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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陽,看起來很是惬意。

裴雲舒沒有貿然地去打擾她,反而開始打量這間竹樓,這竹樓顯得有些舊了,但看起來是被人很細心地照料着。玉帶春搭着腦袋在一旁,看到裴雲舒進來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就要沖過來抽他,卻猛然被夏暄兩個手指給捏住了。

夏暄眼睛都沒睜開,懶洋洋道:“膽子越來越大了,下次再欺負人我就把你關起來。”

玉帶春蔫頭蔫腦地退到了一旁,夏暄一只眼睛勉強拉開了一條縫,含着濃濃鼻音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裴雲舒不知所措地“恩”了一聲。

夏暄又問:“帶禮物回來了嗎?”

“啊……”

“哼!肯定是又忘記了!”躺椅上的少女直接就跳到了他的面前,怒氣沖沖,“你答應了我的。”

裴雲舒低下頭:“我下次記得。”

“明明記性很好,卻每次都敷衍我!”夏暄白了他一眼,轉身向房內走去,一邊走一邊說,“現在不準跟我說話,去那邊罰站。”

“我……”裴雲舒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一整個下午,裴雲舒就看到夏暄猶如最普通的凡間女子一般,洗衣做飯,還拉着他聊一些家長裏短,說着說着就忘了自己剛剛在說什麽,裴雲舒提醒完她,不僅得不到感謝,還要被翻一個白眼。

這樣瑣碎的事情讓裴雲舒分外不解,他猶豫着問夏暄:“你都不去碧睛裏看看?”

夏暄卻是一臉莫名:“碧睛?那是什麽?”

裴雲舒震驚:“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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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舒面色複雜,夏暄卻仿佛意識到什麽一般,問道:“你今天好奇怪,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

“撒謊!”夏暄敲了他一下,又問,“你最不耐煩聽我說八卦了,今天竟然乖乖地聽了兩個時辰,有貓膩!”

裴雲舒啞口無言。

“說吧,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我沒……”

“想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

“三、二、一。”夏暄迅速地倒數完,然後不懷好意地看着裴雲舒,“你已經失去了坦白的機會,現在正式判你有罪,沒有申訴機會,老老實實領罰!”

裴雲舒就不再說話了。

夏暄撐着下巴,苦惱道:“那麽讓我想想,罰你什麽好呢?”

裴雲舒的目光分了一點給旁邊蠢蠢欲動的玉帶春。

夏暄也看到了,卻只是戳了一下玉帶春,輕聲道:“老實點,今天沒你出場的機會。”

裴雲舒想說什麽,卻看夏暄一拍手掌:“有了,我昨天還說想去看日出呢,剛好今晚是闇月,你背我去山上看日出。”

紫色的月光仿佛将整個世間都籠上了一層神秘的輕紗,裴雲舒背着夏暄,夏暄的手中一盞小小的燈籠,随着他們的行走一晃一晃的,鯨脂燃燒的味道鑽進裴雲舒的鼻子裏。

夏暄一路上都在說話,而且要求裴雲舒一直要理她。

裴雲舒嘆了口氣:“你讓我用雙腳爬上去,我以為我至少要留一點力氣。”

夏暄哼了一聲:“你知道嗎?算上這次你就惹我生氣九十九次了,我說過,湊成一百就讓玉帶春揍你,你還不準還手,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十分用心地來讨好我嗎?怎麽還這麽多廢話?”

裴雲舒就閉了嘴。

夏暄晃蕩着兩條腿,溫熱的鼻息噴在裴雲舒的脖子上,他覺得有些癢,卻完全不想伸手去撓,他就像是一個如履薄冰的人,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個夢境。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山頂,而闇月已經快要落下去了。

夏暄從裴雲舒背上跳下來,然後迅速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快來快來,馬上就要日出了。”

裴雲舒走過去,兩人并肩站着,彼此的呼吸都仿佛清晰可聞。

在太陽升上來的那一刻,裴雲舒感覺到一個軟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臉頰,然後他聽到夏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生辰快樂,相公!”

裴雲舒頓時如遭雷擊,他聲音艱澀地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麽?”

“相公啊!”夏暄笑容可掬,“生辰禮你滿意嗎?”

