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棄你不顧,如今卻不能再棄她不顧,便是死,也當遵守我當年向她許的諾言。”
夏暄沒有說話,昭羽又接着說道:“只是死之前,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的,你不該恨裴玉卿,他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想讓你開心幸福地活下去的。”
夏暄捂着唇,許久才從中溢出一聲:“這些……你應當早些告訴我的。”
☆、大乘
? 自從那天和昭羽談過之後,夏暄有時候就會陷入一種莫名的自怨自艾中,讓她自己都痛恨自己這種優柔寡斷。
她很清楚的知道,當年她在回答裴玉卿時的猶豫不決,就已經将裴玉卿的心放在地上踐踏了一遍,後來她選擇裴雲舒選擇離開,不管發生什麽,她都不該再回頭了,不然她又将裴玉卿至于何地呢?
只是,昭羽的話終究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讓她恨不得現在就回到旖羅幻境中問個明白。
夏暄心神不定,自然也就沒有在意裴雲舒,直到妖族進攻天衍洲,先鋒部隊被一艘巨大的靈舟給打得潰散,天衍洲全員備戰。裴雲舒在天衍洲與句留洲交界處,催生了三千裏的靈植,敢來進犯的妖獸紛紛被那妖異的靈植給吸幹了血液。
這一手震驚了妖族與修者,妖皇震怒,密密麻麻的妖獸陳兵兩洲交界處,時隔二十年,一場大戰又将拉開序幕。
夏暄腳尖輕點,在巨大的城池上空劃過一道淡色的影子,最後在後園的池子邊找到裴雲舒。
大約因為多年身居高位,她眼前的裴雲舒已經不太像當年那個隐忍又執着的少年了,他的眸子之中多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不僅如此,他們也不如曾經相依為命時的親近了。
裴雲舒擡起頭來,含笑問道:“這段時間你到哪裏去了,我常常都看不見你人影?”
夏暄赧然一笑,她當然不能告訴裴雲舒自己暗中見了昭羽,畢竟不論如何,他們如今已經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裴雲舒也并沒在意,站起來道:“我們出去走走吧!”他看出了夏暄有事找他,卻并沒點破,而是提步朝城外走去。
夏暄不知該如何開口,見他已經離開,便也跟在身後走了出去。
二十年前,城外還是一片荒蕪,經過這些年的經營,周圍漸漸發展出了小鎮,也能看出一些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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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舒信步穿過小鎮,雖然有先前他一手滅掉妖族先遣部隊的功績在,但他不常出現在常人面前,故此兩人穿過小鎮時,聽到有說書人将他的事跡大加歌頌,卻對這正主視而不見,兩人也毫不在意。
裴雲舒也不拘要走到哪裏,兩人上了鎮子外頭的一座小山坡,他便停了下來,說道:“你有事要同我說。”
他用了肯定句,夏暄也知道沒法瞞過,只能嘆口氣道:“我們與妖族這一仗一定要打嗎?”
裴雲舒知道她擔心昭羽,便說道:“如果他出現在戰場上,我定然替你保住他性命。”
夏暄默然,她懂裴雲舒的意思,昭羽主和,與妖皇的目标背道而馳,妖皇本就忌憚他,別說派他上戰場,只怕他的性命都在妖皇一念之間。
裴雲舒又問:“你只想問我這個?”
夏暄搖搖頭,卻欲言又止。
裴雲舒想了想,說道:“昭羽雖然不如往昔,但在妖族之內依然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此戰妖族如果輸掉,只怕妖皇還要派他來求和的。”
夏暄搖搖頭,她對昭羽知之甚深,雖說他是主和派,但妖皇一意孤行,他只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将堯靈等人交給她,便是他替自己的後事做了安排,但她卻不想辜負裴雲舒一番好意,只能勉強應了一聲:“希望如此吧!”
裴雲舒沒有再說,他看出夏暄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便等着她說出來意。
夏暄的确有些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我要回旖羅幻境一趟。”
裴雲舒瞳孔一縮,面上卻不動聲色:“為何想要回去?”
