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暄心慌意亂:“什麽?”
裴雲舒将右掌伸出來,上面躺着一顆棕色的種子,夏暄幾乎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寧香花的種子,她蹙眉道:“你拿這種子做什麽?”
裴雲舒似乎在回想什麽,聲音悠遠:“你還記得,當年你送了我三顆寧香花種嗎?”
事情已然過去很多年,夏暄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只能含糊道:“恩……所以呢?”
裴雲舒也不在意她是否記得,接着說道:“第一顆我用來感應仙竅,第二顆我用來認清自己的心意,至于這第三顆……”
他頓了頓,拉下夏暄的手,注視着她的雙眼溫柔道:“我希望能讓我認清你的心意。”
他話音剛落,夏暄就覺得眼前一陣模糊,再次入目時,她面前已經沒有了裴雲舒,她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裴雲舒會制造幻境這件事夏暄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她從未想過他會用幻境來對付自己,也從未想過,他的幻境竟然如此真實,沒有一絲破綻。
夏暄在這個陌生的樹林裏走着,聽着蟲鳴鳥叫。之前她已經用了自己所能用的一切方法,但依然沒能從幻境中出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糾結這件事,就當自己來這裏旅游好了。
這林子很大,卻沒有絲毫靈氣,夏暄也不敢亂用靈力,只能靠着雙腳慢慢地走着,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就在她脾氣越來越暴躁,幾乎要發火的時候,她眼前一亮,這林子竟然走到了盡頭。
夏暄滿心歡喜,幾乎是跑着沖出了林子,然而眼前的一切險些讓她驚呼出聲。
要算起來她來這裏已經有幾千年了,便是減去中間沉睡的時間,她也少說呆了幾百年,但在她的心裏這裏依然不算是家鄉,她的家鄉是在那鋼鐵水泥澆築的地方,那裏并不神奇卻有着她最深的羁絆。
而此刻出現在她眼前的,正是她穿越之前的景象,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大的樓房,穿梭的行人車輛,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喧嚣的城市。
夏暄心慌地回頭,卻見來時的樹林早已消失不見,她身後是一片熟悉的街道和房屋。
她的眼淚刷的落了下來。
哪怕穿越了幾百年,她心中想的念的也依然是這裏,夏暄幾乎是失魂落魄地沖進小巷子裏,巷口的老槐樹下兩位老人在下棋,看見夏暄便笑着打招呼:“暄暄回來了,你奶奶在院子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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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們出聲,他們的面容也逐漸變得清晰,夏暄呆滞地一路打招呼過去,這巷子裏的都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街坊鄰居,熟悉的面容親切的話語,這是在夏暄夢裏都不曾出現過的景象。
夏暄跌跌撞撞地走進巷子最裏頭的院子裏,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正在和幾個孩子摘院子裏的桂花,一邊笑着斥責孩子們調皮,一邊仔細地将桂花裏頭的枯葉撿出去。
幾乎是一瞬間,桂花的甜香撲進了夏暄的鼻子裏,卻讓她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奶奶!”
