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到了家裏, 石頭正拿着一把光禿禿的掃帚清掃着院子。
小英和佑佑在院子裏, 圍着他團團轉,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
曲紅梅和李霞在竈房做早飯, 石老爺子坐在屋檐底下的板凳上曬太陽,看着孩子們玩鬧嬉戲,滿是褶皺的臉上帶着笑容, 時不時叫小英姐弟小心點,又叫石頭注意着弟弟妹妹......
石頭爺孫倆跟自家人相處的融洽, 肖承國心裏略放松,推着自行車進了院子,喊了聲:“石頭, 把掃帚放下吧,院子夠幹淨了,不用再掃了。”
曲紅梅是城裏人,骨子裏就很愛幹淨, 前兩天因為剛搬家過來沒來得及收拾, 這兩天有空了, 她把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院子每天早晚掃一遍,說是一塵不染都不為過。
石頭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 發現曲紅梅和李霞把家裏大小事情都做了, 實在找不到事情做,這才掃地。
聽到肖承國的話,他哎了一聲放下掃帚, 跑去院子角落放得瓦罐旁邊,拿瓢瓜舀了水淨了手,又蹭蹭的跑去竈房,把做好的飯菜端去堂屋飯桌上。
石老爺子見肖承國欲言又止,笑着說:“承國,你就讓石頭去忙吧。我們不能白住在你們家裏,讓石頭找點事做也好,這樣我們住的也安心。”
肖承國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麽,瞧着小英姐弟倆圍着放在院子中的自行車轉,就問他們:“一會兒我要騎自行車去縣城買東西,你們去不去?”
“去!”姐弟倆異口同聲的回答。
佑佑問:“爸爸,這就是自行車啊?坐在上面,是不是比跑得還快?”
“佑佑真笨,自行車不快,能叫自行車嗎?”小英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脯說:“寶丫跟我說,坐在自行車上,連路邊的花啊草啊都看不見,可不就比自行車跑得快。”
寶丫是陳勝利的二女兒,跟小英年紀相仿,兩人平時玩得不錯,寶丫有什麽好玩好吃的東西都會分享給小英,小英沒坐過自行車,好奇的問了問寶丫坐自行車是什麽感覺,她就是這麽回答的。
姐弟倆的童言童語,聽得肖承國笑了笑:“自行車速度很快,比起徒步行走,能節約一半的時間。你們要是喜歡,爸爸過段時間去弄輛自行車回來,等你們大一點,你們可以學着騎。”
他在外闖蕩多年,認識了不少人,要弄輛自行車不是問題,只是需要花費一點時間功夫去弄自行車票,或者找人去弄自行車零件自己組裝。
不過現在十年大動亂剛結束沒多久,要弄零件自己組裝自行車比較困難,得從工廠拿零件。如果沒有文書和證明去拿零件,輕者掉工作,重者吃官司。
所以肖承國得找熟人弄張自行車票買個自行車,到時候他上下班,回岩門大隊也方便。
小英姐弟倆一聽要買自行車,高興的不得了,歡呼一聲跑去竈房,拉着曲紅梅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曲紅梅笑着表示知道了,和李霞端着飯菜去堂屋,招呼大家吃早飯。
飯是簡單的土豆摻和大米熬的粥,一人兩個拳頭大小的紅薯和玉米窩頭,炒了一盤白菜,一碗腌菜疙瘩湯,一小碟醬黃瓜,沒有肉,卻下飯。
中間吃飯的時候,石頭挨着石老爺子坐,眼睛瑟縮的看了一圈桌上的人夾菜,然後埋頭吃白粥紅薯,不夾菜。
那觀察人色,小心翼翼的表情,看得曲紅梅心酸,夾了兩筷子菜到他碗裏說:“石頭,不要這樣吃飯。想吃什麽菜就夾什麽,不要覺得約束,不要不敢夾菜,菜管夠。你現在是我的兒子,在我心裏,你和小英、佑佑一樣重要,可不許有什麽我把菜留給弟弟妹妹吃,讓他們多吃點的想法,咱們家不缺你一份吃食兒。”
