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伏鳳翎
太上皇這會子正在花園裏逗鳥, 還是那兩只鳳頭鹦鹉, 通身都是一溜的雪白, 獨獨腦袋頂上一撮紅毛, 別說, 咋呼起來還真有那麽幾分鳳翎的意思。
今兒個風暖,吹着花園裏成片的繁花海浪似的翻湧,帶起來撲面的香氣能熏得人迷離。
太上皇就站在不遠處一棵梨花樹下, 黛青的長衫配玉帶橫腰,那身形, 寬肩窄腰長腿一個不缺,光瞧着背影,說是二三十的人都可信, 聯想着和皇帝一比,簡直像兄弟倆。
這位橫掃六合的主兒骨子裏卻堆滿了詩情畫意,任憑頭頂的落花洋洋灑灑落滿了肩頭也不急着拂開,人和花融到一起,莫名就缱绻起來, 更別提那眼神兒就專注的瞧着面前的兩只鳥,鳥通靈性, 哄得他高興了, 忽而夷然一笑,不經意間就能把周圍一衆小宮女大宮女的芳心挑得能與天公試比高。
合懿抱着玺兒踏進園子的時候就看得這幅場景,頓時一腦門子的黑線,暗道:難怪她娘總說她爹上輩子怕不是個狐仙轉世的!
想是這麽個想頭, 但俗話也說了,閨女找夫君,大抵潛移默化都會照着自己的爹找,合懿頭回見封鞅就愣了神兒也和太上皇不無關系。倆人都是那瞧着不似凡間人的主兒,只不過太上皇給人第一印象是和煦春風,而封鞅是清冷疏離,更有意思的是,這倆人都是嚴重的“表裏不一”!
這頭的太上皇聽見宮女行禮的聲音回過頭來,見着合懿忙招呼她過去,走到跟前兒就順手把玺兒抱走了,他帶孩子挺有一手的,因為有經驗。
合懿以前聽老嬷嬷說過,太後當年生下她和阿玦沒多久就忙不疊的跨刀上陣了,要說為啥那麽急,還得扯到前端王頭上去,為了去給戰死的外甥報仇,要說戰場上刀劍無眼,本不應該有那麽大恨的,可偏偏敵方是個有潑天大仇的,再攤上外甥的事,太後多留那人活一天都像是在拿刀子剮她的肉,是以在親娘沒在身邊的那些時間裏,太上皇算是給兩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娘,連和心腹議事懷裏都抱着娃,那經驗,能不豐富麽?
合懿瞧她爹哄孩子哄得挺開心的,他叫一聲玺兒,頭頂兩只鳥也跟着叫玺兒,玺兒一聽,就被那兩只鳥吸引了注意力,伸長了手想去抓,還不會說話的小孩子只能咿咿呀呀,他也很有興致陪小孩子一塊兒咿咿呀呀,合懿樂了會兒,問:“爹,阿玦是打算把玺兒就放在您和娘這裏麽?”
太上皇卻說不是,“下個月我和你娘就真正搬到宜華行宮去了,玺兒不能和我們待在一起,阿玦已經在那些丫頭中物色人了,估摸着就這兩天的事,玺兒就要被接走了。”
他說着話聽見合懿嘆氣,問她怎麽了,合懿沒回答,反問他,“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您和我娘兩個人都好好的,偏就要給阿玦後宮選那麽多人,自古以來,後宮女人一多就容易勾心鬥角,婉昭儀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麽,哦不,她已經不是活生生的了。”
“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你娘?”太上皇答得理所當然,停了下,又說:“阿玦那小子不也沒覺得委屈麽,他要是當時訂親的時候有心儀的姑娘,說了不要別人,我和你娘還能硬塞給他麽,你一天都操的哪門子的閑心。”
“我......”合懿被她爹給噎了一嘴,有些讪讪的,“我就是問一嘴......那後宮裏都有人敢因為嫉妒殺人了,不查清楚是誰幹得,怎麽敢把玺兒托付給她們某一個人,我反正不放心,而且您聽說我落水的事情了吧,我說出來您也別擔心,橫豎那事情已經過去了阿玦也派人在查,我那時候去雁栖湖是有人專門騙我過去的,可不是遛彎兒溜到那就碰上人毀屍滅跡了......您聽明白了吧,阿玦的後宮裏有高人鬥法,現在都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們心裏住了個什麽惡鬼,我看着她們的笑臉都覺得瘆得慌。”
“還有這回事?”太上皇濃眉一皺,“你給你娘說了沒?”
