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那你照看着些!”佩玉笑道:“知道了,快進去吧!”鳴鸾忽道:“今兒進去,八成有得一頓教訓,還是想好怎麽回答再說!何況這一進去,必定沒有半日功夫出不來,就這樣空着肚子,可不是自讨苦吃?”一邊說着,忙将晾好的粥遞上。
殷烈瞅着她今兒早上比往日急火脾氣格外不同,不由得一笑,道:“你喂我吃,讓我好好想想待會兒進去怎麽說!”鳴鸾“卟哧”一笑,轉臉向佩玉道:“快過來,有人找你喂飯呢!”佩玉笑道:“別跟我搗鬼,人家找你喂,別賴在我頭上!”說着一笑,起身出去了。
殷烈笑道:“快點兒,我真餓了!”鳴鸾臉上一紅,見他張嘴等着,只好拿起湯匙舀了一匙往他嘴裏送。殷烈張口吃下,眼見她一張俏臉含羞帶笑,禁不住有些心動,笑道:“這樣多好,大家和平相處,我也會多愛你些,為什麽平時說個話總是夾酸帶刺的呢?”鳴鸾忽然将湯匙向碗裏一丢,咬着嘴唇笑道:“誰要你愛呢!沒見過這麽大個人,吃飯要人喂的!我可做不來,還是叫佩玉進來喂吧!”起身就要往外跑,殷烈一把沒拉住,也就罷了。
正吃着飯,忽見一個小丫頭走進來。佩玉見是娘娘身邊的人,忙迎上去問道:“可是娘娘叫你喚小王爺進去?”小丫頭道:“娘娘剛起來,是彩雲姑娘讓我進來說一聲,錢奶奶今兒一大早就進去找娘娘哭訴,說是小王爺昨晚不但将娘娘許給錢管家的丫頭搶走,還将錢管家踢成重傷!如今幾個大夫在家裏守着,都說就算能留下性命,也不中用了。錢奶奶哭得尋死覓活的,娘娘也發了脾氣,所以彩雲姑娘提醒小王爺一聲,今兒進去,要小心一些!”鳴鸾冷笑道:“我們早算計到了,倒用不着彩雲姑娘多事!”
那小丫頭名叫入畫,原是彩雲的心腹姐妹,一聽鳴鸾這話,心裏如何能不來氣?便撅起了嘴,道:“姐姐這話怎麽說的?彩雲姐姐好意讓我來提醒,姐姐不見好就罷了,怎麽倒落得個‘多事’的評語?”鳴鸾雙手往腰裏一岔,道:“咦!你個小丫頭片子,倒有幾分性格呢!我還就說她多事了,你回去告訴她,讓她來跟我理論去!”佩玉忙笑道:“快別逗她了!她是彩雲的結拜妹妹,聽你突然這樣一說,心裏自然不舒坦!再争下去,倒把個玩笑話愈發當真了!”一邊說着,忙拿了塊油糕遞到小丫頭手上,笑道:“我們跟你姐姐原是開慣玩笑的,你也不要往心裏去,回去跟你姐姐說,就說小王爺謝謝她了!”那丫頭兀自有些不忿,伸手接了油糕,氣嘟嘟地走了。
殷烈笑眯眯地坐在一邊看着幾個女孩兒家的鬥嘴,等入畫退出,方向着鳴鸾搖頭苦笑道:“剛還誇你呢,就又這麽尖刻!”鳴鸾翹翹嘴唇,道:“我說實話而已!難道我們兩個都是笨的,還要一個外人替你操心?”佩玉笑道:“別論這個了,還是想想一會兒進去怎麽跟娘娘回話是正經!”鳴鸾忽而“卟哧”一笑,又道:“有什麽不好回的,原是為府裏除掉了一個禍害,正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呢!”佩玉忙道:“快別亂說!你就圖個嘴痛快,回頭傳到奶媽耳朵裏,又有一場氣受!”殷烈哼了一聲,道:“你們都別管,我自然有話回。”說着,也就出門進王妃的院子去了。