石頭眼睛瞬間了紅了起來,低低的嗯了一聲,把碗裏的菜扒拉進嘴裏,吃了一口後,含着淚花笑:“媽媽和李嬸嬸炒的菜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李霞也心疼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哥哥,吃。”佑佑和小英也有樣學樣的,把菜使勁兒的往石頭碗裏夾。
“夠了,夠了,不用夾了。”眼見自己碗裏的菜快堆成小山了,石頭趕緊捂住自己的碗,不讓大家夾菜了,小英姐弟倆這才停手。
吃完飯,石頭手腳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好,跑去竈房裏洗碗。
李霞就笑:“得,來了個小幫手,把我的活兒都給搶了,我要做個懶人了。”
曲紅梅笑她:“日頭曬到腚才起來的人,你不懶,誰懶。”
“好啊,你敢笑我!”李霞嗔她一眼,像沒出嫁的小姑娘一樣,伸手去撓她的癢癢肉。
兩人玩鬧了一番,曲紅梅瞧見肖承國換了一身衣服,準備出門了,這才跟李霞告饒,跑去屋裏拿了五十塊錢給肖承國:“家裏沒什麽菜,去副食店買點瓜果蔬菜回來,再去黑市看看有沒有雞魚賣,不要舍不得用錢,今兒認親是大事。買完再去供銷社買些紅糖點心,叫工作人員分成小包小包的。前幾天我分家時,大武奶奶他們沒少幫忙,我得拿點兒禮感謝他們。”
“好,都依你。”肖承國點點頭,又問還有沒有其他東西要買,曲紅梅說買些針頭線腦啥的,他應着,把錢踹好,放在包裏,喊着三個孩子坐上自行車,跟自己曲縣城逛逛。
陳勝利的自行車是紅旗牌自行車,是那種前面有條橫杠,後面是座駕,既能載人又能帶貨大架子車。
要載三個人走,完全沒有問題,只需要小英和佑佑擠一擠,坐在前面的橫杠上就行了。
小英和佑佑迫不及待地往自行車上爬,石頭卻原地不動,搖頭說:“爸爸,你們去吧,我要留在家裏,幫着媽媽種菜。”
先前吃飯的時候,曲紅梅提了一嘴,說他們分家的自留地原本種得有菜,但是她昨天去地裏看的時候,發現地裏的菜都沒了。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大院那邊把菜都摘走了。
地裏沒菜,他們沒啥菜吃,她想把院子左邊大概空出來的一分地開出來種菜。免得在自留地把菜種出來,又跟大院那邊的人起争執。
肖承國知道石頭這孩子要強,也不勉強他,叮囑他不要太勞累,又問了問石老爺子身上哪裏痛,便騎着自行車,帶着小英姐去了縣城。
他們一走,院子裏安靜了下來,李霞收拾了下自己的屋子,去隔壁看泥瓦匠們修房子去了。
石老爺子惦記着自留地裏的麥苗,不顧曲紅梅和石頭的勸說,堅持下地幹活去,家裏一下子就剩下石頭和曲紅梅兩人。
日頭還早,雖說要請人吃飯,不過食材沒買回來,也沒有什麽東西能提早準備的。
心裏惦記着種菜的事情,曲紅梅是存不住活兒的人,想早點把院子左邊的一分地開出來,早點種菜。
岩門大隊地處國家西南地界,冬天不似北方那麽寒冷,十幾年不下一次雪,莊稼能種兩季。比如春種稻,秋收過後種冬麥,只要不遇上大雪寒冷天氣,岩門大隊的莊稼蔬菜都能存活。
石頭瞧着曲紅梅拿着小鐵鋤去左邊的院子,趕緊去擱農具的豬圈找了一把鐵鍬,跟在她的身後,奮力的掘土。
曲紅梅知道石頭要強,什麽事兒都要搶着幹,起到抵押他的住宿費,也沒有勸他不幹活兒,只跟他指點怎麽用巧勁兒,才能讓手不磨起水泡,不磨破皮。
石頭經過兩年的毒打虐待後,性子從以前的開朗樂觀,變成了寡言少語。
不過聽見曲紅梅的指導,他還是忍不住問:“媽媽,我以前聽我娘說,您是城裏人,不會幹農活兒,連蔥蒜菜苗都分不清,您怎麽知道種地啊?”
