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是險象百出。
“他已經被那妖獸控制了,你若不殺他,我們都會沒了活路。”袁辰砂沖夏暄喊道。
夏暄也是有口難言,她算是意識到了那滴血認主的坑爹之處了,別說殺裴雲舒了,就是傷都不能傷他分毫,若他受到攻擊,自己還得去幫他抵擋,他攻擊袁辰砂兩人時簡直就是肆無忌憚了。
袁辰砂也是意識到了此刻的情形,不再猶豫,她将那把随身攜帶的劍橫在了身前。
那妖獸似乎也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竟然控制着裴雲舒後退了兩步。
那劍從劍鞘中被緩緩抽出來,劍身銀白如雪,一條血線橫貫其中,劍吟清亮如啼,卻哀恸入骨。
劍名別殇。
這是一柄有劍靈的名器。
那劍中兇意太盛,附身裴雲舒身上的妖獸立即就棄之逃跑,雖然它速度極快,但也敵不過這劍的威勢,劍氣一指就被捅了個對穿,直接就死透了。
而妖獸雖然死了,但袁辰砂本也身受重傷,卻是無力再控制這柄兇劍,只能苦苦壓制着體內洶湧的氣血,想要将這劍收回去。
裴雲舒卻在此刻幽幽轉醒。
夏暄沒有注意到,只因袁辰砂此刻的情形确實不太好,這劍雖然兇,但劍鞘卻能壓制住它,若是平常,袁辰砂雖然難以控制它,但将他塞回劍鞘中卻是不難,眼下她身受重傷,竟然将劍放進劍鞘中都做不到了,甚至她本身都受了這劍的影響,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掌門手印在關鍵時候提醒她,只怕她就要被這兇劍給控制了。
她們兩人都只關注着別殇劍,竟沒有注意到裴雲舒在醒來後,竟然就徑直走了過來,半跪在那劍的面前,甚至還伸出手去觸碰。
“小心!”
那劍宛如一道光,筆直地沖向裴雲舒的心口,夏暄來不及救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道光沒入裴雲舒的胸口。這一切發生太快,夏暄連絕望的神情都還沒擺上,就見那劍出乎意料地停在了裴雲舒的胸前,那鋒利的劍尖只是淺淺地插入了他胸口一分,連血都沒流多少。更有甚者,這炳暴虐的劍,竟然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下來。
“這……”夏暄的心還在狂跳,卻是松了一口氣,倒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門本事,只是在看到他看着那劍的溫柔神情,竟忽然在心中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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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舒握住劍柄,手指輕輕撫過那一條血線,看向袁辰砂時,聲音卻是冷的如冰一般:“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柄劍?”
袁辰砂沒想到他能駕馭這把劍,但見他握着劍,并不打算放進劍鞘後,急忙道:“快把劍放入劍鞘中!”
“我問你,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柄劍?”
袁辰砂被裴雲舒的眼神給吓住了,不由自主地答道:“這是……我父親煉制的……”
“你父親?袁熙山?”裴雲舒抱着劍,低着頭看不清神情,卻能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意。
夏暄緊了緊手裏的鞭子,走到裴雲舒身邊,和他站在一起,兩方壁壘分明。
“你要做什麽?”袁辰砂終于開始覺得有些害怕,她抱住謝流雲的身體,顫抖着向後退去。
裴雲舒卻沒有理會她,而是看着身邊的夏暄說道:“我找到妹妹了。”
夏暄心一沉。
裴雲舒将劍小心翼翼地放下,割開自己的手指,鮮紅的血液沿着那條血線劃過,那血液滲入血線之中,紅的更加妖豔。
裴雲舒低低地念了幾句召喚劍靈的真言,那劍突然之間紅光大盛,劍身之上竟然浮現出一個小小的人影。