殷烈一走,鳴鸾向裏屋斜了一眼,對佩玉道:“都什麽時間了,還在主子的床上挺屍,真把自己當成姨奶奶了不成?”佩玉臉上大不自在,勉強笑道:“讓她睡吧!如今……小王爺又沒個明話,到底怎麽安置她,只有等小王爺回過娘娘再說!”鳴鸾冷笑道:“原是已被娘娘許給人了的,如今倒賴在小王爺的床上不起來,什麽意思呢?憑小王爺怎麽想,也不能讓我們當她奶奶供起來!你不好去叫她,我去叫!”便氣憤憤地進去裏屋。
原來貝兒從殷烈進屋其實已經醒來,将幾個人的對答句句聽進耳裏,明知以後除非一死,否則還得跟這幾個尖酸刻薄的丫頭相處,若不讓着她們些,不過自找氣受。便忙從床上坐起身來,等到鳴鸾氣憤憤地進來,便笑道:“不勞姐姐叫,我這就起來就是!”倒把鳴鸾一肚子刻薄話都堵了回去,愣了一愣,冷笑道:“起來就好!外邊一堆活兒等着人做呢,別真把自己當成主子樣了!”說着,便出去了。
貝兒忍氣吞聲穿好衣服出來,只見外屋只有佩玉一人,見她出來,沖她一笑,道:“她就是這脾氣,一張嘴從不饒人,你也不用太理她!我給你留了些粥,快洗了臉吃吧!”
貝兒不想她會如此和顏悅色,禁不住一陣感激,簡簡單單洗了一洗,随便吃了幾口飯,忙搶着要收拾屋子。佩玉笑道:“這些活,哪裏用得着你動手!”便出去喚了小丫頭進來收拾,自己拿了一幅刺繡坐在窗下繡花。
貝兒見她神情淡淡的,也不願自讨沒趣兒,只得也在窗下坐着。怔怔地瞅着窗外,遙想着天外世界,一時愁腸百結,不知未來究竟如何。
正閑坐無趣兒,忽然那個叫入畫的小丫頭複又走進來,道:“娘娘傳貝兒姑娘進去回話!”貝兒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向着佩玉一望。佩玉也忙起身,問道:“可是有什麽事?”入畫道:“什麽事我也不知道,我們只聽見小王爺在屋裏跟娘娘吵起來了!姑娘快走吧,進去晚了,恐怕娘娘更要生氣了。”
佩玉一聽,忙也催着貝兒快跟入畫進去。貝兒無奈,只好立起身來,随在入畫身後進去。一路走來,心裏七上八下,也無心觀賞沿路風景。
一連穿過了幾道門洞,才聽入畫悄聲囑咐道:“前邊院子就是!咱們娘娘雖然性情寬厚好說話,發起脾氣來也是很果斷的一個人,你回話的時候可得小心着點兒!”貝兒聽她好心提醒,只得謝了一聲。
于是穿過月亮門走進去。只見院子裏站着好幾個丫頭媳婦,都噤聲屏氣垂手侍立。殷烈卻站在廊檐之下,看見她進來,忙幾步趕了過來,随在她身邊悄聲道:“一會兒見了我娘,一定要下跪磕頭的!你不給我磕頭沒關系,在我娘面前無論如何都要忍着點兒!你聽話些,等會兒回去我再補償你!”
貝兒回頭向他一瞅,明知他是為了自己好,由不得心裏一陣無奈又一陣悲哀,只得點一點頭。
殷烈大喜,擡腳先走進屋裏。貝兒等在門口,過了一會兒,才聽裏面有人叫道:“娘娘叫貝兒姑娘進來!”
貝兒嘆了口氣,只見一個丫頭高挑着簾子等着她,只好上了臺階,低頭走進屋裏。向上擡頭一望,只見正面一個中年美婦坐在上首,一身绫羅,發髻上更是綴滿金珠銀飾。便知這必是王妃無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稱呼怎麽做,便又低了頭靜靜而立。
彩雲站在王妃身後,見小王爺急得直跟貝兒使眼色,忙出言道:“怎麽這麽沒規矩的,見了娘娘,還不趕緊跪下!”