“我以前的确不會幹農活兒,可我已經下鄉快十年了,當初下鄉不會做農活兒就沒飯吃,自己哭着學,學久了就會了。”
想起從前往事,曲紅梅不勝唏噓。誰能想,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為了一口糧食,為了不餓肚子,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做從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歲月催人老,十年的時間裏,盡管有肖承國護着,但她并沒有好逸惡勞。
不管是公婆逼着她幹活兒,還是她自願下地,如今的她,俨然是一個幹活能手,她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分地并不寬,統共就挖了兩條不長不短的土墾,曲紅梅尋思着今天要請客,就不撒人畜肥,免得臭死客人,被人說閑話,便去竈房兜了一桶草木灰。
草木灰是各種柴火燃盡後的灰燼,含有各種豐富的礦物元素和營養成分,是典型的農家肥之一。用它來種花朵蔬菜,能減少蟲害的發生,且漲勢喜人,岩門大隊的人都喜歡用草木灰摻和其他農家肥種菜。
在這個化肥剛剛出來沒幾年,國家還沒大面積使用,價錢還不便宜,農村也那個能力使用化肥的年代,草木灰幾乎是家家必用之肥。
曲紅梅深知道草木灰的好處,讓石頭在前面撒草木灰,自己則在後面提個裝了水的木桶撒水,不到十分鐘就把初期的活兒做完,石頭的小臉也被曬得通紅。
這會兒快到中午了,冬日午時的太陽曬在人的身上還是有些火辣。
曲紅梅瞧着石頭的小臉紅撲撲的,趕緊拿了張帕子,拿水打濕給他擦臉,然後讓他去屋裏歇會兒。
他搖頭說沒事,知道她要開始做飯了,又轉身去了竈房,給她燒火。
如此懂事又要強的孩子,看得曲紅梅一陣嘆息,拿上盆子,到自己屋裏,舀了兩鬥米面,去到竈房開始忙活起來。
剛淘好米,李霞回來了,懷裏抱着兩顆翠綠的大白菜,兜裏還揣着十來個鹹鴨蛋,笑眼眯眯的走進竈房來:“三嫂,你快看看,我弄了些好東西回來給今天中午加餐。”
她懷裏的大白菜一顆不低于五斤,看着沉甸甸的,跟副食店供應的蔫頭蔫腦手腕大白菜,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鹹鴨蛋也有嬰孩拳頭那麽大。
曲紅梅大吃一驚,趕緊伸手接過她懷裏的大白菜問:“哪來的白菜和鹹鴨蛋,這麽大,這麽重!”
“大武奶奶那兒買的。”李霞把兜裏的十個鹹鴨蛋放在碗櫃裏的粗瓷大碗裏,“我想着縣裏的副食店的菜只供應縣城裏的人,黑市也不一定有新鮮的菜賣,就去幾個熟悉的人家問了問有沒有菜賣。大武奶奶一聽你要請客,二話沒說就拿了把菜刀,去她家的自留地裏砍了兩顆大白菜給你,死活不要錢兒。又回家裏拿了自家腌制的鹹鴨蛋給我,讓我回來給你添菜。我哪好意思白要人家的東西,按市價偷偷的把錢塞在大武奶奶的屋裏,抱着菜和蛋回來了。”
“大武奶奶真是好人,鹹鴨蛋的錢兒,回頭我給你。”
“又不值幾個錢兒,給我做什麽,我吃飯不要菜?”
“行,不給就不給吧。”
曲紅梅十分感嘆,她沒嫁給肖承國之前,岩門大隊不分男女老少看她是城裏人,又有那樣的背景,沒少往死裏欺負她。
不過也有不少好心的人一直在幫助她,比如石頭娘,大武奶奶,李霞和楊尚勇等等。
大武奶□□孫多,都有出息,犯不着跟一個女知青計較。
而且她本身心善,頗有教養,教導出來的子孫品行極佳。所以去年選舉新的大隊長時,陳勝利才能脫穎而出,有一大半的社員們都支持他做隊長。
這樣的好人,曲紅梅自然心存感恩,跟李霞說:“我已經讓三哥去縣城買回禮,就是這快到飯點了,三哥怎麽還沒回來。”
正說着,院外傳來院門被推開的聲音,肖承國推着自行車回來了。
小英姐弟倆從車上下來,手裏拎着許多油紙和包裹跑到曲紅梅和石頭的面前,獻寶似的把手中的東西給他們看,“媽媽,石頭哥哥快看,爸爸給我們買了好多好吃的東西!”