夏暄擡眼看去,卻險些被吓到。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卻是渾身傷痕累累,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從左額橫貫至右頰,心髒所在之處竟破了一個大洞,且她渾身散發出的怨憎,仿佛漩渦一般要将人拖入其中。
“哥……哥……”小女孩的聲音粗粝沙啞,卻帶着靈體特有的空靈。
裴雲舒兩眼通紅,卻沒有眼淚流下來,他看着小女孩,聲音輕柔地仿佛怕吓到她:“對不起,哥哥來晚了……”
哪怕是雲洛不說,他也能感覺到她曾經遭受過多麽殘忍的對待,《劍書》中記載:有鑄劍術,以璃金隕鐵制劍身,天生靈體為劍靈,靈體歷極痛極苦,怨恨難抒,囚于劍身,劍意兇煞,難以駕馭。
當初他看到這一段記載的時候,曾經懼怕無比,但這鑄劍術早已失傳,劍書中也只是提了幾句,他安慰自己,不會有人為了這麽一個虛無缥缈的傳說去鑄劍,雲洛不會有事。
他竟沒想到袁熙山會懂這種鑄劍術,不僅如此,他甚至想出了辦法控制住這劍的兇意。裴雲舒将目光投向袁辰砂身旁的劍鞘。
“我……好痛……”裴雲洛的虛影搖搖欲墜。
“你乖乖的,很快就不痛了……”裴雲舒說着,走到袁辰砂身旁,無視她的害怕,将劍鞘取走。
然而他的手指一觸到劍鞘,便覺得有畫面從眼前一幕幕閃過,裴雲舒看着這畫面,手卻是越握越緊。
裴雲洛被帶走之時只有六歲,正是剛剛記事的年紀,失去雙親,被袁熙山關在地牢,每日虐打,最後還将她丢入獸群,讓她被活生生咬死,便是死後還要被剜心,她怨氣沖天,靈體被封入劍中,而心則被制成劍鞘。成劍之後,袁熙山為了增加她身上的煞氣,更用她屠殺了許多無辜之人,而劍鞘則被他用自己的血溫養,讓裴雲洛的靈體生不起反抗之心。
裴雲舒将劍鞘放在她身旁,果然見她舒服了很多。
幸虧這柄劍制成的時間不長,裴雲洛雖然慘死,但她自小心思純淨,沒被怨恨整個吞噬掉,還保留着一分清明,也幸虧拿着別殇劍的人是袁辰砂,雖然是袁熙山親子,血脈畢竟隔了一層,這才讓裴雲舒有機會用自己的血喚醒裴雲洛,也才讓裴雲洛能夠反抗她的意志,認出自己的哥哥來。
“哥哥……我好怕……”小女孩依戀地用手指去觸摸裴雲舒的衣袖。
裴雲舒摸了摸她的額頭,只覺得觸手冰涼,一陣陣寒意深入骨髓。
裴雲洛害怕地倒退了兩步:“哥哥不要碰我!”
裴雲舒僵住手指,見裴雲洛周身浮起青黑色的煞氣,她滿臉都是懵懂的害怕和委屈:“哥哥,這些東西都好痛,你不要碰我……碰了我你也會痛的……”
孩子氣的話語,讓裴雲舒心底更是痛恨。
“我……不碰你……”
“哥哥,還能再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你先休息,一會……哥哥帶你回家。”
裴雲舒說完這句話,裴雲洛便乖覺地點點頭,靈體縮回劍中。裴雲舒小心地将劍放入劍鞘中,然後直起身來,看向一旁瑟瑟發抖的袁辰砂。
到了這會,袁辰砂怎麽可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看着裴雲舒冰冷的面容,緊緊地攬住謝流雲,一點一點向後挪去。
“看來你也是知情人。”裴雲舒從芥子袋中拿出纖機弩,纖細卻又鋒利的骨質□□對準了袁辰砂的額頭。
袁辰砂早已脫力,又加上剛剛透支使用了別殇劍的力量,現在體內靈力空空,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她自知已無活路,嬌弱膽怯的大小姐看清了前路,停止了無意義的掙紮,擡起頭,平靜地看向裴雲舒:“我自願受死,但能不能請你們放過他。”
裴雲舒沒有說話。
“你們若是将流雲帶出去,我便自戮于此,不然,我雖然沒有靈力,卻也不會讓你這麽輕易得逞!”
夏暄的嘴動了動,一路同行,她倒是對這個小姑娘沒多大惡感,眼下見她要死了,卻還關心着這個不喜歡她的男人,心裏也有一些酸澀,只是她知道,這是裴雲舒的滅門之仇,所以最終還是沒說出半句話來。
“不必了……”一句低低的□□傳來。
謝流雲早已身受重傷,眼下從昏迷中轉醒,卻只是提着一口氣,他握住袁辰砂的手,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傻丫頭,你犧牲自己救了我,難道我就能安心地活下去嗎?”
袁辰砂又哭又笑:“當年我第一次見你,你從空中踏雲而來,那時我就喜歡你了,只是我們有緣無分,如今,我連為你最後一件事也不能做嗎?”
