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郭銀河放了張麗英
? 張麗英一邊被推搡着一邊叫罵:“放開我,放開我!我犯啥子罪了,你們要抓我關我?”
“不準鬧,快走!再鬧老子們就不客氣了!”
“我就看你咋不客氣!來呀,來呀!”
王海華從後面趕上來,揮起一拳,把張麗英打昏在地。他叫夾舌子把張麗英扛起來,朝大隊小學,也就是衛東戰鬥隊的司令部走去。會場裏所有的眼睛齊刷刷地轉過來看着這一切,有的臉笑了,有的臉青了,有的臉上出現了恐懼,有的臉上驚愕與難過。王國君一直看着她,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他的臉上顯現出來的是愛憐與憤怒!
張麗英被扛回高坎頭的小學校裏。
王海華趕到學校裏來,命令夾舌子把張麗英關進了值班室背後的那間屋子裏,二十四小時看管,不準離人。這個屋子是學校裏最結實的屋子了,全木的:木樓板,木地板,木柱子,木板壁,就是撬狗也難以進入。以前是學校校長住的。關在這裏最安全。即使她張麗英再想跑,也沒法出這個門。況且背後隔一層板壁就是戰鬥隊的值班室,一有什麽響動,值班的人馬上就會發現。這回,你張麗英就是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變化,也逃不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了!
“今天晚上你就在這守,”王海華說。
“我……一個人守……守啊?”夾舌子很不情願地叫道。
“對啊,不是你一個人,你還要幾個人?”王海華不用置疑的語氣讓夾舌子不敢應嘴了。
晚上,王海華和其他幾個人都走了。夾舌子到隔壁的廚房裏,把中午沒吃完的紅燒雞肉端出來,把剩下的半瓶老白幹提出來,一個人自斟自飲,放開了随意地吃着雞肉喝着燒酒,很是逍遙自得。
“嘿嘿,老子……”他想,在這兒守還是安逸,反正老子也是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要是回去,還不曉得今天晚上吃啥子呢。這裏的飯菜雖然是中午剩的,但也是有酒有肉啊。中午老子沒敢大膽地吃,大膽的喝,晚上,哼,晚上這兒,就是天王爺地老子都管不到我了!老子想咋吃就咋吃,想咋喝就咋喝!
不知不覺中,半瓶燒酒已經下肚了,缽缽裏的雞肉也只剩下湯湯。他拿了個碗,舀了一碗飯,把剩下的湯湯倒在上面,端起來,轉到背後的房門前,把碗放在地上,從褲兜裏摸出鑰匙來,打開房門,把飯碗放在門邊的桌子上,看了一眼在床邊上坐着的張麗英,說了一句“你吃吧”,拉上門,上了鎖,便回到值班室裏,躺在床上數起窗格子來。
他有些困,但他不敢睡着。今天上午張麗英把關她的教室泥磚掏去,偷跑出來跑去大鬧會場的事還不曉得咋處理,今天晚上就再也不能出任何問題了。王海華叫他今晚值班,他明知道是對他的懲罰,可卻不敢吱聲。要是今晚守不好,那他就不敢想象會是個什麽樣的下場了。
半夜過後,一切都變得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夾舌子猛地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疑神靜氣地聽聽,除了自己呯呯的心跳和耳朵裏的轟轟聲外,什麽聲音也沒有。再聽聽隔壁,也是死一般的靜。
“她還在不?”這是他的第一反應。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睡過去了,而且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睡去的這段時間裏,張麗英不會跑了吧?他心裏不踏實了,他必須去看看她還在不在。要是不在了,他就是有一千張嘴也交待不清楚了。
他拿起鑰匙,提起電筒,鞋都沒顧得上穿,風急火燎地跑過去,慌慌忙忙打開門,拿電筒一照,啊,還好,張麗英躺在床上睡着了。他那顆懸吊吊的心,一下子放回了原處,就象放下了一座山一樣輕松無比。他忍不住又照了一下張麗英,他的腦袋轟的一下,身體一震,就象觸了電,站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Advertisement
“她……我……”夾舌子的心跳得厲害,全身都緊張起來。
他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到老婆。雖然說也和幾個女人有過一腿,但那些女人和張麗英比起來就差得太遠了。以前他曾經追過張麗英,可是他綁起腳碼子也沒追上,她成了鄭鵬舉的女人。為此,他憎恨了好多日子。
而現在,此時,只有她和他……“哎,我得感謝王海華!”他想,“你王海華整我,卻反而給了我這樣好的機會,哼哼,你娃娃沒想到吧?”
