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鐘意遲
“多謝公主。”
封鞅扶合懿上馬車時這樣說。
合懿腳踏上小馬墩略一頓,只道:“我只是不想阿玦知道後生氣,與你無關。”
她的聲音不像以前那般軟軟地了,也不會再帶着能讓人憐惜的哀婉,只是平靜地敘事,尋常的像對每一個人一樣,又比對每個人都更“尋常”一些。
“靈犀……”封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語氣有些無奈,他托着她的手腕忽然反手握住,止住了她登車的步子,“我和骞瑜不是你想的那般。”
那是那般?
合懿回過頭問了句,卻沒給他再解釋的機會,兀自抽回手腕,進了車裏便将門關閉了,那封信的古怪之處他當時不說,她如今也不打算再聽。
松青兜兜轉轉又回了合懿身邊,如今看見封鞅就想起那三十個板子,心裏頭直發怵,瞧着車門關了,便吩咐宮門值守的侍衛牽來一匹馬,硬着頭皮上前去請他挪步,好在封鞅也沒多言,翻身上馬便從容吩咐侍從往公主府去了。
沿途路過一家甜點鋪子,合懿估計是聞着味兒了,打開車窗喚松青去給她買兩份杏仁佛手,松青張口就勸:“您想吃什麽回頭讓小廚房給做就是了,外頭的不幹淨,您吃着,奴婢可不放心。”
合懿只催她,“我今兒就想嘗點兒不一樣的,你去買就行,要兩份。”
松青才撇嘴“嗳”了聲,一溜煙鑽進鋪子裏好一會兒才出來,手裏可不止提了兩份杏仁佛手,“他家新出了好多吃食呢,透花糍、酪櫻桃、菱沙糕……奴婢每樣兒都來了一點,您都嘗嘗,有喜歡的就送去小廚房讓他們也長長見識。”
“是你自己想吃吧!”合懿白她一眼,順手接過來幾袋,找着那袋杏仁佛手又遞給她,“給太傅送過去。”
松青頓時像吃了只蒼蠅,縮着頭不接這活計,又斜眼瞧她,那眼神分明是說:你想膈應誰呢?不是剛知道人家對杏仁過敏麽?
“我可不送,要麽我去叫太傅大人過來,您自己給他。”
松青說着話撒丫子跑了,封鞅騎馬就行在前頭,被松青攔下來聽她說完便停下來等馬車經過。
合懿扒在車窗邊兒上,眼看着越來越近又有點後悔,但話說出口沒有再當縮頭烏龜的道理,從車裏伸出去一只手,将袋子遞到他跟前,目不斜視,“剛才多買了一份杏仁佛手,送給太傅嘗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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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鞅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膈應人的,只當她還是不知者不罪,心裏倒還有些高興,接過來沖她道了聲謝,此後一路便都行在車窗邊,直把松青給攆到另一側去了。
公主府門前早有老太太攜封夫人在等,遠遠從街頭就瞧見封鞅是一個人騎馬回來的,二人相視一顧,暗道不妙。
“這怎麽連馬車都不讓上了?”
封夫人扯了扯嘴角,昧着良心給老太太寬心,“您瞧仔細,那不是在車窗邊兒守着呢嘛,想來應該沒太大事了,只是剛接回來,心裏還有點氣性兒,過段時間就好了,咱們且再等等看,不着急。”
“但願吧!”老太太眉間仍抹不掉憂慮,“也不知道是哪輩子的福沒積夠,這兩個孩子的姻緣怎麽全是錯開的,趕明兒你陪我去慈濟寺拜拜菩薩,只盼世卿能早點與公主和解。”
封夫人答應了聲,到底是親娘,瞧着封鞅行在二月的冷風裏自然心疼,眼下快換季了天氣正倒寒,他先前的病也沒好,這一趟吹過去,只怕這段時間的藥都白喝了。唉!誰讓人是她們舍了臉求回來的呢?她心裏縱然對合懿有些怨怼卻也沒表現在臉上,還是高高興興迎進了門。
“這幾天勤等着公主趕緊回來呢,府裏沒有女主人哪能行,世卿今天一大早就讓人準備着了,本來大夫說他生着病不宜出門,但他不願意,就念着要去接公主,長了二十多年還從沒見他對誰這麽上心過。”
合懿也不知道答什麽好,側頭見他面上氣色确實不佳,便說:“太傅既然身體不豫就先回去休息吧,讓李太醫仔細瞧瞧,他開的方子一向有效。”
封鞅聽着老太太那話才是不好意思,本想說不礙事,剛開口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于是只得拱手應下了。
合懿那天讓人搬走的東西又被放進了昭和殿,仔細瞧了幾個來回,似乎還添了許多新物件,她看着沒說什麽,老太太方才放心,拉着她的手閑話家常不得停,合懿只覺得受寵若驚,還有些不習慣,畢竟除了親爹親娘親弟弟沒有人會對她無緣無故這麽好,封家的殷勤多少也是有對這次和離之事順利化解而投桃報李的意思。
言語間老太太提出會與封夫人常住公主府一段時間,合懿也沒意見,彎着嘴角還是乖巧的笑,等把人都送走了才問松青,“你之前在寧園待了那麽久,老太太對你好麽?”
