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直白地說出來意,“我知道貴行的規矩,但我願再讓一份的利,只需要貴行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孫凡不自覺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宣白。
宣白沉吟一會,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要求?”
“我聽說,貴行祖上曾經開過飛鳥堂?”
宣白一驚,所謂飛鳥堂,就是買賣消息的地方,阮氏祖上曾經開設過這樣的組織,只是獲利雖豐,名聲卻太壞,後來漸漸地隐在了暗處,再加上阮氏衆人有意無意地隐瞞,現在知道阮氏仍然開設飛鳥堂的人已經非常之少了,甚至在阮氏內部,不是核心人員都不知道飛鳥堂的存在。這位洛先生如此篤定的語氣,至少證明他對阮氏的情況是十分了解的。
孫凡不知道飛鳥堂是什麽,但宣白的臉色已經凝重起來,這人對阮氏的情況實在是太清楚,不是友,就只能是敵。
“不知先生想要通過飛鳥堂傳達什麽消息?”
“宣師果然是明白人。”
宣白微微一笑:“承蒙誇獎,只是這件事我們倆都不能做主,必須要請示少東家。”說完,他對着孫凡使了一個眼色,孫凡打着哈哈告退離去。
洛先生似乎沒有看見他們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道:“阮氏博寶行是博寶行的始祖,一貫信譽良好,只如今後起之秀來勢兇猛,就如岫玉奢境,就只知方氏——”
他的話被宣白摔碎的碗打斷,連要離開的孫凡都硬生生停住了步子。岫玉奢境的方氏與阮氏為世仇,他這話說出來,簡直就是往阮氏面子上扇了一巴掌。
宣白冷笑:“洛先生也實在是太自信了些,以為進了我阮氏的門還能如此放肆!”
“你不必試探我,便如你所說,如果你不能做主,便請了能做主的人來,我們再接着商讨。”洛先生說完,便拂袖離開。
孫凡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不解地問:“老宣你就放他這麽離開了?”
宣白眼中尚有怒色,但聽他這麽問,也只能無奈嘆了口氣:“他說的沒錯,如今的博寶行,早非阮氏一家獨大的場景了,阮氏不是什麽大家族,若非祖爺留下的那些老本,我們早被那些修仙大族給打壓到泥地裏去了,就說你,上個月明月博寶行開出的條件實在是豐厚,若非你我的關系,只怕你早就答應了。”
孫凡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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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你,就是我,如果不是少東家對我有大恩,我也不會一直留到現在。”宣白面露惆悵,“現在的阮氏,內裏早已腐朽地不成樣子了。”
孫凡只是笑,卻不再說話,宣白瞅了他一眼,知道上一次他是憑着情分留下了他,但情分是會消磨掉的,孫凡一身本事,是絕對不會肯留在阮氏,只不知,下一次是何時了。
且說那位洛先生,離開阮氏博寶行後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整個坊市閑逛,玄遠坊市是整個極東境最大的坊市,他這麽東逛西走的,身上的氣機時隐時現,又有其他東西幹擾,教身後跟蹤的人苦不堪言,最後不出所料地跟丢了。而正主早已換了形容,鑽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中。
這家小店賣些靈草什麽的,十分不打眼,甚至憊懶到連櫃臺都沒人看守,洛先生毫不在意,徑自走到後院中。
後院的中央有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洛先生走到了大樹之下,幾根枝條似乎不經意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只一會,整棵樹就像是抖動了一下,就見樹根一陣蠕動,露出了一個可容一人進出的口子。
洛先生擡腳就走,裏頭的道路彎彎曲曲,且還有不少岔道,可他信步走來,竟似十分熟悉一般。這路不長,沒多久,他就看見前方的光亮,拂開藤蔓的簾子,裏面卻是別有洞天,任誰都想不到,上頭小小的一家店鋪,底下竟挖出了如此大的空間,且布置的十分精雅。
一名綠衣女子悠閑地坐在搖椅上,旁邊一盆小小的盆栽,看起來十分舒适。
“雲舒,你回來了。”?