謝流雲沒再說話,他看向裴雲舒,卻只能從這少年的臉上看到刻骨的仇恨和冷意。
“你不會放過我的,對嗎?”謝流雲搖搖頭,“哪怕我一直昏迷着,可你不會冒險,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
聽到這話,袁辰砂的臉上也陷入了絕望。
裴雲舒定睛看着他,肯定地回答:“是。”他還要向整個尺山派複仇,要拿袁熙山來血祭妹妹,就不會容許有一點變數。
“不必再說了,我謝流雲雖然稱不上什麽人物,但至少也不要這樣窩囊地死在別人手上。”謝流雲揚唇一笑,手掌對着胸口一拍,随即噴出一口血來,心髒碎裂,已是死透了。
袁辰砂抱住他的屍身,呆了半晌才哭出聲了,眼淚打在他流出的鮮血上,她輕輕地撫摸着謝流雲的臉頰,喃喃道:“那麽,我們來生再見吧!”
說完這句話,她擡頭給了裴雲舒一個怨毒的眼神,也是毫不猶豫拍裂心髒,倒在了謝流雲的身上。
裴雲舒沒有放下纖機弩,直到夏暄上前檢查,對他說:“我把這兩人埋在一起吧!”
他才像如夢初醒一般,猛然回身,抱住那柄別殇劍,痛哭失聲。
☆、紅月(已修)
? 夏暄終究不忍心,她把袁辰砂和謝流雲埋在一起,然後和裴雲舒向他家中的遺址走去。
裴雲舒的家鄉清溪鎮,在崇雲山的外圍,裴雲舒自從去了太虛門,便再也沒有回來過,現在的清溪鎮只有殘垣斷壁,雖然經過前期隊伍的清掃,暫時沒有什麽妖獸,但荒草叢生,早已掩蓋住了這個曾經平和的小鎮。
裴雲舒毫不費力地回憶起每一處廢墟曾經的樣子,那些東西熟悉地就像是昨天經歷過的,這些年,他每每在睡夢中回憶起來,都會心痛如絞,曾經他無比痛恨自己的記憶力,如今卻只剩下感激。
他捧着別殇劍,和浮在半空中的裴雲洛說話:“你還記得那株桃樹嗎?你以前可饞了,桃子還沒熟就眼巴巴地等在底下……”
“還有,村口做糖點的白家,你以前可是心心念念要嫁到別人家去,爹說你日後是要做仙人的,你都不管不顧……”
這裏的每一處,都有兄妹倆的回憶,裴雲洛只是懵懂地在一旁聽着,她的年紀被留在了幼年,連心智也留在那個時候,殺戮與痛苦幾乎侵蝕掉了她所有的記憶,只是她聽着裴雲舒說的那些過往,偶爾還會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來。
夏暄看着走在前頭的兄妹倆,只覺得鼻子酸酸的,似乎有水汽彌漫上來。
三人最後停在一個小小的院落內,這個院子沒什麽出奇,但就是裴雲洛,臉上也露出一絲懷念來。
“雲洛,我們回家了。”裴雲舒輕聲道。
裴雲洛“恩”了一聲,小心地沿着院落走了一圈,然後興奮地指着一個已經腐朽的木馬說道:“這是爹爹給我買的,我還沒有騎多久呢!”
她的靈體兇煞非常,只是這樣一指,洩露出來的兇煞之力就将那十分脆弱的木馬給擊了個粉碎。
裴雲洛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又蹲下去撿那已經壞掉的馬頭,然而她還沒有碰到馬頭,那脆弱的木頭竟然變成了齑粉。裴雲洛僵在原處,最後讪讪地縮回手,對着裴雲舒,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都壞了呢……”
“雲洛……”裴雲舒心疼地蹙起眉頭,想要走過去,卻見裴雲洛猛然彈開,尖聲道:“不要碰我!”
裴雲舒頓住了腳步。
“哥哥,你毀掉這把劍吧!”稚氣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解脫和滿足,“還能回家,還能再見哥哥一面,就已經很好了,我再也沒有別的願望了。”
“不行。”裴雲舒的拒絕很激烈。
“可是哥哥,我不想變成怪物啊……”小女孩懷念地環顧四周,“我不想變成只會殺戮的別殇劍,在還是裴雲洛的時候死去,不是更好嗎?”