曲紅梅和石頭看了眼,發現是各種糖果點心,曲紅梅讓兩個孩子把點心糖果分給石頭吃,三人湊在石頭燒火的長板凳上,叽裏咕嚕說着話兒,歡快的分起糖果來。
曲紅梅走出竈房,看見肖承國推的自行車上載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連忙過去幫忙說:“怎麽這麽多東西,你買了啥?”
“肉、菜、糖、煙酒,給岳父岳母的見面禮。”肖承國把車停好,把一個很大的軍綠色背包放在地上說:“這是老四的包裹,他在後面走路,東西放下我得回去接他。”
李霞在竈房裏聽見他的話,手裏握着面團沖了出來:“三哥,承軍他回來了?”
肖承國點點頭:“還在路上,今天沒驢車路過,沒有多餘的車送他回來,我馬上掉頭去接他。”
“三哥,我能去嗎?”曲紅梅絞了絞手中的面團,“我會騎自行車,我騎車去接他。我保證不會弄壞弄髒了大隊長的自行車!”
第一批下鄉來的知青大多家裏條件不錯,李霞雖然父母雙亡,不過兄弟姐妹多,各自有家庭本事,家裏有自行車,她會騎車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就連曲紅梅也會騎自行車呢。
肖承國楞了一下,聽見曲紅梅在旁邊笑着說:“三哥,讓她去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四弟妹兩口子都快一年沒見着了,四弟妹想四弟都快想瘋了。讓她去接四弟,夫妻倆感情更深一步,說不定明年就能抱娃娃。”
“死妮子,敢笑話我,回來再收拾你!”李霞紅着臉兒接過肖承國手裏的自行車,姿勢娴熟的左腳踩着踏板跑了幾步,右腿借力一甩上了車。
她那嬌小的身軀,竟然輕輕松松的騎上了高大的紅旗牌自行車。飛快的騎着離開兩人的視線,實在讓人驚訝她騎自行車的熟練。
“看來這丫頭沒下鄉之前,沒少騎這種大自行車啊,這麽久沒騎車了,居然沒有歪歪斜斜要倒的趨勢。”曲紅梅感嘆了一番,忽得察覺到肖承國一直在看她,眼中是她從未看過的火辣眼神,帶着一點點驚異的表情。
“這麽看我幹什麽?”她不自在的理了理耳邊的頭發。
肖承國二話不說,抱着她就往東屋走,把她放在了炕床上,整個人就壓在了她的身上,聲音低沉道:“你想要孩子?”
他的臉近在咫尺,火熱的氣息噴在曲紅梅的臉上,讓她心跳開始加速,想推開他那結實的身軀,卻發現他某個部位已經蘇醒,正對着她的花園,頓時臉紅如霞,聲音不自覺的嬌弱了幾分:“我說的是四弟妹,她一直想要個孩子,四弟回來,他們不正好唔......”
嘴上一熱,熟悉的氣息侵入,明明心裏害怕那事兒,曲紅梅卻在久違的攻略下,忘記了自持,周身都化成了水兒,任由那人狂野的索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一涼,衣服幾被褪盡,曲紅梅突然聞到一股糊臭味兒,頓時驚醒,伸手推了一下肖承國:“三哥,飯好像糊了,我要去竈房看看。”
饞了許久的肉還沒吃到嘴裏,肖承國憋得難受,啃着她白嫩的細肉,說啥都不肯放手。
曲紅梅似乎聽見石頭在竈房裏驚呼了一聲,手忙腳亂鏟飯的聲音。
她推不開肖承國,就在他堅硬的後背上,像個貓兒一樣狠狠的撓了他一爪子:“三哥別鬧了,你忘記了我們今天要請客?現在時候不早了,又大白天的,我們這樣不合适......”
肖承國眼睛一亮:“那晚上......”
