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國君獻計搬紙廠
? 這天晚上,李代聰的老爹李世民對他說,“你老婆走了也有大半年了,有人又在給你提親,你看看,該定就定了吧。”
“現在說這些事,不合适吧?”他說,“她,還有我的兒子,走了還沒得一年,就說這些事,別人會對我李家說三道四的。不忙。”
“哎,都是命啊。‘命裏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滿升’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們呢?也沒得那個福氣,哎……”李世民嘆道。
李代聰的老婆,是兩合水上面新路坎的人。姓張,名秀芹。高挑個,瓜子臉,柳葉眉,一張不大不小的女人味十足的嘴巴,一雙炯炯有神風情萬種的大眼睛,勻稱而豐滿的身材,白裏透紅細膩如脂嫩嘟嘟的皮膚。兩個人經人介紹看過人之後,很快就訂了婚,不久就你來我往如膠似漆,很快就成婚了。婚後那段日子,秀芹對他百依百順,百般呵護,千般疼愛,萬般風情,讓他嘗盡了人間最美妙的幸福生活。他們的那種情,那種愛,那種渴望和依戀,催生了他們許許多多的美好的向往、追求與希望。可惜的是,他的美麗的嬌妻,不僅自己走了,還帶走了他的兒子。嬌妻和兒子的離去,就象他的天空轟然跨塌,太陽從此不再升起,光明永遠不再來臨。他昏昏噩噩地過着日子,直到現在。要不是中隊上叫他當師傅抄紙,他光怕連活着的想法都沒得了。
“說了半天,你們說的是哪個哦?”李代聰突然問道。
“王國光的大女兒招娣啊,”他媽說。
“啊?那個神經病?”李代聰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了那個比他小了十來歲,紮起個羊角辮子,看到他就跑過來對着他神經兮兮地笑個不停的神經病王招娣來。
“招娣雖說神經有點不正常,但那也不是大問題。你也是死了老婆的人,說起來也是般配的。介紹人說,老太醫說了,那個病只有女娃兒才會得,嫁了人有了男人就好了的,和正常人一樣,”李世民解釋道。
“我現在真沒得心情說這個事啊,阿伯。再說了,她那麽小,又神經兮兮的。”
“介紹人說了,問過她了。她聽說是你,喜歡得不得了,”他媽說,“我覺得還是可以。你想想嘛,你一個死過老婆的人,能再娶個黃花大閨女,也是很不錯了。”
“不幹。我死了老婆是我命不好,可我是正常的呀。你們要我守到一個神經病過一輩子?”李代聰不高興了。
“老大啊,你想,我和你媽會害你嗎?我們也是心頭有數才同意提這件事的。人家招娣雖然有病,但啥都會幹,身體又好,又有力氣。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從小就喜歡你。有人還說,她成了那個樣子就因為你。我們也是想前想後想了很久,才跟你提這個事的。”
“啥?她神經病與我有啥關系?嫑紅沒見白沒見就血口噴人哈!要是她好不到咋辦?哪我不也要跟到神經一輩子?”
“不會的,醫生說了的,結了婚就好了。人家也說得有點道理呢,以前沒嫁成你,氣的嘛。”李世民笑着說,“我們也看到過跟她一模一樣的人,嫁人以後就一點事也沒得了。”
“就算是那樣,那也不行。”李代聰噘着嘴說。
“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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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小!還沒長醒!”
“你娃娃,就是個憨娃兒。女娃娃,小十歲都不算小。那是你的福氣,你還昏漿漿呢!”李世民看着李代聰,神密兮兮地笑着說。他老婆在旁邊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可是,李代聰卻是丈二和尚,不解其意。然而他的心中,那種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的情緒卻慢慢占據了他腦海的大部,把他從前對招娣的那種鄙夷情緒擠出去了。
臘月二十八,杜文龍帶着王國林、李世民、李代聰、王國成、劉顯文幾個人,上碥碥下碥碥地選地。
開辦紙廠,最重要的是水源。當初把紙廠修在涼水井,主要就是那裏的水源好。中隊分家的時候,廠雖然是分給五中隊了,但卻在六中隊的地盤上。五中隊的幹部和社員們始終有一種自家的東西放在別人包裏的感覺。這下好了,利用這次機會,搬回來就踏實了。
他們從上碥碥到下碥碥,再從下碥碥又到上碥碥,反複踏勘,反複比較着。公房以下,寬敞平坦的地方很多,但沒有水源;大河裏的水又放不上去。公房以上,水井灣地方大,但水源小,斑竹灣水源好些,但地方太小。
他們上看下看,下看上看,邊看邊議邊看邊想,最後在小石橋和大石橋之間的兩塊較大的梯地邊停了下來。這裏,前面是花蛇溝,象條玉帶一樣從左向右流去,水雖不大但常年不斷。一條石板路,從梭竹坡下來,經過大石橋伸向黃沙壩。背後的柴桑嘴,象一把椅子的靠背,穩穩地矗着。柴桑嘴和梭竹坡之間的夾漕裏有一個泉眼不分四季一刻不停地冒着清澈的泉水。泉水順着小溪叮叮咚咚地流下來,穿過小石橋,落下花蛇溝裏去了。這個地方小是小了點,但建一個紙廠還是夠寬的。其他也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合适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就把紙廠建在這裏。
“就這麽辦,過了初五就開始搬。”杜文龍說,“大家想想,還有啥沒想到的不?”
