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夏暄微微嘆息,手指引着靈氣拂過他的面頰,最後停留在他夢中依然皺着的眉心,她停頓了一下,最終散去靈氣,手指輕柔地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而同時,在玄遠坊市的一處居所,白衣鶴氅的男子收回目光。他旁邊的男子立刻湊上來:“怎麽樣怎麽樣?看到什麽沒有?”
還未等對方回答,他又被一個少女撞開,“別擋我,明明是我先問師兄的!”
“你懂什麽,明明是我先發現的!”
“我先問師兄的!”
“我先發現的……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你去問去問,反正最後也是要來告訴我的。”
“哼!”
“婆婆媽媽,你們女人就是麻煩,還問不問,不要等會又說我欺負你!”
“你你你!哎呀!師兄他又欺負我!”
見兩人烏骨雞一般互相瞪視,沈延才收了看戲的态度,好整以暇道:“我以為你們又要吵上一個時辰才會想起正事呢!”
這兩人一個就是沈延的師妹葉長安,另一個就是有名的機關陣法大師——白河。
“難得你有了關注的姑娘,這比我們吵架重要多了。是嗎葉師妹。”
“就是就是,等等,誰是你師妹,不要亂喊壞我清譽。”
“不喊就不喊,誰愛當你師兄啊,天天都跟你屁股後頭收拾你闖的禍,我又不是嫌命長。”
“那你就不要亂喊,省得誤會,誰知道你是不是嘴上說着不要心裏卻很想呢!”
“呸呸呸,你一個女孩子竟然說這種下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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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下流啊!明明是你一腦子下流思想,才會這樣覺得!”
……
沈延有些頭痛,他竟然不知道自己那個眼高于頂的好友,碰到葉長安,竟然會變得如此……活潑?眼看兩人越吵越烈,葉長安已經蓄勢待發要撞飛白河,他不得不輕咳一聲:“夠了。”
“我不是在看心儀的姑娘,你們都給我把看熱鬧的心收起來。”沈延瞟了一眼白河,立刻就把他的蠢蠢欲動給壓制了下去。
“好吧好吧,那你說說,你沒頭沒腦的說今天在街上見了個姑娘,又用神識觀了半天,到底是為什麽?”白河表示非常不服氣。
沈延沉吟:“三年前在崇雲山,尺山派掌門袁熙山說你的兩位弟子殺了他女兒,還來找你算賬,你還記得嗎?”
白河愣了一下:“我記得,雖然害我白白背了黑鍋,但袁熙山那老匹夫我本來就看不順眼,那兩人在老匹夫手下逃了這麽久,也算有些本事,我也不打算計較了。怎麽,難道那是……”
“我隐約聽說那女子有些古怪,身無靈力,卻又十分厲害,恰巧今天碰上了,也是不具靈力,偏偏撞上長安沒有半點事。”
“或許也只是天賦異禀?”
“長安也這麽說,但我确實覺得過于巧了。于是我記住她的氣機,準備晚上的時候用神識看看……”
“那你看到了什麽?”
“我發現,我的神識竟然找不到她。”
“!”白河這才嚴肅起來,連葉長安也露出了驚訝地表情,只他倆都知道,沈延神識之前,遠勝于他表露出的元嬰修為,他要是想用神識找一個人,哪怕是修為勝于他的,也一定能找到,何況這麽一個毫無靈力的人。
“我想,如果不是她有掩飾氣機的法寶,便是,她本身就沒有氣機,我當時所看到的氣機是假的。”
“沒有氣機?!你在開玩笑嗎!沒有氣機還能是人嗎!”
對于白河的激動,沈延只是笑笑,沒有接口,他自然不會告訴對方,這不是他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三年前,他就遇見過這麽一個人了。
見白河還在糾纏這個問題,他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我這裏有明日阮氏鑒寶會的請帖,你們要去看看嗎?”
“我……”白河只是猶豫了一下,葉長安就在旁邊積極地舉手,“我要去,師兄我要去!”
“算了,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們去看看,免得你們被騙打眼。”白大機關師态度傲嬌,偏偏兩個觀衆完全不在意。
沈延點點頭:“剛好,我聽說這次鑒寶會上有一粒螭火珠,你幫我去看看。”
“喂喂喂,你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師兄才沒有求你,只是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是吧師兄?”
“呵呵。”
“沈延你混蛋,你都被你師妹帶壞了!!!”?
