是哪日?自然就是婢女在禦花園交予封鞅書信的那日。
婢女不敢确定,“若非奴婢因故折返恰好聽見山石後公主主仆二人的對話,想來都并不能知曉此事,但公主目睹書信交接絕沒有錯,只是......”
“只是沒想到她之後竟然一直對此閉口不言?”骞瑜嗤笑一聲,“她或許以為我與封鞅有染吧,否則也不會有和離那一出了......那依你看,封鞅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讓她閉嘴的?”
她是好奇的很,封鞅如果順水推舟認下了,長公主就算顧念舊情不捅破,卻也不可能還與他在一起,可若是沒有認,長公主就不好奇那信裏究竟寫了什麽嗎?
骞瑜心下輕笑,這或許就是傻人有傻福吧,知道的越少懷疑越少,不懷目的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愛。
婢女面上有些不着痕跡的不屑,“女人總是很容易被感情蒙蔽雙眼,但奴婢以為,活人的嘴都是靠不住的,太傅未必能瞞得過她一世,人的探究心是無止境的,萬一她今後與皇帝說起此事,主子必将處境堪憂......”
若真是一直以為太傅與宮妃暗通款曲倒罷了,最怕那位長公主突然腦子轉過來彎兒,疑心起其他的來,一旦點燃了追究的引子,再想處置就晚了!
“我又能在這裏待多久?”骞瑜擡頭看了看天空,不以為意的冷靜語氣,卻也不容置疑的強硬,“別再輕舉妄動,長公主說與不說目下尚且沒有定論,但封鞅已經不能再用卻是既定事實,他如今一頭紮進了溫柔鄉裏不願出來,只要不擋路,便由他去吧,否則若觸到了逆鱗,咱們都只有同歸于盡的路可走。”
婢女遲疑了片刻,只得颔首應了個是,走了好大一程,突然聽她嘆息似得問:“你怕不怕我有一天也會被蒙蔽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