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得靈犀說的沒錯,妖族極有可能是用這種植株将人轉移走的,只是……他們是怎麽做到的,還有,他們為何要這麽做?”
“想那麽多幹嘛,我們直接過去看看不就好了。”夏暄不解道。
靈犀卻道:“妖族帝師傳言十分神奇,正是他帶來百斛珠,又将妖皇喚醒,才有妖族如今的勢頭,我們若是輕率舉動,只怕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
裴雲舒沉吟半晌,然後拿出一枚撷英的種子,種子在他的手中發芽成長,靈犀第一次見他有這樣的本事,卻只是驚訝了一瞬,随即就稍稍退後兩步,與夏暄一左一右警戒。
撷英勾住了那片綠色的大葉子,那葉子抖了抖,卻并沒有反抗,裴雲舒用了半分力道,本想試試能不能撼動那植株,卻沒想到出乎意料地輕松,他這點力道就将那植株連根拔起,且那根須上竟然還帶着泥土。
裴雲舒的表情更加不解,靈植哪怕是栽培在土裏,但它的根須只是為了吸收地底的靈力,并不會粘帶泥土,而他眼前的這株植物,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只是最普通的植株而已,裴雲舒正想是不是他們都草木皆兵了,就聽到靈犀厲聲道“小心!”
那植株蜷縮在下面的那片小葉子忽然暴漲,而同時他們的腳下露出一個大洞,好在三人早有準備,紛紛勾住了洞的邊緣,然而出乎意料地是,這個洞竟然在慢慢擴大,且邊緣碰觸到了房舍,竟然也毫無阻礙地直接擴張過去,那房舍矗立在洞的上方,顯得岌岌可危。
裴雲舒的臉色一下變得極其難看,最後嘆了口氣道:“都松手吧,我們逃不掉了。”
夏暄用鞭子勾住旁邊的樹丫,想要一躍而出,可誰知在她跳到半空中,這樹丫卻突然斷掉了,夏暄急忙攀附住洞邊。而靈犀也是如此,她本是金丹,在變故來臨的一瞬間,就禦飛而起,但卻仿佛被什麽阻隔,她不管朝哪裏飛,都飛不出這洞的範圍。
“若我沒有猜錯,我們只怕早已到了妖族腹地。”
靈犀卻斷然道:“不可能,孤星山脈離我們還有很遠,我們不可能在一瞬間就去那麽遠。”
“不,我們一直以來都弄錯了,妖族腹地并不是孤星山脈,而就是在句留洲的地底!”
裴雲舒話音剛落,他們眼前的景色就慢慢地發生改變,那洞似乎在慢慢翻轉,他們仿佛隔着水面看到的城鎮一般,靈犀仍在努力掙脫,夏暄卻早早地放棄,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等。”
“等?”
“這植株應當是有鏡像的能力,但任何東西都不會毫無缺陷,鏡像也是如此,它再怎麽真實,也會有邊緣,而那裏大概就是唯一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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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麽說,靈犀也不再徒勞地逃脫,而是問道:“那邊緣在哪裏?是什麽樣子?”
裴雲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在沒有看到之前,我都不敢肯定。”
話已至此,再說也沒用,三人都消停下來,靈犀卻突然說道:“我将你們帶來這裏,為何你們不質問我?”
夏暄奇道:“你也不知道是這樣的情況啊,怪你有什麽用?”
靈犀沉默不語。
裴雲舒說道:“如果你擔心我們因此懷疑你,那大可不必,既然我們跟了你過來,就是信你,若是錯信,也只是我們識人不明。”
靈犀動了動嘴,然後才道:“你們就信一個連真名都不告訴你們的人?”
這次裴雲舒沒有開口,夏暄已經截口道:“我們認識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你的名字,真名假名又如何?”