☆、少主
? 玄遠坊市的阮氏博寶行是除去澤原州本部,整個七境十二洲阮氏最大的博寶行,據傳這間博寶行就是如今阮氏少主阮碧浮當年出來試煉的那一間,阮碧浮號稱阮湘第二,做生意着實有些手段,只是行蹤隐秘,一般人不得見。
此次的鑒寶會恰逢極東境的試煉大會,聽說阮碧浮要親自坐鎮,許多人便是對鑒寶會沒有興趣,也沖着這份熱鬧過來,把整個主廳擠得是水洩不通。
裴雲舒拿了阮氏的請柬,早被領進了貴賓室,侍童上了上好的靈茶,就退了出去。
夏暄撐在窗戶處,看着下面人山人海,不由咂舌道:“竟然這麽多人,阮氏收門票都能賺個盆滿缽滿了。”
進得鑒寶會須得繳納一些晶珠,還需兩人為其作保。裴雲舒習慣了夏暄總是說一些他聽不懂的名詞,并不在意。
眼下鑒寶會還未開始,不少人在主廳聊天,不知怎麽就說起了阮湘的舊事。阮湘的經歷足夠傳奇,因而關于他的野史傳說不知凡幾,夏暄沒有聽過,趴在窗戶上聽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聲音十分尖利:“……你們道當年方眉妩是真看上了阮湘?她是岫玉奢境第一美人,當時已經修成金丹,阮湘便是再有才,也擋不住他是個修仙廢柴,至死都沒能突破築基,修成金丹,他死了,方眉妩如何還看得上阮家?”
“說的也是。”旁邊一人接口道,“當年他們大婚,幾乎轟動整個七境十二洲,各門各派都有賀禮送上,阮湘迎親時更是拿出三樣稀世珍寶作為聘禮,誰想到他一死,方眉妩就卷了他的東西回了岫玉奢境,阮氏上門來讨,還被方氏給打了出去,這才結下死仇。”
那尖利聲音又說道:“聽說阮湘獵豔手段高明,當年不知碎了多少女子芳心,據說婚典鬧事的不少,可都礙于方仙子和岫玉奢境,被一個個扔了出去。這也是報應。”
旁邊的幾人都哈哈大笑,他們在阮家的地盤上如此肆無忌憚地說起主家醜事,卻沒有絲毫擔憂害怕,夏暄沒有意識到,裴雲舒卻是暗中嘆息,阮家早已不複從前了。
就在他們還要再說,一個粗狂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你們只知道方眉妩當年背棄阮湘,卻不知其中內情,還如此洋洋得意,真是不知所謂。”
那幾人被他惹惱,立刻言語不善道:“你如此為方眉妩說話,莫不是方家的人?”
他們說話不掩飾音量,立刻就引起了旁邊幾名侍童的注意力,那幾名侍童早已注意到了這幾人,雖然心中有怒氣,但礙于阮氏這些年行事疲軟,也不敢過去據理力争,只能由着他們說。但此刻聽說其中有方家的人,臉色卻立刻變了,畢竟阮湘再受尊崇,也是早已作古的人了,但方家,卻是和阮家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那粗狂聲音不急不慢地說道:“所以才說你們不懂裝懂,你們也說阮湘獵豔手段高明,他見過的美女不知有多少,哪會被區區一個方眉妩給攝了心神,你們只看到表面,卻不知阮湘在世之時,簡直将方氏給利用了個遍,方眉妩拿走的那點東西,連付利息都不夠,還白白背了黑鍋,這般仇怨,就是将阮家趕盡殺絕都不為過啊!”
那尖利聲音反駁道:“如果是這樣,這麽多年方家為什麽不說,可見你是一派胡言!”
“啧啧啧,這就要說到阮湘的手段了,他利用完方家,卻還讓人家有苦說不出,方眉妩也與他多年夫妻,可他到臨終前最後一刻,都還在算計人家,這份冷心冷情啊……”
夏暄聽得興起,冷不防貴賓室的門被人打開,宣白引着一人向內走來。
裴雲舒和夏暄怎麽都沒想到,阮氏少主,竟然是如此一個病弱且貌美的少年。他扶着宣白的手臂,連走幾步都氣喘得厲害。
而大開的窗戶正傳來那粗狂聲音的結論語,“……如今阮氏少主雖然號稱阮湘第二,不過在我看來,便是在做生意上有幾分天賦,但就這份算計到骨子裏的心性,恐怕是一輩子都比不過阮湘的!”
