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烏樓春
到歸蘭閣時, 封夫人正陪老太太在院子裏澆花, 見他們二人前來便一齊進了屋裏, 落座後難免問起封鞅為何未去上朝, 他在一邊泰然自若裝腔作勢的時候, 合懿坐在一旁只覺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麽個難為情的模樣藏都藏不住。
老太太與封夫人只相視一眼,其他的便也不消多說了, 封夫人便罷了,老太太眼中卻并無幾分欣喜之意。
老太太從前極力撮合二人, 一來是為封家子嗣綿延着想,畢竟封鞅只要一日為驸馬,那他的身邊就不可能會有別的女人, 二來也因封鞅本身對合懿也有心,她自然都願意自己孫子姻緣順遂,不過有力出力罷了。
但如今看來,封鞅這份心似乎太過了。
男兒理應志在四方心懷天下,若把情字看得過重便會成為軟肋, 今後難免要受其牽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但眼下當着合懿的面也不好說什麽, 懷裏揣着一肚子的心事用過早膳後, 封夫人便邀合懿往花房去挑些新時的花卉,合懿自然不作他想欣然前往,她二人這廂方才離開,上首的老太太一揮手摒退左右, 霎時空蕩蕩的大殿中便只剩下封鞅手中雪白的茶盞輕碰在一起的聲音。
他遞到嘴邊抿了一口,随即隔着氤氲的水汽略皺了皺眉,“祖母還是念舊,燎山的雪中珍一連喝了幾十年不曾變過,恰巧孫兒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種外域進貢的烏樓春,香醇更勝雪中珍,回頭差人給祖母送來嘗嘗。”
“你有孝心我自知道,但這些年喝雪中珍習慣了,其他的茶再好不一定合我的口味。”老太太凝眸瞧他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面色漸沉,細細斟酌片刻後才道:“你自小讀聖賢書,難道不知士當以天下為己任,懷居者不足以為士,但你看看你今日所為,沉溺閨房竟連朝堂都不去,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看輕了你!”
封鞅聞言忽的勾唇,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朝老太太鄭重躬身,“祖母明鑒,我與靈犀是為夫妻,夫妻之間又如何容得他人置喙,孫兒自問入仕以來從未敢松懈過一日,祖母該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孫兒如今且問祖母一句,您今日所言,究竟是因為對孫兒未去上朝不滿,還是因為孫兒沉溺的對象是靈犀而不滿呢?”
“你!”老太太被他問得語結,半晌才道:“你自己難道不知成大事者不可随心所欲任意妄為,夫妻和睦舉案齊眉是好事,但若你将一個女人看得過重,這又是哪門子的好事?何況封家如今的處境艱難,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複,他日須你當斷則斷之時你這個樣子如何教人放心。”
封鞅卻說不會有那一天,語氣篤定,“靈犀與我夫妻一體,我絕不會站在她的對立面。而祖母到如今還不覺得父親當時錯了麽?一步錯步步錯,封家那時候沒有選擇的餘地,但孫兒不想再步父親的後塵,至少從我與靈犀和離不成之時便有了選擇。”
他略頓了頓,直直看向老太太,眸中堅定不移,“從我這裏開始,封家從此都只會有一個立場,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孫兒想求一大安!”
老太太畢竟只是個婦道人家,有些話至多不過當個勸誡說與他聽,但于現下的局勢而言是對是錯她卻也拿不定主意,畢竟,真正立身朝堂之上風雲詭谲之中的是封鞅。
她微微嘆了口氣,“你只需記住,封家的榮辱生死如今盡系于你一人,你父親當初決意再不入仕想來也有後悔的意思,但做過的事是板上釘釘,無可抹除,你如今位高權重,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想尋你的錯處,立場這東西不過随人心而變罷了,你不想違心,沒有人能逼你,萬事皆小心些吧!”