夏暄幼年喪父,母親常年在外工作,她算是奶奶一手帶大的,但先前她意外身亡,孤魂飄零異世,對于這些記憶早就丢失地七零八落,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再見。
夏暄躺在奶奶的懷裏,拈着一塊桂花餅小口小口地咬着,軟糯甜香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管這是幻境還是什麽呢,能夠重新見到奶奶,這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啊。
雖然這念頭只閃過一瞬,但夏暄很快就感到一陣輕微的頭暈,記憶中仿佛丢失了什麽東西,但很快她就晃晃腦袋,将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夏暄恢複了穿越前的身份,她現在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每日都要奔波于各種面試,晚上回來還要準備公務員的考試,除了有些害怕過馬路,一切都非常正常,偶有一些奇怪的畫面劃過眼前,她也晃晃頭當做是自己的幻覺。
這樣的日子充實忙碌,很快夏暄就得到了一份工作,她工作認真細致,不到一年就有提拔,幾年過去,已經在公司站穩了腳跟,而周遭的人開始給她介紹對象,奶奶也開始旁敲側擊詢問她的感情生活。
夏暄無可奈何,百般推脫無果後,只能答應周末去見一見那個男人。
見面的地點十分雅致,用了古色古香的裝飾,夏暄覺得有些眼熟,一邊努力回憶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同對面的男人打了個招呼。
那男人微微一笑,握住她伸過來的手,自我介紹道:“夏小姐你好,在下裴玉卿。”
☆、破鏡
? 夏暄的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對面的男人長相俊美又溫文有禮,可她卻只覺得心底一陣一陣地發涼,仿佛這人的出現意味着她将會觸碰到一些她完全不想回憶起的東西。
裴玉卿卻仿佛沒有看出她的意圖,吃完飯又十分紳士地将她送回家。
夏暄輾轉反側,努力回想着自己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片段,她有預感,這些片段哪怕是她多麽不願意觸碰的,都是十分重要的片段。
然而還未等夏暄回憶起,她的生活卻已經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夏暄第二天醒來就聽見窗外傳來惱人的噪音,她當是小孩子玩鬧,剛打開窗戶準備斥責幾句,就看見一只飛行器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她面前,飛行器下面挂着一個小小的花籃,籃子裏塞着九朵嬌豔的玫瑰花。
夏暄木着臉看向樓下,裴玉卿靠在車子旁,手裏拿着一個遙控器,注意到她的目光,對方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問道:“睡得好嗎?”
夏暄猛地将窗戶關上,摸了摸泛紅的耳根,誠然,她不是那麽地喜歡裴玉卿,這方式也略顯張揚了,但內心深處她卻不能不承認,裴玉卿微笑那一瞬間她心底的悸動。
夏暄深呼吸了幾下,然後才換好衣服準備下樓,裴玉卿果然在底下等她,見她過來便極為紳士地拉開車門:“上車,我送你上班。”
這話語自信又篤定,夏暄幾乎是暈乎乎地上了車,她看了一旁的裴玉卿一眼,欲言又止。
裴玉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微笑道:“我昨晚對夏小姐你一見鐘情,希望你不要怪罪我的唐突。”
夏暄一愣,她剛想要說什麽,裴玉卿又添了一句:“當然,我也希望這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你好好考慮再給我回複吧。”
夏暄就這麽暈乎乎地去上班,一整天都神不守舍,同事都在一旁竊竊私語,向來同她關系不錯的同事打趣道:“不錯呀,高富帥,看你的眼神還那麽深情,還不趕緊抓在手裏!”
夏暄愣了一下:“深情?”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恍惚有一種感覺,裴玉卿或許冷酷或溫柔,但深情這兩字是絕不能放在他身上的,他是一個極理智的人,哪怕擁有感情也只會深埋心底。
那同事仍在喋喋不休:“是啊,他看着你的樣子那麽寵溺,簡直是想把所有東西都捧到你面前來呢!”
夏暄又是一陣恍惚,呆呆地反問:“是嗎?”
就這樣到了下班時間,裴玉卿果然來接她,看着他含笑朝自己走來的樣子,夏暄感覺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來不及去想那是什麽,裴玉卿就已經過來拉起她的手,在同事們的嬉笑中将她帶出了單位。
夏暄愣愣地看着他拉着自己的修長手指,有些不确定地問:“你……對我一見鐘情?”
“對啊。”
“你……喜歡我?”
“當然。”裴玉卿回答完,又有些無奈地敲了敲她的額頭,“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這句話仿佛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夏暄的心口,這是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熟悉得讓她的靈魂都在顫抖,她幾乎是沒有半點反抗就答應了裴玉卿。
夏暄的日子依然毫無波瀾,她和裴玉卿的戀情逐漸加深,漸漸走向了結婚的道路。
這一日,裴玉卿突然對她說道:“等過一段時間,我想帶你去見一見我的一位朋友。”
夏暄正在挑選結婚的喜糖,有些漫不經心地答道:“好啊。”
裴玉卿握住她的手,笑道:“這是我的發小,恰巧也姓裴,叫做裴雲舒。”
夏暄翻頁的手指忽然就僵住了。
裴玉卿渾然不覺,仍在說道:“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一直關系好,這一次我結婚他還特意回來喝喜酒……”
裴玉卿後面的話夏暄已經聽不見了,她的腦子裏一下閃過很多片段,片段模糊不清,但她就是能肯定,裏頭的那個男人是裴雲舒。這片段幾乎要将她的腦子擠得爆炸,夏暄不适地□□一聲,裴玉卿立刻停下來,關心地問道:“怎麽了?”