夏暄好不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緒,卻不知該如何對裴雲舒說,只能含糊不清道:“我自然是有要事。”
“什麽要事?”裴雲舒不依不饒。
夏暄瞪他一眼:“說了是要事就是要事啦!”說完又覺得自己對他有些過分,果然,裴雲舒聽到這句話就垂下了眼睛。
裴雲舒沉默半晌,就在夏暄想着要不要破廉恥幹脆說出來的時候,他又擡起頭:“什麽時候走?”
夏暄咽下了解釋,直接說道:“自然要等你們這一仗結束才行。”
裴雲舒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夏暄想不到他答應的這樣爽快,以她對這小子的了解,他肯定還要糾纏半天才會放行的,莫非當了君主的人,心胸也會寬廣一點?
這事情說定,夏暄也放下了心中大石,想要拍一拍裴雲舒的肩膀,卻發現當年的少年,如今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拍拍他手臂:“雖說這一仗你很有把握,但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裴雲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夏暄揚起一個笑臉:“那我就先回去了。”
然而,還未等她走遠,忽然聽到裴雲舒的聲音低低地從身後傳來:“你……一定要去旖羅幻境嗎?”
夏暄愣了愣,卻仍然回過頭,好脾氣道:“我去去馬上就會回來的。”
裴雲舒擡起頭,唇角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我知道了。”
夏暄心頭猛然一驚,覺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剛想說什麽,就見裴雲舒一揮袍袖,周身靈力暴漲,數不清的靈植從他周身迅速成長蔓延,很快就将他遮了個嚴嚴實實,很快,這些靈植就覆滿了整座山坡,并且氣勢洶洶地朝夏暄沖了過來。
夏暄驚詫地倒退幾步,她倒不怕裴雲舒會傷了自己,只是他剛才的情緒明顯不對,夏暄想要過去說什麽,卻見那靈植密密麻麻緊緊地裹在一起,許久,裏面才傳來裴雲舒的聲音:“我沒事。”
夏暄卻并不相信,他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沒事了,她踏前一步,想要撥開靈植去看看裴雲舒,卻見原本已經停止生長的靈植竟然猛地又拔高一截,幾乎要戳進她的眼睛。
夏暄後退幾步,忍不住焦急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靈植叢中傳來裴雲舒幾聲低低的笑聲:“你關心我?”
夏暄莫名:“我當然關心你。”
那笑聲更大更肆意,裴雲舒的聲音夾雜在笑聲中,竟然顯得有些滲人:“你關心我,很好……這很好……”
夏暄渾身打了個寒戰,剛想說什麽,卻見阮碧浮帶着人匆匆朝這裏趕來,看到是他們倆,還有些疑惑:“你們……”
看到阮碧浮的出現,夏暄也莫名松了口氣,焦急道:“他這是怎麽了……走火入魔了嗎?”
雖然修仙界暫時還沒有走火入魔這一說,但阮碧浮仍然心中一凜,試探地問道:“主上?”
裴雲舒沒有回答。
阮碧浮又道:“整座護衛城靈力暴動,屬下接到傳信立馬就趕來了,主上可是出了什麽事?”
許久,才傳來裴雲舒淡淡的聲音:“無事,你們回去吧。”
阮碧浮心領神會,向身後道:“都回去吧。”
夏暄本想留下來,卻見阮碧浮朝她微微搖頭,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離開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阮碧浮才出聲道:“主上,人都已經走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眼前的靈植如潮水般迅速地退卻,不到一刻鐘,這片長滿靈植的山坡就恢複了原來光禿禿的樣子,只是原本還有一些普通的植物生長,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了。
裴雲舒走了過來,淡淡道:“我以為我說的是讓你們全部都回去。”
阮碧浮卻輕笑道:“還未恭喜主上突破小乘期,如今整個七境十二洲,恐怕只有主上的修為最高了。”
裴雲舒勾了勾嘴角:“你早知真相,何必要說這樣的話?”