她這話就是抄襲阮碧浮的,可是完全沒有人家當時說這句話的灑脫,夏暄自己也意識到了,說到最後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當時就覺得這句話很帥,終于也有機會讓我說一次了。”
這本是十分嚴肅的時刻,卻被她這麽一插科打诨給攪散了氣氛。
靈犀的面色也緩和不少,她看了看兩人,最終下定決心道:“我叫做謝如弦,是元溪鎮謝氏之女。”
裴雲舒與夏暄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靈犀又接着道:“三年前……我大概是知道你們要找誰,如果能夠逃脫,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們。”
這話一出,裴雲舒臉色就是一肅,他深深地看了謝如弦一眼,不再說話,只是盯着那緩緩流動的鏡像。
氣氛一時之間又陷入沉默,直到裴雲舒突然喊道:“準備,縫隙出現了。”
三人朝着他所說的位置縱身一躍,耳邊瞬間劃過各種凄厲的叫喊聲,等到眼前一亮,他們已經離開了蘇菀鎮,出現在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這地方看起來景色秀麗,碧草芳樹,十分祥和寧靜。
“這……是哪裏?”
☆、巫寒
? 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哪怕這個地方景色美好,三人依舊無法放下戒心。
裴雲舒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的草,又起身去看旁邊的樹木,面色凝重。
“怎麽了?”夏暄問。
“這都不是靈植。”裴雲舒擡起頭,看向極目遠處,“應該說,這裏沒有靈植。”
謝如弦也覺得不适:“不止如此,靈氣也十分稀薄。”
夏暄遲疑道:“我們……真的逃掉了嗎?”
“不知道,去看看吧!”
三人朝着一個方向走去,因為靈氣稀少,裴雲舒甚至不敢放出靈植來探路,只能握着纖機弩,與夏暄、謝如弦一同往未知的前方走去。
好在這地方雖然人跡罕至,但也沒有妖族或者野獸,三人只是走了兩三個時辰,就隐約看到了房子和房子頂上的炊煙。
夏暄松了口氣,正準備說話,就發現她身邊的兩人面色都不對。
“這是……怎麽了?”
裴雲舒問道:“你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嗎?”
“什麽不對勁,這不是很正常嘛,房子、炊煙,很平靜的小村莊……平靜?”夏暄往前的腳步停住,緩緩轉過身。
“就是平靜……因為鏡像的緣故,我們是不可能離孤星山脈太遠的,這裏應當是孤星山脈附近。”裴雲舒苦笑,“據我們剛剛一路看過來,這裏極有可能就是延和洲。”
“那個貧瘠的,都是凡人的延和洲?”
裴雲舒點點頭。
夏暄卻覺得不可置信。
“延和洲也是緊挨着孤星山脈的,如果妖族需要人的話,那麽全是凡人的延和洲不是比句留洲更容易得手嗎?”
“你不是說妖族腹地在句留洲底下嗎,或許……”夏暄也說不下去了,這不是路程遠近的問題,以妖族如今展現出來的野心,他們為什麽要單單放過一個延和洲呢?
“只有兩種可能,如果不是有人在保護着這個地方,那就是這裏早與妖族勾結,只怕……”
正在此時,他們面前仿佛出現一陣波動,三人還沒來得及戒備,那陣波動之後,就有一人走了出來,那人有着一雙銀色的瞳孔,旁邊密布黑色的紋路,顯得十分可怖。
“昔和?!”
昔和的腳步頓了頓,溫和道:“看來幾位認得我?”
“這裏果真是延和洲?”裴雲舒面色冷凝。
昔和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點頭道:“是。”
裴雲舒長久地沉默後,才緩緩問道:“你是妖?”
昔和卻想都沒想,就點頭承認:“是。”
這話一出,裴雲舒雖然沒有動作,但靈犀卻已經将劍拿出來,指向昔和。
“延和洲跟妖族勾結了?所謂靈氣枯竭、只有凡人,都只是掩飾,你們所圖為何?”
昔和嘆了口氣:“你錯了,整個延和洲只有我是妖而已,其他的真的只是凡人,也沒有和妖族勾結。”
靈犀仍然不相信,裴雲舒卻踏前一步:“因為你,妖族才放過延和洲?”
昔和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許……他們尚且記得我是上一代的妖皇,這才不欲前來打擾我吧!”
“!!”
昔和恍然不覺自己說了多麽嚴重的話,微笑道:“天色已晚,幾位不妨先跟我去休息,延和洲的夜晚并不那麽美好的,而且,或許你們還能遇見一位同伴?”
三人跟着昔和到了之前看到的小村莊,夏暄心中早有不好的預感,這在看到村莊裏頭被一群小孩子圍着臉色不善的司徒燕時,這預感頓時化為了現實。
“為什麽他會在這?!”