夏暄按捺住痛得一抽一抽的額頭,故作無事道:“沒什麽,可能是累了,我先去休息。”
裴玉卿不疑有他,卻沒有見到轉過身時夏暄臉上幾乎要溢出來的焦灼和痛苦。
自那一天後,裴玉卿開始有意無意地提起他那個朋友,聊起他的為人和身世:“……說來他也真是可憐,父母被人尋仇身亡,好不容易有了妹妹的下落,找過去的時候妹妹也死了,幸而他為人堅忍又有貴人相助,這才有如今的成就。”
這是他人一段早已塵封的過往,按理夏暄聽一聽便算了,可她卻不知為何覺得心頭微澀,忍不住追問:“那他如今……”
裴玉卿轉過頭,似笑非笑道:“怎麽?你對他的事情很感興趣?”
夏暄一驚,連忙辯解道:“我就是對他的經歷有些好奇。”
裴玉卿也就沒有再追問,然而随着婚期逐漸臨近,夏暄卻越來越焦躁,可她卻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麽,直到有一天,裴玉卿面色冷凝地回來,面對夏暄的追問,有些難過道:“我不是之前說要帶你去見一個朋友嗎?”
夏暄心中劃過不好的預感,追問道:“他怎麽了?”
“他受了重傷,看樣子熬不過去了。”
夏暄心頭一震,只覺得腦子被一個大錘子砸了一下,她慌慌張張地就要跑出門,卻猛然被裴玉卿拉住:“你去哪裏?”
“我……我去看看他。”
裴玉卿的臉色一下變得非常奇怪,他問道:“你想要救他嗎?”
夏暄呆了一下,幾乎是有些艱難地反問:“我能救他?”
“你能。”裴玉卿毫不猶豫道,但他接着又問,“你要救他嗎?”
夏暄也幾乎是毫無猶豫地回答:“我當然要救他。”她疑惑地看向裴玉卿,“你們不是朋友嗎?”
裴玉卿的面色愈加古怪,他反問:“誰說我們是朋友?”
“是你自己說的啊,你們是發小,他……”
裴玉卿打斷她的話,他的目光包容卻帶着否認:“不,因為你希望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們才是朋友。”
夏暄愣住,裴玉卿又說道:“小夏你難道還沒有明白過來嗎?這一切都是依托你的心意來發展的,這是你的夢境,我們都不過是你夢裏的人,你渴望的,害怕的,希望的,恐懼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此,你還想要救他嗎?”
夏暄的語氣有些急促,但很快她的目光就清明下來,她肯定地說道:“我不管這是什麽,但我要救他。”
“你要救他,然後呢?”裴玉卿又問,“你還會跟我結婚嗎?”
夏暄忍不住脫口而出:“我之前是準備要和你結婚的,但你拒絕了我!”
此話一出,不止裴玉卿愣住了,夏暄也愣住了,她覺得腦海裏那個被層層封印起來的記憶盒子似乎有了一絲松動。
裴玉卿只怔愣了一小會,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問道:“那你救了他,還會回到我身邊嗎?”
夏暄捂着額頭,幾乎是有些譏諷地脫口而出:“你當年将我一個人留在下界,難道還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夏暄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對,她本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又加上顧城等人的解釋,她早就不在意了,怎麽竟還會像個怨婦一樣質問裴玉卿,這念頭深埋她心底多年,一旦爆發便來得又快又猛,她沒有理會裴玉卿的解釋,冷笑道:“我當年誤被人滴血認主,不得不受制于人,你哪裏知道我的怨憤,這麽多年我盼着你來找我,直到見到顧城那一刻我才死心,你明不明白?”
裴玉卿靜靜地看着她,然後淡淡問道:“那麽,你為何跟着裴雲舒去下界,為何不肯留在旖羅幻境呢?”
裴玉卿露出一抹笑容:“你看,哪怕是夢境中,你想要與之結婚的那個人依然是我啊,所以你為什麽要跟那小子去下界呢?”