封鞅遂一躬身,“孫兒謹記祖母教誨。”
花房近日培育出不少新時花卉,最多的便是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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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合懿的一點小心思,她之前從露初那裏無意中聽說封夫人尤其喜愛各色牡丹,回頭便命馮匠人在這上頭下點功夫,老師傅一雙巧手自不必說,主子想要什麽就能培育出什麽,這才有如今雖不合時令,但各色牡丹仍争奇鬥豔的景色。
封夫人心思向來通透,說是對媳婦的一片孝心不感動那怎麽可能。
她與老太太的擔憂不同,她是個滿心詩情畫意的婦人,在她看來,只要自己兒子喜歡就行,公主待人真誠,也确實是個讨人喜愛的媳婦,再沒什麽好挑剔的了。
封鞅到時,婆媳兩個身上系了圍裙,雙手在泥裏攪弄了不知道多久,直髒到了小臂上。這倒有閑情逸致,光賞花不夠,還親自種起花了。
他在後頭看了許久,一直沒言聲兒。
那邊的兩個人笑靥如花,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母親,都是他心之所系,婆媳之間相處融洽,對一個男人來說也是一件十分值得高興的事情。
所以只要能夠留住這種美好,讓他付出什麽都在所不辭!
莫不說相愛的人或許心意相通,合懿背後像長了眼睛,讓他藏也藏不住,她轉過身來朝他招手,“世卿你快過來,我方才與婆母打賭看我倆誰種的花會長得更好,你既然來了便也下個賭注吧!”
封鞅問:“你們的賭注都是什麽?”
合懿看一眼封夫人,眼角堆着得意,“婆母若輸了,需得将她一身棋藝盡數傳授與我。”
“那如果你輸了呢?”
合懿倒被他問住了,低着頭想了下,開始耍賴皮,“你別管,我和婆母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只管下注就是。”
她的霸王條款也是甜的,封鞅只會束手就擒,他往那兩株牡丹瞟了眼,壓根兒沒問誰是誰的,只說:“我賭你輸!”
瞧她要發作,忙又補充:“我若是賭贏了,就罰你給我研一個月的墨,我若是賭輸了,你說什麽是什麽,這樣可好?”
合懿狐疑地瞧他,那模樣不像是個會吃虧的人,她有點不敢答應。
封夫人笑得和煦,二話不說先替她應下了,“我瞧着這賭注挺好,就這麽辦,今兒我是見證人,他日世卿要是出爾反爾,公主只管來找我。”
話說到這份上,合懿腦子一轉彎兒,只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連忙點了兩下頭應下了,她非常有自信自己是能贏的!
封鞅含笑摸了摸鼻子,心裏不知在打什麽壞主意,面上不動聲色地想起來催她,“去把手洗淨,我們要回去了。”
封夫人便也不做多留,淨手後遣了幾個小厮搬上挑好的花卉,便回歸蘭閣了。
兩個人走在路上,頭頂春光明媚,合懿哪裏能忍得住問方才老太太與他說了什麽,她腦筋不靈活,但眼力見兒還是有的,那時候老太太明顯不高興,後來封夫人又故意把她叫走,肯定是老太太有話要與封鞅談,她好奇的很,也因為自己睡夢中纏着不讓人家走,還惹得長輩不高興,她更是在意的很。
可封鞅這會子偏就裝大爺,任她軟磨硬泡了一大程子,硬是一個字都不肯透露,她愈發氣餒,想着老太太一定是批評她了,封鞅不好意思告訴她才不說。
她去拉他,面上十分鄭重其事,“你下回千萬不要心軟,直接扒拉開我自己走就是了,我不會怪你的,書上寫的那麽多禍國殃民的妖妃都是從妨礙男人上朝開始的,我不想當個壞女人。”
封鞅被她的鄭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十分想笑,一把掰過她的肩膀推着她繼續往前走,假模假式的點頭,“行行行,我知道了,但你可不是個壞女人,瞎想什麽呢,祖母确實什麽都沒有說,要說非有一件事吧......”
他往前去湊近了她耳邊,悄聲笑道:“她催我趕緊讓她報上重孫子或者重孫女,咱們往後得加把勁兒了,不能讓長輩着急,你說呢?”
合懿捂着火辣辣的臉回頭狠狠剜他一眼,看黃鼠狼似得看他,“說你個大頭鬼,你個不正經的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