司徒燕也看到了他們,一臉得救了的表情:“快來幫我把這群小東西拉開!”
夏暄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你會在這,你不是被妖族給抓了嗎?”
司徒燕滿臉不耐煩:“誰告訴你我被抓了?”
“可是……”
“閑話休提,先把我給救出來!”
昔和微微一笑,上前溫和地勸散了那群孩子,還有小孩嘀咕着仙人什麽的,被司徒燕一瞪,也絲毫不怕,沖他吐了吐舌頭就跑掉了。
司徒燕一臉郁悶不好發作,只得問道:“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的?”
夏暄奇怪道:“你難道沒有看到那些植物?”
“什麽植物?”
“不太大,有一大一小兩片葉子的,恩……顏色非常鮮豔!”
司徒燕皺眉思考了一會,才恍然大悟:“難怪我當時就覺得非常奇怪,只是還沒有細查,腳下就突然出現了一個洞,最後誤打誤撞就跑到這裏來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麽植物,不,你根本就沒注意到那個……”夏暄目瞪口呆,她忽然覺得狗屎運也是一種強大的技能。
“我只是還沒來得及去看!”司徒燕惱羞成怒地強調。
“唉,我突然對太虛門介明堂的未來有了一些擔憂。”
司徒燕怒過之後也平靜下來,奇怪地問道:“你們這麽過來跟問鹹說了嗎,他回門派了?”
氣氛頓時就陷入了沉默。
司徒燕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去哪了?”
夏暄輕咳一聲:“他……出去找你了,但是……他也沒有回來。”
司徒燕沒有說話,半晌之後才強聲道:“問鹹修為不差,又所知甚多,他一定能平安無事的。”
其餘人都不知要怎麽安慰,最後還是司徒燕自己想清楚,又或者是逼自己不再去想,開始過問他離開之後的事情。
他們并沒有聊多久,因為很快,昔和就輕聲道:“我的住處到了,房間不多,只能辛苦幾位擠一擠了。”
那是一處精巧的竹樓,凡人城鎮很常見的樣式,只是在竹子上爬了一些開着紫色小花的藤蔓,竹子上還雕刻着精美的圖案。
昔和走進院子,蹲在一張竹椅前面,竹椅上坐着一名半睡半醒的老妪。
昔和溫柔道:“你怎麽又在這裏睡着了?”
那老妪清醒過來,看到是他,露出一個滿臉褶子的笑容,但聲音卻是如同少女一般清脆:“我看你出去了好久,這天氣不錯,我就出來坐坐,誰知竟睡了呢,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啦!”
昔和寵溺道:“我抱你回去吧!”
“哎呀……有外人呢!”
昔和這才反應過來,他抱歉地沖他們笑笑:“我都忘記介紹了,幾位,這是我的妻子巫寒。”
早在昔和對着那老妪微笑的時候,裴雲舒就有所明了,畢竟當時昔和的确是說過他的妻子巫寒是凡人且壽數将盡,但剩下的幾人表情就沒那麽好看了,司徒燕更是失聲道:“你的妻子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覺得不妥,只能生生咽了下去。倒是巫寒并不以為意,反而笑道:“你們也覺得我太老了是吧?”
幾人都不知道說什麽。
巫寒看了一眼昔和,表情十分溫柔:“你不要擔心,我早就看開了,我時日無多,何必還要在乎別人的目光呢?”
昔和點點頭:“我知道,我先抱你回去可好?”
巫寒伸出雙臂攬住他的脖子,昔和微微用力,就将她整個摟在懷中,向着竹樓走去。
留下的幾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已經習慣了修者的永葆青春,忽然見到凡人的蒼老,只覺得觸目驚心。
昔和安頓好巫寒,又重新走出來,歉意道:“我有些失禮了,我知道諸位或許對我還有存疑,請盡管問吧!”
夏暄忍不住問道:“你的妻子為什麽不修仙?”
昔和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們竟然不關心自身處境,反倒問了這麽個不相關的問題,但他還是耐心道:“巫寒沒有靈根,整個延和洲的凡人都沒有靈根。”
裴雲舒卻道:“你會做洗髓丹,為什麽不給她吃洗髓丹?”
