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鬓雲拆
開了春兒, 天亮的越來越早, 卯時正已經可以看到菱花窗上細碎的晨光了, 幽幽的淺藍色從昏暗中透出來, 落在房間中有點幻夢似得缱绻。
這個點兒是封鞅平日起身上朝的時辰, 他從軟玉溫香的绮夢中睜開眼,心滿意足精神抖擻,低頭去看懷裏的人, 一如既往只看得見她柔軟的發頂,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半肩膀。
有些印記看得他自覺慚愧, 怕她着涼,趕緊拉起錦被把她蓋得嚴嚴實實。
得起身了,他很有些舍不得, 但是上朝不能耽誤,磨磨蹭蹭地從她脖子底下抽出自己的胳膊,但估計是他動作太磨蹭了,一向無知無覺的合懿忽然皺着眉頭哼唧了一聲,很不滿意, 湊過來把他摟得更緊了!
封鞅倒抽一口涼氣,脊背都僵得不像話, 真想一倒頭就躺下啊!
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行, 平複了好一會兒還是湊近她耳邊輕輕地說:“乖,松手,為夫要去上朝了。”
他也知道自個兒挺自欺欺人的,人家都沒有醒, 說了什麽人家也聽不到,直接把她的手拿開不就完了,這話說得好像她纏着他不讓走似得,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但合懿用實際行動給他證明了,這話挺有意義的。
她昨晚上大概吃了大苦頭,睡得不似往常那麽安穩,迷迷糊糊只覺得自己懷裏很舒服的抱枕要走,她不願意,噘着嘴帶有獎賞的意味對着他胡亂親了一通,喃喃道:“親親你,不走了。”
這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心已經化成了一汪春水,輕輕一撥就蕩漾的不像話。
他覺得自己走不動道兒了,擡頭看了一眼頂上的花帳,反複默念了三次“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後,兩眼兒一抹黑,徑直倒頭躺下了。
輕手輕腳的把胳膊又從她脖子底下穿過去,人抱在懷裏,他才真正領略到“得隴望蜀”這四個字是怎麽寫的,抓心撓肝似得睡不着,窮途末路的時候還是要找點什麽事做。
思來想去似乎也沒有想到什麽別的解憂的法子……
合懿到底還是被他弄醒了,一睜眼險些吓得一哆嗦,雙手捧着他的臉到眼前,奇道:“你今日休沐麽?我怎麽記得不是今兒啊?”
封鞅望着她笑,“你不讓我走,我自然要留下來陪着你。”
合懿半點都不信他的鬼話,“我什麽時候不讓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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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承認,封鞅就照着她方才的所作所為演示給她看,合懿面上火燒火燎地,忙一把捂住自己的臉,只覺得自己沒顏面再見他了,“你下次要走就直接走不成麽?幹什麽非要來問我!我睡得半死不活的,說出來的話能當真麽?”
他很無所謂,扒拉開她的手,一下一下輕輕啄在她的臉頰上,咕哝着說:“今兒已經走不了了,大好的早上別浪費。”
外頭預備着伺候洗漱的丫頭小厮們直等到尋常該出發的時辰也沒見太傅大人出來,十陵眼瞧着該誤點兒了,他又不能進公主的卧房,急得直在原地跺腳打轉也沒招,只能觍着臉去求松青,“青姐姐勞駕您進去叫一聲兒呗,您幫我這一回,回頭我給您買喜歡的吃食,一個月都管夠!”
“我不去!”松青挺不願意的,昭和殿那扇門從昨傍晚關上後就再也沒打開過,主子不出來吩咐,誰敢進去觸黴頭。
“主子的寝殿哪是我能随便進的,何況現在還有主子爺也在裏邊,你是專門想讓我被主子爺趕出府不成?”