夏暄愣了一下,喃喃道:“因為……因為……我喜歡……”她突然頓住了,她按着自己的胸口,眉目間的迷茫如水一般退去,她冷冷地盯着裴玉卿,“你是誰?”
裴玉卿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的身形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只能隐隐有聲音傳來:“你不打算告訴我原因嗎?你喜歡那小子,所以再也不打算回旖羅幻境了是嗎?”
“怎麽可能!”夏暄不假思索地反駁,“我遲早還是會回旖羅幻境的。”
夏暄說完,就看到對面裴玉卿模糊的影子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卻變了一個人的面容,她驚呼道:“雲舒!”
随着他面容越來越清晰,周圍的一切卻恍若開始崩塌一般,從這些崩塌的場景之後,一道一道的白光襲來,夏暄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那個幻境中了,她幾乎是震驚地看着面前含着涼薄笑意的裴雲舒。
“你當真是無情。”裴雲舒垂下了眼睛。?
☆、囚禁
? 夏暄雖然剛剛才從幻境中出來,卻覺得眼前的一切比幻境中還要來的詭異可怕。
這是一座極其巨大而又華美的宮殿,夏暄與裴雲舒在曾經去叩仙門的時候,曾經說過以後想要建造這樣一座宮殿,可當她真正看到眼前幾乎窮盡人類想象的宮殿時,卻只能想到一個詞——牢籠。
夏暄的身下是一張華麗的大床,她的周身是一片盛開着的寧香花,花朵輕輕搖曳,場面美不勝收。
夏暄顧不得看,撐着身子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腳腕上挂着的銀色鎖鏈,鏈子的一頭在床後方的牆上,夏暄愣了半晌,她無意識地動了動腳,鏈子傳來的清脆聲音喚醒了她,她一下就沒有站住跌在了床上。
夏暄這才反應過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裴雲舒:“這是怎麽回事?!”
裴雲舒沒有看她,語氣冷靜道:“這是隕鐵打造的鏈子,你掙脫不開的。”
夏暄想要沖到裴雲舒的面前,卻被鏈子拉個趔趄,她半跪在床上,幾乎是沖着裴雲舒吼道:“你瘋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裴雲舒将臉轉了過來,一步一步地接近她,他的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笑容,他坐在夏暄的身邊,撩起一縷她的頭發,聲音輕不可聞:“為什麽?其實我也不想用這樣的方法,只是你時時刻刻都想着離開,我也就只能用這種方法将你留下來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她想起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忍不住怒道,“你竟然這樣算計我!”
裴雲舒仿佛無視夏暄的怒氣,湊近她的臉頰,嘴唇挨着她的耳垂,雖然她不自在地撇過了頭去,但依然覺得那股熱氣暧昧地在耳邊萦繞着:“若非如此,我怎能知道你的心意,又怎會知道,我費盡心力如此懇求,你依然不肯留下來?”
“你瘋了!”夏暄推開他,惡聲道,“你怎麽會有這樣變态的想法,因為我要離開你便要将我鎖起來嗎?!”
“變态?”裴雲舒雖然不曾聽夏暄說過這個詞的意思,但大概也猜得出是不好的意思,可他既然這麽做了,便不在乎她這一兩句罵聲,他居高臨下地貼近夏暄,雙眸如古井沉波,叫人看不出一絲情緒,“随便你怎樣說吧,只要你在我身邊,怎樣我都不在乎。”
夏暄向後仰了仰,裴雲舒早已不是以前她熟悉的少年,如今他的身軀有着極大的壓迫感,夏暄極其不自然地想要退開他的身軀陰影之下。
裴雲舒看出了夏暄的意圖,但他也認為目前不能逼得太緊,便直起身子,淡淡道:“你好好歇着吧,我找人來服侍你。”說完,他轉身離開。
在他快走出去的時候,夏暄突然開口道:“我早該想到的,既然沈延有心魔,你又怎麽可能會沒有呢?”
裴雲舒的身子頓了頓,但他并沒有回過頭,而是淡淡道:“你多心了。”
“多心?真的是我多心嗎?”夏暄冷哼一聲,“你自己很清楚。”
裴雲舒沒有回答,他只是停頓了這一小會,便接着朝門外走去。
夏暄忍不住了,急忙問道:“碧睛呢!你把碧睛放到哪裏去了?”
