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掩瑜
夜裏宿在瑞儀殿,露初伺候合懿卸釵環,光滑的銅鏡倒映出二人一坐一立的身影,露初從鏡子裏望着她笑,打趣道:“恭喜公主就快心願得償,真正成為封夫人了。”
“說什麽呢?”她擠眉弄眼流露的一絲暧昧讓合懿紅了臉,微低着頭,卻有些惆悵道:“你沒有看到,他還是不情願的。”
“現在不情願不代表以後永遠都不情願,有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主子爺不是個始亂終棄的人,他若和您有了夫妻之實,日子長久相處下來,總會對您生出情意,況且......”露初頓了一頓,有些不太确定似得,“我總覺得主子爺對您似乎也并不是毫無情意......”
合懿被她一句話點着了爆竹引子,一扭頭興沖沖問她,“這怎麽說?”
露初面上立時又犯了難,“這......這怎麽說呢,就是一種感覺......”她砸了咂嘴,瞧見合懿失望地白她一眼,嘴上頓時就是一抖,“您別不信啊,滿月宴那回,我瞧見主子爺偷偷看着您笑,您一擡頭他又立刻不笑了,還有後來......後來您和端王爺在外頭敘話,主子爺聽說後不放心,這才出去找您的,男人對女人的心思說深不深說淺不淺,但如果完全不喜歡一個人,肯定不會是那種反應。”
合懿當時只看見了封鞅目光沉沉地瞧她,可沒看見他還笑了,而且後頭那事,竟真的是因為他擔心她麽?可擔心什麽呢,他當時又不知道琰铮的心思!
她有些不敢确定,想了想還是自然而然往平常的一頭去了,“可能是你看錯了,也可能是他人好吧!”
合懿面上有些恹恹的,露初确信自己絕沒有看錯,但也不好再添油加醋,畢竟這種事她也沒親身經歷過,萬一沒看錯但猜錯了,那不成了耽誤人了麽?
第二日大清晨,廊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兩只鳳頭鹦鹉,像被人安了機簧似得叽叽喳喳吵個不停,一聲聲“懶蟲”順着菱花窗鑽進合懿的耳朵裏,一炷香都不許她多睡。
吵得實在不耐煩了,她從被子裏露出個頭來惡狠狠指使露初,“把那兩只欠收拾的鳥送到廚房去,今天中午吃紅燒鹦鹉!”
露初瞧着她一縮頭,“奴婢可不敢收拾那兩只鳥,那是太上皇太後帶過來的,兩位尊上現在就擱乾元殿等您呢,吩咐了說不用叫您,誰成想那鹦鹉通靈性,都用不着我們來叫了。”
合懿準是睡迷糊了,四下裏一環顧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溫泉宮,忙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那還愣着幹什麽,快換衣服,我趕着去給父皇母後請安!”
其實哪裏還用得着她去給太上皇和太後請安,那邊的乾元殿早被前來請安的宮妃圍滿了,因着太上皇在養病不喜太過嘈雜,請安也就這麽一回,誰都不敢怠慢。
婉昭儀今日帶了小皇子前來,太後懷裏摟着孫子笑得合不攏嘴,對孫子的生母果然也格外擡愛,讓她坐在自己右手邊,等合懿姍姍來遲,便坐到太上皇身邊兒去了。
今日見宮妃悉數到齊,她又念起那位讓皇帝三千粉黛失顏色的瑜才人,甫一落座眼神兒就在底下烏泱烏泱的人群中搜尋。
宮妃的座位都有講究,除了婉昭儀母憑子貴,其他的人應當都是按位分依次落座的,最前是貴、淑、德、賢四妃,如今只設一位淑妃一位賢妃,接着依次為昭儀、昭容、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九嫔,如今只設四位,再下是六位婕妤、六位美人,再往下才是七位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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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懿自那七人面上一一瞧過去,看到第四人便停了下來。
露初曾說瑜才人有冀州第一美人之稱,合懿看着那第四人卻覺得,那如果是瑜才人,她何止是冀州第一美人,她應當是後宮第一美人才對!
那是一張老天費心思捏造的臉,膚色勝雪,遠山眉,瑞鳳眼,高挺的鼻下一張櫻桃口,五官精美似畫中人,卻又渾然天成不顯矯作,恰到好處的媚中和了眸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她穿鵝黃色海棠繡紗裙,袅袅細腰裹在寬大的宮裝之下,靜靜地端坐着,半垂下眼睑,只需一副名貴畫框,便可挂出去供人瞻仰。
合懿忘了收回眼神,卻冷不防對上她漫不經心的擡眸一掃,那樣的漠然、空無一物就像一方不見底的深淵,不自覺吸引着人想去一探究竟,難怪了,難怪皇帝差點為她昏了頭!