阮碧浮笑了笑:“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件好事,你也不必太過憂心。”
“你還想安慰我?”裴雲舒搖搖頭,“今日是我沒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導致修為暴露,這有多嚴重我比你要清楚。”
“整個天衍洲都在我們掌控之下,這消息恐怕不會那麽容易傳出去的。”
“但至少沈延已經知道了。”
阮碧浮沉默了,就算在對待沈延的态度上他們有些分歧,但至少有一點是他們的共識,那就是,沈延絕對不會允許裴雲舒的修為太高,至少不能成為七境十二洲的修為最高的那個人。
阮碧浮收起了那麽盲目樂觀,嘆了口氣:“如今與妖族大戰在即,只怕戰局變動。”
“無非是讓沈延下定了決心與妖族合作罷了。”裴雲舒倒是想開了,“既然這事情已然瞞不住,就将它昭告天下吧。”
阮碧浮皺着眉頭,卻恍然大悟:“你想以此來牽制沈延?”
“倒也不盡然,只是如今修者式微,沈延也難撐大局,我不信,這世上識時務的修者,只有逸祖一人。”
阮碧浮卻忍不住笑了:“只怕你這樣做了,沈延就真的要視你為仇敵了。”
裴雲舒閉了閉眼,輕聲道:“我們本就是仇敵,如今……不過命運輪回而已。”
☆、閉門
? 太虛門持身樓,沈延一掌将面前的桌子擊的粉碎,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出去,青雲真人站在樓外,無奈地對他道:“你這是何苦?”
沈延緊鎖眉頭,卻沒有回答。
青雲真人也是無奈,自從二十年前他歸來,将裴雲舒驅逐出太虛門後,這些年就一直心事重重,一點沒有當年極東境第一人的意氣風發,青雲真人心疼愛徒,卻不想他不肯吐露半點。
“事到如今,你仍不肯說出原因嗎?”
沈延搖搖頭,滿懷愧疚卻仍堅定道:“請師父原諒,徒兒不能說。”
青雲真人嘆口氣,也不再追問,只淡淡道:“我一直将你當成我最得意的弟子,不是因為你的修為,而是你為這天下之心。”
沈延神色微動,喃喃道:“師父……”
“我不多說了,我相信你有分寸。”青雲真人輕聲道,“你放手去做吧!”
“師父……”沈延表情複雜,他深知青雲真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便是要為他做後盾,甚至要為他扛起可能的罵名。
青雲真人笑道:“我做師父的沒有別的本事了,只能為你做到這些。”
“徒兒不孝。”
青雲真人扶起沈延:“我雖然不知道你當年為何要将裴雲舒趕出太虛門,但如今雙方已勢同水火,七境十二洲的修仙門派也已被他分為兩派,你就該堅定本心,不要再被多餘的心緒影響。”
“我……”沈延一驚,卻又很快低下頭,“我并沒有……”
“重華,我幾乎是看着你長大的,你雖然表面清冷,卻最是重情義,裴雲舒能夠将師徒之情抛棄得一幹二淨,可你卻是做不到的。”青雲真人憐惜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從他多年前在崇雲山一役一戰成名後,青雲真人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目光看他了,可現在這樣,才會讓他覺得自己又看見了當年剛入門的時候,那個目光澄澈、心地柔軟的孩子。
沈延想反駁,卻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是的,若是他足夠狠心,在幻境中看到那一切之後,他就應該直接殺了裴雲舒,而不是放任他成長至如今。
青雲真人又道:“既然已經到了如今,便不要再有任何顧慮了,只是,為師望你莫忘初心。”
沈延深深地垂下頭:“謹記師父教誨。”
夏暄一直覺得,從裴雲舒被逐出師門那一刻起,她與沈延應當會再也不相見了,可誰知命運無常,堂堂極東境第一人、如今修仙界真正的領導者,竟然會屈尊纡貴來到天衍洲。
裴雲舒雖然和沈延早已翻臉,但雙方并沒有真正将這種對峙擺上臺面,甚至裴雲舒還對這位師父隐隐有着尊重,但即便如此,他也對沈延的到來有着極大的驚訝。
沈延的踏足幾乎讓整個七境十二洲震動,甚至連妖皇都停止了攻擊試探,可真正和沈延面對面交流的當事人卻覺得非常的不愉快。
裴雲舒冷冷一笑:“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一天也會使用這種小手段。”
沈延毫不示弱:“這二十年你長進不少,莫非認為為師卻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
“住口!”裴雲舒惱怒非常,當年沈延不分青紅皂白将他趕出太虛門,讓他幾乎成為整個天下的笑柄,雖說他偶爾也會提及這位師父,卻完全不想看到他本人這樣自稱。
“我住口,難道事實就會改變了?”