大家都覺得沒什麽沒想到的了。
“哎,你們想過沒有,搬廠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哦。只是瓦和房架都好整,拆下來,扛的扛,背的背,弄回來就是了。那大石缸和那大碾砣咋搬?”王國成突然提出了個問題。
“擡啊。”李代聰說。
“那麽重,要好多人才擡得起走哦,”王國成擔心地說。
“十個不夠就二十個,總能擡得上來嘛,”李代聰顯得很自信,也很堅決。
“就算擡起來了,可你人走哪?路不夠寬嘛,”王國成看着他說道。
“倒是哈,路那麽窄,人站哪裏啊?”李代聰自己笑了起來。
……
“看來,我們得先修條路。”杜文龍自言自語地說。
“我也覺得應該先修條路。你看我們上碥碥到下碥碥,沒得一條象樣的路,天一下雨,走起路來硬是惱火得很。”劉顯文道。
大家都認為,是該修一條象樣的路,把全中隊貫通起來。
“哪好,我們就先修路,”杜文龍說,“過了正月初五就開工。”
事情一旦決定下來,大家心裏便踏實了許多。現在回家準備過年,過完年大家該幹啥已不用再說。各自也就朝各自家裏走去。
“你哥好久回來的?”杜文龍緊走了幾步,趕上王國成,問道。
“回來幾天了,”王國成答道。
“好了嘛?”
“比原先好得多了。”
“哦,我好久就說去看看他,可一直都沒有去。”杜文龍顯出愧疚的神色。
“有你這話就夠了,他現在也懶得出門。”
“你嫂嫂呢,回來了嗎?”杜文龍問。
“沒有。”
“唉!”杜文龍嘆息了一聲。王國成一轉拐就到家了。杜文龍一個人繼續往回走去。
從成都住院回來以後,王國君很少出門。每天就在家裏做做飯,掃掃地,看看書,熬那些從醫院抓回來的,他母親從別人那裏找回來的,從山上扯回來的難聞難喝的中藥草藥和七方。家裏主要的事情都是母親和弟弟在做。外面發生的事情,張家長李家短的,他也難得去顧問。母親和弟弟回來總愛把他們聽到的講跟他聽,他對大隊中隊和周圍發生的事情,也就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過完正月初五,中隊安排幾個人測量線路。
聽說要修路,王國君也興奮起來。雖然他還不能做什麽,但他也忍不住走出門去到處看看。
他媽說,出去走走,身子骨會硬朗些,就沒得那麽惱火了。
他一邊走,一邊—看。
杜文龍從後面趕上來,問了他一些問題,了解了他的情況之後對他說:“你在公社時間長,走得多,見得多,我們中隊修路搬紙廠,這些事以前都沒整過,你多提建議哈。”
“你咋那麽客氣?中隊的事也是我的事,有啥事說就是了,”王國君說。
“但是你這身體……”
“好多了。重的事做不了,動動腦筋提點建議還是可以的。”
“哪,我們先去看看路咋修吧。”
杜文龍帶着幾個人,其中有一個就是王國君,從辦公所外面開始,“上點下點,高了矮了”把一根根木樁,一直釘到大石橋頭。全中隊的男男女女便按他們釘好的樁樁,該挖的挖,該填的填,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斑竹灣水井外面,狹窄,溝深,坎高,彎急,大家都認為,必須要修一座橋才行。可是,全中隊沒有一個人幹過這事。怎麽辦呢?一時之間,大家都沒了主意。
王國君兩手抱胸,一手搭在臂彎,一手摸着下巴,來會踱了幾圈之後,對杜文龍說:“我們試試吧。”
“行不?”杜文龍問道。
“試試吧。”
王國君到河灘裏一個個地挑選了石頭,杜文龍安排社員背了回來,又從涼水井背回來幾百斤石灰,掏些砂石,弄些黃泥做成三合泥。王國君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指揮木匠杜如泉等人在溝上搭起一個拱架,在拱架上糊了一層三合泥,然後把石頭一個緊挨一個拼成一道弧圈,再用三合泥把石頭縫隙填滿塞緊。過了兩天,把橋面填平。一座卵石拱橋就修成了。
從正月十六起,全中隊的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在大石橋挖地基挖泡坑,另一部分人去拆涼水井的廠房。拆下來的東西,能背的背,能扛的扛,能擡的擡,就象螞蟻搬家一樣,一一地搬了回來。
王國君帶了兩個人到成佳街上去,借了一輛大板板車回來,套上牛,開始搬那些笨重的東西。當那拉着大碾砣的板車走到斑竹灣時,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這橋行不行哦?要是壓跨了,那碾砣掉到溝裏去,咋整得起來?