☆、心意

? 裴雲舒睜開雙眼,他的整只手臂已經被寧香花纏滿了,因為延和洲靈氣太少的緣故,寧香花并沒有如預想一般開滿他的身側,僅僅只是覆蓋到了他的肩膀,所以這幻象并不夠完美,可即使這樣,裴雲舒依然被幻境中透露出的東西給震驚了。

裴雲舒臉色複雜地看着手臂上随風搖曳的粉色花朵,許久之後才似想通什麽一般,手掌微微用力,那盛放着的花朵瞬間被化為齑粉,散落出去。

裴雲舒看着自己的手掌,最終只是狠狠地握緊,然後朝着原路回去,腳步雖慢,卻有了不一樣的堅定。

在裴雲舒還未回到村莊時,一個人攔住了他。

“我說過,如果逃出來,我會将我知道的告訴你們。”謝如弦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裴雲舒不置可否。

“崇雲山坍塌時,我九歲。”謝如弦移開目光,淡淡道,“我的父母家人全部死在那場災難中,我被壓在廢墟中,靠着一瓶薔薇露活了十六天,最終被袁熙山所救,他将我帶回尺山派。”

裴雲舒皺起眉頭,這樣的恩情居然能讓謝如弦最終不擇手段也要離開尺山派,袁熙山究竟是做了什麽,或者說,謝如弦究竟知道了什麽,他沒有開口,等着謝如弦說下去。

“我與袁辰砂一般大,袁熙山将我們倆放在一起,讓我們一起長大,在我十五歲以前,我一直對尺山派,對袁熙山充滿感激之情,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說到這裏,謝如弦皺了皺眉頭,雖然她盡力掩飾,可眼神中依然透出一絲恐懼。

“是什麽?”

“你當年要找的那個人,她叫做什麽名字?”

“雲洛,裴雲洛。”

“她一定是天生靈體吧!”看到裴雲舒陡然犀利的眼神,謝如弦笑了笑,“袁熙山的天資不高,但于煉器一道十分有天賦,他費盡心力終究只能修煉到元嬰,他深知自己此生或許無法再進一步,便用了些旁門左道。”

謝如弦頓了一下,才問道:“你如此博學,想必是知道血祭的?”

裴雲舒微眯了一下眼,才說道:“血祭……他修魔?”

謝如弦搖搖頭:“比起魔,我更願意說這是一種邪道。”

“據說萬年以前,魔道興盛,漸漸取代仙道,這才導致仙境隕落,在那之中,興起的魔道中,有一股極致冷酷嗜血的修者,關于他們的記載十分稀少,但有一些一直流傳至今,比如天池,比如魂咒……”

“你到底要說什麽?”

謝如弦被裴雲舒打斷,也沒有生氣,反倒是嘆口氣,直接說:“看來你比我想的要知道更多,那正好,我也不必再費心解釋,袁熙山一直試圖制造天池,然而一直失敗,直到袁辰砂的出生,這是一個天賦極好的天生靈體,可惜年歲太小,仍然不夠,所以他又想出了新的辦法,他用另一個天生靈體,制造出了一柄別殇劍……”

裴雲舒的臉色終于變了,謝如弦卻渾然不覺,接着說道:“天生靈體極其罕見,袁熙山竟然能夠接連碰見兩個,他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你說是不是?”

裴雲舒咬住牙齒,緊緊地握住左手小指,疼痛讓他的臉色蒼白,也終于喚回了他的理智,他眼神銳利地盯着謝如弦:“你拖住我,就是為了說這麽件事?”

“袁辰砂或許也有察覺,這才趁着袁熙山閉關之時,逃到崇雲山來,呵~小姑娘或許任性,但到底還是心軟的。”謝如弦搖了搖頭,“袁辰砂死,別殇劍亡,袁熙山所依仗的東西一夕之間化為虛有,所以,你說他為何要如此痛恨你們?”