“知道我會做洗髓丹,或許是位故人。”昔和笑笑,“只是辟靈果消失太久了,我走遍了七境十二洲也沒能找到一顆,反倒是讓巫寒整日整日地獨自等我,等我回來之時,她已經老了。”
昔和說得淡然,聽者卻只覺得心酸,夏暄遲疑地問道:“你……不覺得難過嗎?”
昔和卻有些不解:“我為何要難過,我與巫寒在一起每一日都是開心的。”
“可是以後……”
“若我活着,一直記着巫寒,那麽也不會難過的。”
“可你不是妖皇嗎?為什麽連自己所愛的人都保不住?”靈犀忽然厲聲道。
昔和沒有說話,他的臉上露出了落寞。
夏暄有些不忍地拉了拉靈犀的袖子,靈犀卻恍然不覺,只是死死地盯着昔和要一個答案。
“你可知道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是妖皇,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昔和嘆了口氣,“我曾為巫寒續命一百一十三年,但終究無法逆天而行。”
“為何無法逆天?”裴雲舒問。
昔和一愣。
裴雲舒說道:“我絕對無法忍受一個人守着孤寂的回憶,哪怕最終身死魂滅,哪怕付出任何代價,我也會将所愛之人留下來。”
“哪怕她并不願意,你也要不顧她的意願執意如此?”昔和皺眉道。
“對,哪怕她不願意,但我也有一生的時間求得她原諒,可如果人都不在了,難道只能在以後的日子來後悔嗎?”
這話一字一頓,有如盟誓。
☆、觸動
? ……地窄且惡,洲名延和,靈絕獸走,多為凡人居。這是裴雲舒記憶中關于延和洲的一段記載,然而真正到了這個地方,他才意識到這樣的評價多麽淺薄,縱然靈氣稀薄,沒有靈植,但延和洲的凡人們卻将這個地方裝扮得有如仙境。這裏的孩子對仙人和修者充滿幻想,整日都纏着司徒燕和謝如弦,這兩人都是面冷心熱之人,縱然心中不耐,也還是說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情,可是修者除了修煉實在是沒什麽可說的,看到那群孩子鄙夷的眼神,裴雲舒都有些想笑,這麽想着,他就真的笑了出來。
“心情不錯喲~”夏暄在他旁邊坐下來,笑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裴雲舒就将司徒燕和謝如弦的窘狀都說了出來,夏暄笑得直打跌,“早知道我也要在旁邊看着,還要狠狠地嘲笑司徒燕!”
裴雲舒無奈道:“你就對他那麽大怨氣?”
“當然啦!”夏暄說的理所當然,“你不覺得他實在太可惡了嗎,我們後面會遭遇那麽多事情,一定也是他身上帶衰!”
“你這話被他聽到了,又會吵起來。”
“吵就吵,誰怕誰?”
“額……”
“幹嘛?”
“他就站在你後面……”
夏暄被唬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後跳,這才發現身後空空如也,她氣得直接錘裴雲舒:“你騙我?!”
裴雲舒哈哈大笑。
夏暄錘了幾下,發現他根本就不躲,想起他《六識金剛體》身識已成,平常小傷根本傷不到他,頓時就覺得沒了意思,背對着他一個人生悶氣。
裴雲舒雖然開玩笑,但看到她真正生氣還是有些無措的,只能試探道:“別生氣了,不如你再打我幾拳?”
夏暄簡直都要氣笑了:“打你你又不疼,我幹嘛費那勁?”
裴雲舒支支吾吾:“還是有點疼。”
“哪疼?”
“……忘了。”
一個最擅長過目不忘的人這麽說,這簡直就是個冷笑話。夏暄直接就無語了,最後還是無法消氣地踹了他一腳:“下次不準再騙我!”
“……嗯。”
“這麽不情願是幾個意思?”
“有點難。”
夏暄又想打人了,但是看到裴雲舒臉上的笑容,終究沒有下手,而是故意問道:“騙我很好玩?”
“沒有。”
“那你笑得那麽開心?”
“還好。”
“不準兩個字兩個字地回我。”
“哦……”
“啧!哦你個頭啦!再哦打你!”