當着本人的面聽八卦,還被抓個正着,夏暄簡直尴尬得不行,而裴雲舒臉上有易容草,看起來一片漠然。倒是阮碧浮本人十分從容:“那人說的倒也沒錯。”
夏暄尴尬地笑笑,不自然地将窗子給關了起來。
“此間事忙,勞兩位貴客久等。”
“不必客氣。”裴雲舒說道,“不知宣師是否把我的要求告訴了阮少主,阮少主考慮得如何?”
“我還未被家主正式列為繼承人,如此稱呼實在不妥,且我與先生一見如故,先生稱我碧浮就好。”
“……在下洛雲翡。”
裴雲舒沒有介紹夏暄,阮碧浮也不以為意,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雲翡所提之事我心中已有計較,只是此刻鑒寶會就要開始,不如我們等鑒寶會之後再詳談。”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清脆的鈴聲,鑒寶會已經開始了。
主持鑒寶會的是一名老者,雖然只有築基期修為,但衆人卻都不敢小看他,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今日的主角,只是說了兩句開場白預熱一下,就馬上請出了第一件寶物。
一名侍女小心地揭開了遮布,一柄散發着幽幽藍光的小劍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是驚水犀的角所煉制而成的,先不說驚水犀性子狂躁又好鬥,那一身皮肉刀槍不入,幾乎免疫所有術法,獵殺尚且不易,何況捕捉,而這角,還必須得活着從它身上剝下,才不浪費一絲一毫的精華,諸位看這角上的藍光,色澤凝厚,寶光內斂,劍形古樸雅致,正是聶星大師歷經五年制成的,此劍名為‘燭藍’,各位可上前一觀。”
老者說完,就見有幾人躍躍欲試地上臺,其中一人驚詫道:“的确是上好驚水犀角,不曾損壞分毫。雖然制成劍形,但不僅沒有損傷到犀角,還隐約将其的攻擊力給提升了,有意思,有意思。”
驚水犀角鋒利無匹,且刺傷人不易愈合,哪怕是修仙之人的護體真氣也無法抵禦,制成這種小劍,很适合用來防身或者偷襲。
果然,不少人看過之後,紛紛開始競價。老者言語間十分有技巧,不到一會就将價格炒到一個十分火熱的地步。
裴雲舒卻突然開口:“第一件寶物就如此出彩,恐怕壓軸的會是稀世珍寶了。”
阮碧浮輕咳了幾聲,用帕子按了按嘴角,這動作本是十分女氣,偏偏他态度從容,又加上那蒼白的容顏,竟生生透出幾分風流昳麗之感。
“或許雲翡可以猜猜,我放在壓軸的會是什麽寶貝?”
“總不會是我們送來的洛婆羅合吧!”夏暄插口道。
阮碧浮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搖搖頭。
“也是,雖然品質不錯,但也不算是什麽了不得的寶物!”
“……”裴雲舒差點去扶額。
阮碧浮卻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一笑就岔了氣,咳得撕心裂肺的,旁邊的宣白卻跟司空見慣一般,只是适時地遞上水和帕子。
“咳咳……兩位見笑了……咳咳……我這身子實在是不中用。”阮碧浮以袖掩唇,斷斷續續說道。
“阮家雖以博寶行聞名,但也是有名的修仙世家,何以……”夏暄疑惑地問。
阮碧浮用帕子按去眼角溢出的淚水,這才接着說話,只聲音卻是無力多了:“沒用的,莫說修仙,就是像常人一般行事,對我來說都是奢望……”
“這是為何?”
“我這是與生俱來的胎毒,身體不能容納半點靈氣,就是丹藥都吃不得,連杏林尊者都束手無策,如今竟然只能在凡人界尋了醫者,吃些草藥維持性命。”
夏暄沒有再問下去,裴雲舒也沒有說話,他雖然曾經被廢掉靈根,毀掉經脈,但身體中仍有些微的靈氣,便是大部分凡人,身體裏也都會有微弱的靈氣,他實在不能理解身體連半點靈氣都無法容納是怎樣的感覺。
阮碧浮笑笑:“兩位不必為我難過,這大約是我必經的磨難,我并不覺得傷悲。”
旁邊的宣白卻不如他這麽豁達,面容中隐約帶着怒色,仿佛是別有內情。
裴雲舒剛想問什麽,卻忽然聽見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三萬五千晶珠,這枚螭火珠我要了。”
裴雲舒與夏暄齊齊變了臉色。?
