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尋幽懷
松青只是錯了下眼,她主子就不見了!兀自在廳中尋了一圈,又在攬芳閣外圍尋了一圈,所問之人皆說沒看到,她忙慌了神兒,一氣兒跪倒在皇後面前,請她即刻下令派人在泰和園中搜尋。
這頭陣仗剛起來就驚動了正在議事的皇帝和太傅,召進來個侍衛一問何事,侍衛才道:“長公主殿下失蹤,皇後娘娘命卑職全力搜查泰和園。”
封鞅聞言悚然驚起,立即與皇帝一同大步流星朝攬芳閣而去,距離不遠,兩步路也就到了。
“你是幹什麽吃的?任一個大活人就在你眼前憑空沒了?”
踏進閣中時,皇後正在恨鐵不成鋼的教訓松青,松青被人抽走了脊梁癱在地上哭了個昏天黑地。她是該哭的,她都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反正她主子若真出了什麽事,她總歸也是活不成了。
封夫人見封鞅前來忙兩步過去,面上猶是焦急不已,封鞅握了握她的手,自己卻也是心亂如麻,說不出什麽安撫的話來,只疾步到松青面前,他連怪都沒精力怪她了,沒教她起來,他自己蹲下去問:“你什麽時候發現公主失蹤的?”
松青胡亂抹了把眼淚,忙道:“就方才,奴婢絕不敢耽誤,奴婢找……”
封鞅打斷她,“你尋常與公主寸步不離,今日為何沒有與她在一起?”
松青一想起來更是追悔莫及,當下淚如泉湧,“因為公主說她有些話想與瑜才人單獨談,讓奴婢不必跟着了……”
去找骞瑜?
他身子一僵,她一定是為了那封信,為了弄清楚他和骞瑜究竟有什麽關系,否則除了這原因合懿沒有什麽是松青不知道的。
他一時的隐瞞竟導致她如今下落不明!
封鞅頓時像被人在心上狠揪了一把,他不敢深想,只覺得腿肚子霎時間軟的不像話,手掌撐着地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不讓自己過分失态,一旁的封夫人見狀忙彎腰扶起他。
衆人尋常只知公主與驸馬琴瑟和鳴感情甚篤,他此時尋不見妻子,再怎麽惶然落魄也都不至于惹人起疑,更不會有人會把他與瑜才人聯系到一起。
皇帝聞言已傳來骞瑜問話,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道:“妾身并未與公主交談,公主還未及近前,便有婢女言稱端王妃邀公主前往雁栖湖相聚,由此,妾身不知公主行蹤。”
被點了名的兮柔更是一頭霧水,“我一直在南邊的隔間裏呀,沒有見到小姨,也沒有派人請小姨去雁栖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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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詢問成了踢皮球,封鞅牙關咬得作響,合懿的失蹤成了懸案,衆人各執一詞,偏就是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供詞,還竟是在場許多人都可以作證的!
什麽都有據可依,唯獨一個大活人憑空沒了?
他心下一凜,來不及追問其他的,踅身直往雁栖湖奔過去,卻剛踏出大門,迎面而來一侍衛,說在湖邊找到了長公主!
閣中衆人傾巢而出,腳步行的匆忙慌亂,湖邊已圍了不少侍衛,卻沒有人上前施救,說來可笑,因為合懿是公主,萬金之軀,他們不能碰!
封鞅還沒至近前時,遠遠透過人群的縫隙囫囵看到了一眼,合懿就那麽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初春夜晚冰涼的地上,乍一看教他沒尋着半點活氣兒,他一口氣也跟着沒出來,堵在胸口疼得能要命。
“靈犀......”
幾步過去扒拉開人群,離得近點看,合懿臉上青的簡直不像活人該有的顏色,他腳下頓時就站不住了,踉踉跄跄撲倒在她身邊抖着手去摸她脖頸的脈動,一下子竟沒摸到,他蹙眉,額上倏地冒出一層冷汗,不死心又按下去幾分,謝天謝地,這才終于尋到了。
那麽微弱的一點鼓動險些被他的失魂落魄蓋過去。
皇帝派去傳太醫的人,去了一個不夠,嫌太慢,又派出去好幾個,威脅說誰最後回來就要誰的命,吓得幾個太監撒丫子跑起來比風都快。
封鞅這頭卻等不起,他和她一樣成了溺水的人,那一點兒微弱的脈搏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去按壓她的胸口,也顧不得大庭廣衆之下,捏着合懿的鼻子掰開她的嘴,俯身下去幫她呼吸。
來來回回不知多少遍,他的心都險些被合懿冰涼的體溫給凍住,皇天不負苦心人,地上僵冷的她終于猛地抽咳起來,撕心裂肺地嗆出好幾大口清水,這才挺過勁兒了!
