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黛眉淺
賢妃的位份高, 是為翠微宮的主位, 目下東偏殿裏還住了位方婕妤。
都不得寵的兩個人, 倒也談不上誰眼紅誰。
畢竟, 除了先頭母憑子貴的婉昭儀和豔殺四方卻晉位不成的瑜才人, 其他人自進宮伊始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分毫都沒有挪動過,但那是憑家裏的權勢來定的, 跟皇帝寵愛與否可沒有半點關系,大家都坐在一條冷板凳上, 又有哪門子的飛醋可以吃?
合懿領着松青從夾道拐角處轉出來,遠遠看見翠微宮門廊上挂着一串手作的風鈴,風一吹, 發出叮鈴鈴幾下清脆的響聲,透着些童心的小玩意兒,以前是沒有的,而這翠微宮裏,除了賢妃, 恐怕也沒人能做這個主。
宮門前值守的太監瞧着長公主駕到,忙不疊的跑進去回禀了, 賢妃聞訊從正殿裏迎出來, 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徐徐福了福身,“妾身不知長公主駕到,有失遠迎, 還請長公主恕罪。”
合懿忙扶了她一把,彎彎笑道:“我今日是來看看玺兒,沒提前知會你,是我禮數不周,快起來吧!”
二人說着話,東偏殿裏的方婕妤聞聲兒也出來略略見了禮,只她似乎是個病美人兒,面容帶着些不正常的蒼白,說話聲音細若蚊蠅,聽着就讓人無端擔心。
合懿不敢多留她,粗粗問了幾句病情,囑咐她好生休養,便吩咐底下人扶她回去了。
“玺兒來了這幾日可還好?”合懿與賢妃同進了殿裏,問她,“這孩子此前在溫泉宮時似乎就認生得很,這段時間來來回回的挪地方,只怕他不習慣吧?”
賢妃面上亦有些為難,輕輕應了個是,“前幾日剛抱來時晝夜啼哭不止,委實把人吓得不輕,妾身沒生養過孩子,瞧着那陣勢心裏也惶恐的很,好在還有幾個乳母寸步不離的守着,這幾日已好多了,只是還不許妾身抱他,想來等日子再久些總會親近起來的吧!”
這就是半道出家的難處了,自己本身對養孩子就是一無所知,況且是別人的孩子,又是帝王家的皇子,落到手上那就是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可緊着心照料吧,要是出了半點差錯,瞬間就能依仗變禍根。
合懿還是寬慰讓她安心,“孩子如今還小不認人,只要你盡心疼愛他,他今後必定當你是他親母妃,哪有不愛敬你的道理。”
賢妃忙颔首,“妾身明白!”
她不是個慣耍滑頭的人,聽合懿說是來看榮王的,也不做其他的表面功夫,直領着她往暖閣去了。
屋裏這時候靜悄悄的,往來行走的婢女嬷嬷們個個斂聲靜氣,賢妃再開口聲音也壓低了許多,“那會兒讓乳母喂飽了,還睡着沒醒呢。”
繞過扇镂空輕紗屏,屋裏最裏側放了張小小的嬰兒床,陽光堪堪落到床前的地面上,映出一塊塊斑駁的金色菱格,床裏躺了個白白胖胖的小人兒,夢中吧唧了兩下嘴,睡得極不老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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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懿瞧着喜愛的很,伸手在他肥嘟嘟的臉蛋上撥了撥,蛋羹似得細膩臉皮立時就晃了兩晃,簡直嫩得要出水兒了。
“我瞧你就把他照顧的很好,這不又圓潤了不少!”合懿含笑說着,不想打擾了小人兒的美夢,便與賢妃一道往外間出去等着,“太傅在前頭和皇上議事,我借你的地頭稍等等,望你別嫌我打擾了才好。”
賢妃從前在溫泉宮被她斥責過,心中總歸對她有幾分畏忌,說老實話是不太願意多留她的,但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兒,也沒有推辭的餘地,面上遂婉婉一笑,“長公主說得哪裏話,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呢,算着時辰榮王也将醒了,稍後咱們一道帶他去禦花園玩兒,有您在,他必定也歡樂得很。”
她生就一張笑臉,嘴角原就是向上微微翹着,眼眉再一彎,說什麽都是副極真誠的模樣。反正長公主在皇上跟前是有大面子的主兒,與她處好了,總歸沒有壞處。
兩個人在窗前的軟榻上相對落座,婢女方才奉上茶果,還沒說上兩句話,門口有人前來通禀,說是皇後宮裏的管大監求見。
皇後宮裏來人還能為什麽,若不是來請長公主也用不着管延盛親自跑一趟。
宰相門前七品官,管延盛走到這宮裏哪一處代表的都是皇後的臉面,賢妃沒那心思和皇後明面上過不去,忙吩咐人把管延盛請了進來。
都知道是來幹什麽的,但問還是要問的,賢妃端坐在榻上,客套的口氣,“大監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今日踏足翠微宮所為何事?”
