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薄夢暖
封鞅自去過歸蘭閣後便徑直出府去了, 至晚膳時也沒回來, 合懿坐在桌子旁邊雙手撐腮, 兩眼望着一桌的珍馐發愣。
原本以為今日能和他合合美美相對坐一桌吃次飯, 誰成想還是沒能夠。
她撅起嘴對着虛空吹了口氣, 把失落都吹出去,一個人随意挑了兩筷子總歸沒勁,便教松青招呼人給撤了。
閑着無事, 坐在軟榻裏一邊心不在焉的繡花樣子一邊和松青露初侃大山,無意說起婉昭儀那事。
松青聽得也是膽戰心驚, 連連拍着胸口壓驚,又感嘆道:“美人命薄啊,前腳才剛生了皇長子, 從一個小小的美人越級成了昭儀,離妃位就一步之遙了,想想滿月宴那時候多風頭無倆呀,這才多少光景.....何況日後只要榮王殿下稍稍争氣一點,這位娘娘便是無邊的榮耀都指日可待, 誰知道竟熬不過旁人眼紅嫉妒,可見還是命裏沒福氣。”
露初卻不大贊同, 微微搖頭道:“沒福氣是一方面, 但又何嘗沒有她自己的責任,婉娘娘頭一個生下皇子已做了出頭鳥,本應早早韬光養晦避避鋒芒,可結果呢, 她不但沒有反而自從生下榮王殿下便日漸跋扈,沒少給其他的娘娘甩臉子,宮裏的主子娘娘一個個都是人上人,眼裏揉不得沙子,半點委屈落到她們身上那都是天大的事,更何況還本就是情敵眼中釘,能咽得下那口氣才是怪了!”
她這話倒是沒什麽偏頗之處,合懿此前有限的幾次見到婉昭儀,她與其他妃嫔交談時話裏話外都是藏不住的得意,也難怪別人恨她恨得牙癢癢,最終竟到了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這理由雖說起來有些牽強,但宮裏的女人太多,彼此勾心鬥角久了,誰知道人心都歪到哪裏去了呢?
“倒是可憐玺兒都還沒開始認人,親娘就沒了,也不知道後邊會把他交給哪個宮妃撫養,畢竟不是親生的,我真擔心他日後受委屈。”
合懿想起來就有些惆悵,小侄子粉嫩可愛還甚是乖巧,每次見她都會笑,伸着肉乎乎的小手來抓她的臉,教人一瞧就莫名歡喜。
只是可惜,若他以後長大知曉自己的母親或許是因他皇長子的身份而死于非命,不知又做何感想。
她一想到這一層就心裏煩躁莫名,卻又不好拿出來與松青露初談論,四下裏只是無奈嘆氣。
而松青與露初也并非想不到這一層,只是事關皇嗣,沒敢亂說話罷了。
松青寬慰她,“宮裏的主子娘娘那麽多,榮王殿下何愁沒有人照顧,更何況殿下是皇上的子嗣,又是長子,不管記到哪個娘娘名下都是天大的恩寵,擱誰不得把殿下當成佛爺似得供起來,您還操這閑心呢!”
“真正發自內心的疼愛和有目的的好那能是一回事麽?”合懿也沒心思繡花了,一把放下針線,“別看玺兒如今還小,但小孩子才最能察覺誰對他是真心誰是假意,若是碰上個不好的宮妃帶着他,等他長大懂事了想起來,心裏未必就不會膈應。況且如今還鬧出婉昭儀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我都不敢再相信她們的品性了,哪能不擔心?”
她說着有些口渴,想起身去拿盞茶水潤潤嗓子,卻許是坐久了腿有點麻,剛站起來便又跌回到軟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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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初見着忙遞過來茶盞又扶着她雙腿緩緩地捏,低着頭道:“其實奴婢瞧着皇後娘娘就是個很好的選擇,端莊大氣待人也溫和,況且最重要的是皇後為正宮娘娘,榮王殿下若寄養在皇後名下,于殿下的将來而言未必不是一樁好事。”
婉昭儀生下皇長子是母憑子貴,而皇長子若能記到皇後名下,便是子憑母貴。
若玺兒既為長子又是嫡子,那今後太子之位必定非他莫屬,再無可争議。
不管歷朝歷代,立儲之事都關乎國本,圍繞立儲而産生的腥風血雨、朝堂動蕩更不在少數,更有甚者,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白白斷送了祖宗的大好江山。
那......那難不成,婉昭儀這一死倒還成利國利民了?