裴雲舒按耐下怒火,冷淡道:“你這次來有什麽事?難道僅僅就為了震懾一下那些背叛的門派?”如果沈延真的有這樣無聊,他反倒要慶幸了。
沈延本來也不是想來找他吵架的,裴雲舒先退一步,他也見好就收:“我這次的确是來找你有事的。”
“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麽事可以談。”
“你大可以聽我說完再拒絕。”
裴雲舒沒有吭聲,他的确沒想到在他和沈延在如今這種不死不休的情形下,對方依然如此膽大踏入天衍洲,甚至不惜引起修仙界的猜疑,但沈延這樣有把握的态度讓他也有些捉摸不定。
沈延沒有賣關子,直截了當道:“我已經收到了消息,魔修已經踏出了岐山。”
裴雲舒一驚,這消息他是半點都沒聽到的,一時也顧不上和沈延置氣,強問道:“消息屬實?”
沈延點點頭:“我怎麽會用這種消息來騙你?”
裴雲舒眯了眯眼,卻突然道:“那又如何?”
沈延一怔。
裴雲舒又道:“便是魔修現在就站在我面前,那又如何?袁熙山已死,我與其他魔修并無恩怨,與魔修相對的,是你們修者!”
沈延沉默了一會:“你承認了?”
“我承認什麽?”裴雲舒好笑道,“你不是一直懷疑嗎?我一開始覺得很疑惑,從旖羅幻境回來之後,你對我的态度就完全轉變了,但當時并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唯一能夠影響你的,就是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沈延面色微變,卻仍舊說道:“那你呢?你又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裴雲舒沒有說話。
沈延不以為意:“我也知道那不過是幻境,可是當那裏面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在我眼前發生,我無法不相信。”他看了一眼裴雲舒凝重地面色,輕聲道,“那不是幻覺,是天意。”
裴雲舒渾身一震,雙目宛如利劍一般刺向沈延:“你要認命是你的事,我不會。”
“正巧,我也是。”
沈延看裴雲舒那表明了不信任的态度,也有些無奈,說道:“若我真信了幻境中發生的一切,那早在離開旖羅幻境之時,我就該殺了你,毀了你的元嬰的。”
裴雲舒不為所動:“可惜你沒有,而如今你也辦不到了。”
沈延嘆息一聲:“是的,我現在有些後悔當初一念之仁,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不能再坐以待斃。”
裴雲舒卻是一聲嗤笑:“莫非你覺得我會幫你?”
沈延笑得意味深長:“你當然會,如果你知道那幻境中發生了什麽……”
裴雲舒正等着他說下去,卻見沈延挑了挑眉,瞥向他的身後:“是誰?”
夏暄不好意思地顯露身形,迎來裴雲舒毫不意外的表情,頓時更加尴尬。
“嗨!”她本想輕松地打個招呼就迅速退下,卻不想對面的兩個人絲毫不給面子,只是盯着她不說話。
沈延不給面子就算了,怎麽裴雲舒你也這樣?!夏暄惱怒地瞪着裴雲舒。
裴雲舒十分無奈,他當然知道夏暄那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只貓的好奇心,再加上她對沈延那不知道哪裏來的畏懼感,偷偷摸摸地躲在一邊偷聽也是能夠想象得到的,可他和沈延的話題卻明顯要進行不下去了。
沈延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微微一笑就轉移了話題:“就算我已不是你師尊,可來者是客,你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連杯茶水也沒有。”
裴雲舒心中惱怒,可他對沈延很了解,這是個不會無的放矢的人,他既然這樣說,那幻境中的東西必然對自己很重要,裴雲舒只能忍氣吞聲:“沈真人,請吧!”
