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話其實李霞前幾天就問過了一次,今天再次問起,曲紅梅立馬明白她的用意。
她笑着道:“還回啥呀!都把老公氣跑了,我再堅持回去,我倆孩子還要不要了!我都已經結婚嫁人了,就已經是岩門大隊的人,是這裏的一份子,還能去哪。前段時間聽到說知青可以回城,我想我父母,這才鬧騰着要回去。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我已經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了,哪能去跟人家那些未婚的知青争回城名額。真要回去,等孩子他爹回來,我們一家去北京看我父母就成。”
這是不打算離婚了?衆人不知怎麽地,心裏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肖承國雖然不愛說話,性子沉悶,但為人仗義,以前大隊上哪家有困難請他幫忙,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都會幫忙。
這樣好的一個人,當初要娶曲紅梅的時候,大家都替他不值。
曲紅梅是長得漂亮,又是城裏人,舉止談吐都和鄉下的姑娘不一樣,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曲紅梅心不在他的身上。
之所以嫁給他,是因為曲紅梅剛下鄉的時候處于十年大動亂,她的父母被批成了壞份子,關進牛棚去了。
她的成分也一下被貶低,挂上了資本家壞份子的名頭。雖然沒有下牛棚,但每日都得做大量的農活兒,才能換得稀薄的一碗稀粥吃。
大隊每次開會的時候,她還得挂上羞辱牌子,接受社員們的各種議論眼光。
她平時走在村道上,那些手腳不淨的光棍兒男人們老對她動手動腳。那些愛挑事兒的長舌婦看見,時常四處傳她閑話,說她和某個男人睡在一起換糧食等等。甚至隊上的小孩兒看見她,不是吐她口水,就是各種難聽的話她。
這種情況下,曲紅梅嫁給肖承國,絕對是逃避勞動,以及利用肖家的貧農成分,來洗脫自己的壞份子帽子。
有人就勸肖承國,說你別途人好看就娶回家,看她那個樣子就不是個安分過日子的主兒,以後會鬧騰的家宅不安。
肖承國卻說,看人不能看表面,不管她為人如何,他對她好就夠了,其餘的都不重要。
結果倆人結了婚,兩口子看着倒沒什麽問題,但大家夥兒總覺得曲紅梅跟他過日子過得心不在蔫,很多時候不搭理他和孩子。
大家各種猜測,一直都憋着沒說,後來聽王金鳳、馬豔蘭四處嚷嚷,說她以前在城裏有個對象兒,她都結婚了還給她寫信,內容寫的太肉麻,要不是王金鳳那天去她屋裏翻東西,肖承國還蒙在鼓裏呢。
這事兒發生沒多久,上頭就發了文書下來,說知青可以回鄉了,不過一個大隊只有兩個名額。
于是曲紅梅死活鬧着要跟肖承國離婚回城去,把肖承國給氣走了,再然後就是王金鳳、馬豔蘭兩婆媳打人的事情......
原本他們以為,肖承國和她怕是黃了,沒想到她突然轉了性子,真是奇怪的緊。
聽她的意思,她原本是沒打算離婚的,只是想回到父母的身邊,這才鬧離婚。
想想也是,她18歲下的鄉,都十多年沒回去看過父母,能不想家嗎?一時鬧騰着要離婚回家,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不離婚了,還打算好好的過日子,大家夥也替肖承國高興,做起活兒也就越發有幹勁兒。
看完新房子,估摸着下午就能完工,曲紅梅和李霞回到四房的屋子裏,一邊燒火做玉米馍馍,一邊問李霞:“四弟妹,你想回城嗎?”
李霞父母雙亡,兄弟姐妹卻還在,如果她想回城,其實也可以上下活動一下,說不定能回到南京。
李霞幫着她洗着紅薯說:“我的兄弟姐妹都已經各自成家,我回去都沒地方落腳,回去幹什麽?成軍對我掏心掏肺的好,我總不能負了他,跟他離婚回城去吧。軍婚女方是不能提出離婚的,我就算想回去,成軍不答應,我也回不去啊。再者以我現在很難懷孩子的狀态,離了婚誰要我!我現在的日子就很好,有丈夫疼,有錢花,還沒其他女人伺候一家子的糟心事兒,我很滿足。這樣就很好,我不回去。”
曲紅梅見她似乎沒有勉強之意,笑道:“那挺好的,以後咱們就是鄰居,我有事兒找你幫忙,你可不許關門啊!”
李霞哈哈大笑:“這話兒該我說才是,我家裏就我一個人兒,我要是遇上什麽事兒,你可不許跑!”
隔壁傳來的說話笑聲,以及噴香的飯菜香,聽得王金鳳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兒,感覺光聽那兩人兒的聲音,都能氣個半死。
眼瞅着老二叼根雜草,吊兒郎當的走進院子裏,王金鳳立馬脫掉自己穿在腳上的厚布鞋,狠狠的朝老二的身上丢去,大罵:“你個糟心的混蛋玩意兒!讓你打聽你三弟在哪兒的消息,你幹啥去了!我打不死你個兔崽子!”
