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代聰娶新老婆
? 三月十八是黃道吉日,李代聰決定在這一天把王招娣娶回去。請貼早幾天就送到了親戚朋友和左鄰右舍的手裏。中隊上的男女老少都等着吃李代聰的酒碗。
花夜這天,中隊上的社員都幫忙來了:女人們擇菜,洗菜,洗碗,男人們各家去借桌子板凳,把“花夜”和第二天正席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巴适。
太陽下山以後,杜如泉幾個人砍下幾根竹子,裁成幾截,把竹節打通,灌進煤油,拿一把舊布巾巾塞在竹筒口。待油浸滿,點燃,斜捆在廳壩周圍的柱子上,滿屋子就亮堂起來。在油筒的照耀下,人們吃完了花夜,各自回家息歇。
正期這一天,天氣格外地好。慰藍的天空中,飄着幾絲白紗般的薄雲。太陽從玉屏山後面升起來,把暖暖的陽光灑在黃沙壩的山上,樹上,田地裏,莊稼上,給李代聰家裏的一派喜氣增添了更加妩媚的色彩。
正房,橫房,廳房的柱頭、門枋、窗子上,貼着大紅的對聯,正房堂屋的穿枋上,橫着一根新砍的斑竹。斑竹上面,搭了好幾幅紅布。周圍的房廊和廳壩裏,整整齊齊地擺了十幾張八仙桌。除了幾張特別預留的外,所有桌子周圍,已經坐滿了人。
滿屋子裏,有臉上帶着笑,嘴裏不住的說着什麽,還時不時用手比劃着,前傾附耳,後仰哈哈的老女人;有嘴裏銜着煙杆子,嘴巴裏吐着白霧,煙鍋裏不住地冒着青煙的老男人;還有打情罵俏,嘴上總想占別人便宜的中年男女;更少不了追逐打鬧尖叫嘻戲的孩童。
正房兩頭的竈房裏,廚子在不停地忙碌着。案板上砍肉骨頭的嘭嘭聲,鍋裏炒菜的嗤嗤聲,碗碟碰撞的叮叮聲,和着人們的吆喝聲,嘯叫聲,哈哈聲,随着幾口大鍋裏冒出來的騰騰的熱氣,飄出房頂,升騰出去,升到玉屏山頂,回過頭來又飄向大坪小坪燈杆坪,彌漫到黃沙壩裏去了。
同樣的情況,在王國光的家裏也發生着。
一陣鞭炮聲激烈地響起來,接親的隊伍回來了。李代聰穿着一套嶄新的深藍色中山服,胸前戴一朵大紅花,腳穿一雙嶄新的解放牌膠鞋,走在送親隊伍的前面。王招娣緊跟在他的後面。到達龍門時,他徑直跨了進去。一個中年女人端了一盆燒得紅紅的炭火放在了龍門門坎外面,另一個中年女人扶着招娣,跨過火盆,進了門坎,徑直走到那間貼了喜字的正房裏去了。長長的送親的隊伍,押尾的還在杜文龍家外面。送親的人很多,都是招娣娘家的孃孃嬸嬸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他們各人手裏或抱着或背着或擡着她的嫁妝。他們進了門,把陪奁送進新房裏。舅子們把大床櫃子箱子衣櫥桌凳安放好,送親孃孃把床鋪好,李家老太君拿出紅包一一分發。然後都請到八仙桌前坐下來喝茶。
左邊橫房的檐廊上,挨壁頭放着兩個大竹筐,王國君坐在旁邊的桌子面前,手拿一枝毛筆,記錄着來送賀禮的人的名字和禮物禮金的數量。
王國林在旁邊不停地報着來趕禮的人的姓名和禮數:“某某,大米兩升,某某黃豆三升,某某紅一匹……”很少有人送禮金,中隊上的大多送兩升米,或者兩升黃豆之類,挂紅的都是主要親戚。
一張桌子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八個人。碗筷擺上了桌子,大家七手八腳拿在自己的手裏。有的人把早已準備好的芭蕉葉或者牛皮紙一類的東西擺在了面前。一些小朋友飛快地拿着碗到剛剛端出來的裝滿熱氣騰騰的大米飯的背篼跟前,使勁地按一碗飯放在座位前等待着端菜上來。
孩子們有些迫不及待了,都把眼睛盯着竈房門口,嚷嚷着“咋還不端菜來哦?”有的還拿筷子把個碗敲得山響。大人們也在盼望着,但他們沒有聲響,正襟危坐,靜靜地等待,偶爾也往下吞兩口口水。
“湯來喽——,拐子——!”随着一聲吆喝,杜如泉舉着一個木制條盤出了竈房門。他左手抓着條盤的一頭,右手托着條盤的底,條盤裏放着兩排碗,碗裏裝着大半碗菜。他站在堂屋前的檐口上,幾個男人和女人把條盤裏的菜分送到坐滿了客人的八仙桌上。
端上來的第一碗是素炒羊角菜。剛一放到桌上,那香氣就猛烈地沖擊着所有人的鼻子。雖然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吃到嘴裏,但是沒有人動筷子。按慣例,每一張桌子上年歲最大的那個人,就是桌長,負責請菜。他(她)沒說拈,桌上別的人是不敢動筷子的。據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不聽這規矩的,就要挨筷子頭。他(她)的筷子指向哪一碗,說一聲請菜,桌上所有的人就都一起去夾那一個碗裏的菜——哪怕是夾一箸素炒的羊角菜。小孩子們都使勁的刨着碗裏的飯——刨飯是完全自由的——等待着桌長叫“請”。