“這哪能啊!”十陵說她因小失大,“青姐姐您想什麽呢,主子爺尋常都能自己起,偶爾這麽一兩回岔子,咱們做下人的不得恪盡職守麽,要是耽誤了時辰誤了國事讓主子爺怪罪下來,這才是天大的過錯,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這話倒讓松青軟了性兒,太傅大人是出了名的勤政,管它風吹雨打春夏秋冬,從沒有無故缺過一日朝會,要真是因為她不進去提醒誤了大事……一想到太傅大人發火的樣子她就心裏直打怵,畢竟那三十鞭子算是刻在她心底了,抖着身子哆嗦了一下,還是轉身推開了昭和殿的大門。
昨晚上沒人添燭火,到現在早燃盡了,屋裏照不到晨光的地方還是暗沉沉地。
她輕手輕腳地穿過寬闊的外間,又繞過暖閣,合懿的寝殿在裏間最深處,中間隔了好幾道珠簾輕紗,最外側還立有一扇九疊檀木屏風,足可以把裏面一應風光擋的嚴嚴實實,私密性是不消說的。
但遮擋物能遮得住視線遮不住聲音,松青都不用跨過裏間入口那根雕花梁木,只覺得頭頂悶雷一聲乍響,她一張老臉頓時紅到耳後根,愣住片刻後,轉身撒丫子跑起來跟逃命似得出了昭和殿,迎面碰上等在門口的十陵,頓時火冒三丈,照着他腦袋就是好一下,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打完了還不解氣,破口大罵,“你這個缺腦筋的殺才,下回有本事換你自己去,看主子爺不把你的皮剝下來紮燈籠!”
日頭上來了,漸有金色的朝陽透過菱花窗灑在銀紅的軟枕上,交錯的銀線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輝在合懿眼前閃爍跳躍,她趴在枕頭上,雙眸半垂,想去抓一把清晨枕間的星河,身後卻伸過來一只修長溫潤的手停留在她手背,五指交纏,輕輕一扣,截住了她的動作。
封鞅低頭去親吻她濡濕的鬓邊,低沉的嗓音,極盡纏綿,“是我不好,讓你受累了。”
合懿動了下嫣紅的唇,帶着濃重的鼻音嗯了聲,隔了會兒才說:“我想沐浴......一會兒還去給祖母和婆母請安呢。”
昭和殿的大門這才從裏面打開,太傅大人穿着寝衣披了件外套站在門上吩咐丫頭們在浴間準備熱水,滿面春意盎然的妍麗實在耐人尋味。
松青和露初捧着衣服在裏間進門處等了約莫一刻鐘,那頭兩位主子終于洗漱完畢,喚她們進去伺候穿戴了。
進了屋,松青不敢擡頭,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藏到肚子裏去,偏偏今兒個的太傅大人好似中了邪,在偏殿換完了衣服也不幹別的,跑來拿了把凳子就坐在妝臺旁邊,大爺似得瞅着公主绾發梳妝,都不帶挪一下眼。
合懿也讓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妝奁中挑出一對兒瑪瑙墜子,歪着腦袋一邊往耳朵上招呼,一邊問他,“昨兒個季大人不是還說今日會呈上行刺案的奏報麽,你不着急去尚書臺看看?”
“沒什麽好着急的。”他搖了搖頭,瞧合懿兩下沒怼過去,向前傾身自然從她手中接過來耳墜子,湊近耳垂摸了兩下,找準位置輕輕松松給帶上了,他又繞到另一邊,“這件事我也牽涉其中,現在上趕着去幹涉審查結果反而讓旁人覺得是做賊心虛,季方是個心裏有數的,折子呈上去自然有禦史臺核實,我已命人遞交了奏折,如今且等着莘川如何應對就是。”
他彎着腰從鏡子裏看自己的傑作,血紅的兩顆瑪瑙墜子掉在合懿細膩的面皮兩邊,對比鮮明,愈發顯得她膚白勝雪,他瞧着也歡喜莫名。
收拾妥帖了,兩個人一道往歸蘭閣去,所幸合懿向來就起得晚,這會子過去也沒有耽誤時辰,走在路上,合懿記起來昨日問他婉昭儀的案子他沒答話,又問一遍。
封鞅搖了搖頭,“這案子只怕沒那麽容易水落石出了,出事第三日就有人在泰和園東邊兒的廢料堆裏找到了你看到的那個兇手,現在死無對證,關于他的身份大理寺嚴查了好幾日都沒有一點線索,這人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大理寺也一籌莫展。”
“那騙我落水的人豈不是更沒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了?”合懿說着有些意難平,險些被害死卻連害自己的人都不知道是誰,擱誰心裏能不膈應。
封鞅側過臉看她一眼,眸中閃爍幾許,終是半垂了眼睑道:“無論那人是誰,總之是宮妃無疑,你往後千萬記得離她們都遠遠兒的就好。”
他去拉她的手,自言自語一般,“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