☆、修煉(已修)
? 三年前,裴雲洛魂散,夏暄将別殇劍封印在碧睛之中。而同時,不知誰洩露出袁辰砂被殺的消息,兩人在離開崇雲山之時,遭到了袁熙山和整個尺山派的追殺。幾番驚險,好不容易才逃脫出來。
其後三年,兩人都一直處在逃亡的狀态中,直到半年前,他們重新回到極東境,才勉強安定下來。
玄遠坊市位于玄遠鎮,離太虛門不遠,離裴雲舒之前落腳的鎮子也不算太遠,裴雲舒在此處買了一間小小的鋪面用來做掩飾。
裴雲舒小心地撕下臉上的面具,這種叫做“易容草”的植物不僅能夠改變容貌,還能遮掩氣機,他們這三年逃亡多虧了這東西才能多次死裏逃生。
夏暄好奇地看着他:“他們同意了?”
裴雲舒搖搖頭:“阮氏內部十分複雜,争權奪利十分嚴重,今日那人又不是主事人,事情只怕沒那麽容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挑阮氏,它早不複曾經的輝煌了,整個玄遠坊市博寶行不知有多少,偏偏你……”
“我并不是要和阮氏合作,我從始至終看中的,都是阮碧浮這個人。”
“阮氏少主?”
“嗯,這個人有野心也有能力,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會是很好的合作者。”
“但你這也太冒險了!”
“要想釣大魚,自然應該放下夠大的餌。”裴雲舒神色漠然,他知道以阮碧浮的手段,只要去查,肯定就能查出他的真實身份,但他賭的就是對方的野心和心胸,甚至不惜用自身安危去押注,他知道這方法太過冒險,夏暄一直就不太同意,只是日日被仇恨啃噬的心靈實在讓他無法再忍受下去。
夏暄雖然不太贊同他的急切,但卻能夠理解,當下也不再說什麽,轉而提起別的話題:“我昨日見你已經能同時催生三朵寧香花,想來鍛魂決也已經修煉到了第二層了?”
裴雲舒點點頭:“不錯,只是境界還不太穩固,所以我決定暫緩修煉,穩固境界。”
“是該這樣。”夏暄有些欲言又止。
裴雲舒已經意識到她要說什麽,竟然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你放心吧,只是區區痛楚,我還是能忍受地住的。”
“這可是噬骨之痛啊!”
“再痛又怎樣,能比過丹田碎裂之痛?能比過滅門之痛?能……比得過雲洛所承受的痛!”裴雲舒說着話,神色卻漸變陰冷,手中把玩的一粒寧香花的種子不知何時被他催生而開,花朵簌簌作響,竟然被他的怒氣所感,炸裂而亡。
夏暄面色複雜,突然不知道自己當時教給他鍛魂決是不是正确了。
三年前,夏暄看着抱着別殇劍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裴雲舒,忽然沖動地提出要教他修煉功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裴雲舒能夠潛入尺山派查找裴雲洛的蹤跡,并不代表他能夠殺得了袁熙山,想必他自己也很明白,故此放任自流,根本就沒打算活下去。
夏暄用仇恨激起他求生的欲望,又教他功法,給他報仇的希望,這才将人從死亡邊緣給拖了回來。
只是裴雲舒雖是天生靈體,但他靈根、經脈皆毀,世間所存的修仙法則都不再适合他,迫于無奈,夏暄這才教他自身修煉的鍛魂決。因鍛魂決與世間所存的任何修仙功法都不同,與一般人修仙修煉靈根有所區別,鍛魂決是直接修煉靈魂,通過感知化用天地靈氣,越到後期威力越是巨大。
然而這樣的功法并非毫無缺陷,當靈魂越是強大,身軀卻越來越難以容納,當靈魂強大到一定程度,修者甚至會爆體而亡,因而到了鍛魂決第二層開始,裴雲舒還必須開始改造身體。
若說改造身體,裴雲舒有蠻骨,本是非常好的東西,但令他們想不到的是,用蠻骨改造身體竟然如此痛,連裴雲舒這等慣于忍耐的人,都痛得滿地打滾,夏暄不敢再讓他用這樣的法子改造身體,修煉一時耽擱了下來。
也是他們幸運,在一次逃亡的時候不小心跌落山崖,竟然有幸闖進了一座修仙前輩的坐化墓,竟然找到了一本煉體的秘籍《六識金剛體》,這功法竟然還隐隐對應着蠻骨的功效。
修煉了《六識金剛體》,雖說仍然會痛,但裴雲舒漸漸的,已經能夠忍受這種痛了,平日裏,也只有戴着蠻骨的左手小指,仍舊時時刻刻要忍受着這樣的蝕骨之痛。
如今,裴雲舒的《六識金剛體》已經修成了眼識,接着要修煉身識,一旦身識、耳識修煉而成,他便不必再忍受這樣的痛苦。
夏暄知道再勸也是無用,只能轉而思考更現實的事情:“那接下來幾天,你就多培植一點蓮霧蔓和黃丹草,蓮霧蔓清心寧神,黃丹草能止痛,雖然沒多大作用,也聊勝于無吧!”