松青和她心意想通,忙點頭,“老太太人挺好的,我那時候被送過去,還是老太太派人來給我看得傷塗得藥,還着人照顧我,等我好了就讓我去她身邊,也不讓我幹重活兒,最多的就是陪她聊聊天,她還向我打聽過您呢。”說着一笑,“您放心,我肯定是光挑好的說,所以在她印象裏您絕對差不了。”
“傷?”合懿突然詫異,“你那時候受傷了麽?太傅打你了?”
松青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臉上猶豫了下才道:“那事兒是我辦的欠妥,您沒見過話本子裏寫取經的和尚被女妖精勾引有多義憤填膺惱羞成怒麽,人太傅要做聖僧,我偏把您往溝裏帶,他恨不得殺了我都正常。”
“你連尋師傅那事兒也抖出來了?”合懿一下子氣得臉通紅,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個不靠譜的叛徒。
松青急了,“您別這樣看我呀,您不知道我一直怕他麽?他說我要是敢隐瞞實情就把我賣到飛鸾閣裏去反正我愛往那鑽……那我……您又救不了我,我可不就只能先保命了麽!”說着又轉念一想,反問,“太傅沒和您說過這個事兒麽?而且他既然都知道實情了,為什麽朝臣彈劾他的時候他都不說呀?”
松青邊問邊自己給了答案,語氣飄忽面上狐疑,“難不成是為了護着您?那他這人也真是夠擰巴的……”
這人是個榆木腦袋,合懿早就該知道的,也不想再問什麽了,兀自起身往桌邊去嘗那會兒買回來的糕點了,心下卻仍止不住懊悔,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裏是進了多少水,居然做出那樣丢臉的事情來!
昭和殿南邊兒的廂房裏,封鞅也正往桌邊坐,随手将那袋杏仁佛手放在桌上,李太醫上前來給他瞧病,封夫人就在旁邊坐着,打開袋子一看,眉間立刻便皺起來,“你明明碰不了這東西,哪個沒眼色的下人給買的?”
“公主送的。”封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先替人解釋道:“她不知道我不能碰這個。”
封夫人瞧着他霎時間愣了神兒,半晌才有些氣沖沖地當頭給了他一棒,“公主怎麽不知道,前兩天進宮的時候剛說起來這回事兒,轉眼就能忘?她這是故意給你找不痛快呢!”
李太醫把脈的手頓時就是一哆嗦,咳嗽了一聲稍掩飾了尴尬,忙背過身去寫新藥方了。
封鞅臉上也有些挂不住,朝那袋子瞧了兩眼,還是說:“她給我的時候說了這是杏仁佛手,肯定沒想故意害我。”說着又喚了聲十陵,等人進來,拿起那袋杏仁佛手遞過去,“公主賞你的。”
十陵呵腰一笑,“那奴才這就去公主那謝恩。”
封夫人瞧着封鞅這模樣也說不出什麽別的來,零零碎碎又囑咐了兩句,心裏記挂着去侍奉老太太便準備走了,臨出門又忍不住道:“從前你不願意也沒人能逼你,但現在都知道和離是離不成的,你既然也對公主有意思,這日子就還能湊合過,想想你再有段時間生辰一過都二十四了,尋常人家孩子都好幾個了,可真不能再耽誤,現在和公主都在一個院兒裏住,多走動走動,上趕着哄着點兒,姑娘家都心軟耐不住甜言蜜語,我和老太太賴在府裏不走是為了什麽,一個是想幫襯着點你,另一個不就是為等着你們趕緊傳出個好消息呢嘛,你緊着點心,啊?”
封鞅聽着面上也是難堪,合懿對老太太和封夫人的态度總給了她們事情并不嚴重的錯覺,似乎真如太後懿旨上所寫“孩子心性小吵小鬧”而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前後反差有多大,只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回心轉意的,如今想想自己過往所做一應糊塗事兒,再怎麽後悔卻都已經是晚了。
心裏這麽想着也不好說出來給長輩添堵,只連聲說知道了,送封夫人出門又往主屋那邊瞧了眼,松青正和十陵在廊下說話,屋裏有人在來回走動,應該是露初在伺候,那合懿呢,她在做什麽?
他忍不住想,後來想到:她要麽是在吃,要麽就是在睡吧!
畢竟他從前為數不多的幾次踏進她的房間,她都是在做上頭這兩件事,那時覺得她的生活一定很無趣,現在若仔細想想她的神态與動作,又似乎有些可愛起來。
站在門口半會兒,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從這頭到那頭約莫五十步,但卻是他覺得這世上最遠的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