曲紅梅臉色更紅,媚眼如絲的嬌嗔他一眼,心慌意亂的穿上衣服出去了。
肖承國嘴角微勾,心情頗好的跟着出去,剛出房間,看見自己高高搭起的帳篷,眉頭微皺,想了想,拎上家裏的兩個木桶和扁擔,去大隊的河邊洗了個涼水澡。再順便挑了兩桶幹淨的水回來,倒在家裏的大瓦缸子裏。
飯菜快做好的時候,本家幾位長輩到了院子裏。
肖承國本家四大爺,進院就東瞅瞅西看看,沒等肖承國兩口子發話,神态透着嚴厲問兩人:“我聽人家說,你們把石家那病爺孫兒拉到家裏供奉來了?”
這話說得,怎麽都叫人不舒坦,肖承國和曲紅梅對視一眼,都眉頭緊皺。
曲紅梅不好開口,肖承國就說:“四大爺這話說得不對,我們是收了石頭做幹兒子,把他們爺孫接來照顧理所應當。”
半鬓發白的四大爺冷哼一聲:“自家的爹娘死活不管,非要鬧騰着分家,鬧騰着斷絕關系。回頭就充好人,把不相幹的人接到家裏當祖宗供着,你可真是咱們肖家的好兒子!”
“老四,你胡說些什麽?!”肖承國大爺爺皺眉呵斥四大爺:“六子那老兩口幹出那麽多的混賬事兒,承國夫妻倆不分家,不斷絕關系,等着被他們逼死?人家雖然斷了關系,可每月該有的贍養費是答應給了的!承國兩口子請咱們來做客,是想讓咱們做個見證,你要心裏不舒坦,趁早回家去,別在這裏膈應人,省得大家鬧心。”
院子裏飄蕩着濃郁的飯菜肉香,一年到頭,就年末能吃上一回肉的四大爺哪肯就這麽走了。
他說這話,還不是受了肖老頭夫妻倆的一番苦水哭訴,過來說道說道,跟他們出口惡氣兒。便扭過頭,不再說話。
曲紅梅心裏火大,但這麽多長輩在家裏,她不好跟四大爺發火兒,就進了竈房,把炖好的雞拿到菜板上,宰得一陣咚咚響。
誰都知道曲紅梅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四大爺說了那樣的話,她沒當着大家的面兒發火,在竈房宰得咚咚響,是給大家面子。
大爺爺狠狠的瞪了四大爺一眼,瞧見肖承國臉黑成了鍋底,主動轉移話題,跟他說起了工作上的話題。
因為家裏人多,今兒又是豔陽天,肖承國去陳勝利家借了一張飯桌子,在家裏擺了兩桌,順便請陳勝利一道喝酒吃飯。
陳勝利也不客氣,肖承國不在的日子裏,他沒少幫曲紅梅,理當好好的吃肖承國一頓。
他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大隊上的人說他吃頓飯就是貪污受賄的壞份子行為。
大家都上了桌,石老爺子和肖承軍夫妻倆也回來了。
肖承軍長得劍眉星目,輪廓分明,身上穿着筆挺的軍裝,背上背着一個大大的軍旅包,騎着陳勝利的自行車,後面載着李霞進院子裏。
他一年才回家鄉一次,不過不妨礙小英和佑佑記得他。
尤其是佑佑,他最喜歡這個穿着軍裝的叔叔了,盡管上次見着肖承軍他才一歲多,不過他記得這個四叔的包裹裏帶着很多稀罕的糖果、罐頭、奶粉等等。
在大家夥兒都還在驚奇肖承軍回來的這麽快的時候,佑佑歡呼一聲,直接沖過去抱着肖承軍的大腿喊:“四叔,你回來了啊,我好想您!”
