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杜桂英約見郭銀河
? 王國林心神恍忽地回到家裏,他媽把熱飯從鍋裏端出來遞給他,就坐在他對面看他吃飯。他埋着頭,唏裏嘩啦幾下子吃了一碗,丢下筷子就去了他的房間裏。
“今天開會說啥子?”他老婆頭也沒擡,一邊納着鞋底一邊問道。
“念了一通報紙。”他回答說。
“你是不是吓着了?看你那樣子,就象掉了魂一樣。”她轉過臉來看了看他。
“沒有啊,我吓啥子?”他說。過了一會,他又“哎”了一聲,不說話了。
“你說啊,唉聲嘆氣,倒死不活的,到底是咋的嘛?”
“沒咋……”
“不說?不說算毬!老娘睡了,以後你就是死了也嫑毬找我!”杜桂英真的生起氣來。她一轉身,拉了條毯子蓋在身上,面朝牆壁,蜷縮在床上不說話了。
“哎哎,你嫑生氣嘛,我跟你說嘛,”王國林見她生氣了,馬上說,“今天開會,念了一篇報紙,是上頭要搞啥子革命,還說要把四清結合起來革……”
杜桂英聽他這麽一說,猛地轉了過來,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帳頂,皺起了她的又細又黑的彎彎的眉頭。
自從去年查了帳,杜桂英去找郭銀河,把他貪污公款的事壓下來以後,王國林在家裏面的地位一下子降低到了杜桂英之下了。竟管他知道杜桂英與郭銀河到現在都在來往,但他卻只字不敢提。有時候他忍受不住想要耍耍男子漢大老爺的威風,可是他提起來話還沒說完,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那些事抖出來說,而且很不留情很難聽。而他呢?立馬就會軟得象一灘泥,只有陪笑臉陪不是的份,不敢再招惹她了。
“我想啊,那件事情到現在都沒說咋處理,我心頭沒得底的。到底是咋的,既往不究了,還是……,他們越是不說,我越是心慌難受……”
“咋,怕了?我稀巴你那屄嘴好吃,吃得吃不得都在吃!”
“哪咋整?吃都吃了,又吐不出來。”
“那不關我們的事哈,我們一屋娃兒大小,老老少少,連氣氣都沒聞到過哈。你那些野婆娘吃過,你找她們去呀!”
“我都快愁死了,你就不要那樣說了好不好?把我整去坐牢,你有好安逸?把我整死了你又有好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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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的,還跟我硬起了?還有理了啊?!我說的不是事實啊?”杜桂英也毛了。
“不是啊,你曉得的,我咋敢跟你硬起?”王國林一臉真誠地說,“我求你,再去找找郭銀河,叫他一定要幫我的忙。我不想坐牢,真的,我不想坐牢。”王國林近乎于哀求她了。
“不去。要找你自己去找!”
“我找他不起作用,你又不是不曉得,他那個人,……你就去嘛,你就看在我們這麽多年夫妻的情份上,看在一家老小的面子上,你就再去找他一回,算我求你了。”
“哪,先說清楚,是你求我去找他的哈。”沉默了好一會兒,杜桂英才說。
“哎!……”王國林嘆了一聲,心中很是無奈。
“咋的,不放心啊?”
“不是啊,咋會呢,我求你去的嘛……還有一件事,那天段清蓮找我了。”
“她還找你?我跟你說哈,你要是再跟她來往,我就啥子都不管了,跟你離婚!”
“不是,她叫我把金瓜抱回來養。她說她一個女人帶四個娃娃,實在沒得辦法,供不起了。她說讓我考慮一下,想個辦法出來。不然的話,她也不管了,把那娃娃抱來丢在我們屋頭。”
“哦,哪,你搬到她那去,和他一起養你們的娃娃啊,”她夾槍帶棍地說。
“這咋可能嘛。你說,她要是真把那娃兒抱來了,那該咋整?”
“咋整?我咋曉得咋整?背時!稀巴你拿起你那狗鞭子亂毬日呢!”杜桂英罵了一句,轉過身去,面朝牆壁,閉上了眼睛。
王國林輕輕地爬上床去,吹了燈,在杜桂英的腳邊躺下。他一伸腳,碰了杜桂英的屁股一下。她迅即反手過來狠狠地揪了他一爪。“啊喲!”王國林驚抓抓叫了一聲,夜晚,便徹底地安靜下來。
午後,太陽依然明麗。杜桂英背着一個大背篼從她們家的後門出來,在自留地裏轉了轉,便鑽進了山腳下的雜樹林。
雜樹林裏有許多的樹,也有許多的竹籠,都是這個碥碥上這個大家族的祖墳園。墳園裏樹林很森,竹籠也很森。一條小路橫在裏面,向上,去斑竹灣,向下,去水井灣。
杜桂英朝斑竹灣走去。邊走邊看了一眼隔壁王國君的房子,她打了個眯笑。張麗英,哎,王國君有福氣,太有福氣了。張麗英那麽年輕漂亮的女人,那麽真心實意地喜歡他,整出事情來她自己一屁股坐住,絕不推給王國君,絕不連累王國君。想起來她杜桂英都感動得很。有啥辦法呢?人家王國君人對,人好,哪個女人喜歡上他都是福氣。好人有好報。
可是王國林呢?一想到王國林,她嘴巴就一撇,丢人!我咋就嫁了這麽個窩囊廢騷雞公?除了會偷婆娘以外,還會幹啥子?別說王國君,就是郭銀河他王國林也沒得法比!哎,人有人不同,花有幾樣紅啊!