夏暄也嘆息,她哪裏知道沈延竟然這麽敏銳,雖然知道這麽偷偷摸摸不太好,可這些年裴雲舒總有些奇奇怪怪,有時候看她的眼神也特別複雜,她覺得就是和當年他經歷的幻境有關系,可惜裴雲舒對于當年幻境中發生的一切諱莫如深,她也是迫于無奈才幹出這種事,偏偏快要聽到的時候,又被沈延發現了。
夏暄一邊是惱怒自己沉不住氣,一邊又暗恨沈延太過敏銳,神情幾變,卻不知沈延将這些都看在眼裏,掩蓋住內心情緒,暗暗地嘆了口氣。
沈延來訪天衍洲已經很讓人吃驚了,更何況還和裴雲舒相談甚歡,這簡直讓修仙界都震驚了,沈延将裴雲舒逐出師門,多年漠不關心,這一幕幕還歷歷在目,轉眼這兩人竟然仿若至交好友一般,這對沈延來說,簡直就是諷刺。
青雲真人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嘆了一口氣,他對這個弟子期望甚高,也了解他的性子,做出這樣的決定,等于将他這些年來在修仙界攢下的名望一朝喪盡,犧牲不可謂不大。
想到在沈延出發去天衍洲之前,曾對他伏身叩首,拜謝他多年教導之恩。
他情知他的這個弟子這一次要做的事情,恐怕會讓他聲名盡毀,卻依然沒法阻止他。
沈延看似風輕雲淡,卻最是固執。但說起來,這太虛門上上下下,哪個不是如此,葉長安、司徒燕、司徒覺,甚至……更早以前的,他的弟弟,葉蒼雲。
消息傳來之時,青雲真人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讓沈延下了這麽大的決心,怎麽可能是這樣區區一件小事。
青雲真人默默地嘆息一聲,吩咐下去。
“傳令下去,所有在外的弟子立刻回歸,一個月後太虛門閉門謝客,門內弟子無事不許外出。”
☆、重逢
? 葉長安回到護衛城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當年力大無比的小姑娘已經嫁做人婦,當年吵吵嚷嚷的歡喜冤家如今也成了雙修伴侶。
沈延看着眼前的女子,感覺有些恍惚,對于修者來說,區區二十年并不算什麽,但沈延卻覺得恍如隔世。
“師兄?”葉長安微微一笑。
沈延回過神,也是輕笑:“我竟想不到,當年仿佛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師妹,如今卻要做母親了。”
葉長安一愣,手不自覺地輕撫腹部,卻仍促狹道:“想不到師兄竟然還有如此作用!”
沈延無奈地搖搖頭,這才仿佛看見一點當年精靈古怪的小師妹的樣子,他又問道:“怎麽不見白河?”
葉長安忍不住笑起來。
沈延知道原委後,也是哭笑不得,當年白河為裴雲舒造靈舟,這一下就把自己給栽了進去,就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座護衛城,就有白河的手筆,後來沈延和裴雲舒決裂,白河左右為難,卻仍舊遵從本心,留在了天衍洲。好在沈延并不是這樣遷怒的人,兩人并未生分,直到葉長安跟着白河到了天衍洲。
葉長安嘆了口氣:“他大概覺得自己撬了你的牆角,沒臉見你吧!”
沈延本該覺得的尴尬,卻在葉長安這種仿佛說着家長裏短的口氣中被消除掉了。
當年葉長安心悅沈延,這事情沈延自己也是知道的,後來她和白河吵吵鬧鬧,竟然吵成了夫妻,他初時覺得驚訝,後來卻也是真心祝福他們,哪知自己這好友竟然扭捏起來。
沈延無奈地搖搖頭:“你竟然連師兄來捉弄起來了。”
葉長安抿唇一笑,喊了一聲:“還躲着呢,出來吧!”
白河這才磨磨蹭蹭走了出來。
這些年他大概過得自在順心,看起來和二十年前并無區別,看到沈延的時候,雖然還是有些尴尬,但仍舊打了招呼。
沈延無奈道:“想不到我們二十年不見,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白河本想梗着脖子否認,但看到葉長安橫了一眼過來,只能委委屈屈道:“你這人最是護短,知道我娶了長安,還不知要怎麽折騰我。”
“你倒還算了解我!”