“嗯。”裴雲舒點點頭。
“哎,算了算了,還是我出去買吧,你這幾天好好休息。”
裴雲舒握住夏暄的手臂,阻止她道:“沒關系的,反正我也是要修煉鍛魂決的,我就不用寧香花,換成別的植物也是一樣。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
夏暄被他這話說得不好意思,連忙甩掉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反正這個我沒法幫你,你自己想辦法啦!”
這話一說完,兩人一愣,接着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三年前夏暄也說過這句話,當時她教裴雲舒鍛魂決第一層,所謂鍛魂,即是修煉仙竅,感應天地規則,洗刷凝練魂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感應仙竅。夏暄天生不是個好老師,她講了半天都沒法讓裴雲舒理解,最後只能負氣甩下這句話。
好在老師雖然不精,弟子卻是個有悟性的。
裴雲舒本是久久不能開竅,這才郁悶地拿出一枚寧香花種子把玩,自從夏暄那日将這種子送給他,他便珍視非常,時時帶在身邊,或許是這幾日感悟仙竅有些走火入魔,他竟然就握着這枚種子出了神,等回神之時,手中的種子不知何時已經破殼出芽,一朵小小的花苞打在枝頭,卻因為他這一回神,仿佛失去了支撐一般,迅速凋落枯萎,最後只餘一縷煙塵。
一旦有了頭緒就簡單許多,裴雲舒只用了短短半個月就順利感應仙竅,修煉成了鍛魂決第一層,便是夏暄也只能為他的悟性和好運而感嘆。
之後的修煉就比較順風順水,只是裴雲舒雖然用了夏暄教給他的修煉方法,卻仿佛對寧香花有了執念,閑着沒事就用寧香花種子來練手,沒想到最後竟然誤打誤撞地自己總結出了一套修煉方法。夏暄已被震驚得麻木,誰想到他因此發掘出一條生財之道,除去這一次的洛婆羅合,之前裴雲舒就培育出一朵七品蓮,不僅救了他倆的命,還因此結下一段善緣。
夏暄将手中的兩袋種子遞給他,雖然說不管他,但還是将這些瑣事為他打理的井井有條。
黃丹草的培育比較複雜,裴雲舒決定先從另一種植物研究起。他仔細地觀察手中的蓮霧蔓種子,蓮霧蔓本體是一株盛開在藤蔓上的蓮花,它喜歡濕潤溫暖的環境,性格溫和,不善攻擊,成熟的蓮霧蔓周遭都散發着淺綠色的霧氣。而他手中的這枚種子呈碧青色,種皮的顏色略深,頂部裂開,冒出一個小小的芽兒,而底部則緊緊地包裹住種子的根部。
裴雲舒觀察完,閉上眼睛。他覺得從自己身體延伸出許多絲線,這些絲線就是魂絲,魂絲代替他的眼,能看到平時見不到的景象,代替他的耳,能聽到任何細微的聲音,代替他的一切感官,體會身邊的每一處脈動。裴雲舒控制那絲線進入自己手心的種子,頓時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一個個碧綠色的靈氣珠子環繞在他的周身,構成一幅奇妙又特別的畫面。且和寧香花大而松散的分布不同,這些靈氣珠子細密而排列緊密,珠子相互融合又分裂,仿佛有着一種奇特的韻律。
裴雲舒小心地用絲線碰觸一枚珠子,跟随者它融合又分裂,感受着珠子上傳來的那種奇妙的韻律,他記得夏暄說過,天地規則蘊含于萬物之間,而這些年修煉下來,他也漸有感悟,雖說靈氣滋養萬物,可萬物生長自有他的規律,光有靈氣是不夠的,每朵花每片葉都有他們的呼吸,這些呼吸所蘊含着的韻律,就構成了整個天地規則。
裴雲舒感受到了其中韻律,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與之同吸,與之同呼,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顆靈氣珠子。靈巧的魂絲穿過靈氣珠子,竟在不知不覺之間,占據了主導地位,其後的步驟自然是手到擒來。
