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絲線與狀元豆6
來的人自然是蔣鳴玉。
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在安樂和鬼身上。
此時, 鬼緊緊地貼着安樂, 一人一鬼很親密的樣子。
如果女鬼還是剛才那副明豔動人的容貌, 安樂跟她靠在一起可能會有誤會。
現在女鬼青面獠牙的, 安樂就像一只待宰的羊, 根本不可能有什麽旖旎的聯想。
反而因此安樂看起來很可憐。
蔣鳴玉的臉色更難看了。
蔣鳴玉的出現讓船裏的其他人——或者說其他鬼, 慌了神,這人身上的煞氣太重, 一看就惹不起。
不管是歌女還是輕生的恩客紛紛化成黑影, 從船艙上的花窗穿過, 一溜煙不見了。
坐在安樂身旁的女鬼也受到了驚吓, 本來也想逃的,可蔣鳴玉幾步上前将她抓在手裏。
害人的厲鬼都在蔣鳴玉手下毫無反抗之力,更別提這些河上游蕩的鬼魂了。
女鬼像被放了氣一樣,變成黑乎乎一片, 無力地被蔣鳴玉提着。
“我就說等娘子來了, 你就慘啦。”安樂喃喃地說。
你也沒說你家娘子是個男人, 還渾身煞氣啊,女鬼簡直想再死一次。
蔣鳴玉:“?”到底誰是娘子?
安樂趕緊轉移話題:“大佬, 你要吃了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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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鳴玉望着安樂,安樂能察覺到他很生氣。
安樂可以理解,他也生氣,本來兩個人在一起享受美好時光, 這些鬼一定要出來打擾他們。
“可是它們有點可憐。”安樂這麽說着。
這些曾經是歌女的鬼在秦淮河上飄蕩, 一路撿輕生投河人的魂魄回來, 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大錯。
女鬼們遲遲不去投胎,恐怕就像它們自己說的,是害怕再世為奴。
蔣鳴玉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鬼,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恐怕塞牙縫都不夠,說:“取決于你。”
安樂小心翼翼地試探:“那可不可以放了它?”
蔣鳴玉看着安樂清澈而期待的眼睛,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那只鬼立即飄向船外。
安樂沖着外面喊:“鬼門開的時候記得去地府投胎,下輩子一定能過得好,相信我,我不騙你!”
黑影在空中停滞,似乎在猶豫。
“否則,我就喊我家娘——”安樂想了想,還是心虛,說,“喊我家相公來河邊把你吃了!”
到底是娘子還是相公啦,黑影聽了吓得差點變成煙霧,趕緊跑走了。
安樂将腦袋收回來,讨好地沖着蔣鳴玉笑。
蔣鳴玉看着他的笑容,終于放柔了神色,反而對安樂說:“那鬼怨氣不夠,也不好吃。”只不過他剛才很生氣,一怒之下很想把它吃了。
蔣鳴玉生氣不是像安樂想的那樣,因為被破壞了游玩的興致,而是因為它們竟然膽敢在他眼前把安樂的魂魄拉走了。
即便是當時在河邊沒有感覺到戾氣,蔣鳴玉依舊怒火上升。
作為最擔心蔣鳴玉溫飽問題的安樂十分過意不去,說道:“馬上鬼門開了,我就算在鬼門前面跳桑巴,也會讓你吃上東西。”
突然有點想看鬼門桑巴舞是怎麽回事……蔣鳴玉被他的說辭惹得抿緊唇角,最後說:“不用。”
安樂還想繼續下保證,他突然感覺腳底下涼涼的,低頭一看,竟然有河水順着船艙的木板滲透上來,幾乎淹沒他的腳面。
他這才想起來船是紙做的。
“哇,大佬怎麽辦啊,我不會游泳。”安樂手足無措,擡起腳來想避開那些水,卻發現無處可躲。
蔣鳴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告訴他事實的真相:“你現在是魂魄離體的狀态,不會被淹到。”
安樂聽了一愣。
就如同對不知道自己死掉的鬼說“你已經死了”,它會立刻現出鬼相一般,安樂知道了自己是靈魂的狀态,他的身體就變得透明,河水直接穿過他的腿腳嘩嘩流過,他沒有任何感覺。
“天啦。”安樂發出驚嘆,“好酷!”