白河立刻将委屈的目光投向葉長安,他就知道這好友靠不住,當年若不是他帶着長安跑得快,早就被他修理得不成樣子了。
葉長安“噗嗤”一笑,她也是看出自家師兄故意欺負人了,當年她跟着白河來了天衍洲,心中對師父和師兄不是沒有愧疚的,只是當時他們與裴雲舒水火不容的情形,為了白河,只能對不起從小養大她的師父和師兄了。
如今白河如此作态,也是抱着愧疚不知如何訴說,這才插科打诨讓沈延出一出氣。
沈延微微一笑:“好了,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就不必再說從前。”
葉長安驚喜地擡頭,她知道自家師兄最是固執,做的決定從不反悔,但看他今日作為,莫不是要與裴雲舒冰釋前嫌了?
白河一直為裴雲舒做事,卻比葉長安想得多一些。這些年凡人們的發展他看在眼裏,和修者們追求自身不同,凡人們大概知曉自身劣勢,因此對于修者雖然也羨慕,但卻并不盲目追求修仙,比起強大自身,凡人們作為部族,追求強大整體,發展起來比修者要迅速許多,幾乎要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他身為天下第一機關大師,本以為這世上沒有人在機關一途的造詣上超過他,卻在來了天衍洲的二十年內頻頻遭受打擊。先是靈舟的改良。如今這種長千丈的靈舟,并不是出自他手,而是來自一凡人木匠,再說這護衛城的設計,雖然主城是他設計的,可周邊小城卻是凡人一石一木慢慢建起來的,雖說比起他當年建造主城速度要慢上許多,可這些凡人竟然能夠慢慢參透他的設計意圖,并且加以改良,他見着這城慢慢成形,心中驚懼難以言表。
白河雖然不算是正統修仙出身,但總有身為修者的一份驕傲在,他雖然沒有視人命為草芥,但對于凡人卻也并沒多少尊重,當年仙妖之戰,雖然凡人的作用令人眼前一亮,但終究被關注的還是裴雲舒弄出來的靈舟。
如今他卻再也不敢這樣想,凡人們大概性命短暫,因此對于學習有一種狂熱的愛好,他們甚至不敢浪費時間,一個凡人一生大概只會鑽研一件事情,但鑽研這一件事情,他往往能夠鑽研到極致,甚至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如今沈延屈尊纡貴來到天衍洲,可不一定是好事,他或許也看出了凡人的潛能,開始憂心修者的未來了。
大約是立場不同,沈延并沒有過多地說這一次來的目的,葉長安等人也未想着去刺探,就當做師兄妹久別重逢。
沈延略略看過護衛城,白河就被人喊走了,葉長安站在城牆邊,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下來。
當年她尚不能禦劍,便常常纏着沈延帶她飛天而起,那個站在她前頭,替她擋着所有風雨,讓她仰慕的背影,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師兄……”她喊得有些艱澀。
沈延嘆了口氣,他的師妹果然是長大了,換成曾經的她,或許還在為這一次相見而欣喜,可如今的她,已經在擔憂他此次前來的目的了。
葉長安定了定神,輕聲道:“師兄,二十年前,你究竟為何要将裴雲舒趕出太虛門?”
沈延皺了皺眉:“長安……”
葉長安看着護衛城之下行走的凡人們,這二十年的相處,讓她漸漸習慣了這些生命短暫,卻和她同為人的生物,可沈延不是她,身為整個七境十二洲修者之首的沈延,對于這些凡人,目光冷漠如同在看蝼蟻。
“師兄不說,我大概也能明白,你和大部分修者不同,你或許也想着飛升,但你心中所系,更多卻是所有修者的未來。”葉長安笑了笑,曾經她認為這樣的師兄,是讓她猶如飛蛾一般撲向的火焰,可時過境遷,她只是為他感到心酸和無奈。
沈延震驚地看向她,青雲真人知道他的志向,這他并不覺得奇怪,可一直無憂無慮的葉長安竟然也能探知他的內心,當初她究竟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看着他的背影呢?沈延突然就有些悵然,當年他丢失掉的,究竟是多麽貴重的東西?
沈延只軟弱這一瞬間,很快就堅定本心,他說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這樣的人,那就應該知道,我并不是無緣無故要趕走我那弟子的。”
葉長安心中一驚,急忙問道:“師兄,你實話告訴我吧,你趕走裴雲舒,是不是因為他就是毀掉修者未來的那個人?”
沈延卻是一笑:“誰告訴你,修者的未來被毀掉了?”