裴雲舒當年心頭的疑惑終于有了解釋,他看向謝如弦:“你早知道我們的身份?”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他後來是因何放你們一馬。”謝如弦攤開掌心,上面是一枚泛着黑氣的指環,她表情嚴肅,“因為他被屍尯找到了。”

“所以說,屍尯到底是個什麽?”夏暄問。

昔和一邊削着手裏的竹子,一邊回答道:“這麽說吧,修者有仙道的規則,我們妖族有妖族的規則,但這些都是虛無缥缈的,但屍尯不一樣,他就是一種規則,它不能被信仰,不能被修煉,他只接受交換。”

夏暄一臉莫名,司徒燕嗤笑一聲:“這都不懂?意思是你需要什麽,就直接拿東西跟他交換。”

夏暄氣得牙癢癢,揮起鞭子就要給他一下,卻被昔和及時勸阻了:“屍尯十分貪婪,他若是現世,必然有大亂。”

“現在還不亂嗎?”司徒燕沒好氣地說,“你們妖族興風作浪,再出個屍尯也沒什麽大不了。”

昔和倒也沒有生氣,反而溫和道:“上一次屍尯現世,是天隕六千零十八年,古玄境墜落,飛升仙人紛紛隕落,西語洲直接沉入無盡海中,盤宿洲一夕之間成為死地,修者、凡人死傷無數,動亂一直持續了幾百年。”

司徒燕和夏暄都被震住了。

“如此,你還覺得屍尯現世只是小事情?”

“那麽,現在出現的這個屍尯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如弦搖搖頭:“屍尯是不死之身,他會沉睡在一種血脈之中,直到被喚醒,我之前不知道,謝流雲一脈竟然就是屍尯的沉睡之地,他自己想必也是知道,所以當時才會自絕得如此痛快。”

“如你所說,只怕屍尯的現世也與他有很大關系。”

“應當是如此,但這并不是重點,我始終在意袁熙山到底與他交換了什麽?”

“或許是整個沖靈境。”

“不,你太小看屍尯的欲望了,他絕不會甘心只有小小一個沖靈境,他所圖只會更大!”

裴雲舒沉默了一下:“你告訴我這個有什麽用?”

謝如弦露出一個微笑:“你要找袁熙山報仇,可你至少得知道,你如今的敵人究竟有多強大。”

“那又如何?”裴雲舒反問。

謝如弦愣了一下,才說道:“如今,沖靈境已經被他們所控制,你要解決他們,只怕是要與整個沖靈境為敵。”

“那又如何?”

“憑你一個人,要毀掉整個沖靈境嗎?”

“我只知道,我必然會殺了袁熙山。”

謝如弦愣住。

“如果你只是告訴我這些事情,那我已經知道了。”裴雲舒轉過身,但還是停了一下腳步,“但,還是謝謝。”

“如今情勢如此危急,我們卻還被困在這裏!”司徒燕郁悶地錘了邊上的樹一拳。

夏暄也有些沮喪:“難道最終還是只能從孤星山脈穿過去嗎?”

司徒燕白了她一眼:“還有別的路嗎?”

夏暄轉了轉眼珠,谄媚地蹲在昔和面前:“昔和,我問你,你……想不想奪回妖皇的寶座?”

昔和哭笑不得:“你在說些什麽?”

“你看,如果你能奪回妖皇的寶座,那我們就能直接穿過孤星山脈了,而你呢,這種複仇的戲碼是不是挺帶感的!”夏暄雙手握拳,眼光灼灼地盯着昔和。

然而還未等昔和回答,司徒燕就直接接口道:“他如果有那能力,早就奪回了,還用你說!”

“這……這不是還有我們嗎?”夏暄自己都說得有些沒底氣。

昔和笑着搖搖頭:“首先,我從未打算再當妖皇,我如今只想好好陪着巫寒,以後大概也會一直留在延和洲,其次,那神秘莫測的帝師就不說了,如今的那位妖皇與歷代都不同,冷酷好鬥,不是易與之輩。”

夏暄重重地嘆口氣:“那我就真沒辦法了。”

“你這本來就不算辦法。”

“司徒燕你再啰嗦我就抽你了!”

“……”

兩人互看不順眼,昔和有些無奈,只得轉開話題:“雲舒和如弦呢?怎麽不見他們?”

司徒燕哼了一聲:“一個整天神神秘秘不知在想什麽,一個冷酷寡言生人勿進,看不見他們很正常啊!”

夏暄狐疑地看着他:“我們認識的是同樣的人嗎,還是說,你這是在嫉妒?”

“哈!”