裴雲舒猛地握住雙拳,聲音洩露出一絲顫抖:“我不會讓你變成怪物的,我會想辦法将你和這劍分開……”
“對啊,我也能暫時穩固住你的靈體,你……你要相信你哥哥,他一定會救你的。”夏暄也急切地勸道,剛剛找到就要分別,這對裴雲舒實在是太殘忍了。
聽到夏暄的話,裴雲洛卻仿佛激動起來:“不!不!我不要!我太痛苦了……”随着她的發狂,那放在一旁的劍鞘也顫動起來。
“雲洛!”
“不要過去!”夏暄一把拉住他,然後擡頭看看天,發現一輪紅月正緩緩地從雲後露出真容,竟然又到了曜月,且還是一年中魔性最重的曜九月,夏暄的心沉了下去。
修仙之人必有心魔,每年的曜九月是心魔最容易發作的一個月份,但同時,也是靈氣最活躍的月份,妖獸沒有靈氣,故而各門派才決定九月除妖,沒想到卻提前引發了裴雲洛身上的兇煞之氣。
“讓開。”夏暄顧不得許多,推開裴雲舒,站在了裴雲洛面前,她面色凝重,手指結成一個奇怪的指印,随着她指印的變化,裴雲舒竟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靈氣向着他們襲來。
崇雲山的靈氣并不算太充裕,這些年妖獸橫行,靈氣更是匮乏,然而更奇特的是,這靈氣在彙集的過程中,竟然還在轉化成靈力。一般修者,只能将靈氣在體內轉化成靈力才能使用,而夏暄本身沒有靈力,可這樣調動天地靈氣為之所用的能力,卻遠勝普通修者不知道多少倍。
這本是夏暄第一次在裴雲舒面前展現她真正的實力,但此刻的裴雲舒卻無法投注半點關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轉向了靈力彙集的中央——裴雲洛。
源源不斷的靈力進入別殇劍內,這似乎漸漸地安撫了它的劍靈,裴雲洛漸漸安靜下來,縮回了別殇劍中。
夏暄松了一口氣,嚴肅地對裴雲舒說:“這劍實在太兇,這裏方圓百裏的靈氣幾乎都消耗一空,才險險壓制住它,只是……”
夏暄沒有再說下去,裴雲舒卻已經懂了她的未竟之語,他的語氣艱澀:“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三天。”
裴雲舒聽完,卻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失态,反而十分平靜,他甚至還十分誠懇地向夏暄道謝,才抱着別殇劍回去房間。
之後三天,裴雲舒仿佛沒事人一般,他甚至還修繕了房屋,裴雲洛一直像一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因為別殇劍的兇煞,這附近幾乎沒有妖獸出沒,他們平靜地生活,就像是這世間最平凡的人家。
唯一不同的是,這三天,裴雲舒完全沒有休息,便是已經辟谷的修者,也是要休息的,何況裴雲舒在那之前還進行過一場大戰。
只是誰也沒有說出來,裴雲洛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回光返照一般地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有一天,甚至指使着裴雲舒從一棵槐樹下挖出一個箱子。
“這是什麽?”
裴雲洛抿唇一笑:“你打開看看啊!”
裴雲舒把箱子上的泥土擦去,緩緩打開,只見裏面放着幾朵頭花,還有一個手指大小的玉葫蘆,玉是普通的夜光白,雕工也不太出色,但設計卻極為精巧,葫蘆的中間部分是一個銀質的環扣,葫蘆上下部分可以擰動,擰動之後,葫蘆竟然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小人,雖然雕刻不算精致,但依稀能看出是裴雲洛的樣子。
“好有意思!”夏暄對這個葫蘆愛不釋手。
裴雲洛微微一笑:“夏暄姐姐,這個就送給你了。
“啊!真的嗎?”夏暄滿臉驚喜。
“嗯。這個是以前哥哥送給我的生辰禮物呢!”
裴雲舒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臉懷念的樣子:“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做這種東西呢!”
夏暄驚訝地看向裴雲舒,她知道他在做這些小物件上面十分有天賦,卻不知道在他那麽小的時候就顯露了出來。
裴雲舒看着那箱子上的泥土,又氣又笑:“原來你把它藏在這裏了,難怪我一直沒見你戴過這個,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誰說我不喜歡了,我舍不得弄壞它,所以偷偷藏起來了。”
聽了兄妹倆的話,夏暄顯得有些遲疑:“既然意義這麽珍貴,我拿着不太好吧!”
