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郭銀河查王國君
? 郭銀河帶着幾個人,突然來到王國君家裏。
“王國君,”郭銀河一進門就咧着嘴說,“群衆反映,說你和劉顯文兩親家,合起夥來吃中隊的錢。公社要求我們來查清楚,給群衆一個交待。你就不要上工了,就在屋頭,積極配合,有啥情況随時問你。”
“哦,好嘛。”王國君答應道。他拿了一個瓷盅在竈額頭上的吊壺裏倒了一盅熱水放在桌上請來人喝水,又拿出鑰匙,打開抽屜,把今年的帳本和票據抱出來放在一張八仙桌上。又擡了根板凳搭起,把吊在他房間屋角裏米壇子上面樓槏上的木箱子裏的帳本和票據取出來放在桌上。“都在這裏,你們查吧,”說着,退到一邊去了。
過了一會,又有兩個人進來了。他們手裏也抱着一抱帳本和票據。
“來,你們兩個查會計帳,你們兩個到王國成那張桌子上去,查出納帳。”那幾個人便分頭查起帳來。
對王國君來說,查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當年當公社會計的時候,也經常去查別人的帳。那都是例行公事,很正常的。但他感到不正常的,一是事前沒有安排,也沒有通知,是突然來查的;二是一來就明确說有人懷疑兩親家的帳目,看來來者不善啦。但他心裏很坦然,因為他不怕查,他自己非常清楚,他沒有經手過一分錢,他的帳目清楚,會計帳和出納帳每個月都在對,不差分毫。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但他又免不了有些緊張,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他們的意圖和手段,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呢?
他端了一把火椅子,在竈房門前坐下來,等待着回答查帳人的提問。
他心裏清楚,這次的查帳,說是有人懷疑他們兩親家串起來吃中隊的錢,其實那只是個借口。他的為人,不僅中隊,就是大隊,公社的人都知道。即使那些不安逸他的人,也知道他從來不貪不占。真正的意圖是……難道一個中隊會計,能夠對他構成什麽威脅嗎?這個人,也真夠心狠的呢!
“既生俞何生亮。”這是有人對他和郭銀河的關系的評論。其實他不認為恰當。郭銀河不是周俞,而他,也不是諸葛亮。郭銀河處處要給他過不去,除了他批過郭銀河勾引霸占熊桂芳以外,他也不知道還有哪兒得罪他了。但是他感覺得出來,郭銀河始終把他看成自己最大的威協,不僅時時提防着他,而且總是想盡辦法打壓他。有人曾悄悄地告訴過他,說郭銀河始終時時覺得他的眼睛在他郭銀河的周圍打轉轉。他郭銀河仿佛一片透明的玻璃,裏面的花花腸子長什麽樣都一無遮攔地暴露在王國君的面前。其實,這話說得過了,也沒有那樣邪乎,他王國君也不是那樣的人。自從被他們硬打成走資派,受到批判鬥争以後,他除了上工管理帳目和編自己的背篼以外,都是深居簡出,三緘其口。杜桂花的事,鄒雲英的事,杜桂英的事,他都裝着什麽也不知道。即便這樣,郭銀河也總是咄咄逼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這次,光怕是要把他收拾徹底了。
他看着郭銀河不時咧一下嘴的青白的臉,還有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鷹一樣的眼睛,一個念頭蹦進他的腦海:他的老丈母把翠翠介紹給劉立成是不是一個陰謀?看他們這架式,恐怕不整出點問題來,是不會罷手的。如果是個陰謀的話,那就不僅是要整他本人了,更陰險惡毒的,是要整得兩親家的後輩兒孫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啊!想到這裏,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全身都緊張起來了。
“好一個郭銀河!”他心裏恨恨地想,“用心何其毒也!你還真的要趕盡殺絕啊?!”可他轉念一想,沒有做過虧心事,那怕半夜鬼敲門。沒有多占過中隊一分錢,你總不能硬栽一頂貪污的帽子給我吧?
不料,還真查出問題了。三年前的一個帳本上,記了很多次開支,卻沒有相應的□□。金額還不小,398.23元。
“這是咋一回事?”郭銀河平靜而親和地咧了咧嘴,輕聲問道,“你找哈看,是不是這些票據都弄掉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實這時他心裏別提有多興奮了。他知道,僅憑這個,王國君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了。等待他的,只能是冰冷的手铐和南寶山的紅苕!