管延盛懷裏抱了杆拂塵,雙手交疊在身前,微躬了躬腰,“回娘娘的話,是皇後娘娘聽聞長公主殿下方才進了宮,頗為欣喜,特命奴才前來請長公主移駕栖梧宮稍坐。”
賢妃不答話了,轉過來看合懿,合懿才擡起頭來,對管延盛仰唇一笑,“辛苦大監跑一趟,但今日我本意是來看看玺兒,這會子就不過去了,替我多謝皇後的美意。”
管延盛卻不退,“皇後娘娘許久未曾見過殿下了,前幾日還與聖上請旨想邀殿下進宮來說說話兒,今兒好不容易趕上了時候,奴才若請不來殿下,娘娘只怕要怪奴才無用了,娘娘向來也疼愛榮王殿下,公主不如帶上小殿下一道往栖梧宮,殿下以為如何?”
這話說得,管延盛想做她的主,僭越了!
合懿手中的茶盞落在木幾上悶沉沉一聲響,“皇後向來賢德,怎會無故遷怒大監,大監此言若教不知道的人聽了,恐怕還要以為皇後品性不佳呢,可切莫再提了。況且玺兒現在還睡着,不好再抱起來折騰,勞煩大監替我給皇後帶句話,說我日後得空再去栖梧宮拜訪,大監請回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任管延盛再如何一張巧嘴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了,合懿曾經蒙他救命之恩,心中感激是一回事,但婉昭儀一事後宮衆人都脫不了幹系,她謹記封鞅所說不讓到處串門,眼下駁了他的面子是另一回事。
送走了管延盛,合懿隔着窗戶往外瞧,院子裏兩株梨花樹開得正好,雪白的一茬茬堆滿了枝頭,雪白的下頭挂了十幾根彩色的華勝,在風中混着紛紛揚揚的落花飛揚,頗有幾分詩情畫意。
“那個也是你挂的麽?”合懿朝梨花樹的方向揚了揚下颌,問賢妃。
賢妃扭頭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說不是,“那些華勝是方婕妤挂上為給她家父兄祈福用,她向來是個心思細膩的......”
合懿噢了聲,又想起來方婕妤的病情,難免擔憂,“記得上巳節的時候看她還好好兒的,怎麽突然就病得這麽嚴重了?”
賢妃聽着嘆了口氣,也頗有些惋惜,“她是憂思過甚才病倒的,公主有所不知,方妹妹的父兄都在軍中,端王爺手下效力,前些時候滄州有奏報傳來,說是我軍在清河山遇上了埋伏,折損了好些人,上了戰場刀劍無眼,她日夜擔心家中父兄安危,卻得不到一點音訊。她向來體弱,又在心裏堆了一座山的憂慮無處排解,日子一久便把自己身子拖垮了,也是可憐的很。”
滄州出事,合懿首先擔心的是琰铮,但轉念一想,若琰铮出了什麽事她也就早知道了,如此想着,心下稍安,又問:“太醫都瞧過了麽?皇上來看過沒?”
賢妃面上略有悲戚之色,“太醫倒是定時來瞧着,藥方都開得盡心,但她這是心病,不從根兒上治怎麽會好。”
她回話回了半截,合懿聽着便也明白了,皇帝沒來過,可能都不知道方婕妤病了,又或許知道但是從沒往心上放。
這就是宮裏女人的無奈,沒有寵愛就什麽都沒有,打探個消息原本并不是什麽難事,雖然宮妃不能與外界聯系,不能幹政,但這事若換成個寵妃,比如瑜才人,在皇帝面前掉兩滴眼淚也就什麽都知道了,哪到的了這地步。
合懿是個很容易對別人産生同理心的人,她自己是女人所以更能感受到女人的難處,皇帝是她弟弟,她從小都很為這麽個龍章鳳姿的弟弟驕傲,但是她也不能否認,皇帝對待這些他的女人們,的确很薄情,是足以讓人覺得心寒的薄情。
但這些想法合懿不可能對賢妃說,她轉了個話題囑咐賢妃,“眼下換季,人容易生病,勞煩你且當心些,玺兒年紀小脆弱的很,可不敢讓他染了風寒什麽的,小孩子一點兒風險都可能出大事。”
賢妃的悲戚凝在眸中,一霎便消散了,微笑着朝她應了個是。
從前都聽聞這位長公主最是心善不過,可原來再心善的人胳膊肘都是向內的,也是,皇帝和她才是一家人,她們這些宮妃,除了皇後,恐怕在她眼裏都是妾罷了,悲喜死活又有什麽重要的。
二人各懷了心事,沒人說話,場面便冷下來,但也好在各懷心事,都沒人覺得有何不妥。
直至将用完了一盞茶,裏間有嬷嬷出來回禀,說是榮王殿下醒了,這廂話音剛落,果然聽見裏頭傳出來“哇”地一串撕心裂肺的小孩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