菜很快地接二連三地端上來了。先上的是素菜,再上燒菜,如豬骨頭燒紅蘿蔔,後上甜肉墩子,酥肉等等。最後一碗是壓桌菜——膀膀。膀膀是不能動筷子夾的。端上桌子擺上一陣以後,還得端進竈房去改刀,也就是把膀膀切成八塊或是十六塊,便于大家一人一塊各自夾各自的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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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不能少的。喝酒的人在這個時候大多可以過過瘾。酒,是很奢侈的東西,不敢多求的。愛一口的幾個男人,坐在一桌,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插科打诨海吹。各自碗裏的酒都差不多能讓每個人産生酒意,也能喝出很多的時間來。因為每一次端起碗來放到嘴邊,都不是牛飲,而是輕輕一沾,鼻子抽嘴唇收,把個味道在鼻裏嘴裏玩味夠了,才和着口水慢慢地盡收肚底。
當人們把所有碗裏的湯都喝得幹幹淨淨的時候,一個個便抹着滿是油膩的嘴,腆着有些外突的肚子,滿意地離開桌子去。順帶把夾在芭焦葉或者牛皮紙裏的肉肉,包起來帶回去給沒來吃九大碗的老人或孩子吃,或者自己慢慢吃。
晚上,還要來吃夜飯的。
晚飯過後,客人們都走了。李代聰送走最後幾個客人之後,并沒有去新房,而是來到竈房,和父母弟妹一起圍着坐在紅紅的火炭旁邊。今天,在進行着一系列程序的時候,他的前妻的影子總是在他的眼前恍動,揮之不去。這使他心裏很不舒暢。他總認為,方圓幾個中隊,沒有哪一個女子有他的老婆漂亮了。招娣雖然也不錯,但她也無法和他老婆相比。他從來也沒有正眼看過招娣。在他心裏,她就是個瘋子,披頭散發,一身污穢,令人作嘔。現在娶了她,以後還要生活一輩子,他不知道會怎麽樣。但是,一想到他是死了老婆的鲧夫,而她又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心裏又覺得即使吃虧也不太多。如果如他爹媽所說,嫁了男人後就會好,與正常人沒什麽兩樣,那,他就賺大了。一想到這,他自個兒悄悄笑了起來。
“你還不快去睡?時間也不早了,”他母親說。
“嗯,就去。”他想,這一關早晚總是要過的。他揣着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明白的心情,來到了他的新房門前。
他躊蹰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推開新房的門,低着頭跨進門去,返身把門關上。“代聰哥,”招娣輕輕地喚了一聲,她平時也這麽叫他的。他扭頭一看,紫紅色的雕花大床頭那只大櫃子上,一盞油燈正在跳動着金色的火焰。在燈光照耀下,屋裏的東西都在閃着光。招娣坐在嶄新的大花床上,眼睛正朝他飛來,臉上閃着興奮而又羞怯的光。四目相對,她倏地閃開了。他心裏一動,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來。
油燈的金黃而朦胧的光,把招娣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蚊帳和繡着鴛鴦戲水圖案的大紅錦被上。沒有紅蓋頭。兩條大辮子,一條披在胸前,一條甩在肩後,發稍躺在屁股下面的大花絨毯上。一绺劉海飄灑在她的額頭,兩縷鬓絲從耳旁飄向嘴邊。兩葉細長的眉毛,一雙大而烏黑的眼睛,高挺而美麗的鼻子,厚薄大小相宜的嘴巴,巧妙而精致地鑲欽在她的臉上。細長的脖子,突出的胸脯以及玲珑的腰身,無處不超越畫中之人,簡直就是西施貂婵卓文君在世!他的心顫動起來了,身子也有些哆嗦。啊,我的天!他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氣,一步一步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