“靈犀!”封鞅眸中瞬忽明亮,把她抱進懷裏,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脊背,幫她緩着氣兒,掌下顫動的觸感才讓他胸中一顆石頭落了地。
那頭幾名太醫也匆匆而來,一個個誠惶誠恐地圍過來一番搭脈探看,确認合懿已脫離危險才回禀皇帝,退下去商量溫補藥方了。
合懿在鬼門關走了一回,三魂七魄沒那麽快就能附體,暈暈乎乎只聞得見他身上熟悉的迦南香,從前能讓她動心的香氣如今又帶給她安心。
“主子……我的主子,您是要把奴婢吓死啊!”松青也算是劫後餘生了一回,撲過來抓着合懿的手又是一場水淹龍王廟。
合懿隔了會兒有些費力的張了張嘴,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湖底下還有死人……快撈!”
一言驚四座,這一晚上到底是沒法子太平了!
皇帝親自下令打撈,四周站立的侍衛能通水性的一個個下餃子似得入了水,另一邊,泰和園立即全面戒嚴,詳細盤查往來人口,不大是為湖底下那個尚且不知名的死鬼,更多的是為園中這衆多的貴人們的安危。
晚上夜風寒涼,直吹進人的骨頭縫裏去。
封鞅不欲讓濕漉漉的合懿在室外久留,與帝後請了恩準,抱起她匆匆往攬芳閣去,一路上,她縮成小小的一團,閉着眼睛自覺尋求他懷裏的暖意,緩過來一點兒了,記起問他,“是誰救我上來的?”
封鞅方才一心都在她身上,還真得在腦子裏細細過了下當時在場的人才想起來,“是管延盛……你放心,回頭我自去厚禮謝他。”
那時管延盛亦渾身濕透站在一邊,微微弓着腰,不說話簡直像座雕塑。直到皇後前來讓他下去換衣裳,他方才默不作聲的退下,未邀功,甚至未發一言。
合懿輕輕地嗯了聲,又往他懷裏鑽,他以為她冷,于是更将她抱緊一些,卻聽她低着聲音顫道:“我害怕……方才是有人把我打暈了扔進湖裏的,因我看見了兇手的樣子,撞見了他毀屍滅跡!”她帶着哭腔叫他的名字,“世卿……這園子裏有人想殺我滅口,我不能再留在這兒,你帶我回去,快帶我回去!”
她的手緊緊抓着他胸膛前衣服就跟抓在他心上一樣。
方才慌張過後,如今細想,最開始攬芳閣衆人的供詞就明擺着有蹊跷,怎麽聽都像是有人故意引合懿去雁栖湖,而後她果然落水,若就此打住那便是有人想加害合懿,往這個方向查也就是了。
可如今又加一條人命,合懿的出現倒成了別人的意外,她的落水也成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人的一條命,竟能矜貴到需要長公主作陪?!
她就像一顆棋子,突兀地出現在了一盤雲遮霧罩的棋局裏。
他是應該立刻告訴合懿這些危險的,防患于未然,但低頭看她,已吓得十分狠了,若再知曉自己身邊或許虎狼環伺,怕是會得疑心病,自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不想她過那樣疑神疑鬼的日子,還是決定把話緩着說,橫豎日後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留個心,絕不會讓她再出事。
他溫着聲氣兒安撫她:“好,咱們馬上回家,但是你不能一直穿着濕衣服,會作病的,先去攬芳閣換身幹淨衣裳,然後再回去好不好?”臨了又補充道:“我就一直在門外守着,保證沒有人能再害你。”
踏進攬芳閣,松青先前小跑着回來已備了熱水,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迎着他進了裏間浴室。
這地方對姑娘家太過私密,他懷抱着合懿,春衫料子不算厚,再沾了水更算不得數,湊着滿室的雲霧缭繞,這時間才覺得有些尴尬,四下裏環視一圈把她放在椅子上坐好,彎着腰替她理了理兩鬓邊淩亂的發絲,眉目溫和,“你先收拾,我在外頭等你,待會兒好了就讓松青來通傳。”
合懿估摸着還沒從僵冷中回過神兒來,絲毫沒覺得不妥,只想着他方才的焦灼、這會子的體貼,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兒,其實她也算死過一回了,從前有些膈應、怨怼都差不多被一股腦丢進了鬼門關,成了上輩子的事。
如今看他,最先記起的是劫後餘生時迎接她的伽南香氣和溫暖的懷抱。
她總是很善于發現別人的好。
合懿朝他露出點笑意,點點頭,“你也去換衣裳吧,有松青陪着我呢。”
封鞅從她乖巧的笑裏咂出些萬裏晴空的味道,心裏灌了蜜,說不出的甜滋滋,轉身出門,走到屏風拐角又扭頭回瞧了一眼,正遇上合懿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視線交接皆是怔然。
忽而林林春意漸欲濃,霎時熏紅了二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