宮妃前來拜見太上皇與太後,實則除了幾個原先就親近的和有皇子傍身的婉昭儀,其他的也只不過來露個臉,太後有問題問就答,沒有問題問的,請過安便可退下了。
合懿瞧着“第一美人”随着衆妃出去,眼睛裏一滴溜,朝她父皇母後告了個假,招呼着露初緊着門口的衣香鬓影出了乾元殿。
她壓着聲兒問露初:“我剛應該瞧着瑜才人了,是不是右手第三排從右數第四個,對不對?”
“奴婢可沒有真見過她,但您說的那個,奴婢方才也注意到了,說實話,那麽個樣貌,放人群裏讓人想不注意也難,應該是她沒錯!”露初回着話,突然笑盈盈瞧她,“怎麽?您還記着這回事呢?人說男人愛看美女,您一個姑娘家怎麽也愛看美人?”
合懿答得理所當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規定美人只能男人看。”
“那看也看了,您出來又是做什麽?”
合懿想了下,義正言辭,“阿玦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我怕她心思不純最後傷了阿玦的心,總得替弟弟把把關呀!”
露初聞言對此表示懷疑,不是懷疑她的初心,而是懷疑以她那點心計能強過那位英明的少年帝王?不可能的事!哪怕是正在過美人關的帝王。
二人正說着話,前頭的一衆宮妃卻忽然停了步子,漸漸圍成一圈,似有争論聲傳出來。
女人湊在一起容易出是非,更換況還是同一個男人的這麽多女人。
合懿腦子不甚靈光,但也見怪不怪了,一聽那邊吵嚷聲愈來愈大,中間甚至夾雜了諸如“狐貍精”“破落戶”之流不堪入耳的詞,眉間頓時一擰,忙兩三步就要過去,露初跟在後頭高聲喊了句:“長公主駕到!”
那頭衆人方才漸低下聲音紛紛回過身來,齊齊蹲倒一片。
合懿到底是長公主,真正沉下臉來頗有幾分氣勢,“你們都是皇帝的妃子,當初千挑萬選才得以進宮來,卻原來一個個私下的教養都如此不堪,到底是宮闱局的人陽奉陰違懈怠了差事,還是你們本就表裏不一只會在皇帝跟前裝賢良淑德!”
她這番話說得着實重了些,底下衆人面面相觑,立刻便有賢妃上前來賠笑道:“長公主贖罪,她們方才不過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是她們不對,妾身回宮後定會秉明皇後,嚴加處置。”
“情急?”合懿這次卻沒那麽好糊弄,“你倒說說怎麽個情急法能把一個個名門閨秀急得出口傷人?還有你與淑妃,身在其位卻不謀其職,對她們的口角袖手旁觀,可半點有妃位之人的責任感?”
賢妃也只是憑借家世顯赫才得高位,既無皇帝的寵愛傍身也與合懿并不熟絡,只聽聞這位長公主極好說話這才強來出頭,現下瞧着她不肯輕易饒人竟還有引火燒身之嫌,一時頭都大了,低着頭再答不上話來。
淑妃突然被點了名,不好再裝啞巴,正要說話被合懿冷冷撇了一眼,忙止了話頭。
合懿手一指人群中某處,微揚了揚下颌,“你來說說,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
衆人随她手指看去,正是瑜才人。
骞瑜這才擡起頭來,仍半垂着眼睑,嗓音平靜道:“回長公主,方才之事起因不過是林婕妤走路不慎踩到了趙充儀的裙子,趙充儀氣不過便推了林婕妤一把,二人皆有好友同伴為其出頭,由此産生争執。”
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怕得罪人呀!
合懿倒越發覺得她這人也挺有意思,又問,“那方才參與者都有誰,你指出來。”
她眸光的不動聲色對上合懿的好整以暇,還是沒有一絲波瀾,“王修容、李充媛、錢婕妤、何婕妤、張美人、鄭美人、李才人,其餘人等,均未曾動口。”
這話一出,有人松口氣,有人氣急敗壞就要說她血口噴人,被合懿瞪了一眼又焉了氣。
合懿又看向賢妃,問她:“她說的可有偏頗?”
賢妃可不敢再出頭裹亂,忙回答說沒有。
合懿也不願意細究到底誰先起的頭、誰又罵得更狠,只道:“上述參與者,每人回去抄寫心經二十遍,好好修身養性,皇帝每日政務如山,若再因為你們之間一些龃龉鬧得後宮不寧,豈不是給他平添煩擾。都記住了麽?”
下頭立刻是齊齊一片應答之聲,合懿方才滿意了,臨衆人退下之際,卻又獨獨叫住瑜才人,“我還有些話想問你,你随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