貝兒心中一瞬間流過無數念頭!她不記得自己從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身份,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但在內心最深處,卻一直固守着一種不容侵犯的人格與尊嚴!而今日一旦跪下,也就等于完全抛棄了雖記得不大清楚、卻一定曾經擁有的過往人生,從此将不得不随波逐流,不得不卑躬屈膝。然而倘若不跪,在這個無法無天混沌污濁的世道,也許就是犯下了彌天大罪,說不定就有殺身之禍!她年紀輕輕,難道就甘心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裏?她的父母怎麽辦?他們是否還在等着她回去?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從何而來,也就談不上“回去”二字,可是既然能來,就有再“回去”的可能。倘若她就此一死,豈不是什麽希望也沒有了?就算她不珍惜這條性命,她就能夠忍心抛下父母不顧?
殷烈見她挺立不動,實在是急得沒辦法,只好開口低低叫了一聲:“貝兒!”貝兒回頭向他一望,終于一橫心,雙膝一曲,緩緩跪了下去。這一跪艱難之極也心痛之極,等到膝蓋觸地,忽然之間,雙眼就蓄滿了淚花。
十 不怒懾刁奴 懷妒挑酸刺(1)
王妃見貝兒老半天才跪下,冷哼了一聲,道:“真是一個沒規矩的東西!”殷烈悶悶道:“我說怕她惹娘生氣不必見,娘偏要見!她原是個農村丫頭,從沒出過門,哪裏懂得這些規矩?”王妃冷笑道:“就算她不懂規矩,既進了府,就該自個兒學着些!”一邊說着,斜着眼睛瞅了貝兒兩眼,又道:“瞧她這模樣,也不見得就是個美人,據我看跟鳴鸾比也還差着一截兒,你就為着她打了錢管家,還跟我在這兒吵鬧不休?”殷烈賭氣道:“反正我不管,不管她怎麽樣,我都要定她了!其他人誰敢打她主意,我都廢了他!”王妃一聽,愈發有氣,可明知這個兒子的脾氣,又自小寵慣了他,實在是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彩雲見兩個人僵住了,忙上前笑道:“娘娘,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照我說随小王爺自己拿主意去,娘娘何苦操這個心呢!”王妃臉一沉,道:“這兒也有你插嘴的份?把這丫頭帶到外邊侯着去!”彩雲聽見王妃聲音中大有喝斥之意,心中委屈也不敢吭聲,忙應了一聲,上前拉起貝兒,一同退了出去。
殷烈瞅他娘一眼,站起身也要跟出去。王妃瞪他一眼,道:“你給我坐下!”殷烈大是不耐,道:“娘要見人這也見過了,還要怎麽樣呢?”一邊說着,只好又回身坐下。王妃忍一忍氣,道:“也是我慣得你,已經成人的人,做起事來仍一點分寸沒有!這丫頭要長相沒長相,要規矩沒規矩,你為着她将錢管家打成重傷,值不值得?何況我已經親口将她許給了錢管家,你又把她硬生生地搶回來,傳了出去,這主搶奴妾的名聲好不好聽?”殷烈一別脖子,道:“娘說了一遍又一遍,還沒完了!什麽主搶奴妾,貝兒原是我看上了要娶回來做妾的,只是她脾氣倔,所以放在菜園子裏磨磨性子罷了。錢璜居然敢打她的主意,可不是找死?何況就算我搶了他的,娘說要怎麽樣吧?我搶也搶了,打也打了,娘還真要我給一個奴才賠還了不成?”
王妃擡手指着他,氣急道:“你……”一時嘴唇颠簸說不下去。殷烈見他娘渾身顫抖,知道她這一回是動了真氣,不敢再火上澆油,忙起身道:“娘為着這麽點子小事氣成這樣,值不值得?我也二十四五的人了,難道想娶個自己喜歡的小妾也不成?娘從小什麽事都順着我,怎麽這一回就不疼我了呢?”