“……”
裴雲舒那一臉無語的表情很好地取悅了夏暄,她終于不去計較他逗弄自己的事情,而是看着天空道:“我都很久沒有這麽輕松自在地看天了。”
裴雲舒也學着她仰頭看着天,延和洲的夜晚狂風肆掠,但是白日裏天氣一般都很好,天空也是十分廣闊。
“你說昔和是不是也喜歡這裏,才放棄當妖皇留下來呢?”
裴雲舒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真的相信他是妖皇?”
“這種事他沒有必要騙我們吧!”
“我曾經看過記載,據說妖皇只有一個,無法共存,他與如今冒出來的妖皇,必有一個是假的。”
裴雲舒說完,沒有聽到夏暄的回答,一回頭才發現昔和站在旁邊,而夏暄則是一臉尴尬的笑。
昔和倒是沒有不悅,他似乎永遠都是十分溫和,不會生氣的樣子。
“你說的沒錯,妖皇不能共存,只可惜我當年帶領衆妖退守孤星山脈後,就已經不再是妖皇了。”昔和那雙銀色的眸子裏終于出現了一點別的情緒,他悵然道,“真正的妖族與你們所知道的并不相同,世人皆以為妖族是靈獸發狂所致,其實是錯的。”
夏暄被震驚了,裴雲舒倒仿佛早有所覺,只是淡淡道:“所有典籍對于天罰的記載都語焉不詳,對于妖族的描述更是如此,這其中必有隐情。”
昔和嘆了口氣:“其實早在萬年之前,仙境隕落之時,妖族就與修者一同存在了,天罰之後,修者将那些發狂的靈獸也稱作妖,甚至将此作為妖族的起源,實在是可笑之極。”
“但在典籍中有明确記載,當時天降紅雪,沾染的靈獸都發了狂,這總不是胡謅吧!”夏暄不解地問道。
“這是真的。”昔和認真道,“那場紅雪十分突兀,因妖族天生就能禦化靈獸,我也沒有過多在意,直到我發覺事情嚴重之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若是如此,又怎會發展到後來如此慘烈的戰争?”
昔和看向裴雲舒,“當年湮滅之後,衆門派為了掩蓋真相,混淆視聽,将靈獸與妖族混為一談,并将此事宣揚得十分嚴重,妖族中的好戰分子不甘受辱,殺上修仙門派,兩族鬥争因此而起,誰知最後事态越演越烈,雙方都無力控制,才漸漸有如今的誤解。”
夏暄卻皺眉道:“天罰之初我曾直面過發狂的靈獸,戰争十分慘烈,并非如你所說是修者為了掩蓋真相而為之。且若妖族早有存在,為何天罰之前我從未聽過妖族之事?”
昔和搖搖頭:“妖族生性淡泊,與修者少有來往,再加之我們所居之地皆是修者難以到達之處,所以一直都少有人知。”
“當年天罰,修者與妖族都深受所害,修者紛紛隕落,妖族則失去了控制靈獸的能力,後期更是争鬥不休,幾乎滅族。”昔和看向天空,銀色的瞳孔中滿是悲傷,“我為了保全妖族,想要率先向修仙門派求和,引起了族中不滿,百般商議之後,最後我們退守孤星山脈,然而修者卻不依不饒,這場戰鬥持續數年,直到最終妖族與靈獸皆被封印于三座山脈中,我被下屬所救,他一路護着我逃到延和洲,而我已失去了妖族的一切力量,只能在此間茍延殘喘。”
夏暄與裴雲舒都陷入了沉默。
在修者的典籍中,妖族被描述為殘忍嗜殺的形象,與昔和所說實在是相隔太遠,但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真相,裴雲舒也不想關心那早已過去的事情,他只是問道:“既然如此,妖族如今現世又是為何?”
昔和搖搖頭:“我不知道,如今的妖皇與歷代都不相同,我也不敢斷言。”
“那妖族帝師又是什麽人?”
昔和皺眉道:“他來歷神秘,我只知道他将百斛珠帶來妖族,如今的妖皇也是被他一手捧出,更甚,你們被帶到這裏來的‘水鏡’也是他的手筆,可惜我始終看不出他的目的。”
夏暄與裴雲舒對視一眼,都是嘆息。
昔和笑道:“我早已不理妖族事務,你們問我再多我也是不知道的,既然如今暫時無法離開,不如暫且放寬心态,歸巢與如弦都在廣場與孩子們玩,你們不打算一起嗎?”