鞋子正中肖承安面門,許久未洗的鞋子,散發出濃郁的汗腳臭味兒,聞得肖承安都快吐。
趕緊把鞋子丢在一邊,呸呸了兩聲說:“娘,好好的說話不行嗎?動啥手,孩子們都看着呢,影響多不好。”
院子裏,狗蛋臭蛋正玩陀螺玩的歡,壓根不看他們一眼。
倒是老大家的兩個女兒,14歲的小燕、8歲的小花,正停下洗衣服,睜着眼睛在他們身上來回看。
自從小英跟着曲紅梅走後,家裏的家務活兒就都落在了小燕、小花兩個人的身上。
不過曾秀芹是個心疼女兒的人,也不是個好欺負的人,家裏的家務活兒必須輪流幹,誰要想讓她的女兒包圓家務活兒,見鬼去吧!
今天是輪到他們大房做家務活兒,這會兒曾秀芹在竈房裏做飯,兩個女兒就在院子裏洗衣服。
她們16歲的哥哥大壯已經是個半大小夥兒,讀完小學沒考上初中,從15歲起就跟着大人們下地幹活掙工分。不過記得是半工分,等他到了18歲,就記得是全工分了。
老三、老四媳婦造反,老大媳婦也跟着硬氣起來時不時頂撞自己,王金鳳心裏憋着火兒,沒好氣的沖着小燕兩姐妹大吼:“瞅什麽瞅!衣服都洗完了?沒洗完不許吃飯!”
小燕兩姐妹腦袋一縮,紛紛低下頭洗衣服。
小花撇着嘴,小小聲的說:“姑都快20歲的人,就躺在家裏等吃等喝啥事情都不做。奶不管管她,就盯着咱們,你說她是不是有毛病!”
“小聲點。”小燕拐了拐小花的胳膊,朝以前是三房的屋子,現在是肖菊花屋子努努嘴,低聲說:“咱這小姑和奶都是一個脾氣來着,最愛挑事罵人,小心被她們聽見,又有鬧騰得了。”
小花撇撇嘴,沒再說什麽,低頭洩憤似的,狠狠拿竹刷子刷着手裏的衣服。
狗蛋看見,說了句:“喂,黃毛臭丫頭,你給我輕點洗!要是把我的衣服給洗爛了,你要賠我一件新衣服!”
小花唰的一下站起來,把手中的衣服扔到他的身上,叉着腰罵:“小王八犢子!青天白日,你做什麽鬼夢!要洗自己洗,我還不伺候了!”
小花的脾氣向來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着,平時沒少和狗蛋兩兄弟鬧矛盾。
本來她就不喜歡這兩兄弟,現在讓她給他倆洗衣服,狗蛋還敢BB,幹脆罷工不幹了!
王金鳳見狀,又想拿以前罵小英的話兒來罵小花。
結果聽見動靜從竈房裏探頭出來看動靜的曾秀芹,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到嘴的話就憋了回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三房、四房沒分家的時候,王金鳳是多麽的硬氣。想罵誰就罵誰,被罵的人還不敢吭聲,生怕惹她生氣,她會變本加厲,鬧得家宅不安。
可自從三房、四房分出去後,才幾天的功夫,曲紅梅的新房子就修了起來,眼看着要搬家進新房子裏過好日子了。
四房的李霞也發了話,要在曲紅梅的新房子旁邊修個房。
反觀肖家這邊,因為三房、四房分出去後元氣大傷,糧食少了一半不說,家裏的物件兒也少了不少。大人小孩兒每天就吃過半飽,心裏都憋着一團火兒。
王金鳳這個時候就發現,大房兩口子硬氣起來了,尤其是曾秀芹,不再向以前唯唯諾諾,凡是說好了。
每當王金鳳罵小燕兩姐妹,或者說大房什麽不好的話的時候,曾秀芹總用一種很冷的目光看着她,帶着一股審視的味道。
看多了那樣的眼神,王金鳳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曾秀芹大概也動了分家的心思,如果她再這麽鬧騰下去,說不定哪天曾秀芹就會提出這件事。
老二家兩口子好吃懶做不靠譜,老三、老四都是白眼狼,有了媳婦忘了娘。
要是大房再分家出去,他們老兩口子跟着二房,等到他們不能幹活,不能動彈的時候,不得餓死!
王金鳳一想到自己日後可能面對的慘況,總算收斂了不少脾氣,在曾秀芹的面前不敢再向以前那樣大呼小叫,動辄開罵了。
這會兒看到曾秀芹探頭出來,她到嘴罵人的話生生憋了回去,轉頭問肖承安:“你說啥?你打聽到老三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