裴雲舒這才別過臉:“你好好休息,先不要去想其他了。”
說完,他不等夏暄再多說什麽,便轉身出門離開了。
裴雲舒直到離開很遠,才站住身子,他的掌心已經被自己掐出了血來,他分明是知道他做這樣事情的後果,但真的看到夏暄的厭惡,他還是覺得無法接受,不然不會這樣落荒而逃。
他忽然很想喝酒,想要大醉一場,逼自己忘記這些事情。
等到阮碧浮找到裴雲舒的時候,他已經醉死在了護衛城外山巒之巅,身邊開着一叢一叢的靈雨觞,像是如裴雲舒這樣的修者,普通的酒釀已經沒有辦法讓他喝醉了,但靈雨觞卻不在其中,這種形狀類似酒杯的靈植,每一朵花裏頭都有着足以醉死一個元嬰修者的酒釀,而看裴雲舒身邊幾乎開滿的靈雨觞,就可以猜到他大概喝了多少杯。
阮碧浮嘆了口氣,将之前想說的話咽進嗓子裏,他上前一步想要将裴雲舒扶起來,卻猛地被他拉住了手腕。
裴雲舒的目光依然如清醒時一般犀利,但阮碧浮知道,這不過是他即便昏迷也不會喪失的警惕,他抽出手,淡淡道:“是我。”
不知是因為聽出了阮碧浮的聲音,還是因為确實醉得有些不省人事,裴雲舒并沒有多少掙紮就松開了手,然後接着閉上了眼睛。
阮碧浮盯着他的臉,他們認識了幾十年之久,當年他抓住孤魚百般施為,才讓他吐露一絲天機,如今裴雲舒大勢已成,阮家再次如日中天,他卻越來越覺得心驚膽戰,仿佛這一切都建立在危樓之上,到了如今,他才有些明白,自己的擔憂從何而來。
“我倒不知,你竟然對她有如此執念。”阮碧浮嘆了口氣,“我只怕這份執念會毀了你。”他定定地看着裴雲舒半晌,然後一揚手,将這一片靈雨觞都燒得幹淨。
空氣中濃郁的酒氣散去大半,阮碧浮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也仿佛有些醉了,他沒有再去扶裴雲舒,反而自己也坐了下來,有些自嘲道:“雖說我們曾經是摯友,但如今,我想和你說些真心話,竟然也只能等你醉了才行。”
“妖族此次大傷元氣,修者因為沈延的緣故選擇袖手旁觀,此次也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只怕那些正道名門也開始對他有所不滿了吧,但我想,這大約也是你的手筆。”阮碧浮的語氣有些苦澀,他看了靜靜睡着的裴雲舒,有些無奈道,“這些事情你雖然瞞着我,但卻又不瞞得死緊,我也知道是何原因,你與修者只怕要完全決裂了,這是要逼着阮家,或者說要逼着我完全站隊了。”
阮碧浮有些松懈地靠在一旁的山石上,看着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以前雖然猜測過你是否是魔修,但總是不能确定,如今才多少能夠肯定一點,想來孤魚前輩也在這件事上栽了跟頭,你根本就沒打算救修者,你甚至希望修者全部消失,由凡人來統治七境十二洲,只是之前你的打算太過隐秘,所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只是我想,你瞞到如今也是極限了吧,很快魔修就會知道情形,這天下,是真的要亂了。”
阮碧浮說完這些,也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他又看了眼裴雲舒,輕聲道:“我和阮家已經陷得太深了,如今想要逃走如何可能,就算你不逼我,我遲早也是要做決定的,只是……”
剩下的話阮碧浮沒有再說,他也沒有再去扶裴雲舒,而是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那一天之後,一則關于裴雲舒要大婚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七境十二洲。當初一戰,裴雲舒拿回了被妖族侵占多年的句留洲,将妖族再次趕進了孤星山脈,他如今坐擁天衍句留二洲,手頭還有着經營多年的留荒境,已經真正對修者産生了威脅,因此在接到這份請帖的各大掌門,面色都是十分微妙的。
沈延雖然因為這一戰在修者中威望大跌,但他的修為依舊是修者中的第一人,更別提他還曾經是裴雲舒的師父,因此哪怕太虛門依舊閉門謝客,但依然有着數不盡的傳信符和送信的靈獸飛進太虛門的持身樓內。
沈延的手上拿着一封請帖,将它丢到一旁的一堆帖子中,然後才看向青雲真人:“師父。”
青雲真人手指一動,那封帖子就飛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動聲色道:“你說這是真還是假?”