昔和束手無策地看着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恰在此時,看到了從遠處緩緩走近的裴雲舒。他剛想招呼,卻敏感地察覺裴雲舒身上的氣息變了,他出去的這半日,竟仿佛經歷了許多事情一般,他只看了一眼夏暄,就移開目光。

“你總算回來了。”夏暄氣鼓鼓地叉着腰。

裴雲舒卻有一些出神,然後才反應過來,輕聲道:“抱歉。”

“我又不是想讓你道歉。”夏暄莫名其妙,“快點幫我罵他。”

“喂!你這也太無恥了吧!”

“你有本事也可以找人幫忙啊!”

“你!”

夏暄得意洋洋地看着司徒燕,手裏的鞭子一晃一晃的,“啊!這種以多欺少的感覺不能更棒!”

“出息!”司徒燕不屑。

夏暄踏前一步,剛想說些什麽,就被裴雲舒從身後攬住,他的手輕輕地覆住她的眼睛。

“喂……”夏暄不安地動了動,然後她就感覺到一個聲音低低的在她耳邊說道。

“抱歉。”

☆、死別

? 自那天之後,夏暄如此遲鈍也覺得裴雲舒有了些變化,如果說以前的裴雲舒只是為了報仇而生存,那麽現在的他,則是不再執着于眼前。而她,已經覺得有一些看不清這個人了,這樣的感覺太糟糕。

夏暄難得沒有跑出去和小孩子玩,也沒有和司徒燕吵架,反而坐在院子裏,手裏的鞭子無意識地亂晃。

巫寒坐在竹椅上,昔和在替她染指甲,雖然巫寒已經垂垂老矣,但昔和的态度卻宛如對待最珍貴的珍寶。

夏暄羨慕道:“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愛情,不在乎容貌、年齡、地位,只是彼此真心相愛。”

巫寒微微一笑,恰巧與擡頭的昔和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同時移開目光。昔和染好指甲,将工具收回屋中去,巫寒才對夏暄說道:“你真的覺得這樣的愛情很好?”

夏暄點點頭。

巫寒卻是一笑:“這些年我們的确十分相愛,相比起來,當年我等待的三十年實在是微不足道,可如果重來一回,我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等他一次。”

“為什麽?”

“人的一生太短暫了,對于你們只是彈指一揮的時間,對我而言,卻是半生。”巫寒忽然有些落寞,“如此看來,或許我真的不如昔和愛的多一些,我死後,他尚且能獨自一人活下去,我卻做不到,漫長且沒有希望的等待,會消磨掉一個人所有的熱情。”

“你們現在難道不幸福嗎?”

巫寒笑道:“正因為現在很幸福,所以才會格外害怕,因為愛所以恐懼。”

“因愛生怖……”夏暄喃喃道。

“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心情,所以寧可自私一些,先離昔和而去。”

“這樣對昔和太不公平了。”

“傻孩子,你沒有愛過,所以還無法體會這樣的心情。”

夏暄剛想反駁,卻又猛然住口,只能蒼白無力道:“我怎麽不知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巫寒笑着搖搖頭:“你說的很好,但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夏暄郁悶地閉嘴了。

巫寒看向院子外面空地,一群孩子中間的裴雲舒,他正從指間催生出一朵青色的花朵,圍觀的孩子都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巫寒喃喃道:“這樣的心情,或許只有他,才能了解一些……”

司徒燕十分暴躁,他決定再沒有轉機的話,哪怕獨自一人穿過孤星山脈,也要離開了,卻沒想到,這轉機來得如此快。

縱然昔和再怎麽為巫寒續命,她終究沒有辦法撐過這個曜月。

那是一個傍晚,昔和扶着巫寒回房,巫寒與他說着話,卻突然軟倒在地,昔和連忙将她扶住,卻見她臉色蒼白,眉間透出一道青黑色來。昔和心中一痛,他知道他盡力延緩想要阻止的事情,終于來了。

裴雲舒等人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

巫寒被昔和緊緊摟在懷中,她原本如同少女一般的聲音,終于變得和外表一般蒼老。

昔和握着她的手,胸口疼得幾乎要窒息。

“這是……發生什麽了?”夏暄無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巫寒重重地喘息了幾口,然後無限眷念地看向昔和:“看來就是今日了。”

昔和用力搖頭,聲音因為緊咬牙關而變得斷斷續續:“別走……求求你……”

“我們……說好的……”

“我以為我做得到……但是……不行……”

“昔和……”

看着巫寒眸中透露出的心疼,昔和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血淚從眼角流出。

巫寒勉力擡手去替他擦淚,艱難地說道:“別哭……”

