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時間緩緩流淌過薇安的身體,沖走她身上僅存不多的堅持。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卻睡得不甚安穩,思維依舊清醒着,看着牆上的挂鐘,任那些時間流走而只能無動于衷。
無能為力。
斷斷續續的做了很多個沒有具體情境的夢,猛然間驚醒時,薇安恍惚的以為現在還是半夜。然而窗外天色漸明,甚至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經照耀大地。
她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回信。
薇安聽到自己死心的聲音,就那麽清晰的響徹整個房間。她發了片刻呆,掀開被子起床。
給吳醫生打了電話,預約好手術的時間。然後給仔仔打電話,告訴他今天她不去公司了。
然後薇安癱在沙發上,看着窗外發了一個漫長的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是內心卻在糾結掙紮着。突然一個激靈,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腦子裏突然閃過的是手術單上需要有家屬簽字确認。
她突然就笑出聲來。她身邊的一群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陪她······
直到現在她還在維護着她那岌岌可危的自尊。
她不能告訴蘇喬,因為仔仔的關系,她不想受到來自辦公室的“關心”。找秦子陽麽?這麽尴尬的境地,況且他肯定會勸她······她已經向羽凡低過一次頭,他沒有回應。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的祈求。
腦海中突然閃過許文倩的面容。她想到江岸······不行,她也不能讓江岸看到她如此狼狽。
躊躇很久,終于決定打電話給秦子陽······
聽到秦子陽不在洛城,薇安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找了個借口就搪塞過去。
她緩緩縮進沙發裏,一種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壓力正在向她逼近。最後終于決定打電話給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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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錯誤的人。最錯誤的時間。最錯誤的事。
“今天的事,如果沒有必要就不要告訴你太太了。我不想她多心。”薇安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嗯。”江岸悶悶出一聲,眉頭緊蹙的注視着路況,停頓一下問:“你真的不打算跟他商量一下麽?”
薇安眼皮微微動了一下,咬唇:“我跟他說過了。”
江岸沒有再問。氣氛變得無比沉悶僵硬。
結束之後江岸送薇安回家。
江岸用力攙扶着薇安,想給她一些微不足道的溫暖。而她卻極力要表現出一種和平時沒有兩樣的狀态。
江岸覺得心疼,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一種莫名的情緒堵在他的胸口,什麽都說不出來。他以前不明白為什麽薇安一定要時時刻刻表現得那麽強勢,堅不可摧,現在他突然明白了,她的強勢并非她自己想要,而是她軟弱了,也沒有人可以依靠。
就像現在,他也非常清楚的知道,薇安來找他幫忙,肯定是陷入了絕境。
情緒中隐隐的怒氣正在積壓,對于陸羽凡。他憑什麽能如此泰然的讓薇安一個人去面對這件事?
然而可笑的是,他連生氣似乎都沒有立場。
出了電梯,進了樓道,突然就看見薇安家門口坐着一個男人。那男人看到他們,迅速站起身來。
陸羽凡。
他現在出現算怎麽回事?
薇安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江岸眉頭皺得更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氣。
羽凡看見正在走過來的薇安還有江岸。遠遠就能看見薇安臉色慘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麽。樓道裏很安靜,羽凡只感覺自己耳邊傳來一陣轟鳴,他邁不動腳步,複雜的情緒正在他的胸膛裏聚集。
“薇安······”羽凡的聲音輕極了,帶着顫抖。
薇安目不斜視,靜靜走到門側,從江岸手裏抽出自己的胳膊,從包裏找到鑰匙準備開門。整個過程都仿佛沒有看見羽凡一般。
努氣正在凝結。羽凡幽深的眸子瞪住薇安,一把拉住薇安正在開門的手,聲音大了許多,質問:“你去幹什麽了?”
薇安垂着眼眸沒看他,用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嘴角扯起一絲冷笑。
去幹什麽了?
這種問題他也問的出來?他不是應該很清楚麽,這所有的結果都是他親手締造的。
薇安的沉默徹底激怒了羽凡。他突然一把抓住薇安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那聲音痛苦極了。
他想聽到薇安的回答,可是薇安依舊是面無表情,滿眼陌生的看着他。
江岸再也忍不下去了,沖上去一把扯過羽凡的衣領,用力掰開抓住薇安肩膀的手,把他頂到牆角,低吼:“她剛做完手術!”
手術?羽凡恍惚了一下,原來她還是去了。
他這段時間在北京,前天一個工程需要連夜趕圖紙,他們一組人都在會議室,他的手機留在了辦公室。手機沒電了,他今天早上看到短信就直接趕回來,結果還是晚了。
為什麽她不能等等他?
為什麽她不能等等他!
憤怒在一瞬間侵蝕羽凡的理智,他一把推開抓住他的江岸,揚手就是一拳,“為什麽你要陪她去!”
江岸頓時也火了,兩個男人厮打在一起。
薇安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們,聲音也是冰冷到極致:“你們鬧夠了麽?”