王妃聽他耍賴撒嬌,終究自小寵慣了他,只得順一順氣,道:“你還叫我怎麽疼你?佩玉鳴鸾兩個,還不是兩個美人坯子?尤其是鳴鸾,比剛這個丫頭哪一點兒不強?為什麽你就非要為了她惹娘生氣呢?”殷烈道:“我哪裏敢惹娘生氣了?原是錢璜那狗崽子不好,不是他先打貝兒的主意,就不會出這些個事情!也是娘耳朵軟,聽了錢嬷嬷的話,當真就把貝兒許給了他,也不來問問我的意思!”王妃厲聲道:“我怎麽知道那丫頭是你看中的?你既然看中了她,就該把她收在屋裏,放在菜園子裏招搖現眼的,算怎麽一回事?何況……錢嬷嬷是從前小王爺的奶娘,又是随先王妃陪嫁過來的大丫頭,連宮裏的蘭筠娘娘也是吃她奶水長大的,所以平素連我還稱她一聲‘媽媽’,我們若是對不起她,不說下面的奴才要背地裏罵我們得意忘本,讓蘭筠娘娘知道,也要不喜的!難道……”說到此急忙住口,忽然一陣傷心上來,噎住了氣說不下去。
原來王妃出身貧賤,自嫁給安平王為妾之後,雖因相貌比其他人生得好而多得了王爺一分兩分的寵愛,但也因此更受先王妃以及其他姬妾排擠,連王府中一介下人奴才也都是慣能巴高踩低的,都時常給她氣受。後來有了殷烈,雖說母憑子貴,也不過略有好轉。直到先王妃去世,王妃煞費苦心,終于使王爺力排衆議,将其扶為正室。但下面的奴才表面上對她恭敬,私心裏仍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又是王妃費盡心機,先将錢嬷嬷籠絡住了,由她入手,才漸漸使一幹奴才盡都俯首帖耳,心悅誠服!到如今雖說地位牢靠,位尊勢顯,再也無人敢對她有一星半點兒的不恭敬,但王妃深知韬晦之道,對待錢嬷嬷一直言聽計從,尊重有加,以免落人話柄。也因此,錢嬷嬷才敢如此放肆,明知貝兒是小王爺買進來的,仍向王妃提親,而且一提就準。
殷烈見他娘紅了眼圈,不由得咬牙道:“純是一群奸滑刁鑽的惡奴才!”一邊又道:“娘你別提這些了,貝兒我是決不會給他的!大不了……明兒我去給那老太婆陪個不是,再多許給她幾個錢就罷了。已經成這樣了,總不能讓他來打還我吧?”王妃瞬時間已平靜如常,前後一想,心中已有計較,暗想錢嬷嬷這一次确是有些過分,倘一味順着她,只怕日後難以收服,便道:“罷了,這件事總還得我這當娘的替你擔待!你如今已是小王爺的身份,終不成讓你去跟一個奴才陪不是!只是你日後做事定要三思後行,別讓人背後說你不如大哥。”殷烈一聽,忙起身答應。王妃方提高了嗓門喚彩雲進來,道:“去把你錢奶奶請進來!”彩雲答應一聲,忙又出去了。
一會兒回來,錢嬷嬷随在身後,一進屋就跪伏在地,泣道:“我兒如今仍是死活不知,還求娘娘為老奴做主!”王妃嘆道:“原來那個丫頭,本是小王爺買進來要留着自個兒受用的,只因她不識禮數,所以先放在菜園子裏磨磨性子,不想出了這個岔子!但不知這件事情媽媽事前可是知道的?”錢嬷嬷一怔,半天方支支唔唔道:“老奴……如何能夠知道?”王妃察言觀色,心中早已明白,臉上卻不動聲色,嘆道:“我想媽媽也不知道,若是知道,還來向我提親,豈不有欺主之嫌?不但欺負小王爺年幼,也是欺我不理家務,閉塞視聽了!”
