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甕中難
這一段路,松青坐在車轅上行得心急如焚,車裏有聲音她急,車裏沒聲音了,她更急!
好容易到了公主府門口,扭過身狠拍了下車門,壯起膽子朝裏頭喊,“主子爺還不出來的話,奴婢即刻去請老太太和封夫人前來主持公道!”
話音落,片刻之間仍沒有動靜,她霎時間心一沉,哪還真顧得上去請老太太和封夫人,咬牙切齒對着車門就是一巴掌拍過去,豈料手碰在木門上撲了個空,木門從裏面打開,她半個身子都向前頭倒下去,直直撲到封鞅腳下。
“主子……”松青一擡頭在他身後尋着了合懿的身影,那純粹像只霜打得茄子,耷拉着眼皮任人拉着下了馬車,亦步亦趨直被拉進府門裏去了。
松青瞧着兩個人背影半天沒回過神兒來,回過神兒也半天沒咂出個子醜寅卯來。等她匆匆追過去,太傅大人正從昭和殿裏出來,他說着讓松青盡心照料的話,松青這頭全被他脖子上幾道傷痕吸住了目光,就在左側下颌角連着脖頸那一塊兒,再往上個幾寸,如花似玉的太傅大人可就要毀容了,那位置,衣領可遮不住。
直喇喇的打量和探究委實讓人不悅,封鞅眉頭緊皺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随即大步回了廂房。
松青進屋時,合懿一個人愣愣坐在桌子旁邊發呆,她走過去蹲在合懿面前,試探地問:“主子,剛才馬車裏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太傅是不是欺負您了?”
合懿從沉思中收回思緒看她一眼,隔了會兒才委屈巴巴地點頭嗯了一聲。
“他還有沒有王法了!”松青一聽就炸了,忙湊過來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傷,尋了半晌沒尋着,義正言辭,“您說出來他是怎麽欺負您的,回頭咱們告到皇上和兩位尊上那去,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合懿忙拉了下她的胳膊,示意她把嗓門放小,面上頗有些難為情的模樣,踟蹰片刻,嘟囔道:“他以下犯上親我了……我不好意思找皇上和父皇母後去,你幫我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法子能治他的罪,我想了一路沒想出來。”
“這......”松青面上一時有些尴尬,這主子是長公主,上頭只有皇帝和兩位尊上比她還大,她壓不住人家又不好意思往上頭找人,那還能有什麽別的法子?何況他們兩個人挂着夫妻名分,這個情況,就是上頭那三位怕也不太好插手吧……
她讪讪地笑,又問:“太傅除了親您了,還有什麽別的逾矩行為麽?比如他有沒有打您?掐您?或者在您身上留下什麽傷痕沒?”
合懿想了想如實搖頭,松青一瞧咂了咂嘴,也跟着搖頭,“那估計不成,大理寺辦案也要講究個人證物證俱在,您這頭要啥啥沒有,人家脖子上倒是有現成的傷可供查驗,要治人家的罪,恐怕治不下來。”
一聽她這話,合懿頓時洩氣,身子一軟,癱倒在椅背上蔫得半死不活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攤上這麽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還狡猾,吃了虧竟然都半點兒抓不着他的狐貍尾巴,你說我從前到底喜歡他什麽呀,真是瞎了眼了!”
松青腦子裏最不缺鬼點子,當下靈機一動又勸解她,“您也別太傷心,咱們換個角度想想,您從前不是一直觊觎人家太傅大人的美色不得逞麽,這會子可好,他還真成了兩眼兒一抹黑就往樹樁上撞的兔子,您權當敞開了膀子笑納了不就得了。”
“可是……”合懿臉兒一僵,眉毛都擰到一起了,“吃虧的不還是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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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偏會把人往溝裏帶,一拍她大腿,九曲十八彎得“诶~”了聲,“這是您不會想,那書裏都寫歷朝歷代有多少公主養面首,一養就養好幾個,有的還十幾個,那她們養面首幹什麽呀,不就是親親抱抱再睡睡覺麽?人家怎麽不覺得吃虧,說白了那是個心态問題,況且要真那麽吃虧,哪還有人再那麽幹,肯定裏頭是有樂子的呀,您這麽一想,是不是松快多了?”
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很是能暈乎人,合懿差不多被繞懵了圈,眼睛眨巴了幾下,又質疑她,“可你看見那些公主裏哪一個有好名聲的麽?我可不想被人罵!”
松青接的更快,“那是她們太貪心,非要左擁右抱,但您只有太傅一個人呀,還負責任地給了名分,情、義皆兩全了,誰還能說您一句不是麽?”
這話總覺着哪裏不對勁兒,但合懿聽着确實舒心不少,也就不細究了。
她是個能看得開的人,慣會給自己寬心,就着熱水泡了個澡,什麽糟心事兒也都跟着水汽兒蒸發了,第二天一早再吃上兩個羊肉包子,心滿意足之餘,見着老太太和封夫人還能一如既往的邀她們一道去花房看看花,在園子裏賞賞景兒。
封夫人後頭想是見着封鞅那難堪的傷痕了,女人心思都細,三兩句不消細問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對他的莽撞很是不贊同,開口就是不留情地數落,“姑娘家是要哄的,不是讓你霸王硬上弓的!也不知道你這些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平時看着挺能拿事兒的一個人,怎麽遇到感情上就這麽想不通呢?你這頭不管不顧快活一回,後頭也不怕人家就此恨上你,再也不理睬你了?真到那時候,你就是對着人家掏心掏肺人家都只會想着怎麽在上頭怎麽紮針!”