巫寒是知道的,妖族流淚會帶走自身的力量,昔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變得非常虛弱,哪怕妖族仍舊畏懼着他這位前任妖皇,可名聲終究不能保住他一生,尤其如今這樣敏感的時刻,她心中焦急,卻無能為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訴他別哭。

昔和任由巫寒替他拭淚,巫寒的擔心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心中那些無處逃竄的悲傷,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纾解。

“你……答應過我……”

昔和卻只是閉着眼睛狠狠地搖頭。

“終究……還是我……對不住你……”巫寒透過昔和,仿佛看到了自己這一生,年少時喜歡上那個寂寞卻溫柔的妖,婚後苦苦等待的三十年,一同相伴走過的一百三十三年,記憶的每個角落都充斥着她和昔和相處的每一天,她的炙戀,她的痛苦,她的憂愁,她的歡樂,每一個瞬間,都是和昔和相關。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灑脫,但看到這些,心中湧起的不舍,忽然讓她後悔,不曾勇敢一點,不能陪他更久。

昔和的淚劃過臉龐,還未跌落在地,就消散在了空中,他的眼睛兩側被血淚劃出兩道血紅的痕跡,而他的臉色,卻仿佛比巫寒的還要蒼白,他明知遲早會有這一天,可這一天真正來臨時,他只覺得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痛,除了流淚,他甚至無措地不知道該做什麽。

夏暄蹲下來,握住巫寒的另一只手,她還記得這些天他們相處的細節,她害怕這樣的分別,哪怕是這樣短暫的相處後,她可以漠視他人的生命,卻終究沒辦法剔除掉心中屬于人的那一部分。

巫寒看向身邊的每一個人,最後将目光停留在裴雲舒身上,對方表情沉肅,對她停住的目光露出不解,巫寒笑了笑,對他說:“……不要錯認……自己的心意……”

裴雲舒微微一震,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夏暄,然後對着巫寒點點頭。

巫寒覺得身體的力氣在逐漸消失,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然後她想起她與夏暄說的那些話,看着眼前滿眼血淚的昔和,她喃喃道:“我錯了……就算重來一次……我也一直等下去……”

巫寒眼中的光彩漸漸失去,昔和的表情也漸漸沉寂下來。他撫摸着巫寒的白發,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将她的發抿好,巫寒從小就愛美,她以為自己從未注意過她,卻不知,他的眼中,一直注視着,河邊臨水照鏡的小姑娘,婚禮上那個貼了花钿的少女,還有陪伴他這麽多年的這個女子。

這些話他不曾對巫寒說過,他總以為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原來一直沒有讓她了解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如此悔恨的事情。

就在衆人還沉浸在巫寒死去的陰影中,不遠處卻傳來吵嚷聲,間或還有孩子的哭喊聲,裴雲舒等人迅速向發聲的地方看去,昔和卻還沉浸在悲傷中,對周圍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

曜月的紅光灑在地上,兩道身影在慢慢接近。

為首的一男子一頭黑發曳地,一雙金色豎瞳,身後一條青色蛇尾游走,他身後的少年,背微微佝偻着,手被一雙巨大的手套給包裹起來。

“屬下渠和恭請陛下。”那男子向昔和躬身道。

昔和卻仍是沒有動靜。

那個少年卻是急性子,急忙喊道:“陛下隐居多年,如今要眼睜睜看着我妖族落在一個傀儡手中嗎?”

“夷屏!”渠和厲聲喝道,然後看了一眼裴雲舒等人。

妖族與修者鬥争已久,雙方之間也戒心深厚,如今妖族內讧,這份戒心更是加深了幾分。

司徒燕心中窩火,但卻沒有輕舉妄動,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個叫做夷屏的少年修為不算高,但渠和卻是深不可測。

正當衆人在對峙之時,又有一妖緩緩走近,一身張揚的紅衣,手背與脖頸上露出點點紅色鱗片,正是當初跟在帝師昭羽身後的堯靈。

“兩位真是好興致,曜月底下散步,別有一番風味啊!”

看到堯靈出現,渠和和夷屏都是嚴陣以待,夷屏冷哼一聲:“昭羽的走狗!”