☆、合作
? 說話的正是沈延,他身邊跟着很不情願的白河和躍躍欲試的葉長安,他這話一出來,也就自表了身份,全場嘩然,大概誰也想不到,極東境第一人竟會以如此大衆的方式與衆人在場中競買寶物吧。
貴賓室中的阮碧浮皺了皺眉頭,他并不知道沈延來了鑒寶會,但如此出其不意的确是沈延的風格,他也顧不得在意裴雲舒兩人剛剛的失态,告了罪便帶着宣白匆匆走了下去。
夏暄捂着臉哀嚎:“看吧看吧,果然遇上這個災星了,我們是不是要趕緊逃?”
裴雲舒卻沒有動彈。
“喂喂喂,你還不動是要找死嗎?以那災星的本事,你就算臉上蒙了十層八層易容草,他也能瞬間給你扒下來。”
“……你很怕他,為什麽?”
夏暄噎住了,她要怎麽告訴裴雲舒,三年前她在閑逛太虛門的時候,本以為她身上沒有氣機,不會被人發現,誰知道沈延的感覺那麽靈敏,她逃了大半個太虛門才逃脫,對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實在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這麽含糊了兩句,夏暄終于有點着急了:“還不走?等會阮碧浮把人帶上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不會上來的。”
“哈?”
裴雲舒十分肯定道:“沈延不會上來,阮碧浮也不會帶他上來。”
雖然不知道裴雲舒為什麽會有如此自信,但既然正主的心都這麽寬,她也沒必要杞人憂天,恰巧底下的鑒寶會十分火熱,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螭火珠被沈延買走,旁人就算是想買,也會看在極東境第一人的面子上不與他争,這枚螭火珠拍下的過程異常順利,而這爽快的态度也似乎影響到了之後的買家,幾件寶貝都迅速地賣了出去,只是這短短一會,就輪到了洛婆羅合。
老者一掀開遮布,一陣香味頓時侵襲了整個大廳,他笑吟吟道:“這是不久前才收到的一件寶物,如此品質的天神香,鄙人這一生都沒見過。本想再推後幾位拿出,只是本次壓軸的至寶實在難得,天神香味道濃郁,只怕會驚醒了它,才不得不忍痛提前拍賣,各位有心,請上前一觀。”
洛婆羅合的香味馥郁,且能加快靈氣吸收的速度,便是對于高階修者也十分實用,只是它對生長環境要求十分苛刻,一株天神香生長過的地方,方圓百裏百年之內都無法生成第二株,幾乎無法人工培植,整個極東境最擅長培植靈植的桃仙嶺都對此種靈植毫無辦法。
正因洛婆羅合的特性,幾乎它一出現在鑒寶會上都會被人買走,何況這段天神香品質極好,起碼能香百年之久,因而老者話音剛落,幾人上前觀看,須臾便有多人問價,并開出了自己的價碼。或有人詢問是在哪裏找到的這株天神香,因為有一種叫做汲香鳥的妖獸十分喜歡天神香的味道,這種妖獸雖稱之為妖,但身體內卻有一處可以儲靈,用來作為儲物戒指或者別的靈器都很好。萬般猜測,可誰都沒有這竟然是人工培育出來的,老者隐約知道了一些消息,卻并不打算說出來,反而任由他們去猜測誤解。
最後這段天神香以二十萬晶珠的價格被買走,畢竟不是什麽厲害的靈器,能賣出這個價格,裴雲舒和夏暄都心滿意足。
恰在此時,阮碧浮也推門進來,宣白卻失去了蹤影,阮碧浮解釋是去招待貴客,夏暄猜那貴客也許就是沈延,如此看來,阮碧浮并沒有在沈延面前露面,她悄悄地松了口氣。
“我竟來晚了,天神香已經被買走了。”阮碧浮顯得有些可惜。
“還剩下三段,阮少主想看随時都可以。”
阮碧浮對于裴雲舒的稱呼已經不再抱希望,他也不再客套,直言道:“雲翡也當知道,天神香這種東西,一次兩次皆可,久了只怕阮氏瞞不住你的消息,雲翡來時信心十足,想必是知道這一情況的。”
裴雲舒點點頭:“沒錯。”
“這話是說……你還能培育其他靈植?”阮碧浮的目光一下鋒利起來,他眉眼間的病弱褪去,這會才像是那個聞名天下的阮氏少主。
“是。”
“任何靈植?”