其他人靈魂脫竅會怕得要死,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好酷”,蔣鳴玉也有點無奈了,說道:“你可以試着飄起來。”
這簡直完美擊中小皮孩的興趣點,安樂瞬間掌握了漂浮技能,從這邊飄到那邊,在船艙裏玩得不亦樂乎。
安樂是魂不怕水了,可是蔣鳴玉還是人身,河水浸透紙船,淹沒了他的腿。安樂想去抓他,蔣鳴玉擺擺手,表示不用。
“等我。”說完這句話,蔣鳴玉幹脆從窗戶跳出去,安樂飄在空中發出一聲驚呼:“大佬!”
夜色中的秦淮河靜靜地流淌,只有蔣鳴玉入水的時候濺起水花,接着河面恢複平靜。
安樂不知道他要幹嘛,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游泳,心裏焦急,在河上空轉來轉去。
那艘紙船慢慢下沉,被河水吞沒,旁邊的游船擦身而過,像根本看不到這一幕一樣。
大晚上的,只有岸上以及游船上的花燈提供光源,安樂依稀見着紙船沉沒的地方,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河底緩緩游過。
黑影大約跟那艘沉沒的畫舫輪廓相當,安樂看着黑影,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剛想湊近去看,河水突然猛烈地震蕩起來,從河底竄出一陣黑氣,攪得水面掀起波浪。
那黑氣在夜晚不是特別明顯,但能感覺到強烈的氣流,平靜的河面起了波瀾,岸邊的人們都紛紛驚呼,圍過來觀看。
其他人看不到,安樂卻能看見河底的黑影劇烈地扭動,黑氣四溢,寒氣逼人。
安樂直覺這些都跟蔣鳴玉有關,卻看不到蔣鳴玉的身影,急得不行。
過了一會,河水平複,黑影也消失了,安樂還在尋找蔣鳴玉,猛地感覺被什麽東西一扯,接着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回到了蔣述懷的宅子裏,他睜開眼,看見蔣鳴玉坐在床邊,正垂着眼眸看着他。
安樂眨眨眼,眼裏全是茫然。
蔣鳴玉摸摸他的頭,說:“你魂魄剛歸位,會頭昏。”
安樂仔細品品,确實覺得想吐。
靈魂狀态的時候,他還在河面上蹦蹦跳跳,此時回到身體裏,才嘗到惡果,越琢磨越暈,擡起頭都天旋地轉。
安樂再次閉上眼睛,想緩解這種暈眩。
蔣鳴玉見他虛弱的樣子,拉下嘴角。
最近安樂被折磨得越發厲害,随随便便走在大街上就能遇到鬼怪之事,這次只不過和他一起游玩就弄得神魂離體。
還是他在身邊的情況下。
那些鬼不一定是惡鬼,但到底有陰氣,在看不見的地方侵蝕着安樂。
每次出事,蔣鳴玉一定會去救安樂,但負面的影響卻已經造成了。
安樂閉目養神,察覺到身邊的氣氛低沉,嘴上說着:“大佬,我身體強壯得很,過幾天就又能跑十圈了。”
瞎吹牛,沒出事時都跑不了十圈,現在更別想了。
蔣鳴玉用手指點在他的額上,幫助他聚氣,安樂感覺舒服了很多。
他悄悄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摸摸看蔣鳴玉。
蔣鳴玉似乎剛洗過澡,發梢上挂着水滴,水汽讓他的頭發顯得更黑,發絲貼在他的頰側,襯得他的眉目更加迷人,帶着清淺的慵懶。
他的眼角有一抹紅。
等一下,安樂睜大眼睛,問:“大佬,你是不是吃東西了。”
蔣鳴玉餓的時候困,飽的時候也困,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安樂能把握住這種微妙的不同。
蔣鳴玉也不遮掩,說:“那艘紙船之所以能在秦淮河上來來回回,是因為底下有條魚馱着。”
安樂驚了:“那麽大的魚?”跟船一樣大的魚,在繁華地段的河裏游來游去,竟然沒人發現。
蔣鳴玉擡起手,比劃一下:“大概這麽大。”
安樂:“……”看起來就一米啊。
“那條魚本身不大,壽命也不長。古時人們有在河中投放紙船祭祀的習俗,它鑽進紙船底部,常年吸食河裏的陰氣,變成了水鬼一般的精怪,身體因為陰氣膨脹了數倍,那些歌女的鬼魂回到秦淮河上,發現了這條魚,就住到它馱着的紙船上,久而久之魚越來越大,紙船也變成了鬼船。”
安樂反應過來:“所以,你把那條魚吃了?”
