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兩個青年想動, 肖承國伸手指了指車窗外的窗戶, 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明顯。如果他們再鬧事, 他就把他們丢出火車窗外去。
這時候的火車都是綠皮火車,車子兩邊的窗戶是可以打開的。要比橫,肖承國比誰都橫。
肖承國穿着一身黑色的棉大衣, 身形筆直高大,人長得俊朗, 五官帶着嚴厲,周身透着一股歷經風雨化作的沉穩氣息。這種人,如果不是當兵的, 就是國家單位的人,輕易惹不得。
兩個青年對視一眼,最終不聲不響的做了讓步,拿出自己的包裹, 肖承國這才松開鉗制他們的雙手, 他們拎着包, 灰溜溜的走了。
“肖同志,多謝你出手幫忙,不然我和羅知青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楊尚勇兩人沒想到肖承國夫妻倆竟然跟他們同一天回北京, 楊尚勇顯得特別的激動, 一連串的跟肖承國道謝,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四處轉動,最後落在曲紅梅的身上, 神色帶着明顯的驚喜。
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看重,肖承國自然不舒坦,說了句:“舉手之勞,你們舟車勞頓想來是累了,坐下歇息吧。”
婉拒的意思很明顯,曲紅梅也沒有要過來跟他們打招呼的意思,楊尚勇有些失望。
他看着肖承國離去,坐到曲紅梅的身邊,她笑顏如花的跟他說了句什麽,旁邊兩個孩子好奇的看着他們倆,一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
楊尚勇心裏發酸,忍住過去跟曲紅梅打招呼的沖動,把包裹放好,入座發呆。
火車飛速跑了起來,車廂內漸漸安靜,有那坐不住的男青年們開始站起來四處走動,也有女青年拿着小鏡子梳妝打扮,也有那些閑不住的人,跟左鄰右座的人們談天聊地......
很快一個列車員推着一輛小小的餐車出現在車廂過道,高聲喊着:“包子饅頭、花生瓜子兒,盒飯大餅、白牌啤酒、各種煙酒嘞......”
肖承國一家人上火車前就已經吃過飯了,這會肚子不餓,不過小英姐弟閑的無聊,天兒還早,也不到睡覺的時候,肖承國便喊:“花生瓜子多少錢一包?”
列車員立馬把餐車推了過來:“花生三毛錢一袋,瓜子兩毛錢一包,要多少?”
“有點貴啊。”曲紅梅小聲嘟囔。
紅薯才五六分錢一斤,一袋花生瓜子說是一包,其實很少。比如花生,大概只有20多顆就要三毛錢,都趕得上一個燒餅的錢了。盡管曲紅梅現在手頭不缺錢兒,還是有些舍不得。
“花生瓜子都不要票,能買着都算是國家給的福利。”列車員翻了曲紅梅一個白眼說:“我說同志,你以為這是你們鄉下那疙瘩啊,現在買啥不要票?”
曲紅梅穿着肖承國專門在縣城供銷社買的次品藍褂黑褲的棉衣棉褲,顯得她身形有點臃腫。不過這時代的人們,不管是城裏人還是鄉下人,都喜歡把衣服稍微做得大一些,這樣能在裏面多添幾件衣服取暖,也方面不穿了可以改小給孩子們穿。
曲紅梅身形都算苗條的了,她雖然長年在地裏幹農活兒,不過沒有天天日日夜夜的去做,因此皮膚還算白嫩,長得又眉目精致,梳着盤尾發,即便穿着這樣臃腫的冬衣,也一眼能看出她是返城的女知青。
那列出員是不喜歡她說話土裏土氣,像個鄉巴佬的語氣,純粹膈應她。
曲紅梅哪裏聽不出她的嘲諷,心說這鐵路局怎麽搞得,招了個這樣狗眼看人低的人做列車員,也不怕旅客投訴。
便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嗆說:“我當初響應國家的號召下鄉支援建設,已經有十多年沒坐過火車,對火車上的事情不了解情有可原。倒是你,身為國家單位工作人員,上來就歧視勞動人民,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把你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招進國家鐵路局做老鼠屎。你要不給我和廣大勞動人民道歉,我一定要找你們的領導好好的說道說道,看看是你列車員大,還是廣大勞動人民大。”
聽到她正宗的北京嗆,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這輛列車大半都是被強制下鄉去全國各地支農,現在回北京的北京人。這列車員瞧不起曲紅梅,也等同于瞧不起他們。
想當初他們都是滿懷壯志,信心滿滿的下鄉支農,結果跟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樣,說是建設,實則是減輕城市負擔,被流放。