“我喜歡夏暄姐姐,所以我才要把這麽喜歡的東西送給你。”裴雲洛笑容天真可愛,完全不像是兇器的劍靈。
夏暄心情複雜地收起了這只玉胡蘆,鄭重地對裴雲洛說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裴雲洛重重地點頭,有一點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只玉胡蘆,又擡頭看向天。
月光明亮,第三日的紅月終究還是來了。
對于裴雲舒來說,這大概是他永遠都不能忘記的一個晚上,那一晚的紅月似乎格外妖異,沖天而起的紅光将整個崇雲山脈都照耀地宛如白日。
裴雲洛坐在哥哥重新為她做的木馬上,一搖一搖的,那張傷痕累累的小臉上布滿笑容,她似乎并不懼怕即将到來的命運,反而能為最後和哥哥的相處顯得非常開心。
裴雲舒握住她的手,手心中的靈體依然冰寒刺骨,但他恍然未覺,只是柔聲道:“當年我就下決心,如果能夠找到你,你想要什麽就給你什麽,如今,你還想要什麽?”
裴雲洛歪頭想了想:“哥哥做的木馬我很喜歡呢,什麽都不想要了。”
“你喜歡我就一直一直給你做好嗎?”
“恩,我最喜歡哥哥了。”
裴雲洛的笑容天真,卻更顯得臉上那一道傷疤可怖,裴雲舒看着她的臉,只覺得胸中情緒翻騰,自己險些控制不住。
夏暄遠遠地站着,看到這一幕,也覺得內心不忍,她比任何人都要看得到裴雲舒眼眸中的絕望,對于他來說,能夠救回妹妹大概就是他能支撐着活到現在的支柱,可如今,這支柱要塌了。
夏暄嘆了口氣,轉過臉去。
她甚至還記得臨行之前,裴雲舒暢想着日後生活的表情,那時候他雖然也是陰郁且不讨喜的樣子,但夏暄能看到他眼中的光,而現在,他眼中的光熄滅了,一片死寂。
不管裴雲舒怎樣希望時間停止,分別的時刻依然到來了。
裴雲洛原本盈盈笑着的小臉忽然定住了,這些天被夏暄制住的煞氣開始肆無忌憚地湧出來,小木馬被這煞氣給磨得咯吱作響,很快就支撐不住,裂成了一地碎片。
那清脆的一聲“啪”似乎驚醒了裴雲洛,她回過神來,茫然地看着小木馬的殘骸,呆呆道:“哥哥,小木馬又被我弄壞了。”
裴雲舒心痛欲死,卻依然溫柔地安撫她:“哥哥替你另外做一個吧!”
裴雲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哥哥,忘掉這一切,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裴雲舒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他苦心維持着的平靜也碎成一地,他用力擁住妹妹,不管那些煞氣在他身上割裂的一道又一道的口子:“雲洛!活下來!活下來!哪怕要殺人哪怕血流成河,求求你活下來!”這是他存世的唯一意義,如果雲洛死了,他要怎樣好好活下去?!
裴雲洛有一些遲疑,但還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哥哥,那樣活下來的就不是我了。”
她掙開了裴雲舒的懷抱,定定地看着他,那些小女孩的情緒仿佛一瞬間就消失了,如果沒有當年的變故,她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想要再拉一拉哥哥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撒撒嬌,可惜身上的煞氣根本不由她控制,為了不傷到哥哥,她壓住了自己這樣的念頭,轉而看向夏暄:“夏暄姐姐,這幾天多謝你了,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我真的非常喜歡夏暄姐姐!”
夏暄心中五味雜陳,卻也依然揚起笑容:“謝謝雲洛,我也很喜歡雲洛呢。”
裴雲洛卻頓了頓:“那麽,能請你照顧哥哥嗎?”