裴雲舒無奈道:“他們哪裏是在玩,分明就已經暴躁得不行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若是一直都離不開這裏,只怕很難安下來。”
當時他們雖然逃過了水鏡的控制,但要離開延和洲就只能穿過孤星山脈,可如今的孤星山脈怎是如此容易過去的,四人心中都有些焦急,昔和也無能為力,他縱然在妖族中還有些威信,可如今也只能僅僅保住延和洲不被妖族所侵,其他的卻是再也沒有辦法了。
或許真是破罐子破摔了,之後幾天,幾人都沒有再說離開的事情,夏暄與小孩子玩得很瘋,裴雲舒看着她臉上肆意的笑容,竟然冒出了就這麽一直留在這裏也不錯的想法。
因為他們太鬧騰,有時候在房中靜養的巫寒也會出來,看着他們玩鬧,她看了一眼裴雲舒,和聲道:“若是喜歡人家,為何不說出來呢?”
裴雲舒一怔,臉上卻是一紅。
巫寒輕舒了口氣,看向天際:“我小的時候就喜歡昔和了,他在村子裏生活了很久很久,但總是一個人,我總是偷偷地看他,想着若是能陪在他身邊就好了,可他俊美強大,而我……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凡人小女孩。”
“昔和常常出門,一走就是很久,我年歲漸長,終于有一天鼓起勇氣和昔和說話,卻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昔和有着和他外表完全不一樣的溫柔,我們相戀後,我常常想,七境十二洲這麽大,我們卻只能安居一隅,修者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他們永遠留意身邊的美好,他們只會修煉,只會在乎變強。我将這話告訴昔和,昔和問我是否想修仙,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又十分倔強,昔和為了滿足我的心願,便去各地尋找辟靈果用以煉制洗髓丹,于是我一等就是三十年。”巫寒陷入回憶中,“如果能讓我重來一次,我當時應當告訴昔和,我所想的,只是和他在一起過好每一天,能不能修仙于我,根本毫無用處。”
裴雲舒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能夠培育辟靈果,昔和是知道的。”
巫寒笑着搖搖頭:“這件事,是我自己不願意的,如今的每一天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如果真的能夠修仙,我是否會如同這世間的每一個修者一般,最終忘卻掉自己的初衷,只是為了變強呢,我想要昔和記住的,是這個能夠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巫寒。”
“可……你有沒有想過,昔和一個人留在世上,會有多孤獨呢?”
“昔和的生命是無盡的,而我就算修仙,終有一天還是會隕落的,既然如此,何不珍惜當下?”巫寒的神色有些迷離,“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說出口。”
裴雲舒咬住唇:“我們……我們只是……”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定義他和夏暄的關系了。
巫寒了然地眨眨眼:“我知道,羞澀嘛~”
“不是的!”裴雲舒紅着臉反駁道。
“什麽不是的?”夏暄突然探過頭,一臉不解地問道。
裴雲舒看都不敢看她,直接掉頭跑了。
夏暄一臉莫名地看着巫寒:“他又受什麽刺激了?”
巫寒笑得一臉暧昧:“不可說啊不可說~”
夏暄嘟囔着:“神神秘秘的。”然後就将此事丢到腦後,重新加入孩子們的游戲中去了。
☆、幻境
? 裴雲舒跑出好遠,才慢慢停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但那一瞬間,被巫寒道破心中隐秘的他,突然覺得無法面對夏暄,他本以為自己和夏暄只是相依為命,卻不知,經年的相處,這份感情已經在慢慢地變化了。
裴雲舒坐下來,他想起他與夏暄在被袁熙山追殺的時候,曾有幾次都是窮途末路,夏暄問他:“你害怕嗎?”
他當時沒有回答。
夏暄便接着問道:“如果不幸死在了這裏,你還沒能報仇,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會後悔嗎,會遺憾嗎?”