“現存于世的九十萬種靈植,我大約能培植四十萬種左右。”
“好。”阮碧浮笑起來,“我也不瞞雲翡,我的病有一種靈植可以治愈,只是這種靈植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了,憑阮氏之能,也只能勉強找到種子,家母曾經找遍整個七境十二洲的靈植世家,卻沒有一人能有把握培育出來。”
這話一出,夏暄不由得有些動容,這和裴雲舒帶着算計的暴露不同,阮碧浮是把生命都交予他們的手上了,她不敢相信,阮氏的少主竟然這麽輕信于人。
似乎看出夏暄的不解,阮碧浮解釋道:“這本是我阮家機密,連宣師他們都不知道,只我需要兩位幫忙,兩位也遲早都會知道,比起遮遮掩掩,不如一開始就坦誠相告,兩位難道還擔不起我這點信任嗎?”
如此坦蕩的态度,讓夏暄對他好感大增,裴雲舒卻沒有半分表情,只是冷淡道:“自然。”
“接下來的事情,兩位随我去內室詳談吧!”
和博寶行的富貴華麗不同,阮碧浮的房間裝飾顯得十分簡單,且因他身體不好,還有幾位仆人随身伺候,倒像是一個客居人。
阮碧浮微微一笑:“房間簡陋,兩位多擔待。”
裴雲舒不置可否,這房間雖然裝飾不夠華貴,但房間裏的東西每一件都是有來歷的物件,那張床就是澤原州第一的煉器大師樊洛川的手筆,只樊洛川那雙用來做靈器的手,竟然替人做了張床,就知阮家的能量。
阮碧浮也順着裴雲舒的目光看到了那床,他本就是習慣性的客氣了,眼下也沒必要去解釋,倒是裴雲舒只一眼就看到了他房間最貴重的東西,讓他心中有了別的計較。
“我的要求,想必宣師已經同你說了。”裴雲舒直接說道。
“是,飛鳥堂在阮氏雖是隐秘,但也不算是多麽不能見人的東西,宣師太過于緊張了。”阮碧浮輕嘆一口氣,“只我并非阮氏家主,飛鳥堂之事無法盡然插手,恐怕有負雲翡所托……”
“外界傳言,阮氏少主之所以遲遲未能接掌家業,皆是因身體之故,但我卻知道真正原因,是令尊更中意你大哥。”裴雲舒緊緊盯着他,右手卻不自覺地撫上了左手的小指。
阮碧浮卻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反而自在地給自己斟茶,語氣清淡:“是,雖然不知你是從哪裏得知的消息,但你沒有說錯,家主是更看中我大哥。”
裴雲舒皺了眉頭:“你為阮氏鞠躬盡瘁,卻任由他人坐享其成?”
“終歸都是阮家人,且我大哥雖然于商道一途沒多大興趣,但阮家發展至今,并不是只靠着家主才能生存的。”
裴雲舒看着他沉默了一會,搖頭道:“我不信。”
阮碧浮嘆了口氣:“你說我天真也好,幼稚也罷,但商在商途,我只是不想将這些手段用在家人身上。”
“哪怕你天生胎毒,是他母親所為?”
“……這件事我早知道,你不必再試探了。”阮碧浮用帕子按嘴角,帶出一陣陣輕咳,他苦笑道,“當年我母親查出這件事,大怒之下将她賜死,我大哥本也無法逃脫,是父親救了他,從此他就一直跟着父親生活,與我形同陌路,只是哪怕如此,他也并沒有害過我,也沒有試圖朝母親複仇,所以,上一輩的恩怨就在上一輩完結就好,我們流着相同的血緣,我也不想與他成仇。”
夏暄已經聽得目瞪口呆,她覺得自己現在看見的簡直就是一朵活生生的白蓮花啊!
裴雲舒想了一會,說道:“若你真是這樣想,你就不會千方百計來與我見這一面,我信你不會對家人出手,但若說你心甘情願放棄阮氏——你自己信嗎?”