她這話出來,夏暄愣了,可小女孩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哪怕歷經殺戮依然清澈的眸子裏,透着滿滿的懇求。
夏暄到嘴邊的拒絕咽了下去,她點點頭:“放心吧,我會的。”說完這話,夏暄自己也默默地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答應,但她向來言出必行,許諾了裴雲洛的,就一定會做到。
裴雲洛松了口氣,又最後看了一眼裴雲舒,裴雲舒已經平靜了下來,如果不是眼眸中翻湧着的瘋狂和絕望,他簡直就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裴雲洛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黑霧一般的煞氣已經将她的周身都環繞起來,就如同這些年她怎麽都走不出來的血腥殺戮一般,她知道自己若是意志不夠堅定,沉溺下去,只怕就真的會成為六親不認的殺人工具了。
最後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兩人,裴雲洛道了聲永別。
但願死後能回到最初,家人和睦,天真無邪。
裴雲洛閉上了眼睛,煞氣噴湧而出。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裴雲舒忽然一步上前,将一枚指環套在手指上,然後迅速劃過胸口,随着他的動作,一滴淺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但很快就被那指環給吸收掉,他的臉色瞬間蒼白,但臉頰卻浮現出病态的嫣紅。
裴雲舒又向前了一步,朝着裴雲洛那一團黑氣撞過去。
裴雲洛被這變故驚起,卻立刻大喊道:“夏暄姐姐!”
夏暄在她剛喊的時候就甩出鞭子勾住了裴雲舒的腰,并且不斷向後拖去。
“放開我!放開我!”裴雲舒瘋了一般地掙脫夏暄的鞭子,眼看掙脫不能,竟然要将那枚指環丢到裴雲洛那邊去,幸而被夏暄及時發現攔了下來。
而在這一小會,那煞氣卻更加肆虐,最後,在裴雲舒絕望的目光中,裴雲洛的身影微微一閃,随着黑氣碎裂開來。
“不!!!!”
随着裴雲洛的消失,那煞氣仿佛掙脫了什麽控制一般,瘋狂地散入整個崇雲山脈,一時之間妖獸慘叫聲四起,但裴雲舒卻絲毫不在意,只是踉跄地走到裴雲洛消失的那塊地方,失去了劍靈,別殇劍就如同一柄凡劍一般落在地上,裴雲舒小心翼翼地将劍抱起來,連自己手指上那枚吸食了他血液的指環掉在地上都不管。
夏暄驚疑不定,遲疑着開口:“你……想用換命之法,你……也是天生靈體?”
裴雲舒沒有理她,只是漠然地抱着懷中的劍。
夏暄卻已經了然,這枚指環名叫蠻骨,是一件改造身體的神器,卻有些雞肋,因為它只能被天生靈體所使用,可已然是天生靈體,最好的修仙資質,再怎麽改造都是錦上添花而已,所以真正令它聲名大噪的是它逆天改命的本事,也不知裴雲舒是怎樣得到它的。
夏暄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這是雲洛讓我做的。”
裴雲舒一震,慢慢地将眼光投向夏暄。
夏暄忍不住想起,那天裴雲洛和她說的話。
哪怕經過這麽多磨難殺戮,裴雲洛依然能保留心頭最後一點清明,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哪怕是她便再也撐不住了,要麽同歸于盡,要麽就真正墜入別殇劍,成為真正的只會殺戮的劍靈。
而雖然這麽多年未見,但裴雲舒了解妹妹,她是決不允許自己成為只知殺戮的工具,喪失掉身為裴雲洛的最後一點人性,所以他們的相見,等待着的就是短暫相聚後的永別。
而與此相同,裴雲洛也同樣地了解哥哥。
裴雲舒性子看着溫和,但其實格外執拗偏激,只要能保住裴雲洛的魂魄,哪怕因此用人血供養,哪怕與天下人為敵,哪怕交換他自己的生命,他都不會在乎。
她們誰都沒有想到,裴雲舒竟然也是天生靈體,雖然不知什麽原因這些年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剛剛若是夏暄稍稍慢了一步,只怕他和裴雲洛的命運瞬間就會颠轉過來。
“你……”夏暄走過去,想了想,還是低聲道,“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但看着裴雲舒這樣子,她實在是覺得自己虧欠了他,或許她和雲洛都錯了,這樣對于裴雲舒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裴雲舒沒有回應,夏暄也不忍再說,默默地坐到一邊守着,許久之後才聽到裴雲舒傳來低低的聲音:“不必說對不起,反正……終有一天你們都會離開……”
夏暄驚訝地看向他,正巧看見他面色不正常的潮紅,說完這一句就暈倒在地上。
“喂!你怎麽了?醒醒啊!”