在王學武家後面,她瞥了一眼他家的老房子。王學武?好人一個。可惜啊,宋林芳太橫,太護短,娃娃些都沒教出個樣子來。哎……
在斑竹灣灣口,她站了一會兒。腳下就是郭銀河的老丈屋。一想到王學蓮,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這算那門子事啊?”她想。
斑竹灣的灣口很高,差不多在半山上了。斑竹灣裏流出來的小溪在這裏一下子掉落下去,形成一條很深的夾槽,兩邊都是好幾丈高的岩坎。
那邊半山坡上,就是郭銀河修好不久的新房子。她看看郭銀河老丈人的房子,又看了看郭銀河的房子,她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她沒有轉進斑竹灣裏去,而是沿着一道羊腸斜路去到小溪邊。那裏有一個小水潭,上面流下來的溪水在潭裏轉了一圈翻出潭來又嘩嘩地掉進下面的深槽裏去了。她把背篼放下,邁過水潭,鑽進了溪水潺潺的茅草叢下面去。她迅速地退下寬腰褲,蹲下去,灑了泡尿,然後就着溪水慢慢地洗起來。
洗舒服了,她鑽出來,挎上背篼,從對面的岩坎上爬上了半山坡。她擡頭望了望,看到郭銀河正在他房子後面的自留地裏看着啥子。“嘻嘻,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她笑了笑,心裏便癢癢的起來。她沿着彎彎拐拐的地坎小路朝柴桑嘴爬去。爬了一段,她回頭望了望,郭銀河也正在看她。她向他指了指山頂,便徑直地爬上山嘴去了。
柴桑嘴很陡,是玉屏山橫生出來的一條長長的山嘴。左邊是梭竹坡,右邊就是斑竹灣。郭銀河的房子就在這柴桑嘴下的半山上。
她爬上柴桑嘴,面前是一塊緩坡地,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她把背篼甩在一邊,一屁股坐在地上,拿手扇起風來。
太陽很大,它把一片片細碎的金色撒在樹葉裏,掉落在地面上,眩晃着她的眼睛。透過濃密的枝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上首的紅椿灣,面前的花蛇溝;看到面對自己站立的天馬和下首寬大無比的黃沙壩;看到壩裏的樹木,竹籠;看到彎彎的田坎,堆堆的草垛和壩心裏高樹與竹籠掩映下的房子;看到在路上走着的螞蟻一樣的人,看到遠處灰蒙蒙如海洋一樣的淺山;看到天邊那高聳入雲的白得閃眼的大雪山,還有山外那藍藍的天空。
郭銀河手裏拿着一把前端彎曲的砍刀來了。看到她在那裏坐着,便不停地咧着他的嘴。
“你拿把彎刀砍啥子?殺人啊?”她仰起紅樸樸的臉笑道。
“啊,殺你啊,把你龜兒婆娘殺來吃了,叫你永遠都裝在我肚皮頭。”
“你說啥子?龜兒婆娘?我可是你的老輩子哈!”她笑着說。
“我就是說你這個老輩子啊!”他坐在杜桂英的旁邊,伸手就把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裏……
太陽依舊挂在天上,把那還有許多熱度的光投射在這兩個□□着的大汗淋淋的男女身上。照得他們亮處更亮,黃處更黃,黑處更黑,白處則白得耀眼。郭銀河不住地喘着粗氣。過了一會兒,杜桂英坐起身來,從背篼裏拿出一張毛巾,把身上擦幹淨,穿上了衣服。
她看了看還躺着的郭銀河,伸出手去,把他那玩意兒翻過去覆過來地看了又看,然後說道:“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媽喲,老子就曉得你龜兒婆娘沒得事是不會找我的。啥事?”他問。
“王國林的事。”
“他還有啥事?”
“哎,你是當官的,上面的事你清楚。你說,他那事情,還會不會翻出來說?”她問道。
“這個事,我都跟他們說好了的。再說了,都過去一年多了,不是都沒得人提了嗎?你們咋還想起這事來?”郭銀河感覺有點吃驚。
“他那天不是去開會了嗎?他說,會上念的那報紙上說,要把這個革命和四清一起搞,他心頭就虛了。他怕坐牢,就叫我來找你,叫你幫幫他。”杜桂英說。
“哦,是他叫你來的啊?”郭銀河好象明白了什麽,他狡黠地一笑,“他去坐牢,不是更好嗎?”他看着她,那咧着的嘴似乎凝固了。
“好啊,他坐牢了,我那幾個娃娃你來供?你真是貪心不足,就這樣子你還不滿足,咋,還想把我弄回你屋頭去?”
“這坐牢不坐牢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啊,”郭銀河顯得有些無奈地說。
“那我不管,我就找你,你看着辦吧。”
“喲,咋的,還賴上我了?”