聽了他的話,阮碧浮雖無什麽動作,面上卻帶了贊許之色:“我這般試探,還請雲翡見諒,畢竟阮家的人,在挑選合作夥伴時,總是十分謹慎的。”
夏暄卻有些郁悶:“你們這試探來試探去的有意思沒,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
阮碧浮笑着搖搖頭,卻沒有去解釋這麽簡單的問題,他看向裴雲舒:“雖說只是合作,但我與雲翡一見如故,聽見雲翡這般說,我心中暢快,必要厚顏稱一聲知己的。”
裴雲舒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在阮家貪腐案中連斬一百六十七人的阮家少主,絕不會沒有半點野心。”
“沒錯,我阮家本是七境十二洲商道之首,只是祖爺過世後竟然沒落至今,實在不該。”阮碧浮眸中透出殺伐決斷的利光,“可嘆他們還鼠目寸光,只在意争權奪利,非以鐵血手段不可為。”
裴雲舒沉默了,他意識到自己小看了阮碧浮,這樣一個有野心有手段卻保有原則,然關鍵時刻也能鐵腕決斷的人,若是身體康健,只怕這天下都将因他而起波瀾,而這樣的人,只可于危難中相交。
“好,我們生意歸生意,幫你培育靈植算是我們私人的交情。”裴雲舒伸出右手。
阮碧浮也笑起來:“如此甚好。”
兩人擊掌三次,一團金色的霧氣化入兩人掌心,意味着契約達成,若一方違誓,必将永世為心魔所困。
阮碧浮的表情瞬間就輕松起來,說話也少了許多客氣:“雲翡果然是聰明人,不枉我如此賣力地表現自己,如今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不知你何時幫我培育靈植?”
“……”
裴雲舒突然就後悔了,這人無賴無恥得如此坦然,若是身體康健,必将是禍世妖孽啊!
☆、兩方
? 阮碧浮雖然開玩笑一般催了裴雲舒幾句,但表情卻不見半點焦急。
裴雲舒心下感嘆,他本想借着這事擾亂阮碧浮的心神,卻沒想到他冷靜至此,哪怕是他祈盼多年的事情成真,哪怕是攸關性命,他依然冷靜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這樣的人,心性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般插科打诨了幾句,直到夏暄都看不下去了,阮碧浮才正色起來:“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契約,也該來談談生意。”
“好。”
“雲翡所說能培育任何靈植,那麽玉苁蓉、相思雲蘿、鶴望歸這三種靈植,你都能培育嗎?”
裴雲舒皺了皺眉頭:“玉苁蓉和相思雲蘿并不難,但你要鶴望歸做什麽?”鶴望歸産自孤星山脈,離極東境很遠,一直是十分冷門的靈植,他想不通阮碧浮要拿它來做什麽。
“鶴望歸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叫做補靈,天衍洲的謝仇謝大師在半年前曾經煉出一種丹藥,就是以鶴望歸為主材,這藥與藥性暴烈的丹藥同服,不僅能加強藥性,還能減少丹藥的暴烈之氣,謝仇曾經欠過我一個人情,他将這件事告訴了我,我已經着手去收孤星山脈上的鶴望歸了,只是看來還遠遠不夠。”阮碧浮搖搖頭,“這藥如今還只供天衍洲的幾大門派在用,但消息瞞不住太久,一旦這藥真正出現在了七境十二洲,鶴望歸只怕十分緊俏……”
裴雲舒已懂他的未竟之語。
“你培育靈植,占四成,我阮氏負責其餘一切雜事,占六成,如何?”
裴雲舒點點頭:“可。”
“玉苁蓉主要是供給桃仙嶺,至于相思雲蘿……”阮碧浮有些躊躇,“沖靈境在三年前發生變故,如今要這相思雲蘿的,主要是尺山派與飛雲門……”
裴雲舒猛然握住左手小指,連易容草都遮不住他面容的蒼白。
“我大約能猜到你就是尺山派一直在找的那個人,雖然不知你們之間是何恩怨,但這兩大門派開價高昂,我是十分想賺的。”阮碧浮誠實道。
裴雲舒沒有說話,夏暄卻好奇地問道:“三年前?變故?我之前聽說過,那到底是什麽?”