等到裴雲舒睜開雙眼時,掌心中盛開着一朵小巧的蓮,淺綠色的霧氣盈盈地圍繞在身旁,細小的白色根須纏在裴雲舒的掌心,裴雲舒感受着掌心上傳來的淡淡依戀之情,卻仍舊毫不留情地将整朵蓮霧蔓摘下來,放在特制的冰盒中。
蓮霧蔓并非十分罕見的植物,對生長環境的要求也不算苛刻,很多底蘊豐富的修仙家族都養來做觀賞植物。裴雲舒只花費了半天就攢夠了所需的蓮霧蔓,又花了兩天時間培育好黃丹草。
當兩排整整齊齊的玉盒擺在一旁時,夏暄嘆口氣,看向他左手小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逛街(已修)
? 蠻骨的确是好東西,哪怕它讓裴雲舒吃盡了苦頭,但這依然不能阻止它那逆天的功能。當年經脈盡碎靈根完全被毀掉的裴雲舒,依靠着蠻骨,竟然慢慢地修補好了已經碎裂的經脈,甚至因為修煉《六識金剛體》的緣故,他的經脈竟然還隐隐被擴充了。至于靈根,這卻是蠻骨也沒有辦法的事情,好在裴雲舒修煉鍛魂決,并不依賴靈根。
裴雲舒雖然經過了這麽多悲慘的事情,但他的确運道非常好,很多次夏暄以為他們就要死了,或者說,以為裴雲舒就要死了,但他總是能撐過去,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唯一能致死的,大概就是絕望。
夏暄不想看裴雲舒修煉的慘狀,就幹脆自己一個人出門去逛逛。
玄遠鎮算是比較繁華的小鎮,夏暄也沒有目的,一個人走走停停,心中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到了阮氏博寶行的門前。
其實玄遠鎮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鎮,但因許多年前阮氏博寶行選在了這裏開店,這裏就漸漸地繁華起來,甚至到最後變成了一個坊市。因為對阮氏的敬重,哪怕如今阮氏已經大不如今,它依然占據着整個玄遠坊市最好的位置。
夏暄盯着門坊發呆,也沒有管自己是不是擋住了別人的路。
兩個小厮站在門口,十分有禮地微笑着,并沒有露出什麽不快的表情。過了一會,夏暄收回了目光,朝裏走去,一名小厮便知機地跟上她,一邊對她介紹阮氏博寶行,一邊領着她向裏走去。
夏暄心不在焉地聽着,這些信息她早早就知道了,當時裴雲舒為了找合适的合夥人,曾經非常用心地搜集過阮氏博寶行的資料,夏暄甚至覺得,她可能都比這小厮要知道得多。只是她也沒打斷別人,只等着小厮将她帶到了位置上,欠身離開時,打賞了幾枚晶珠。
要說這阮氏祖先實在是個妙人,在博寶行未出現以前,修者都是習慣以物易物,修者不如凡人锱铢必較,然而日子久了,總是不那麽自在。當時阮氏不過一個小小的家族,家族中連個靈虛期以上的都沒有,偏偏出了一個阮湘,他不愛修仙,卻對一些雜事十分感興趣,後來也不知怎麽折騰出了晶珠,與幾大修仙世家及門派合作,用以充作貨幣流通,又一手創立了阮氏博寶行,短短時間就有了驚人的能量,後才有了如今的澤原州第一世家。
夏暄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偏廳,雖然地方有些小,卻是布置得十分精巧。阮氏博寶行每個月都會舉辦一個鑒寶會,博寶行內有一處主廳,就是專為鑒寶會而設的,餘下還有幾間偏廳,用以平日裏接待客人。
夏暄坐了一會,就有侍童過來上茶,夏暄定睛一瞧,發現連侍童都是練氣期,足見阮氏的底蘊,那侍童上了茶也未走,笑眯眯道:“姑娘想看些什麽?”
夏暄雖然聽說過不少阮氏博寶行的故事,但真正來這兒還是第一次,不由得就有些好奇:“我瞧着你這裏客人并不太多,莫不是因為鑒寶會影響了生意?”