堯靈“哈”了一聲,不屑道:“那有如何,帝師為妖族殚精竭慮,我忠于帝師,總好過你們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夷屏氣得滿臉通紅,正要上前理論,卻被渠和拉住,他看着堯靈:“利用百斛珠控制群妖,又大肆屠殺反抗者,甚至他還将一個傀儡捧上妖皇寶座,作為妖族執儀,我如何能容忍這樣的叛逆者?”

堯靈嗤笑一聲:“執儀大人,想要策反我,你還是省省吧!”

說着,他又看向昔和,對着這位前任妖皇沒有半點尊重:“昔和陛下,你若是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延和洲養老,我們自然會讓你一直悠閑自在地過日子,但你若是想回妖族……”

“如何?”一個冷淡的聲音傳來,昔和抱着巫寒,從渠和和夷屏兩人讓開的道中走過來。

堯靈眯了眯眼睛:“自然是殺無赦。”

昔和銀色的瞳仁泛出冷光,他臉上的黑色紋路不知何時消失,臉頰兩側血淚劃過的地方則留下兩道紅痕,他卸下了屬于藥師昔和的溫柔和氣,開始真正展露他身為妖皇的氣勢。?

☆、戰力

? 堯靈倒是沒想到昔和竟然如此強勢。他才五百多歲,未曾親眼見過天罰前的昔和。他眼中的昔和,是一個自甘堕落與凡人為伍的妖。堂堂妖皇甚至成了一個低賤的藥師,他只覺得無法理解,甚至是輕視,但他知道,昭羽從未看輕過這位前任妖皇,甚至他一直安排了人盯着延和洲,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來得如此迅速。

郅渠與夷屏倒是十分激動的模樣。

昔和卻搖搖頭:“我并不想介入妖族事務,你們都走吧!”

“陛下!!”

堯靈卻得意一笑,剛想說些什麽,卻見昔和目中厲光一閃,他只覺胸口被狠狠一擊,然後猛地吐出一口血,眼中滿是驚懼,再擡頭卻再也不敢小瞧這位前任妖皇了。

這些事情本與裴雲舒等人無關,他們也不想介入妖族事務,便早早地躲開了。堯靈來了之後,雖然因為昭羽的特別關注而多看了他們一眼,卻最終還是只把他們當成無關大局的小卒子,而不去理會。

郅渠痛心疾首:“陛下,難道就任由我妖族基業被如此糟蹋?!”

昔和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眉頭一皺,他微微偏頭,一道利針擦着他的臉頰過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然後很快就愈合了。

“堯靈你太沒用了,就這麽件小事也做不成!”一個張狂的笑聲傳來。

堯靈臉色一變:“諸瑛!”

名叫諸瑛的妖有一頭雜亂的紅發,相貌也十分粗狂,但他卻有一雙極其不符合長相的修長白皙的雙手。他輕蔑地瞟了一眼昔和,又對着郅渠冷哼一聲:“我當是誰,執儀大人,別來無恙啊!”

郅渠臉色不變,倒是夷屏看到他,恨得眼睛都紅了。

“喲喲喲~夷屏也在,你的弟弟和妹妹都已伏法,竟沒想到還有你這麽個漏網之魚。”

“住口!我遲早要殺了你!”

“放狠話是不錯,但我還是祈禱你能活到那一天咯~”

郅渠攔住要沖出去的夷屏,冷冷道:“死在你手裏的妖族,我們遲早要替他們讨回來!”

“執儀也學着放狠話了,不錯不錯~”

堯靈拉了他一把,不悅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諸瑛冷哼一聲,倒是沒有駁他的面子。

諸瑛與堯靈都是昭羽最心腹的手下,堯靈跟随昭羽做事,而諸瑛主殺戮,反抗昭羽者,幾乎都是被他所殺,殘忍嗜殺的名聲,莫說在妖族,連修者之間都隐隐有傳聞。堯靈在見識到昔和的實力後,本來想要勸服昔和,但諸瑛的到來,卻只能迫使他更改決定,因為諸瑛出現的場合,只能有一個字——殺!

郅渠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夷屏,兩人的站姿頓時改變,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司徒燕遠遠地看着兩方人馬對峙,卻是一臉不解:“妖族是怎麽回事?內讧嗎?”

靈犀搖搖頭,也是莫名。

裴雲舒早早地培植了一株地雀,探聽着他們的對話,眉頭卻越皺越緊。

司徒燕問:“他們在說什麽?”