阮碧浮按住眉角,思索道:“這件事被沖靈境幾大門派合力封鎖,所以我知道的也并不清楚,大約是當年滅妖之後不久,沖靈境忽然開始蔓延奇怪的疫病,不僅凡人,連修仙之人都難以避免,這病也奇怪,人患上之後會喪失五感心智,會随意攻擊他人,若只有凡人患病還可,但大約一年前,連修者也開始陸陸續續染病,他們的危害遠勝于凡人,只有相思雲蘿能緩解一二。”
“那如今沖靈境不是大亂?”裴雲舒突然問。
“雖然事态嚴重,但尚可控制。”
裴雲舒若有所思:“我知道了,我會培育相思雲蘿的。”
阮碧浮搖搖頭,嚴肅道:“尺山派固然同你有仇,你不願培育相思雲蘿我也不勉強,但若你想用這種方法報複于他,以一己私怨使生靈塗炭,我阮氏是絕不肯背此罪孽,我情願與你毀諾。”
阮碧浮态度十分強硬,裴雲舒也不好敷衍于他,沉吟半晌後說道:“我不敢說我對尺山派毫無仇怨,我也遲早要報複于袁熙山,但此次我答應你,會盡心培育相思雲蘿,我與袁熙山的仇我以後自會想辦法與他算清。”
裴雲舒面色認真,阮碧浮這才安心,氣氛變得很尴尬,他也毫不在意,反而若無其事地親自替二人斟茶,微笑着轉開話題:“雲翡答應為我培育靈植,我自然也要投桃報李,雖然無法使用飛鳥堂,但我也有我的方法,只不知雲翡要傳遞什麽信息?”
“你的猜測沒錯,之前袁熙山是在帶人追殺我們,我本是想擾亂他的視線,但如今已無必要。”裴雲舒微微頓了一下,“我聽說極東境的試煉大會快要開始了,你能否想辦法替我僞造身份,送我們進入太虛門?”
阮碧浮一愣,目光卻仿若不經意一般瞟過夏暄,如他所料,夏暄面色大變,他心念微轉,爽快應道:“我阮氏也是接到了試煉大會的邀請函,安插一兩個人進去不算難事。”
裴雲舒點點頭。
夏暄雖然有心要問,也知道此時并不是好時機,只等回去之後再說。
阮碧浮想了一想,還是說道:“我見你們似乎很忌憚重華真人,雖不知你要進太虛門有何事,但我阮氏既與你們同去,自然也要同出。”
裴雲舒與夏暄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重華真人就是沈延,只是他自身威勢太甚,讓人幾乎都忘記了他的門派名號,阮碧浮如此稱呼他,亦是表明他只将沈延看作太虛門的重華真人,而非那個聲名顯赫的極東境第一人。
裴雲舒戴着易容草,看不出表情變化,只是沉聲問:“你不怕……他找阮氏的麻煩?”
阮碧浮傲然一笑:“我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不怕的。”
“你這是何必?”裴雲舒欲言又止,“但總之,多謝你!”
“我以為我們既然是朋友,這些事是不必言謝的。”
裴雲舒心情複雜,雖然知道阮碧浮或許只是為了他能培育治他病的靈植,或許僅僅只是在還他的人情,但對方這般信任,他卻還是以假名與人相交,實在是不該。于是他鄭重地向阮碧浮介紹了自己和夏暄,卻不料對方半點沒介意,反倒說:“真名如何,假名如何,與我相交的這人是你,叫做洛雲翡或是裴雲舒都無妨,況且,我更覺得雲翡這名字好聽的多。”
裴雲舒不由得笑了笑,阮碧浮的性子很對他的胃口,若說之前他還存着利用之心,現在卻真的是将他當作知己來看待了。
夏暄十分自得:“那是自然,這名字還是我給取的。”
“有才有才,有時間可以來我們博寶行兼職啊,我阮氏很需要像夏姑娘這種人才的。”
“哎哎,你堂堂一個少主,透出一股江湖騙子的味道是怎麽回事,注意點形象啊我說。”
……
這邊三人想談甚歡,在另一處,也有三人說起了阮氏少主阮碧浮。
“唉唉,還道是極東境第一人有多大的名頭,人家少主見都不稀得見你,只打發來了一個掌事,啧啧啧……”白河摸着下巴,挑釁地看向沈延。
沈延仔細端詳手中那枚螭火珠,對他的打趣不甚在意。
葉長安卻炸毛了:“你懂什麽!人家宣師不都說了,阮少主是有要事,這才抽不開身,倒是你,天天自稱什麽機關大師,結果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