“幺爸兒,”郭銀河是王學蓮的男人,應當叫王國君幺爸,“我們把你的帳目情況抄下來帶走了。你要好好找找,一定要找出來,不然,有些事情就不好整。找出來了,通知我一聲,我們大家想辦法把事情弄平,盡量不要出現其他問題哈。”說完,他咧了咧嘴,帶着他的人,走了。
“啊,好好,我再找找。”這對于王國君來說,簡直就是冷不丁挨了一記悶棍,打得他昏頭轉向,一時間,分不清南北東西了。咋的呢?……咋的呢沒有票據是不可能的,這些票據哪去了?他再一次把寫字臺的抽屜和櫃子打開,挨班而序地一一翻找,只要是紙,管他是什麽紙,也不管有用的還是沒用的,都一張一張理出來看個清楚。這張寫字臺,是他專用的辦公桌,兩個抽屜和一個腳櫃平常都上了鎖的,只有他能開。別人亂翻亂拿,連可能性都沒有。他是一個很小心謹慎的人,他自己是不會搞丢的。他再一次地把他吊在樓槏上,專門放存各種票據的木箱子放下來,再一次地仔細地看了一遍。裏面除了有個老鼠啃的洞和幾張墊在底上的報紙以外,什麽也沒有。原先放在裏面的一捆一捆的票據一張不剩地全部都抱給查帳的人了。
到底是咋的?他懵了。他想了幾天幾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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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弟弟王國成的豬圈房裏頭傳出來砰砰嘭嘭的響聲,“在整啥子哦?”他想,走過去一看,他弟弟正拿着一根竹杆,往牆角裏撮。“老鼠!”他一下子想到那箱子角上有一個洞,先前雖然看到了但沒往那地方想。他飛快地跑進自己的屋裏頭,把床頭邊上的櫃子搬開,把卡在櫃子和屋角裏的米壇子挪出來。他拿起電筒仔細地挨着照,電筒的光亮移到地板的角角上時,一砣黑乎乎的東西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心中一震,立刻撿起來拿到外面一看,是一個牛皮紙包。紙包外面積了很厚一層灰,牛皮紙已經被老鼠啃得稀爛。他急切地拍去面上的灰,打開紙包,裏面露出的是厚厚的一疊紙。翻出幾張一看,正是他要找的那些票據。還好,老鼠只是扯壞了一部分,重要的都還看得出來。他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心中一塊沉重的石頭咣噹一聲落地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暫時沒有把找到票據的事報告郭銀河,而是找來劉顯文和他的妹夫,幫忙又把帳仔細地算了兩遍,又與出納帳對過,确認沒得問題以後,他才把找到票據的事告訴了郭銀河。
隔兩天,郭銀河帶着人來了。他們把帳目和票據算了又算,對了又對,看了又看,反反複複驗算過去驗算過來,最後,提出幾張票據,要王國君解釋是怎麽一回事。
王國君拿着三張票據一看,是幾張轉糧的票。“哦,這都是他們轉糧的票,大家都曉得的,都是那樣做的啊。”
其實大家都很清楚轉糧的來龍去脈。那是這幾年來,公社為了號召社員多喂豬,制定的獎勵措施。每向國家上交一頭肥豬,獎勵社員50斤平價糧。起初,交了肥豬後,就拿着屠宰場開出的票去糧站把糧食買出來,背回來。從成佳背到家十裏路,要出很多力流很多汗不說,那糧食也不曉得是多少年前的陳糧了,六六粉的味道很重,煮起來也很難吃。後來大家說,麻煩,難得背,又不好吃。反正中隊上都要交公糧,幹脆就把肥豬糧轉成公糧,然後回中隊上來稱糧食,不是就很方便了?幹部們把這個意見反映上去,上面認為可以。于是,交了肥豬後,人們就把肥豬糧轉成公糧,然後輕松自在地回中隊來稱糧食了。
“事情都是那樣的,也都是那樣做的,”郭銀河說,“這個大家都曉得。可你的票是假的。”
“咋會?上面中隊名、時間、事由、數量、交糧人的簽名都寫得清清楚楚,咋會是假的?”
“幺爸兒,你也是老會計了。你好好看看這些票可以用來做帳嗎?”
王國君再一次細細地看了看那幾張票,他忽然明白了。“哦,你是說這個呀?”的确,他手裏拿着的幾張是存根聯,不是做帳聯。他也知道,憑這個做帳嚴格說是不行的。他解釋道,“他們交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我還說要不得,叫他們換回來,他們說丁丁兒大一個事,難得跑,不去換,我也就沒有堅持了。我也有責任。但事情是實實在在的啊。”
“但是你還是得證明那些不是假票。”郭銀河朝他咧了咧嘴。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事,一張是王國成在糧站轉糧的票,一張是杜如泉轉糧的票,還有一張是李代聰轉糧的票。都可以把他們叫來當面證實的。”
“就沒得穿起來作假證的可能?尤其是王國成,他是你乖乖(弟弟)!”郭銀河又咧了咧嘴,面無表情地說。
“……”王國君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來。他的表情凝固了,動作凝固了,就象一座泥塑木雕,張着大嘴靜靜地矗在那裏。
郭銀河們走了,帶着他們想要的東西。
王國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背心發冷。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第二天,他找到劉顯文的妹夫杜忠仁,叫他一起去公社糧站找他的一個朋友,糧站的肖站長。說明情況後,肖站長安排人和他一起,把相關的票據找出來。一比對,證明确實是拿票的時候不小心拿錯了,把存根聯給了社員,而把□□聯留在了糧站裏。王國君說,換過來吧。糧站的人說,都裝訂封存了的,換的話太麻煩,事情不大,叫肖站長開個證明也能說明問題的。那好吧。他們拿着糧站的證明回了家。
他把糧站的證明拿給郭銀河看,郭銀河看了一眼,咧了咧嘴,把證明揣在衣兜裏,走了。
這次查帳,前前後後反反複複,查了四十多天。查出的結果是,會計帳和出納帳目對照,沒有誤差。由所謂假票據湊成的,雖然有諸多證人證詞然而查帳組不予采信的,包括轉糧采購以及相關往來經額共計128元5角5分。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杜文龍到王國君家裏來了。他對王國君說,“郭銀河叫我給你帶個話,那個錢,你們想辦法把它補上算了,大家都好說。”
“憑啥子?”他弟弟王國成不服氣,“這明明是郭銀河公報私仇,憑啥子要補?!”
“算了,不要再說了。”王國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算了?補起的話,你們兩親家勾結起來貪污公款的罪名不就鐵實了?”
“不補就不鐵實了?”王國君說。
“……?”王國成看着王國君,一臉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