那侍童又笑了一下:“看來姑娘是新客人。”
“何以見得?”
“阮氏博寶行并非是只等着客人上門來的,一些老客人都有熟悉的持燭人,并不需要來博寶行,這也算是我們阮氏博寶行的特色,姑娘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持燭人又是什麽?”
“持燭人就是負責替客人搜尋或者交易寶物的人,有些持燭人深得客人的信任,還能全權代替客人買賣寶物。”那侍童說着,還随時關注夏暄的表情,見她面帶疑惑,又接着道,“持燭人交游廣闊,與大部分鑒寶師關系都很不錯,他們出面還能掩蓋買家的信息,而只需要支付一點點傭金,對于很多客人來說都是很方便的。”
夏暄來了興趣:“那照你這樣說,為什麽其他博寶行沒有持燭人?”
侍童臉上頓時浮現出驕傲的神色:“這持燭人的計劃是我們少主提出的,歷經十年方才有如今的成就,其他博寶行,要麽沒有我們如此高的資歷和聲譽,要麽……這持燭人的選拔和培養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其他博寶行便是想學,也不是那麽容易。”
夏暄這才意識到,裴雲舒說那話的意思,這個阮碧浮,果然不簡單。
這麽說了一通,夏暄也就提起了一些精神,聽侍童介紹這裏的寶物。
然而,走着走着,她突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架子上,擺着一只幼獅方印,小獅子憨态可掬,腳下紅黃相間的繡球更是點睛之筆。夏暄記得這個東西,當時她和裴雲舒混在尺山派的雜役之間,拜月神之時,她見過一個女子将它拿出來炫耀的,她想起當時她還是以看待蝼蟻一般對他們,對裴雲舒也是淡淡的,如今心态早已發生改變了。
她問那侍童:“這幼獅方印有什麽來歷嗎?”
那侍童瞟了一眼,笑說道:“這并不是什麽法器,來歷也十分簡單,是名女子送來的,孫師看着雕工還有些可取之處,又見那女子着實可憐,就收了下來,并不值當什麽。”
“可憐?為什麽?”
那侍童就仿佛來了興致:“您不知道,這名女子是尺山派的雜役,自從三年前各派去崇雲山除妖,之後沖靈境就不太平了,許多人都逃到了咱們極東境,這女子雖說沒什麽能力,好歹一手雕工出色,不愧是尺山派出來的……”
夏暄有些恍然,當時被袁熙山追殺得幾無活路,好不容易這半年歇口氣,雖說聽說沖靈境出了些事故,但也不敢過于打聽,唯恐招惹了袁熙山的注意。
聽着侍童說了半天,她才明白過來,沖靈境爆發的事情只怕不小,連民間都有如此傳言,袁熙山只怕是回去主持大局去了,這才放松了對他們的追殺。
她又問了這侍童許多消息,這才付了款,買下那枚幼獅方印。
那侍童見她看了半天,才買下這麽一件不值錢的東西,也沒有表示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倒是夏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四處看看,買些別的,卻見那侍童表情有些猶豫,不由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那侍童羞澀一笑:“不瞞姑娘你,我也算是一名持燭人,若是姑娘信任我,日後有什麽需要的,可以找我幫您。”
夏暄一愣,覺得這小子說了半天,原來竟然有這樣的意思,一時也有些好笑:“你看我也不像能買得起什麽好東西的人,莫不是弄錯了人?”
那侍童倒也沒生氣,仍舊是笑吟吟的:“這又有什麽關系呢,總歸我不虧什麽,姑娘也沒虧,再說,我可不覺得姑娘是一般人,我這雙眼睛看人可是很準的。”
明知對方這只是恭維,但夏暄依然覺得挺高興的,就問他:“那麽現在有多少人點你持燭?”
侍童裂開嘴笑了笑:“姑娘若是同意,便是第一個。”
夏暄也失笑,搞了半天,面前這個持燭人不過是個實習生,但她對這一切也頗有興趣,便點頭道:“好,我便做你這第一個主顧。”
那侍童眼睛一亮:“我叫燕回風,姑娘的名字呢?”