錢嬷嬷一聽這話,慌得忙又磕頭,只道:“娘娘明鑒,老奴委實不知!不然,就是該死了!”王妃微微一笑,又道:“媽媽老成持重,我想也斷然不會如此輕浮!也怪小王爺魯莽,話說清白就罷了,怎麽能下如此狠手呢?但畢竟他是小王爺,殷家又只剩下這麽一點骨血,連蘭筠娘娘還特意從宮裏帶出話來,讓家裏好生照料,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你說我哪裏還敢管他?就管也管不了啊!所以,還只能委屈了媽媽!要不這樣,媽媽若是氣不順,等王爺回來,我告訴王爺,讓王爺給媽媽出氣!”
錢嬷嬷跪在地上叩頭不止,連連道:“奴才們的這點子小事,怎麽還敢驚動王爺?憑娘娘怎麽處置罷了,老奴沒有不服的!我那小畜牲都是自找的,就算被小王爺打死了,也是他做奴才的本分,奴才們絕不敢有半句怨言!”王妃道:“這話說的也對,可我……怎麽能夠忍得下這個心呢?”一邊說着,不由得淌下淚來,又回頭埋怨殷烈道:“你平素對錢管家也是十分看重的,就算他做錯了事,也不能下這樣狠手啊?”殷烈撇撇嘴不言聲。王妃狠狠瞪他一眼,方回頭向彩雲道:“快将你奶奶攙起來!”
彩雲忙上前攙起錢嬷嬷。王妃想了一想,又吩咐殷烈道:“那丫頭即是你看中的,誰還敢跟你争了不成?不過你現在尚未大婚,沒有個不曾娶妻先納妾的道理,且先收在屋裏。你父王有信回來說明年開春也就回來了,也就半年的光景。等他回來,先替你定下一門好親事,之後你要娶多少妾室也沒人管你!也趁這個時候叫那丫頭學些規矩,不要等以後妻妾之間不和睦。再有,趕緊地請個醫術高明的太醫去給錢管家好好看看,再将錢管家的月錢提升一級。日後奴才還是好奴才,你這當主子的,也要有主子的樣子!”殷烈“哦”了一聲。錢嬷嬷趕緊地又爬伏在地上謝恩,一肚子苦水發洩不出,憋紅了臉哭也不是,訴也不是。
王妃忙又讓彩雲攙她起身,回頭瞪殷烈一眼睛,道:“我還要跟你奶奶說說話,你這就出去吧,別在這兒嘔我了!”
殷烈笑嘻嘻地回了一聲,這才洋洋灑灑出到外邊。只見貝兒還在門口候着,便得意洋洋走到跟前,輕聲笑道:“沒事了,咱們回去吧!”伸手來牽她手,貝兒一甩手,率先走出院子,順着碎石鋪成的小道一路疾走。倒把殷烈弄得一個愣怔,不知她又是怎麽了,皺了皺眉,也只好耐着性子随在她身後。
向前走了一段路,貝兒再也抑制不住,眼瞅着四下無人,忽然蹲在一株小樹下“嗚嗚”哭了起來。殷烈吓了一跳,忙道:“怎麽啦?我娘又沒罵你,哭什麽呢?”貝兒不答,只是蹲着嗚咽不止。殷烈大皺眉頭,想要喝斥一句,又不忍。再見她已哭得渾身抽搐,似乎傷心之極,心裏反有些疼得慌,又拉不下臉面去哄她,只得皺着眉頭默不吭聲站在一邊守着,看她能哭多久。
十 不怒懾刁奴 懷妒挑酸刺(2)
這一哭只哭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漸漸止了。貝兒立起身來,用手擦了擦臉,擡起臉向着殷烈勉強一笑,道:“沒事,咱們走吧!”殷烈見她已哭得兩眼紅腫,究竟為什麽而哭,實是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搖了搖頭。
兩個人相随着又向前行得一程,貝兒忽又停下腳步。殷烈道:“又怎麽啦?”貝兒道:“小王爺,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殷烈見她兩眼水盈盈地瞅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道:“你知道的,只要你肯求我,什麽我都會答應你!”貝兒道:“那麽,求小王爺送我出離王府好不好?”殷烈一愣,随即大是不樂,道:“你就這麽怕待在我身邊?”貝兒道:“我不是怕待在小王爺身邊,可是……我對這個世道什麽都不懂,王府裏規矩又多,我每天該幹什麽說什麽完全連一點概念也沒有,只怕是……早晚要惹出大禍來的!何況我如今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再出個一差半錯的,哪裏還有命活?”