“不行!要是她不幹,鬧起來咋辦?那可就要出大問題了!”一想到這,他有點怕了。但他轉而一想,怕啥?就算鬧起來,又有哪個能聽見?周圍離得最近的高玖清家也在百米之外,有什麽響動他根本就聽不到。再說了,他高玖清一個□□,就算聽到了他又敢咋?其他的人家,遠呢,就是打雷也聽不見的。他越想越覺得這是上天跟他安排的一個機會。他沖動起來,那玩意兒一個勁地翹動着,巴望着立即沖進門去。他想,一定要抓住這個天賜良機,好好品嘗品嘗這個大隊的第一美女,把他身體裏面積壓了許久的東西痛快淋漓地釋放出去!主意已定,他迅速提起右腳向門裏跨去。
“□□女人是要坐牢的!”突然,好象有一只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的腳一下子停住,懸在空中,就象《西游記》裏被施了定身法的妖怪,一動不動地矗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放回了原處。
“算了,好好說她肯定不得幹,牯到整她肯定要鬧。一鬧起來咋整?要是整得腥氣都沒聞到就成了□□犯,那才叫劃不來哦。”他一邊想一邊退了下來,把門鎖上,轉身朝值班室走去。
走了幾步,他又停住了。就這樣走了?他問自己,那個婆娘就躺在那裏,就躺在面前,而且,就躺在他一個人的面前,沒有別的人知道。說不定她正等我去呢。擺在面前的美女,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躲開了?你夾舌子還造反派骨幹呢,就這點膽子?俗話說,膽大的日龍日虎,膽小的貓屁股都不敢摸。我夾舌子是膽小的人嗎?老子是個大男人,是個大老爺們!有啥子嘛,不過就是日一個婆娘,有啥子不得了?別說坐牢,就是殺頭,那又有啥子?不過碗大個疤嘛。再說了,她張麗英是啥子人?是現行□□!是破鞋!我日她是教育她,幫助她悔過自新!她不幹?不幹老子就采取革命行動,對她實行無産階級專政!
主意已定,他就象一個勇敢的鬥士,轉過身來,掏出鑰匙,推開房門,充滿豪氣地,義無反顧地,視死如歸地跨了進去,反手把房門從裏面鎖上了……
第二天早上,郭銀河到學校裏來了。他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散去。看到他那個樣子,造反派們站在那裏一聲不吭。他把王海華叫到跟前,附在耳邊說了幾句什麽,便朝關子門溝頭去了。
王海華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神經高度緊張,生怕張麗英再鬧出點什麽響動來,那在郭銀河面前就更加無法交待了。
夾舌子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心裏卻在不停地敲着鼓。
中午時分,郭銀河從公社回來了。他把王海華叫到跟前,十二萬分不情願地說:“把她放了。”
“哦……好。咹?這……這……”
“叫你放你就放,咹啥子咹?”郭銀河極不耐煩地吼道。
“馬上就放,馬上就放。”王海華嚅嚅地應道。他轉過身去朝着夾舌子幾個喊道:“快,把那婆娘放了。”夾舌子滿臉狐疑望着王海華,站在那裏一動也沒有動。“快去啊,站在哪幹啥?我說的你沒聽到啊?”王海華朝他吼道。
夾舌子趕緊跑過去拿了鑰匙,開了門,對張麗英說,“你可以回去了。”然後又貼近她的耳朵說,“咋晚的事,你要是敢露出半點風聲,我弄死你!”