合懿腦子裏打了結,實在拐不過彎兒來便也就放棄不想了,何況那檔子事越琢磨越讓人害怕,她坐在榻上都覺得脊背發涼,打了個寒噤終于是止了話頭。
擡眼就着窗戶的縫隙朝外瞧了瞧,消磨了這大一會子已經是青黑一片了,封鞅卻還沒有回來。
她有些洩氣,一通洗漱後便準備安寝了,臨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湯還是怕夜裏做噩夢驚醒,便讓松青挪了張貴妃榻睡在珠簾外與她做伴,聽着簾子外的窸窣響動方才沉沉入了夢鄉。
封鞅回府時已十分晚了,聽露初回說合懿已安睡,怕擾了她清夢便準備自己回廂房去安置,走到門口臨擡腳進門前扭頭朝昭和殿裏望了一眼,還是沒止住步子,轉身往那邊兒去了,只看得露初月盛連帶着十陵一同在他背後竊竊笑裂了嘴。
他在外殿輕手輕腳的洗漱完才進內殿,動作輕緩到連松青都絲毫沒有察覺。
挑開珠簾往裏走,她就在那暖玉溫香的芙蓉帳中間,透過層層錦繡帳幔只能朦胧看到個單薄的背影,她睡覺不算老實,被子都踢到了腰間,堪堪露出一側玲珑起伏的曲線。
封鞅怕她着涼,拉着被子直蓋到脖頸處,湊過去從背後抱住她用胸膛去溫暖她的脊背,嬌小的身量攬在懷裏剛剛好讓人稱心如意。
只是這動作似乎打擾到了她,她有些不滿意的哼唧了一聲。
封鞅還以為是不是壓到她頭發或是哪裏了,正想支起身子查看,她忽然轉過身來自覺靠進了他懷裏,伸出一條胳膊和一條腿搭在他身上,俨然将他當成了個人形抱枕。
他啞然失笑,這人還挺會給自己找舒坦的!
他低下頭去看她的睡顏,安寧得像個小孩子,越看越覺得愛不釋手,于是湊過去輕輕吻在她額頭,細膩的觸感委實讓人留戀,于是輾轉到眉眼,到俏麗的鼻尖,往下是豐豔的唇,溫軟而甜膩,直教人舍不得放開。
睡夢中的人忽然彎着嘴角模模糊糊的咕哝了一句,猶是他離得近也仔細分辨了些許才聽明白。
她說:“世卿,抱抱。”
醒了麽?
他離開些看,明明睡得很安穩的模樣。
轉念一想,原來她的夢裏也是他呀!
封鞅眸中的柔柔笑意幾乎滿溢出來,樂夠了,又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印了幾下,臨睡前方後悔,剛才應該叫醒松青讓她出去的......
合懿早晨一睜眼瞧着空落落的枕邊心裏有些失落,但這失落沒過多久,因她昨兒夜裏做了美夢,美到讓她羞于人言,一想起來就臉紅心跳,直瞧得松青以為她是不是中邪了。
今日沒來得及去給老太太和封夫人請安,因辰時未至,宮裏便有人前來接合懿入宮。
合懿當然長記性了,封鞅與她說不要與後宮之人交從過密,她是實實在在的放在心裏了,只這次來接人的不是後宮,而直接是溫泉宮,是以此,她才安安心心上了馬車。
上回與合懿分別之時,太後站在玉階之上,從封鞅遙遙投過來的目光中看到了承諾,所以從合懿回公主府這些日子她都未曾插手過半點,今次再見合懿,滿面春風笑意盈盈,她一顆慈母之心方才落了地。
現下過了臘九寒冬天氣已逐漸回暖,太上皇身子好了許多,溫泉宮便也開放了宮禁,皇後每三日便會領着衆宮妃前來給兩位尊上請安,合懿的日子不湊巧,正教她趕上熱鬧時候。
皇後領着宮妃與合懿幾乎前後腳進乾元殿,一見着她便親熱地喊阿姐,待給太後行過禮完畢,衆人落座,皇後便問她:“阿姐這幾日身子可好些了?”
合懿點點頭,念着管延盛的救命之恩便說起這回事,“我沒什麽大礙,倒是那日多虧了大監相救才撿回來一條命,勞煩皇後替我問問大監可有何心願不得償,我自盡全力相助,也好報答大監的救命之恩。”
皇後婉婉一笑,“阿姐這話言重了,他下水援手原就是本分不說,皇上和太傅也早已賞了諸多恩賜,這等事,阿姐不必挂在心上。”
皇上和封鞅皆表了意的話,那倒的确不必合懿再多此一舉,這話題便也就擱下不提。
那廂怕是玺兒早晨睡醒了直哭鬧,乳母哄不住,哭聲直傳到乾元殿來,太後放心不下,便讓人把玺兒抱過來。
說來奇怪,那哭得臉紅脖子粗的小玺兒落到合懿懷裏沒一會兒便漸漸止了哭聲,她伸手去逗逗他,小娃娃睜大一雙黑亮的眼睛望着望着她,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朝她胡亂伸着小手。
趙修儀見了直說她與榮王有緣,引得底下一衆附和恭維之聲,可經過先前之事她心裏抹不去膈應,坐在太後身邊望着底下笑顏淺淺的衆美人,愈發分不清究竟孰好孰壞。
她面色便也越來越差,直到最後實在忍不住朝太後告了假,抱着玺兒兀自出了乾元殿去找太上皇了,只留下滿室的宮妃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