他是怎麽回答來着,他說“我怕,但是不後悔也不遺憾。”
夏暄便開玩笑一般問他,如果能夠活着出來,想要做什麽。
他那時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想法,因此對方這樣問的時候,他并沒有回答。如今,那答案已經漸漸清晰,浮現在了他的腦中。
裴雲舒從芥子袋中拿出一枚寧香花籽,夏暄當年玩鬧一般地送了他三顆,第一顆他在感應仙竅時用掉了,如今還有兩顆。
猶豫了一會,裴雲舒終究是閉上了眼睛,手中的寧香花迅速生長,開出一朵粉色的花朵,然而這花朵卻沒能如往常一般迅速凋落,而是在根須處長出新的花枝,一朵一朵的粉色花朵盛放在裴雲舒的手心,很快就将他整個手都包裹住,甚至還延伸到了手臂上。
而裴雲舒,卻在這些花朵的包圍下,陷入了幻境。
他仿佛行走在一條沒有止境的道路上,雖然明知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幻境,但寧香花所制造的幻境卻是無比的真實,很多時候裴雲舒自己都會陷入迷惘。
這條路很長,但裴雲舒還是很有耐心地走着,然後他看到了第一條岔路口,一個方向有仙樂渺渺,似乎十分熱鬧,一個方向卻很寂靜。
裴雲舒沒有停頓,直接走上了那條寂靜的道路,在他剛剛踏上那條路時,整個空間似乎都震動了一下,随後他就看見了站在前方的雲洛。
自從他親手埋葬了別殇劍後,就再也沒見過雲洛的模樣,哪怕是夢境。
雲洛笑得十分天真可愛,這是她還在家中的模樣,她跑過來牽住裴雲舒的手,撅着嘴十分不滿道:“哥哥你怎麽才回來,爹爹娘親一直在等你呢!”
裴雲舒順着她的手指過去,那是一間小院子,院中種着兩棵桃樹,樹下一個男人正在專注地雕刻着手中的木馬,廚房門口站着一個溫柔的女子,她對兩人招呼道:“吃飯了,快點回家。”
裴雲舒猶如被蠱惑一般,跟着雲洛就向那房子走去。
那是他,未曾被災難毀去的家。
飯桌上,母親一直在給兩人夾菜,雲洛叽叽喳喳的,偶爾父親也會笑着附和幾句,裴雲舒貪婪地看着眼前這一切,想要真切地記住他們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
“哥哥,哥哥!”雲洛突然喊他。
裴雲舒回過神:“什麽?”
雲洛老氣橫秋地說道:“娘親呀,哥哥定然是在想媳婦了。”
母親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又欺負你哥哥!”随後又對裴雲舒說道,“今日怎麽吃這麽少,可是娘親做的飯菜不合胃口?”
雲洛恍然大悟:“娘親,哥哥是辟谷了呢!”
父親哈哈大笑:“傻女兒,辟谷是要築基期以上的修者才能做到呢,你們兩個小家夥暫時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鯨脂做的燈靜靜地燃燒着,看着光下的家人臉上那熟悉的表情,裴雲舒只覺得眼睛熱熱的,哪怕明知是假,但這一瞬間他卻寧願自欺欺人,只想永遠留在這一刻。
第二天,裴雲舒醒來後,又同家人吃過早餐,這才走出院門。院子門口,雲洛一臉不舍地看着他:“哥哥又要走了嗎?”
裴雲舒蹲下/身,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恩。”
“哥哥還會回來嗎?”
裴雲舒又留戀地看了一眼院中的景象,然後搖搖頭:“大概……不會了。”
他伸出手,從雲洛的身體上揮過去,眼前的景象頓時猶如蒸汽一般漸漸消散,很快,他面前就清晰地現出了兩條路。
裴雲舒走過了幾個岔路口,他加入過太虛門,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雜役,卻十分開心,他遇見了賞識他的師長,友愛的同門,他在這幻境中得到了很多他以前不敢想不敢奢望的東西,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渴望的,就是這些極其平常的東西。
很快,他就來到了最後一個岔路口,或許知道自己緊接着會遇見什麽,亦或者他終于要窺見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東西,裴雲舒竟然覺得有些緊張,他咽了下口水,然後毅然決然地踏上了自己的選擇。
一聲很輕微的“噗”,然後他發現自己身邊的景象頓時變了,他驚訝地發現這裏既不是他與夏暄初遇的碧睛裏,也不是他們經歷過的任何一個場景,竟然是延和洲裏,昔和與巫寒的那座小竹樓。
裴雲舒皺了皺眉,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夏暄躺在躺椅上曬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