肖承軍的長相和肖承國有八分像,兩兄弟不笑的時候,都給人一種冷冰冰的,很嚴肅的感覺。
這種長相,在看見長的白白嫩嫩,像個小包子一樣可愛的佑佑直接瓦解。
肖承軍笑如春風的把佑佑抱進自己的懷裏,伸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說:“鬼精靈,我走的時候你才多大點,你會記得我?你是記得我包裏的東西吧。”
“沒有,沒有,我就想四叔您。”佑佑奶聲奶氣的說着,嘴裏的口水卻順着他放在嘴裏的手裏往下滴,惹的大家哈哈大笑。
人都到齊了,肖承國話不多說,招呼着大家入座吃飯。
今天的飯菜格外豐盛,甑子蒸的香噴噴大米飯,兩大筲箕的黃橙橙玉米窩頭。每桌一盤紅潤肥瘦相間的紅燒肉,一大碗白菜炖粉條,一小盤切開冒着黃油的鹹鴨蛋,一桌半邊宰成塊的蔥油雞,一桌一盆木耳雞湯,一碟醬菜,菜品豐富的堪比國營飯店。
肉是肖承國在國營飯店買的,雞和木耳、粉條是在黑市高價買的,他原本還買了二十來個雞蛋做菜,被曲紅梅收了起來。
曲紅梅說:“這麽多菜,比咱們大隊過年都吃得好,沒必要再炒雞蛋。家裏的老母雞似乎要抱窩了,這些雞蛋我拿來孵雞崽子。”
當初分家的時候,王金鳳一看要分一只母雞給曲紅梅,剛開始死活不答應。
這母雞就是鄉下人的命,王金鳳還指望着母雞的屁股銀行生蛋賺錢呢,哪肯給。
後來幫着分家的陳勝利一陣威逼利誘,說她如果不給母雞,就扣她雙倍的工分糧食來抵債。王金鳳這才不情不願的拿了一只母雞出來,卻是三年以上的老母雞,最容易抱窩(孵小雞仔),一抱窩就不生蛋,平時養着也是浪費糧食。
最近這只老母雞總把毛膨脹成獅子一樣蓬松,叫聲也從尖利的叫聲,變成了碎碎念的咯咯聲。還時常自己在院子裏用雞爪着刨着灰土,把找到的小蟲子丢在一邊,咯咯噠叫個不停。曲紅梅便知道,它又要抱窩了。
原本曲紅梅是打算買大隊上有種蛋人家的雞蛋,拿回來給母雞孵化,還沒來得及去買,肖承國就買了二十個雞蛋回來,正好給母雞抱窩。
這時代的雞蛋不像現代一樣大部分都是人工雞蛋,這時代的雞蛋都是雞生的土雞蛋。
如果養雞的家裏有公雞,母雞生出來的雞蛋就是種蛋,能孵化小雞。如果沒有公雞,母雞生的雞蛋就是‘陰’雞蛋,無法孵出小雞來。
肖承國看她小氣巴巴,把雞蛋放到裝玉米的榆木大櫃子裏,有些好笑:“你不怕這些雞蛋是陰雞蛋,孵不出雞仔來,到時候雞蛋孵壞了,多可惜。”
“我沒吃過豬肉,不知道豬怎麽爬?”曲紅梅白他一眼,“現在鄉下的農家裏,每家每年有兩只任務雞上交大隊。每年開春大隊會給每兩只半大的雞仔進行喂養,誰都想要母雞好生蛋,不要公雞,大隊哪會同意。光要母雞,沒人要公雞那怎麽行,所以每家都得分一只公雞喂養。你就算想買陰雞蛋,還不一定有呢。”
肖承國之前一直以為她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對其他事兒不關心,卻沒成想,她對這些日常瑣事清楚的很,心頭不知怎麽寬慰了不少,也就由得她去了。
有這許多的飯菜,大家夥兒也萬分高興,一邊吃菜,一邊閑聊,倒也盡興。
吃飽飯,本家幾個長輩告辭,大爺爺臨走前跟肖承國說:“石頭是個好孩子,仔細帶着,日後必成大器。你娘那邊我去說,你別擔心,既然都已經分家斷絕關系了,你們做什麽,都和他們沒關系。過好你們自己的日子就成,旁人說什麽你們都別在意。”
肖承國看了眼吃完飯用手抹着滿嘴油就走的四爺爺,點點頭:“麻煩你了大爺爺,您先過去說着,一會兒我和老四過去一趟。”
大爺爺說:“放心吧,我這就去,把事情起末說個清楚明白。”
送走本家長輩,略喝了點小酒,有些醉醺醺的陳勝利推着自行車要回家睡午覺去。
曲紅梅從屋裏把備好的感謝禮都拿在背簍裏背着,打算一一感謝幫忙的人,跟肖承國打了聲招呼後,追上陳勝利:“隊長,我跟你一起家去。大武奶奶幫了我這麽多忙,我得好好的感激一下她老人家,順道再跟奶奶讨點菜種。”
陳勝利歪歪斜斜的推着自己的寶貝自行車,嘴裏嘟囔着:“這是感謝禮?我幫了你們兩口子那麽多忙,咋不見我的份兒呢。”
“你不是喝醉了,我幫你背着呢。”曲紅梅把背簍裏的油包們給他看了看,“你和承國是好兄弟,不會少你的感謝禮。”
陳勝利:“那還差不多,心意到了就成,禮我就不收了。免得被有心之人舉報,說我貪污受賄,革了我的大隊長位置。”
所以你剛才為毛要跳腳着要禮呢?曲紅梅納悶不已。
他們兩人走後,肖承國幫着肖成軍把行李拿到西屋兒,肖承軍掃了屋子一眼,喉嚨滾動了一下:“三哥,爹娘他們這是?”