“那個紅發妖族,只怕來者不善。”

“妖族哪有善意,只是他們既然內讧,我們是否……”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夷屏已經動手,本來之前他們看到堯靈在昔和手下看似無力反抗,但在實戰中,他才意識到這些妖族的真正戰力。

夷屏取了手套,他的雙手是一雙巨大的利爪,爪尖還泛着瑩瑩藍光,看着十分滲人,與他相對的是諸瑛那雙秀美修長的手。然而事實卻是,夷屏還未接近諸瑛,就已經被面前傾瀉而來的利針給釘在原地,郅渠面前則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宛如盾牌一般的東西,而懷抱着巫寒屍身的昔和,卻是不緊不慢地走了幾步,就躲過了全部的利針。

諸瑛邪笑:“不愧是前任妖皇陛下。”

堯靈則嚴肅道:“郅渠,帝師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就不要不知好歹了,再說,昔和陛下不願意,你們強迫又有什麽用?”

郅渠冷冷道:“我若是願意向他搖尾乞憐,哪會被你們逼迫到如今!”

“執儀大人,不識趣可不好!”

“哼!”

諸瑛則一臉不耐煩:“還廢話什麽!直接殺了他們回去給帝師複命。”諸瑛剛說完,就直接沖到昔和面前,卻被郅渠擋在身前,那面盾也随着他的動作,迅速移轉到身前,

然而諸瑛卻趁此機會從他身側穿過去,指間利光一閃,直指昔和,昔和卻仿佛沒有意識到危險一般,只盯着諸瑛,諸瑛臉色一變,卻咬着牙關沒有退去。

昔和終究因為巫寒的死,元氣大傷,盡管最終沒能讓諸瑛傷到,但他的臉色卻已經變得很蒼白了。

堯靈沒能拉住諸瑛,如今看他直接和昔和對上,也只能因此跟着他沖過去,而在他跑過去的過程中,他脖頸和手背上的紅色鱗片漸漸蔓延到全身,而随之而來的,則是鱗片上泛起的蒼白火焰。郅渠與夷屏似乎都對那火焰十分忌憚,就連同一陣營的諸瑛都臉色微變,悄悄退開一點。

昔和皺着眉,衣袖無風自動,他腳下似乎沒有動作,但卻一直讓堯靈無法碰觸到,而堯靈似乎也無法長時間地維持這種火焰,這般僵持下去,于他們并無好處。

堯靈與諸瑛對視一眼,郅渠看到他們的動作,連忙道:“快跑!”

他與夷屏拉住昔和的雙臂,一陣煙塵過後,原地已經沒有一絲蹤影。

堯靈早有所覺,但依然沒能趕上他們的速度,只能拉住要追去的諸瑛。

“站住!”

諸瑛的雙眼變得血紅:“就讓他們這麽跑了?”

“郅渠最擅長逃跑,你我是追不上的。”

“……”

堯靈覺得不對勁,連忙道:“你這是怎麽了?”

諸瑛捂住胸口,恨聲道:“刀既已出鞘,不見血如何能回!”

堯靈不可置信:“帝師不是不許你那麽做嗎?你怎麽……”

“我諸瑛既然只能做帝師的一把刀,自然要讓這刀成為最鋒利的一把!”

堯靈皺着眉頭,瞟了一圈周圍的凡人村莊,卻不妨看到正在逃跑的裴雲舒一行人。

早在郅渠他們拉着昔和逃跑時,裴雲舒已察覺不妙,只是延和州靈氣太少,四人都無法跑快。而諸瑛已像是聞着了血腥味一般,飛快地沖着他們奔過來。

裴雲舒回頭估算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對其餘三人說道:“我們是無法逃掉的,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夏暄自是不必說,而司徒燕和謝如弦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在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中,他們二人已經信服了裴雲舒的判斷力,且隐隐以他為中心。

“就按你說的做。”

等到諸瑛趕到之時,眼前只有一叢一叢的靈植,而他所要找的四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在延和州這樣靈氣匮乏的地方突然出現這麽詭異的一片靈植,實在是匪夷所思。諸瑛雖然被殺戮給主宰了神智,但還是有危機意識,他停在原處,眯着眼睛仔細搜索周圍。

然而就在他一個錯眼,一道身影卻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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