“我叫做夏暄。”若不是場合不對,夏暄真打算跟人握個手,說聲“合作愉快”了。
本來選定了持燭人之後,雙方還應該在博寶行的掌事的見證下盟誓,以示持燭人必須盡心盡力為雇主尋找寶物,并不得透露雇主信息,而雇主也要表示對持燭人的信任,不再盟誓另一名持燭人。
但燕回風還不是真正的持燭人,夏暄也并不在意這一道程序,兩人這樣說定後,都心滿意足。
燕回風雖說目前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侍童,但眼見力還是很有的,直接道:“夏姑娘似乎對沖靈境的事情很有興趣?”
夏暄揚了揚嘴角:“你想說什麽?”
燕回風又是一笑,他本就容貌清秀,這樣笑起來顯得非常無辜,讓人完全無法對他生出防備來。
“姑娘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咱們也算是緣分,就不要談生意這麽見外,這些消息算是我送給姑娘的。”
夏暄側了側頭:“看來你知道的應該不少。”
聽到這話,燕回風難得有些驕傲:“這些事情很隐秘,只有修仙門派的上層才會知曉,若不是遇到我,姑娘恐怕是很難打聽出來的。”
他說的這樣有自信,夏暄也變得十分好奇:“那你是怎樣知道的?”
燕回風輕聲一笑:“這是我的秘密,姑娘就不要打聽了,只是買賣秘密這種事情在阮氏頗有些忌諱,姑娘知道後,不要張揚了。”
夏暄點點頭,她是聽裴雲舒說過的,阮氏的飛鳥堂當年十分有名,但也險些讓阮氏覆滅,如今飛鳥堂雖然轉入地下,但也難保還有舊仇,所以阮氏在這方面是有些諱莫如深的,可見修者們活得長久,有時候也并非什麽好事。
聽夏暄答應了,燕回風便道:“沖靈境只怕是發生大事了,如今整個沖靈境都戒嚴,不許進也不許出,便是先前逃出來的這些人,聽說也要被抓起來,聽着可吓人了。”
“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這我哪能知道啊?”燕回風笑,但又小聲道,“但我也不妨同您說一句,您就是在沖靈境有什麽親人,如今也不要去打聽了。”
“這又是為什麽?”
“您還不明白,如今沖靈境已經成了禁忌,碰不得說不得,您便是本事再高,也沒必要和所有的修仙門派作對不是?”
夏暄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燕回風見她如此表情,又是一笑:“那我就同姑娘再說最後一句話,下這個命令的,便是太虛門的沈延沈真人,如今的極東境第一人。”
☆、前夜
? 夏暄跟着裴雲舒還在太虛門時,曾經因為自負甚高,差點惹到不該惹的人,釀成禍事,而如今雖然過了三年,她卻依然對這個聲音記憶猶新,尤其此刻她和裴雲舒正被人追殺,于是反射性地就想逃得遠遠的。
然而她的腿還沒邁出去,那個被她撞到的小姑娘就沖她背後跑過去,甜甜地叫了聲:“師兄。”
“嗯。”那個聲音應了一聲,又說道,“玩夠了就回去吧。”
夏暄僵硬着身體,準備從旁邊挪過去,卻突然聽到那聲音說道:“姑娘請留步。”
夏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一邊想自己當時有沒有被他看到樣子,一邊緩慢而又僵硬地轉過身體:“幹嘛?”
對方的态度十分溫和:“我這師妹力氣十分大,不知是否撞傷了你哪裏?”
“……”
“才沒有,我剛剛跟這位姐姐相撞,反而是我差點摔了一跤呢!”葉長安對于師兄這種問都不問就給她定罪的态度表示十分不滿。
“對對對,我沒有受傷。”
“怎麽可能,姑娘不必為她遮掩,我的幾個師侄被她輕輕一撞,有修為在身都躺了好久,我看姑娘不具靈力,身子也是比較單薄,怎麽會毫發無傷?”