是夜,在崇雲山某處的土坑中,一只慘白的手掌猛地伸了出來,按在了坑邊的浮土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掌印。
☆、鑒寶
? 孫凡是極東境博寶行的一名鑒寶師,正值壯年又前途遠大,此刻他鑒定完一枚戒石,背着手準備回去休息一會。
偏偏被一個小學徒攔住了路,小學徒一臉不安:“師傅,外面有客人送了東西來,說是要參加這個月的鑒寶會。”
孫凡剮了他一眼:“你是新來的嗎?鑒寶會是什麽你不知道嗎?随便什麽人送東西來就收,鑒寶會的東西件件都是精品,都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搜集預備了的……”
孫凡罵的開心,冷不防被人扯住袖子,一臉不高興地看過去,卻見那人面色凝重:“你少說兩句,——我聽說來人送的是一節洛婆羅合?”
孫凡悚然一驚。
洛婆羅合的俗名叫做“天神香”,它的模樣就是一截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扭曲枝幹,成熟的洛婆羅合會呈淡淡的金色,且會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香味,這香味不僅好聞,更重要的是,能加快靈氣吸收的速度,只是洛婆羅合雖然有這樣的功效,卻又十分稀少,因而被稱之為“天神香”。
對于見多識廣的鑒寶師來說,這東西并不算十分稀罕,但也是足以擺上鑒寶會的物件了。
孫凡剛剛罵了小學徒幾句,又拉不下臉,只能跟拉住他的那人說:“你且幫我去看看,若是真是洛婆羅合,就收下吧!”
那人瞪了他一眼:“我是掌事,讓我去看不合規矩,萬一打眼了可怎麽算。”
孫凡嘿嘿一笑:“老宣你看過的寶貝不比我少,哪裏就會那麽輕易地打眼,再說,天神香這麽明顯的特征,你還認不出來?”
宣白跟他關系好,知道他好面子,便說道:“那好,我就去看看,若是看不準,再找你。”
孫凡看着宣白跟着小學徒離開,心中卻開始琢磨開了,極東境的試煉大會快要開始了,各門各派紛紛趕往太虛門,類似于天神香這樣的東西,正是大熱。孫凡思附着,此次鑒寶會上的寶物已經齊全,但若真是天神香,倒是可以替換下那麽幾件品質不那麽好的寶物。這麽一想,他便不打算待在這裏等,好歹去看看,免得宣白真的打眼。
然而就在孫凡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卻見宣白一臉凝重地回來。
孫凡邁開的腿又悄悄地縮了回來:“我就說,若真是洛婆羅合,只怕早巴巴地送過來了,眼下鑒寶會都要開始了,可見是來搗亂的……”
宣白沒有附和他,反而臉色更加凝重。
“你這是怎麽了?”孫凡奇道,他從未見到好友臉色變化這般大。
“你随我出去看看。”宣白拉住他,“若真是天神香,只怕我們是碰到了大生意……”
年輕的掌事擡起頭,他的雙眼像是能放出光來。
宣白自作主張将人迎至知客廳,這是博寶行招待貴客的地方,宣白行事謹慎,少有輕狂之舉,孫凡雖然嘴上不說,心底卻漸漸有了計較。
“洛先生,勞您久候,這是我們阮氏博寶行玄遠坊市的鑒寶師孫凡。”宣白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孫凡,就急忙道,“您也将東西拿出來讓他開開眼界。”
孫凡面色有些不悅,他身為鑒寶師,所見的寶物不知凡幾,區區一段洛婆羅合如何能讓他動容。
那位洛先生并沒有在意他的臉色,只是漠然地拿出手中的盒子,青色的玉盒顯得很粗糙,然而當他掀開那玉盒之時,一陣馥郁撲鼻的異香充斥了整間房屋。
孫凡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戴上手套,小心地拈起盒中的東西,這一節洛婆羅合只有手掌長,顏色是十分純正的金色,表面光滑,觸之堅硬,虬曲的枝幹顯得十分古樸。
“色如金,質如木,确實是品質十分好的洛婆羅合。”孫凡将那一小節洛婆羅合放進盒中,語帶贊嘆,他鑒寶多年,這樣品相的天神香也是十分罕見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聽到他這番贊嘆,其他兩人卻并沒有任何表情,孫凡正想再補充些什麽,就見洛先生又拿出三個盒子,孫凡一一打開品鑒,竟然都是上好的天神香。洛婆羅合對生長地要求非常嚴苛,且并不是容易繁殖的植物,這人卻一下拿出了四支,這意味着什麽?孫凡的手有些抖。
“我願與貴行合作。”洛先生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