肖承國沒吭聲,李霞嘆了口氣,讓肖承軍坐在炕床上,把所有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末了道:“承軍,我不想走三嫂的後路,所以自主做主張分了家,你不會怪我吧?”
“我不會怪你。”肖承軍一直抿着嘴,這會兒眉頭微松,安撫她:“你做得很對,這麽多年我不在家裏委屈你了。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是我唯一的愛人,我不能因為我的爹娘,處處傷你心。我爹娘變成今天這樣,說到底是我大姐一家子惹得禍,我們已經幫了她近十年,她還壓着爹娘吸血。爹娘也是個糊塗的,拎不清誰重誰輕。這個家,就算你不分,我遲早也要分的。”
李霞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聽到那句你是我唯一的愛人,眼睛一下子紅了,覺得等他多少年都值得。
便不顧叔子在跟前,親昵的挽着他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的說起自個這一年發生過的事兒。
肖承國不是那種沒眼力見的人,站起身說了句:“歇一會兒就去大院。”轉身出了西屋子,叫三個孩子回屋裏午睡。
西屋裏,肖承軍兩口子說了一會體己話,又親熱了一番,肖承軍把自己帶回來的兩個大包裹打開,翻出兩塊藍底白花的布給她:“這是給你的布,能做兩身衣裳,還有這件軍大衣,我們軍區多發的一件,穿在身上暖和。這些點心是我托人到南京買得你最愛的小吃,這四罐水果罐頭,你拿兩罐,另外一罐給三嫂家的孩子,一罐給大嫂、二嫂的孩子分。麥乳精照舊是一人一罐,這些臘肉香腸、糖果、茶葉,你自己收留着,想給誰就給誰,不給也沒有關系,你的東西你做主。另外,我這一年升了軍官,已經到副連職位,津貼漲了不少,還立了個大功,軍區獎勵了不少錢和糧票......”
李霞望着自己懷裏一堆東西,心裏美滋滋的,想起先前曲紅梅讓她和肖承軍生孩子的打趣,心裏又有些黯然。
肖承軍對她這麽好,她卻很難懷上他的孩子,盡管他嘴上說不在意,可他剛才抱着佑佑的神情,像極了父親抱着自己兒子的開心樣子。
如果她能給他生個一兒半女該多好啊,那樣就不會辜負他對自己的好了。
“阿霞,阿霞?”肖承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麽呢,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啊?什麽話兒?”李霞回神。
“我說,我今年掙得錢,加上軍區給的獎勵,大概有三千多塊錢。我想着三哥三嫂修了房子,又遭遇那麽多的事兒,手頭肯定很緊,我想和你商量着拿一千塊錢給三哥。當年沒有他的退伍舉薦,就沒有現在我的職位,這一千塊錢算是報答。”
一千塊錢,在這個年代絕對上得是筆巨款,更何況獎勵了三千多塊!
李霞差點暈了過去,到不是有錢,分錢的事情,而是心痛肖承軍,伸手錘了他的胸膛一下,大哭:“你不是跟我說了不去參與那些危險的任務嗎,獎勵這麽多錢兒,你肯定是拿命博來的!我不在乎這些錢,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絕不會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