夏暄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葉長安卻滿不在乎:“還不許人家天賦異禀?比如我。”
“呵……也是。”這聲音帶着笑,似乎不再在意。
夏暄小心地擡起頭看向對方,一襲白色的長衫,袖口寬大,并不像一般的修者的窄袖或戴着護臂,外頭罩着一件鶴羽大氅,容顏如雪,唇角含笑,這麽看去,寫意風流地完全不像是一名修者,更無法讓人想到他竟然就是極東境第一人,沈延。
夏暄生怕被他看出點什麽,不敢再打量,匆匆地離去。
而在她身後,沈延的目光微微掃過,也帶着葉長安從另一條路離開。
夏暄跑回來的時候,裴雲舒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夏暄有些不安心,卻又怕進去打擾了他,想起今日那小厮說的消息,又出了神,等到再回神的時候,日頭已經落了下去,紅月挂在了半空中,而她的對面,也坐了一個人。
“你在想什麽那麽認真?”裴雲舒将手中的酒杯遞給她。
夏暄看着他食指的藍色指環,皺眉問道:“你這麽快就出來了?”
“三年前的今天,雲洛的靈魂消失在我懷裏。”
夏暄啞然,她不知道該勸裴雲舒什麽,這三年來,他總是在這一天一個人看月亮,一坐就是一整晚,就像雲洛消失的那晚一樣,月亮也是這麽大這麽亮,可他卻永遠地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
夏暄将酒一飲而盡,裴雲舒并不愛喝酒,他只會在這一晚喝一壺酒,前三杯是敬給父母妹妹的,第四杯給夏暄,夏暄也就習慣了在這一天陪他喝一點酒,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這是她初見的那個有些膽識又有些狡黠的少年,平常的他,冷靜又冷酷得讓人心疼。
裴雲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夏暄看不過去,伸手攔住他,臉色卻驟變:“你的手怎麽在發抖,你……那兩種靈植沒有效果?”
“不。”
“那怎麽?”
“我用了蓮霧蔓,沒有用黃丹草。”裴雲舒頓了頓,“只是區區疼痛,并不是多麽難以忍受。”
夏暄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盡管有紅月的關系,他的臉色依然看起來很蒼白,甚至額上還有細密的汗珠。
“你何必這樣,忍不了就用黃丹草啊!”
“總不能一輩子依靠它來止痛。”裴雲舒搖搖頭,就轉開了話題。
夏暄有些擔心,那位前輩的劄記她也是看過的,就她看來那位前輩已經是十分堅忍之輩了,可依然無法忍受這種疼痛,這并不是一時一分的痛,而是時時刻刻在痛,她看着裴雲舒越顯蒼白的臉,終于還是沒有多說什麽,随他的話題轉開了。
“……如我所料不錯,阮碧浮也快要沉不住氣了。”裴雲舒指着手裏的請柬說道,“他邀請我去這次的鑒寶會。”
夏暄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今天去了阮氏博寶行,我在那裏見到了沈延。”
裴雲舒的身子僵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過來随便逛一逛,還是要久留,你确定要在這時候去見阮碧浮?”夏暄問道。
裴雲舒沉默了,不算當年他被沈延廢掉靈根,單說他被尺山派追殺,身份早就暴露了,沈延難道還不知嗎,見到他只怕是要直接捉了送去尺山派的。就算是見阮碧浮,也是有風險的,只是他覺得這個人有野心且目光長遠,這才決定賭一賭,然而若是有沈延,他就不是那麽确定了。
“還有一件事。”夏暄咬唇,“沖靈境出了事,聽說就是三年前才發生的,——三年前,這麽巧,會不會跟當時我們的事有關?”
裴雲舒沒有回答。
“到底袁熙山是怎麽知道你身份的?當時還活着的就只有靈犀,只是我覺得她不可能會做這種事,這麽久了,這個疑惑挂在我心裏始終不能釋懷。”夏暄說。
“是誰都不要緊,已經結了仇怨,殺了便好。”裴雲舒冷漠道。
夏暄欲言又止,又問道:“那這請柬……”
“去。”裴雲舒将請柬收起來,“不管是殺了袁熙山還是那告密的人,首先,得要險中求活。”
夏暄就嘆息:“你總是這樣。”
“因為除了這樣,我不知道我還可以做什麽。”裴雲舒喝幹杯中的酒,面容苦澀,“我總是想起從前,想起我爹我娘,想起小時候的雲洛,想起這些我的心就很疼,夜不能寐,身上多痛幾分,只會讓我的心少痛幾分。”
這些話,平常的裴雲舒是不會說的,自從三年前,他似乎就喪失掉了一切感情,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報仇,只是不知道等報完仇,他又會變成怎樣。
酒入愁腸,一壺酒還未喝完裴雲舒就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