這廂葉長安瞞着所有人詢問沈延,而另一處,裴雲舒也和阮碧浮在說沈延這一次莫名的來訪。
阮碧浮對沈延了解不多,卻也覺得來者不善,他略帶憂慮道:“莫非沈延對你身份有所懷疑?”
裴雲舒搖搖頭,沈延并不是懷疑,他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可這也是他疑惑的所在,如果沈延将他的身份公布出去,他早就成了修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存在,哪還能像現在這樣。
阮碧浮又道:“若是懷疑,他也不該親身到天衍洲來,他有的是辦法可以證實這一件事,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反倒毀了他的名聲。”
裴雲舒輕笑一聲:“他雖說愛惜羽毛,但絕不是将名聲看得那般重的人,對于他來說,遠有許多事情比名聲更重要。”
阮碧浮嘆了口氣:“他若是愛惜名聲倒好了,偏生沒有一點弱點,簡直讓人無處下手。”
“他不是沒有弱點,只是我們還未找到罷了。”
阮碧浮對裴雲舒的分析有些不以為然,便是有弱點,但能讓人找不到,那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
裴雲舒見他簡直要鑽進這個死胡同裏了,不由得道:“何必執着于此,當年他未曾趕盡殺絕,如今就更拿我們沒有辦法了。”
“這倒是。”
“便是他如今将我的身份洩露出去,又有什麽關系,與妖族一戰不可避免,就是加上修者,無非腹背受敵……”
裴雲舒猛然頓住,看向阮碧浮,不出意外地在他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震驚和凝重。
阮碧浮過了很久才開口道:“若沈延真是這樣想的,那他就真的太可怕了。”
“破而後立。”裴雲舒沉聲道,“他大概覺得修者已經失去了飛升的機會,這才铤而走險。”
阮碧浮卻怒了:“他将這天下當做棋盤和棋子,輕描淡寫決定別人的命運,怎知別人就會一定按照他設定的路線來?!”
裴雲舒卻面帶苦笑:“他走出了第一步,一切就不能回頭了,何況……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那其中的一枚棋子?”
☆、見微
? 沈延在來到天衍洲第十七天,終于等來了自己需要的消息,他将帶來消息的修者揮退,然後便坐在廳中等待。
沒過多久,裴雲舒果然帶着阮碧浮面色沉沉地過來了。
沈延微微一笑:“我早知道,整個七境十二洲,真正知道我要做什麽的,只怕也只有眼前二位了。”
裴雲舒眯着雙眼:“這樣的誇獎,我們愧不敢當。”
沈延站起身來:“你若同意我的提議,這七境十二洲所有的修者都會成為你的後盾。”
裴雲舒還未說話,阮碧浮已上前一步,冷笑道:“你出爾反爾,在修仙界的名聲盡毀,如何有這樣的底氣同我們交涉?”
沈延瞟了一眼阮碧浮,當年阮家少主胎裏帶毒天生不能修仙,他還曾略有過一些惋惜,畢竟他的先祖阮湘,實在不是一個可用常理度之的人,可如今看來,這位阮家少主……不,他如今已是阮家家主了,也不遜于其先祖。
沈延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微微一笑:“我既然來了天衍洲,自然就是帶着誠意來的,不會遮遮掩掩……”
阮碧浮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跳,然後聽得沈延不急不緩道:“阮族長,既然已經宣誓效忠,何必藏着掖着,那位能夠預知世事的百裏前輩,當初似乎還是你從我們太虛門給帶走的?”
阮碧浮心中如墜深淵,百裏的蹤跡他一直瞞得好好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太少,他完全不能想象這些人之間,誰會出賣他。
裴雲舒面色不變,向旁邊側了側臉:“我未曾聽過這個名字。”
沈延輕輕皺眉,阮碧浮松了口氣,單膝跪下,沉聲道:“屬下有罪。”
裴雲舒點點頭:“這事回頭再說,不要叫客人看了笑話。”
沈延眉頭皺得更緊,裴雲舒卻已經接着說道:“沈真人不如先說說你的條件。”
沈延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小瞧了裴雲舒,當年他是父母雙亡改名換姓才留在太虛門茍延殘喘的,可如今他坐擁天衍洲留荒境,又有幾千萬凡人擁戴,幾大門派的支持,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