“母親都想到哪裏去了?!”封鞅長了二十幾年也從沒被誰這麽數落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到底沒說出反駁的話來,兀自吃了頓癟,也算封夫人替合懿出了口氣。
封夫人再見着合懿總有些過意不去似得,笑臉也多了舉止也親密了,二人湊在一起出去逛首飾坊子,不少回被人說像姐倆,偶爾下棋也不光只溜着合懿玩兒,反而很耐心地指點她哪裏有欠缺,哪裏還可進益,十足女夫子的模樣,絲毫不知道自己擋了兒子在媳婦跟前獻殷勤的道兒。
三月三上巳節要前往萱蕚樓赴宴,萱蕚樓位于帝都東南方向泰和園中,高逾百尺,是為帝都最高的建築,登頂其上遙可觀萬家燈火,近可見樓下街市車水馬龍,每逢節日慶典,帝後即在萱蕚樓之上與百姓同樂,取普天同慶之意。
上巳節是歡娛的節日,沒那麽多規矩,一時間樓中歌舞升平,推杯換盞間更有方士獻藝,可憑空将缥缈霧氣幻化為九天之龍騰雲而起,捉一把香粉傾灑即刻便有仙鶴化羽而出,教衆人看得驚嘆不已。
戌時末,合懿随帝後登上樓頂玉欄,樓下人頭攢動百姓的歡呼聲不絕于耳,街市花燈通明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她輕輕感嘆,“這就是太平盛世吧!”
身側的封鞅聞言看她,隔了會兒,他從衣袖底下探手牽住她,她抽了下,無果,便就随他了。只聽他像是回答她方才的話,也像是自言自語般道,“是啊,已經是太平盛世了。”
下萱蕚樓,皇帝召封鞅觐見,皇後亦遣人來請合懿至攬芳閣小聚。
按照往常慣例是這樣的,前頭大宴了結,皇帝離場後,皇後也不會單獨久留,而是會借此接見一衆官眷,将席面盡數留給那些男人們,是吟詩作賦、是對酒當歌,就全憑他們心意了。
合懿攜封夫人一同前往,官眷中不乏有諸多封夫人舊識,三三兩兩上前攀談起來,她很快被幾個密友拉去品評字畫了。
皇後方一見她便親自起身來攜她落座,“我前兒去看望母後,她老人家還念起您呢,說晚上閉眼就能夢見您,可想得狠了,阿姐過段時間何不進宮來一趟,我這邊去給宮禁處下旨,回頭派人去公主府接您。”
沒等合懿搭話,下首的婉昭儀盈盈一笑,先道:“可不是麽,妾身之前幾次帶玺兒去溫泉宮,太後老娘娘一見玺兒就說起長公主小時候的事兒,那形容留戀的,估摸着長公主要是不嫁人,太後老娘娘能留着長公主一輩子在眼前兒。”
有皇子傍身的人,說起話來腰杆子都硬氣些,皇後與長公主說話,滿屋子人都只能用耳朵聽,唯獨她一個人開了口,皇後早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了,面上倒也看不出半點不豫,合懿向來是個圓場面的,打了個岔子問她,“今日怎麽沒帶玺兒一起過來?”
婉昭儀道:“一起帶過來了,但是想着宴席間喧鬧,怕他不習慣,就留下乳娘在臨安軒照顧了。”她說着起意,“長公主要是想見玺兒,妾身這就去抱他過來。”
合懿着實喜愛那粉雕玉琢的小侄子,當下便也點頭,讓她去了。
今日這場面,想必後宮有品級的妃子都到了,合懿打眼在屋裏尋了一圈,果然在個無人問津的角落裏尋到了骞瑜,佳人遺世獨立,哪怕什麽都不做,她還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合懿仔細分辨了下,陪在骞瑜身邊的還是那日在禦花園看見的婢女,她又想起那封信,仍舊耿耿于懷。縱然封鞅反複強調和骞瑜沒有任何關系,可要真是坦坦蕩蕩,為什麽要對那信遮遮掩掩?
玺兒一直沒來,她心裏放了事兒,也就沒心思和人扯閑話了,面上挂着笑臉兀自應付了一陣兒,也在腦海裏天人交戰了一陣兒,還是沒忍住,便不教松青跟着,自己一個人朝骞瑜那邊兒去了。
她想學兮柔的冷靜明理,把事情全部說清楚。
但合懿其實并沒有兮柔那樣敞開天窗說亮話的勇氣,她步子有些躊躇,走到一半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個小婢女,說端王妃此時正在不遠的雁栖湖等她,這一打岔,頓時把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兒勁頭全打沒了,嘆了口氣,看了眼骞瑜,還是轉身往雁栖湖過去了。
這會子天色已盡暗下來,但園子裏十步一燈籠,瞧着倒很有些“火樹銀花合”的意境。
快到湖邊了,忽聽見沉悶地一聲落水聲,像是有什麽重物掉進了水裏,她擔心是不是有人失足落水,趕緊小跑了幾步前去查看,剛從假山後頭繞出來,水面上卻已只剩一圈圈蕩開的漣漪,倒是岸邊還站了個人高馬大的宦官,那身形,都不像是個宦官。
合懿剛想問問他方才發生什麽事了,他聽聞腳步轉身見着合懿第一反應卻是即刻掩面欲奔逃......
合懿心下猛然一驚,顧不得多加思索,提了裙角扭頭撒丫子就跑,卻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來人”!
身後頓時有人猛撲過來,粗糙的大手捂在口鼻間教她發不出半點聲音,随後一只胳膊橫腰而過,輕而易舉将她拖到了湖邊,後頸落下重重一擊,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下一刻便已被湖水嗆得胸腔幾欲炸開,混沌中她看到了自己下方正徐徐下落的一個長條物體,那是另一個冤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