兩個男人頓時住了手,江岸在一瞬間放開了羽凡的衣領,喘着粗氣立在一邊。羽凡一步步走到薇安面前,那眼神裏的情緒太複雜,緊抿着嘴唇看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聲音裏的疼痛愈加明顯。
薇安的目光一閃,居然擠出一個笑容,“我給了你時間,我沒有辦法。”她的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情緒。
“我今天早上才看到的短信,我立刻就趕回來了!”羽凡忍不住的想要解釋,“這幾天·······”
“沒有意義了。”薇安笑着搖頭,“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然後開門,進去,關門。
聽見門撞上的聲音,羽凡整個人都頹了下去,一瞬間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他麻木的蹲下身,靠着門坐下。他要等薇安出來,他要和薇安談一談。
她不能這麽自私的打掉他的孩子,就算他一晚沒有回短信,她也應該在等等他。
周圍的空氣在緩緩凍結,他居然能夠在洛城最悶熱的時候感覺到寒冷。那種徹骨的寒冷正在從他的心底溢出,浸透了他整個身體。
“走吧。”江岸站在一邊冷冷的勸他,“讓她一個人待會。”
羽凡仰起頭看江岸,他皺着眉頭,看他的眼神裏有輕蔑。
是,江岸應該對他輕蔑。多年前,江岸失去了薇安,現在他是不是像極了當年的江岸?
可是這不一樣啊。
明明他和薇安之間,是薇安傷害的他。她黑了他的手機,她不信任他,現在她還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他多想就此再也不原諒她。但是他沒有辦法逼自己做到。
從一開始,他就做不到像薇安一樣的決絕。
“你在這坐着也沒用,只會讓她更難受。”江岸蹲下身子,看着正在将痛苦極力隐藏的羽凡,“想不想喝一杯?我請。”江岸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羽凡沉默了片刻,拉住江岸的手站起來。
附近的酒吧裏,江岸和羽凡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江岸要了一杯茶,給羽凡要了一箱酒。把酒杯推到羽凡面前,他沉沉的開口:“我老婆懷孕了,回家還要照顧她,我就不喝酒了。你需要醉,而我更需要清醒。”
羽凡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嘴角多了笑容:“你這是在像我炫耀麽?”
“沒有。”江岸幫羽凡倒滿,“其實你應該很清楚,今天你生氣究竟是因為她,還是因為我。”
羽凡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你心裏應該很疼。”江岸自顧自說着,“其實我也很心疼。而且很壓抑。我早上問她有沒有跟你商量,她說跟你說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覺得,你今天做的不夠男人。”
“我這幾天不在洛城,昨晚在加班,沒有接到她的電話,今早看見短信我就回來了。結果還是晚了。”羽凡自嘲的解釋,“為什麽她就不能多等我一天,哪怕只要一天······”他的聲音沙啞極了。
“陸羽凡,這是我第一次和你這麽心平氣和的交流。我不相信你跟薇安在一起那麽長時間你不了解她的脾氣。”江岸苦笑着,“如果不是前幾天她和我老婆在一家婦産醫院碰到,我絕對相信她今天一定會一個人去做這個手術。那時候你會更心疼。”
“······”羽凡說不出話來,他不敢想象江岸說的那種情形。
“薇安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樣。她總是表現的很強勢,仿佛刀槍不入一樣。其實她有時候很希望有人能夠給她安慰。我能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甚至愛你,但是你也要明白她有時候的口是心非。”
“她能把別人照顧的很好,卻照顧不好自己。有時候你跟她在一起會覺得很累,她無理取鬧,咄咄逼人,霸道甚至是刻薄。你永遠都不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但是她偶爾也會給你驚喜。”
羽凡灌下一杯酒,嘴角微微揚起笑意。
“她的自尊心很強。她不會接受別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即便是當時她已經潰不成軍,她也依然要表現的雲淡風輕。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但是後來她走了,我才想明白。表現的懦弱并不能換來同情,只會招來嘲笑。而她永遠都不會讓自己的那一面展露人前。她對人很少信任,沒有安全感,總是在疑神疑鬼。”江岸說着自己也笑起來,“她以前會問我很多莫名其妙的問題,我都懶得回答。後來我明白了,她問那些問題,是想證明你在乎她。”
“也就是因為這些吧,我一直都忘不掉她。”江岸徒然一笑,看着對面皺眉的羽凡,“我今天跟你把話說開。我承認我現在心裏還有她,但是我非常清楚的知道我和她最好的結局就是這樣。陸羽凡,薇安就算再像個男人她也還是個女人,所以別指望用你男人的思維方式去理解她。”
“我現在還記得她有一套自己的原則。比如什麽給別人打電話最多響六聲,不接就算。她特別痛恨等人,有時候遲到半個小時她都會暴跳如雷。”江岸回憶着,苦澀的笑,“我今天聽到她說,她給你時間了。看來你是自己錯過了。你說她為什麽不能多等你一天,可是你有沒有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過問題,萬一你永遠不回應,她是不是永遠都要等下去?”
“······”羽凡愣住了,他安全沒想過。
江岸從他臉上已經知道答案,抿一口茶:“所以,你不能責怪她。你們只是陰差陽錯的錯開了。她現在很虛弱,你讓她一個人冷靜想想,也許她還會找你,但是,我希望,下次你見到她,能夠不再指責,你也考慮一下她的感受。”
“好。”羽凡簡單吐出一個字,只感覺自己胸口堵着的更加沉重,他都要喘不過氣來。
“陸羽凡,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家陪老婆,就先走了。”江岸站起身,朝羽凡笑笑,然後去吧臺付賬,直接離開。
羽凡看着桌邊放着的一箱酒,裏面還有八瓶。他拿出兩瓶,打開,給自己滿上一杯,仰頭間一飲而盡。
一種複雜的情緒在胸膛裏流竄,身體都變得有些遲鈍,只有思維異常清晰,他努力的去回憶之前和薇安的每次争吵,那些他曾經不以為然的細節······
天色暗了下來。
在這座城市裏,華燈初上,所有人都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路燈照耀着車水馬龍的街道,冷漠的看着一個個故事上演落幕。終究是沒有情緒而言,他們只是看着,不管結局如何,那總是別人的故事。
而往往,只會有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