沈延搖了搖頭:“我如今也是越發地猜不透那人的心思了。”
青雲真人皺起眉頭:“莫非他這是為了要一網打盡所有的修者?”
“那還不至于吧!”沈延也蹙起眉頭,裴雲舒沒道理做這樣的蠢事,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那請帖,有些無奈地嘆口氣,“莫非這是真的?”
“恩?”
沈延想起很多年前被他穿透手掌的那個少女,全身上下都透着詭異,可他卻沒來由的相信了她,而這麽多年,雖然裴雲舒在七境十二洲大出風頭,但這個女孩卻仿佛消失了蹤跡一般,若非上次在天衍洲護衛城見到了她,又見到裴雲舒對她異乎尋常的縱容,他是絕對不會這樣想的。
青雲真人想來也是疑惑的,大約也沒有人想到,裴雲舒大張旗鼓地發請帖,竟然真的只是為了——他想成親了?
沈延搖了搖頭,轉身對青雲真人道:“這次就我一人去,太虛門……依舊閉門謝客吧!”
青雲真人并沒有如他所想的一般點頭,而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重華,你當知道為師一直想把太虛門傳給你。”
沈延有些迷惑:“師父?”
“這一次你從天衍洲回來,便準備繼任大典吧!”
沈延肅着臉送走了青雲真人,他實在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麽讓青雲真人鐵了心的做了這個決定,哪怕他百般勸阻都不改初衷,他并非不打算成為太虛門掌門,自他在修仙一途展露峥嵘開始,這就一直是他一項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一般,可那不是現在,不是在他還未完全準備好的時候,有可能把太虛門拖下水的現在。
青雲真人一向慈和,但他一旦下了決定就斷然不會更改,沈延揉了揉額頭,決心暫且不去想這些問題,其實從他這些年所搜集到的消息,再結合這一次收到的消息,他已經大概猜到了裴雲舒的心魔究竟為何。
沈延叫來一個弟子,吩咐道:“之前瞞着的那個消息可以放出去了,那個小子……你們也想法子讓他逃了吧!”
弟子領命離去,沈延的目光投向天衍洲的方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生變
? 天衍洲的護衛城內,因為主君的婚事最近格外顯得熱鬧而忙亂,但也算是有條不紊,就在整個七境十二洲都在為這場婚事而游移不定時,他們倒真是為了這樁婚事而認真準備着的。
裴雲舒沒有去關心這些瑣事,比起這些來說,至今仍在和他冷戰的準新娘更重要些,畢竟就算他已經将夏暄囚禁起來,但也依舊希望她是真心願意成為自己的妻子。然而事實卻是……
“啪!”夏暄将裴雲舒手中的碗給打落在地,冷冷道,“拿走。”
裴雲舒輕嘆了口氣,像是看着不聽話的孩子一般看着她:“這是延延果熬制成的,你如今沒有半分修為在身,喝了它會舒服很多。”
夏暄怒道:“我沒有修為這是誰害的!你居然……居然……”她氣呼呼地說不下去,卻仍舊沒有半分服軟。
裴雲舒頓了頓,接着說道:“我知道我自己有錯,也知道我對不住你,但我并不後悔。”
夏暄驚怒交加地看着他。
裴雲舒依舊淡淡道:“若不是我這麽做,你此刻會在哪裏?可如今,哪怕你恨着我,畢竟還在我身邊不是嗎?”
夏暄咬了咬唇,低聲問道:“你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你只是……”
“我問過。”
“哪有!”夏暄說完就想起了幻境之中發生的一切,頓時又咬牙切齒道,“那不算!”
裴雲舒依舊是那副冷靜得過分的樣子:“那是你內心最深處的東西,哪怕你不願意承認,但你內心深處就是那樣想的,我只是有點可惜,到了最後我還是心急了,讓你看出了破綻。”
夏暄冷笑道:“不然呢,你還想要如何?”