合懿搖頭,“我哪敢給她說呀,回頭她不得又訓阿玦,阿玦一天忙朝中大事已經夠累了,後宮的這些龌龊他又不是有三頭六臂能什麽都看住,眼下且等着大理寺和刑部快點兒給個交代吧。”
太上皇也頗贊同她的按下不發,“這就別告訴你娘了,阿玦都當爹的人了,政務上也處理得從來妥帖,老被你娘訓得擡不起頭也不太好,反正我和你娘還有一陣子才離宮,你回頭去找阿玦說說,讓他不着急接玺兒走,等等查案的結果再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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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懿應下了,又聽他接回最初的話頭,“還有一點我要跟你說,皇帝的後宮不止是後宮,更是前朝的縮影,天下統一到如今也才沒多久,面上看着是一片太平,可皇帝坐在那金銮殿上,底下卻壓着無數蠢蠢欲動的心,皇帝也是人,沒法子把他們一個個全都看住,所以該封賞的得封賞,該拉攏的得拉攏,最便捷的途徑就是聯姻,聽起來委實無奈,但事實就是如此,況且阿玦的情況和我與你娘不同,朝中有一半大臣曾經是你娘的部下,她一個人獨占後宮絕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可要是換個人你試試,所以啊,阿玦現如今這樣子其實才是他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該有的樣子,帝王不能有軟肋。”
太上皇說着捏了捏合懿的臉,半笑道:“你少給你弟閑操心了,他可比你精明的多,要不然我也不能安心把江山交給他。”
合懿頓時黑了臉,低頭噘着嘴嘀咕了句,“那不也沒別人了麽!”
嗬!這貼心小棉襖如今怎麽還見縫插針地噎上人了呢?
她爹揚手就給她一記爆栗,敲得她腦仁直生疼,又問她現下和封鞅怎麽樣了,合懿手捂着額頭龇牙咧嘴,答話倒答得滿心歡喜,太上皇還能聽不出來?
待太後那邊散了以後,合懿在溫泉宮又陪爹娘用了午膳,便想着去給皇帝說說玺兒寄名的事,遂告退了。
可不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進內城門時正碰上下朝的封鞅,合懿還隔着老遠就聽見松青在車窗外頭“咦”了聲,一問,便興沖沖推開車窗朝外伸出個腦袋遙遙沖那頭喊了聲,“世卿~”
這嬌聲軟語,被兩側高聳的城牆聚攏在一起由夾道略顯得迅疾的風囫囵個兒卷到那頭的幾個人耳朵裏,一時間着實引人側目,也很能勾起人的回憶。
合懿以前也總這麽在國學監裏追着封鞅喊,那時的封鞅要麽是面無表情要麽是蹙眉繞道,大多數官員都見怪不怪了,但後來都說太傅與公主舉案齊眉感情甚好,所以他這當下朝幾個人說了聲“失陪”,便疾步朝合懿迎過去了,人家也見怪不怪了。
“你今日怎麽進宮了,是皇後邀的麽?”他站在車窗底下問。
合懿忙說不是,“是溫泉宮,辰時去的,剛好還見到了玺兒,我和父皇說了玺兒寄養的事,他的意思也是想讓阿玦先不着急,等刑部和大理寺的查案結果之後再做定奪,我這會子正要去見阿玦一趟呢。”
她擱他這兒說話從來都是一股腦兒倒,壓根兒不需要人家多費口舌,說完了又問他,“那你呢,你一會兒還有別的事麽?”
封鞅聽她說着便幾步登上了車轅,一邊進來一邊道:“我今日沒有別的事,正要回去呢。”
他今早洗漱之時聽露初說起來合懿昨天等他一起吃飯的事了,于是今日便挪了半天功夫出來,這會子倒正好一道回去,“你也不用再面聖了,榮王之事不用人說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說着便扭頭自顧朝侍從吩咐,“調頭。”
合懿也沒出言阻止,只自覺往旁邊坐了些給他騰出來一片,問:“出什麽事了麽?”
“今兒朝堂上為這事争一早上了......”他提起來頗為不悅,“一個個算盤打得劈啪作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那點兒糟心思似得。”
合懿瞪大了眼,“他們怎麽又争起來了,這些人是屬鬥雞的麽,怎麽成天到晚都在打架?國家大事還幹不幹了?”
封鞅教她一句話問得好笑,身子放松下來懶懶靠在軟墊上,自然而然過來拉她小手一通拿捏,“榮王是皇長子,這麽個金貴的身份落到誰那裏都是個天大的依仗,不僅宮裏的娘娘們想要,前頭她們的娘家更想要,這麽多人看上了一樣東西,可不就要争個你死我活麽。”
“玺兒又不是個物件兒!”合懿聽着實在惱人,“那皇後呢,按道理她是中宮,論資排輩也輪不上別人來争搶吧!”
封鞅搖頭,“問題是皇後和她族裏父兄并不想要這個依仗。”
“這又是為什麽?”合懿真是被這些人給整懵了。
“其一,最顯而易見的,就如同你那日第一時間想到的,婉昭儀遇害後都覺得榮王應該交由皇後撫養,那麽對于婉昭儀的死,多數人都對皇後持懷疑态度,大理寺與刑部一天不查出來真兇,對于皇後的名譽折損就越大,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這世道,言語是軟刀子,一樣能殺人的,所以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冒着被人戳穿脊梁骨的風險去收養榮王。其二......”
他看了看她,“帝後如今還年輕,現在沒有孩子不代表以後都不會有孩子,皇後所出是為嫡子,比庶長子更為尊貴,可她一旦收養了榮王,那今後無論她再生多少位皇子,都只能屈居榮王之下,所以她族裏父兄更不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