杜文龍嘴裏雖然沒有說,但心裏還着實擔心。
王國君說:“沒得事,你走你的。”
“要是掉下去了咋整?”大家問。
“掉下去我一個人把它抱起來!”王國君說。
杜文龍心裏想,別說大話哈,要是真掉下去了,你那樣子,光怕還得我找人來擡哦。別的人也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王國君。
拉着車的人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橋。旁邊的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板板車慢慢地滾上了橋,一步,兩步,三步……
“過了!過了!”旁邊的人高興地叫起來。那橋紋絲不動,大家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裏,向王國君投去贊許的眼光。王國君的臉上也顯出自信與自豪的神色。
不久,一個長三丈寬兩丈深八尺的大池子已經漿砌完成,已可以泡麻了。池子下邊的梯地已經挖出了足以修建四五間房子的地基。老木匠以及他的兒子們,正在裏面拼裝排立。
杜文龍帶着幾個社員協助李代聰和王國成,把嫩竹子一捆一捆鋪在大池子裏。鋪一層竹子撒一層石灰,橫鋪一層,豎鋪一層。
歇氣的時候,大家都跑到池子上來看稀奇。雖然這已不是新鮮事,但周圍的老人和小孩還是第一次見到。即便是看過的,也随大家都來湊湊熱鬧。
“喂,老鬼,你要省到整哦。”杜如泉看着李代聰笑道。他們兩個年齡差不多大,住得又近,從小一起玩,一起看牛,一起讀書,一起打打鬧鬧長大。
“一邊涼快去,不勞你費心哈。”李代聰回道。
“你娃娃不要整得到時候幹不起哈。要是幹不起,就叫我來幫忙哈。”杜如泉邊笑邊說,他曉得李代聰等不了多久就要辦酒碗娶老婆了。
“滾你龜兒子的,老子打死你娃娃!”
“哎,說正經的,以前你們不是用大黃鍋燒起火煮的嗎?這回咋改泡呢?”杜如泉問道。
“你把你木匠當好就是了,你管老子咋整。”
“喲喲喲,喲喲喲,□□傅還真傲起了嗦?你傲鏟鏟,把你龜兒弄到那凼凼頭去泡兩天,看你還傲得起不!”
“來,老子現在就把你弄去泡起!”李代聰邊說邊跳起來追過去要抓杜如泉,兩人一前一後,左躲右閃地追打起來。
“加油!加油。抓着他,弄來泡起!哦嗬嗬嗬……”旁邊的人嘻嘻哈哈吆喝喊叫起來,工地上彌漫着熱鬧的氣氛。
兩個人追累了,一屁股坐到大坑邊,手當扇子不停地搖晃着。大冷天的,似乎都熱得受不了。
“說啊,咋不煮,改泡了?”杜如泉問。
“煮麻煩。要那麽多柴燒鍋,光怕煮不了幾鍋山上的樹子都得砍光……”李代聰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起他的抄紙經來……
“哦,你娃兒的道道還深呢!”
“咋不咹,老子吃的鹽比你娃吃的米還多,老子過的橋比你娃走的路還多。你敢跟老子比?”
“是是是,你天天都在杠杠橋上走,哪個敢給你比呢?哈哈哈哈……”杜如泉哈哈大笑着跑開了。李代聰撿了一塊幹泥巴,使勁地向他砸了過去。
“幹事了,幹事了。”杜文龍吆喝着,乓乓乒乒片木頭的聲音,噼噼啪啪宰竹麻的聲音,嘩啦嘩啦倒石灰的聲音,又響亮起來,在背後和對面的山岩間來回回蕩。
嫩竹子裝滿一大池子了,最後的事就是放水淹起。當王國成拿起鋤頭去小石橋引水的時候,大家才發現,那水流太小,淹滿一池水不曉得要等幾天。沒得足夠的水,紙廠的生産影響是很大的。咋辦呢?
王國君說:“看來只有把花蛇溝的水引上來,才能解決紙廠的用水問題。”
杜文龍安排王國君同李代聰王國成一起,先把引水溝測出來。
他們找了一塊一尺來長,兩三寸寬的木板,用鐵釘在兩頭釘了木條,在木條上劃上相等的兩根線,再拿一根白線,一頭拴在木條的下面一根線上,另一頭拴在上面一根線上。然後拿來一個洋瓷盆,在盆裏灌滿水,放在泡池邊上,再把木架放在盆子裏。他叫李代聰和王國成弄來一把木簽。等水靜止了,他趴在地上,拿眼睛盯着那根白線,指點着讓他們把一根根小木樁釘下去,一條引水渠的線路就劃好了。
全中隊的人按照劃定的線路,很快就把一條一裏多路長的引水溝挖成了。然後在上游磊了一根石埂把花蛇溝攔斷,內面填上泥土,夯緊,花蛇溝裏的水便乖乖地從人們挖好的溝裏嘩嘩地流進了泡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