他們在鄉下吃了十多年的苦,為了回城,很多人不惜一切代價,做出很多不厚道的事情,比如抛棄妻(夫)子,花大價錢上下活動等等。
他們好不容易要回到自己的家鄉,卻被這個小小的列車員鄙視。頓時很多人火了,圍着那個列車員憤怒的說個不停,還推搡着她和餐車,說要去找列車長給個說法。
原本趾高氣昂的女列車員,被他們東一句西一句說的臉都漲成了紫紅色,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這年頭,工農勞動人民最大,不管你在城裏是什麽身份,有多看不起鄉下人,一旦犯了衆怒,離下崗也沒多遠了。
這個女列車員原本就是托了在鐵路局上班的親戚弄得工作崗位,她是城裏人,打心眼裏就瞧不起鄉下人。
做了列車員的工作後,很多時候,她得給那些土裏土氣的鄉巴佬做服務。
她才18歲,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平時在火車上沒少刮刺那些穿着土氣的鄉下人。
那些人看她年紀輕輕,也不跟她計較,時間一久,她就養成了見人三分諷的性子。沒想到遇上了曲紅梅這個不肯吃虧的硬茬,惹了衆怒。
女列車員一時慌了神,拼命的道歉,可憤怒的知青們根本聽不進去,很快驚動了列車長和其他領導,過來一陣勸說,又不斷的向曲紅梅和各位知青道歉。
列車長當着大家的面兒狠狠的批評了那個女列車員一番,又當場宣布解聘那個女列車員,到了下一個站就讓她下車去。
女列車員捂着臉嘤嘤嘤的痛哭,大家解了氣,這才散了。
曲紅梅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別怪她狠,這樣不把客人當成人看的列車員,趁早離開,對大家都好。
誰都不想坐個火車,滿身疲倦的同時,還得看列車員的臉色。大家花錢坐車是享受服務的,可不是來看你發大小姐脾氣的。
火車繼續行駛,這時候的火車可以開窗戶透氣,路也平整,哐當哐當走了大半天後,天色漸暗,大家都有些疲倦了,都靠着座位,搖搖晃晃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天已經快亮了,一個男列車員推着餐車,滿面笑容的在過道上喊:“熱乎乎的包子饅頭花卷,稀飯盒飯,瓜子花生,白酒煙糖嘞!有沒有人需要的,不要糧票,不要煙酒劵,用錢就能買!同志,麻煩腿擡一擡,讓一讓,謝謝啊。”
車廂裏的人都被驚醒,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推餐車的列車員換了一個,态度很好,大家紛紛起來去衛生間簡單的洗漱一番,再回到自己的位置買份包子饅頭盒飯啥的,或者吃起自帶的幹糧填空了一夜的肚子。
洗漱的人多,小英、佑佑姐弟倆年紀小,憋不住尿。
每節車廂只有一個衛生間,幾十號人排着隊上廁所,曲紅梅看孩子們實在憋得難受,只能跟排隊的人一一請求讓兩個孩子先進衛生間。
這些知青大多都有孩子,但都沒把孩子帶在身邊,對她的行為也頗為理解,紛紛讓開,讓他們母子三人先如廁。
曲紅梅領着兩個孩子到達衛生間前,裏面有人,不知道怎麽,等了很久都沒出來。
“媽媽,我要噓噓,我憋不住了。”佑佑急得都快哭了。
“佑佑,忍一忍,裏面的人很快就好了。”曲紅梅安撫了佑佑一番,伸手敲了敲衛生間門:“裏面的同志,您快好了嗎?我兩個孩子實在憋不住了。”
“快好了,稍等。”裏面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女人聲音。
這個聲音曲紅梅聽着熟悉,想了一下,原來是跟楊尚勇拿到回城函,一起回北京的羅蘭。
裏面傳來稀裏嘩啦的聲音,不知道在幹什麽,很快廁所門打開,羅蘭臉色慘白,腳步虛浮的從裏面走出來,對曲紅梅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點鬧肚子,耽擱久了,你們進去吧。”
“你沒事吧?”她的臉色太過蒼白,看起來很不舒服,曲紅梅擔憂的問了問。
羅蘭搖頭:“我很好,謝謝關心。”轉身腳步踉跄的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曲紅梅也沒多想,兩個孩子都很急,于是趕緊領着兩個孩子進了衛生間,把門關上,讓已經憋不住的佑佑先解小便。
狹窄的衛生間裏,為了避免小英一個女孩子看到不該看的地方,佑佑撒尿的時候,曲紅梅是讓小英背着佑佑。
小英閑得無聊,四處看了一下狹窄的衛生間,忽然發現蹲坑旁邊裝垃圾的木桶裏有個血淋淋的東西,頓時吓得發出一聲驚叫:“媽媽!那個桶裏有怪物!”
曲紅梅其實一進衛生間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當時她還以為是哪個女同志大姨媽來了,沒有在意,現在看向小英說得那個垃圾木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