裴雲舒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夏暄狼狽地別過臉去,他才輕聲問:“你說的那句喜歡……是真的嗎?”
夏暄想也不想地反駁:“假的。”
裴雲舒竟然也點點頭:“我明白了。”
夏暄簡直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想要跟他争論,又不知道自己該争論些什麽,只能轉過身去一個人生悶氣。
裴雲舒嘆息一聲:“你若是答應嫁給我,不再離開,我便将碧睛還給你。”
“你不怕我騙你?”夏暄冷笑。
她以為裴雲舒很快就會回答,卻沒想到等了很久,才聽到他輕聲的一句:“如果你答應,我就信你。”
夏暄頓時失語,她回過頭,恰好對上裴雲舒灼灼的目光,這麽多年了,裴雲舒已經習慣于掩飾他的情緒,她幾乎都要忘記當年那個不屈的少年,看到他的目光,只讓夏暄覺得被灼傷一般的疼痛,讓她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你這樣對我,我怎麽願意嫁給你?”
裴雲舒眸中的光芒消失,他垂下眼眸,許久才淡淡道:“下月初成婚,恰好是曜月,也算是緣分。”
說完,他就站起來,說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便朝着外頭走去。
“你瘋了,我沒有答應!”夏暄怒斥道,想要站起身來卻被鏈子扯住身體,只能看着裴雲舒漸漸走遠,不甘心地喊道,“我不同意!你聽到沒有!”
裴雲舒走出宮殿,夏暄現在沒有半分修為,她的聲音照理說是傳不出這麽遠的,但裴雲舒耳邊卻一直回蕩着她拒絕的話語,讓他也一時怔忪起來,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對的。
還未等裴雲舒想明白,就看到阮碧浮遠遠地走來,他頓時将思緒一收,又變成了外人眼中那尊貴強大的君上,他看着阮碧浮道:“什麽事?”
阮碧浮垂頭道:“有人自稱為君上的舊友,我讓人帶到客房去休息了。”
“舊友?”裴雲舒皺起眉頭,這些年他的所為也算是将整個修仙界給得罪了個徹底,之前有交好的一兩修者也不至于讓阮碧浮這樣來回他,只能問道,“是誰?”
“他自稱阿榮。”
阮碧浮的話仿佛打開了一個記憶的匣子,那是他拜入沈延門下的時候,與夏暄尚未同如今一般劍拔弩張,身邊還有阿榮阿馮這兩位幼時好友,如今回想起來,簡直恍如隔世。
裴雲舒有一些恍惚,拉住阮碧浮問道:“他人在哪裏?”
阮碧浮的回答有一些猶疑:“在西音殿。”
裴雲舒卻頓住,回問道:“為何會在那裏?”
“他受了重傷,只怕命不久矣,我讓人替他吊着命,只等你……”阮碧浮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光影一晃,已經失去了裴雲舒的身影,他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裴雲舒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阿榮會是這樣的場景,眼前瘦成了一把骨頭的男人簡直讓人想不起從前那個憨厚愛笑的阿榮,一旁的醫者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阿榮仿佛對自己的生命并不在意,只是在看到裴雲舒的一剎那,眸中迸發出強烈的光彩。
裴雲舒走近來,眸色沉沉問道:“是誰?”
阿榮費力地勾了勾唇角,卻沒有回答,而是一把握住裴雲舒的手,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替……馮哥……報仇!”
裴雲舒心中一墜,在看到阿榮的模樣的時候,他就隐約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年他接到了阿馮與緒岚成婚的消息,後來因為種種情況失去了聯系,再後來為了他們能夠好好在太虛門生活,他也不便再與二人聯系,誰想到這二人竟會落入如今境地。
他也看出來了阿榮已近油盡燈枯,便是用靈力替他續命,也不能長久,恐怕阿榮唯一的心願便是要讓他替阿馮報仇,這才堅持到了現在,裴雲舒握緊了阿榮的手,看他安心地昏了過去,這才将一身怒意勃發,他側頭看向緩緩走來的阮碧浮,冷聲道:“怎麽回事?”
阮碧浮搖搖頭:“他本為凡人,壽命不長,能夠活到今日已是與天掙命,只不過路途遙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