“你說呢?要不你試一盤?”杜桂英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郭銀河心裏一震。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杜桂英,居然敢這麽硬氣地跟他說話,她是不是……“你嫑生氣嘛……我又沒說不幫你……”他把語氣放得非常的溫和。
“我沒生氣啊。”
“哪你說話那麽硬?”
“你不曉得我就這樣子一個人?……還有一件事,”她說,“段清蓮叫他把金瓜抱回來供,她供不起了。”
“這跟我有啥關系?說跟我聽有啥作用?”郭銀河心裏發毛了:他媽的,這婆娘還得寸進尺了哈。簡直不是個東西!
“你要想辦法幫他啊。”
“哎,我說哦,你們咋啥子事都在叫我幫忙?你們以為我有好大本事啊?”
“對啊,你是我們中隊官當得最大的人啊,我們就認得到你啊。”
郭銀河一翻坐起來,把衣服穿好,站起來就要走。杜桂英一把拉住他,“咋,你要走?不幫我了?來,坐下,好好商量商量嘛。”
“沒說不幫你啊。”
“就是嘛。你想啊,他王國林,婆娘都拿給你日爛了,叫你幫個忙,你咋會不幫呢?是不是啊?我就說你不是那樣的人嘛。”杜桂英一邊說,一邊把她剛才擦過身子的毛巾拿在手頭捋了幾捋。“你我兩個都這樣子了,你說這個事情你不管行嗎?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幫幫他,啊?”
“好好好,你等我好好想想。”
“好,那我就等着你。”她說着,挨了過來,抱着郭銀河,把他按倒在地上,翹起一只腳來壓在他的腿上,一只手伸進了他那寬大的褲腰裏,把那東西掏了出來。
“你這上面有幾個黑痣呢,”她說。
郭銀河猛地一下坐起來,把他那東西翻去覆來地看了看:“嘻嘻,你不說我都還不曉得呢,當真哈。”說完他也咧開了嘴,還發出了嘿嘿嘿嘿的聲音。但是,沒笑出幾聲,他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眼睛盯着杜桂英,定定地看了很久。
“咋的?”
“沒咋。”他口中說沒咋,其實他這時候腦子裏正在飛快地旋轉着。他雙手抱頭,倒在地上,看着頭頂上的樹葉和藍天。他忽然想起了杜桂英今天的反常舉動:主動招呼他,事先準備了毛巾,一開始就把他那東西翻去覆來地看。開始還沒注意,現在想起來,他打了個冷顫,渾身生出許多的雞皮疙瘩來。
“媽的,好你個杜桂英,算計到老子頭上來了!哼!老子聰明一世,咋就栽在你兩口子手裏了!纏不過你們!”他閉着眼睛,不看天,不看地,也不看她。他的腦子裏旋轉得更快了,他要想出比她更高的招數來收拾她兩口子。老子要是輸在你杜桂英的手頭,那我郭銀河就不是郭銀河了!
“有辦法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坐起身來說。
“啥辦法?說跟我聽聽。”她看着他問。
他順勢把她摟進懷裏,看着她的眼睛。咧了咧嘴說,“我們再來一盤。”
“你好兇啊?才來過。”
“你不信?”
“你龜兒子,老騷棍!”她笑嘻嘻地一邊罵,一邊解開了她的衣裳。
“老子是龜腦殼,不是龜兒子,你都看了好幾回的,你曉得的哈。說老騷棍也說不上,我才三十多歲,有好老啊?你沒有覺得我比王國林更強壯嗎?再說了,你沒聽說‘人老骨頭硬,越老越有勁’嗎?哈哈……”
杜桂英催了郭銀河好多回,他才結束了戰鬥,翻躺在草地裏。他閉着眼睛,臉上卻流露着惬意和滿足。那不是生理的滿足,那是對杜桂英要挾他郭銀河的報複,而她還不曉得呢。嘻嘻,王國林都不是老子的對手,你杜桂英,哼,老子不把你玩得團團轉我就不是郭銀河!你記住,這才是開始!
“哎,我也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他看着杜桂英說。
“啥忙啊?你曉得的,陪你耍哈子還差不多,其他忙我也幫不上,”杜桂英說。
“陪我耍那是當然的哦,但這忙你是幫得到的,你根本沒得問題的。就你幫就是了,別讓王國林幫,我不放心他。”說完,郭銀河自己笑了起來。
“到底啥事啊?你說啊,咋就不能讓他幫?”
“你把段清蓮的大女桂花說給王學星當老婆吧,這是件好事呢。”郭銀河一本正經地說。
“你!你娃娃在想啥子?老娘跟你沒得完!”杜桂英的臉一下子拉得很長很長,胸口也劇烈地起伏起來,她把臉轉到了一邊去,憤怒地喘着粗氣。
“不幹?”
“不幹!”
“不幹,那我就走了哈。”郭銀河說了一句,拿起他的彎刀,向山下走去。
“你走,你走,你走了就一輩子都不要來找我!”說完,她背起她的背篼怒氣沖沖地向山埂上走去。
但是剛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返過身來,下山追郭銀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