蔣鳴玉點點頭。
安樂目瞪口呆,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問:“好吃嗎。”
蔣鳴玉神情從容,不急不緩,說:“還行吧,有點淡,還是涼的。”
安樂:“……”早說要吃生魚片,就帶點醬油去了。
安樂覺得頭更暈了。
大佬看起來不是很滿足,他還是逃脫不了鬼門前面跳桑巴的命運。
算啦,好歹墊了肚子。
蔣鳴玉繼續用手指觸碰他的額頭,安樂再次閉上眼,睜眼就眼花。
安樂小聲說:“我馬上就好,等我好了,我們再去玩。”他還想去鐘山,還想吃別的好吃的。
誰知道蔣鳴玉卻說:“那些以後還有時間,我們提前去祖屋。”他摸着安樂光潔的前額,沉聲道,“不能再拖了。”
蔣鳴玉說的提前,居然是立刻出發,本來安排好是七月回去,這下計劃全部被打亂,蔣鳴玉帶着安樂先行啓程。
蔣述懷對他的安排有些不滿,這樣是不合規矩的,但蔣鳴玉執意先走,沒有人能阻攔他。
蔣鳴玉臨走之前,帶上了他房間牆上的那幅青溪小姑圖,接着就和安樂一起去往蔣家的故鄉。
長長的車隊從N城開出去,安樂的離魂後遺症還沒好,倦倦地靠在車裏,蔣鳴玉坐在他身旁。
安樂明白蔣鳴玉這般興師動衆是為了自己,一方面非常不好意思,另一方面隐隐有種自己是禍國小妖精的錯覺……
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戲多。
蔣家的祖屋并不是太遠,開車走高速兩個小時就到了,安樂本來以為祖屋就是一間老宅子,結果等他下車來一看,眼前是一片建築群。
白牆青瓦,連綿不絕,每一間宅子精致而古樸,并排在一起,組成大的鎮子,既秀致又很壯觀。
蔣鳴玉扶着安樂一起進了鎮中心的一座園林裏。
這裏很像蔣鳴玉那個院子的豪華放大版,四面環繞着屋子,中間有山有水,有堂有亭,綠樹蔥蔥碧水潺潺,整個園子的結構錯落有致且并不繁亂,走在裏面讓人心曠神怡。
不愧是以園林聞名天下的地方。
安樂初來乍到,還想多看看,可蔣鳴玉不讓他多走動,領着他進了整個園子位置最好的主房。
安樂再次對蔣鳴玉在蔣家的地位刷新了認識,他年紀輕輕,竟然能住主房裏,一般這種都是宗族裏最德高望重的長輩住的。
不知道蔣述懷這個家主來了會在哪個房間。
蔣鳴玉讓安樂坐在床上,安樂乖乖坐好,睜着眼睛望向蔣鳴玉。
蔣鳴玉這才說了他們急匆匆來祖屋的原因:“我要替你修補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