張麗英站起來,用一雙憤怒的母狼般的眼睛定定地盯了他足足有一分鐘,然後沖出門去風一般地飄走了。
“為啥子把她放了?”王海華萬般不解地問郭銀河。
“上面的意思。”郭銀河心不在焉地答道。
“上面有人為她說話啊?不怕我們造他的反,革他的命,把他打成現行□□?!”王海華還是想不明白。她大伯子鄭直權?他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說話有誰會聽?他肯定起不到作用。那是哪個呢?他想了半天,差點把腦殼都想空花了,還是想不出有哪個會出來跟張麗英說好話,而且能讓他幺姑爺不得不給面子的人來。
“幺姑爺,你說哈嘛,你說嘛,”在回家的路上,王海華死乞百奈地拉着郭銀河說。郭銀河看他那賴皮樣子,心中一陣惡心。他心中的怒氣仍然在奔湧着,他的不解,他的不滿,他的失落,讓他無法平靜,不想再提這件事情。
他上午本想去公社彙報張麗英沖擊站隊□□會的事,争取上面支持,好好收拾收拾張麗英,紮紮實實洩一下心頭之恨的。可他在兵團司令部辦公室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司令就發話了:
“郭副司令,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叫人通知你來一下,不想你就來了。好象我們兩個心有靈兮哈!哈哈哈哈……”
“啥事啊司令?”
“聽說你們把那個叫張麗英的婆娘關起來了?”
“啊,她跟革命派作對,拒不配合革命鬥争。昨天上午還撬牆跑出去沖擊□□會,侮辱革命幹部,不治她個現行□□罪不足以彰顯無産階級革命派的偉大力量!”
“算了,放了吧。”司令平淡地對他說。
“啊?”郭銀河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裏看着他們的司令。他本想,把張麗英的事添油加醋地這麽一說,司令肯定會支持他,跟張麗英戴上一頂現行□□分子的帽子,然後再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沒想到,司令會這樣說。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說啥,司令?”
“叫你把張麗英放了,還讓我再說一遍?”
“為啥?”
“叫你放你就放,哪來那麽多為啥?”
“她可是現行□□啊,為啥要放?”
“哪個跟她定的現行□□?你定的?她就是一個普通群衆,你們抓她關她本身就錯了。要跟你鋼硬的話你那是什麽性質?你別以為她大伯子被打成了走資派,就以為他倒了爬不起來了。我告訴你,他現在除了開會接受□□以外,還在正常工作。張麗英的事情,書記過問了,縣上也有人打招呼。”
“哦。”郭銀河如夢初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曉得了吧?別說是你,連我也不是想咋子就能咋子的。”
郭銀河聽了這一席話,好象明白了什麽。原來以為張麗英就是一普通……沒想到她還是個馬蜂窩!他不僅要照辦放人,還得小心謹慎。從前他認為自己是那麽的大,在一個大隊上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把什麽人什麽事都踩在腳下。今天他才知道,他郭銀河是多麽的眇小!他離那随意揮灑的景況還差好多個十萬八千裏呢!就當官來說,他就一大隊會計。大隊會計究竟是多大個官他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
但大隊會計絕不是他的人生目标。所以□□一開始,他就積極投入,以最最革命的面目出現在各種人的面前,一步一步地向他的目标推進着。本來,張麗英這件事情完全能夠使他再向前跨一步的,可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高山斷涯,而且繞都繞不過去。這使他非常的憋悶。張麗英在大會上當着全大隊的人那樣羞辱他,這口氣他是怎麽也吞不下去。可是,吞不下去又怎麽樣?看來,他只有自己窩在心裏自己難受了。
“你就說哈嘛,幺姑爺,郭副司令,”王海華還在喋喋不休地叫他說。
“說啥子說,有啥說頭!”
“不說算毬!哪個好想得聽一樣!”王海華也毛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前面去,把郭銀河甩在後面,一個人噔噔噔地穿過黃沙壩,跨過杠杠橋,上了坡坡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