殷烈見她說着說着又是淚凝于眶,趕忙說道:“你放心,經這一鬧,合府裏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再也不會有人敢對不起你,就算做錯了事,總有我替你頂着!”貝兒道:“就怕日後……我連小王爺一并得罪了,第一個要我命的,就是小王爺!”殷烈嘆道:“我若想要你命,早就下手了!再到如今,哪裏還能舍得!”貝兒身上微微一震,雙眼瞅着他,眼淚不由得又滑落下來。殷烈忙道:“別哭!你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眼淚呢?”一邊說着,忙伸袖替她抹拭。
貝兒一笑,回過臉自己伸袖拭去淚痕,複沿着綠樹掩映的小路往前走。殷烈一把拉住,笑道:“前邊才是我住的院子,你要往哪兒去?”貝兒不好意思地一笑,殷烈道:“這邊是……我大哥住的院子,那邊才是我住的地方,記好了,可別亂闖!”說着向他大哥的院門斜了一眼睛,方随手牽住貝兒小手,貝兒掙了一掙,也就由他牽着。
相随着進了院門,貝兒方掙脫了手。佩玉鳴鸾迎了上來,見貝兒眼睛紅紅的,佩玉忙上前扶住。貝兒有些不自在,回過頭來道了一聲謝,佩玉沖她一笑。
鳴鸾先進到屋裏,沖了茶遞到殷烈手上。殷烈接過來呷了一口,方吩咐道:“佩玉,你先帶貝兒去洗個臉,日後她就跟你們在一起了,有什麽不懂的,你教着些!”佩玉答應一聲,忙又引着貝兒出去,叫小丫頭子打了水服侍貝兒洗臉。
鳴鸾忍不住問道:“今兒進去,王妃到底怎麽說?錢奶奶……怎麽擱得下呢?”殷烈冷笑道:“能怎麽說?她原是我買進來的丫頭,姓錢的奴才敢打她的主意,我就是活活踢死了他,也是他該死!”一邊說着,歪了歪脖子,又道:“脖子有些兒酸,幫我捏捏!”鳴鸾聽說,忙站到他身後,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揉捏。
殷烈想了一想,又道:“她脾氣倔,你又是個急性子,日後你都讓着些,畢竟你比她先來,不要成日的吵鬧!”鳴鸾一句話沖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忍住。正好佩玉領着貝兒進來,貝兒已經洗過了臉。鳴鸾心裏有氣,冷笑一聲,反甩手出去了。
殷烈瞅着貝兒一笑,正想着說什麽話,忽然一個小丫頭在外邊說道:“回小王爺話!外邊書房裏傳了話進來,有一位康大爺現在書房侯着,說是找小王爺有事!”殷烈道:“這會兒能有什麽事?”瞅瞅貝兒,雖有些不舍得,還是站起身來,囑咐佩玉道:“你照顧着些,我下午早點回來!”佩玉想問一句話,回頭一想,還是等他回來再說不遲,便又忍住。
殷烈向着貝兒一笑,道:“你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佩玉就是。若累得慌,就歇歇,我在外邊吃了中飯就回來!”貝兒明知他一走,自己又不知幹什麽才好,可也不能開口不讓他走,便笑一笑,點點頭。
殷烈一笑,也就出去了。鳴鸾走進來,冷笑道:“叮叮咛咛老半天,還真是舍不得呢!”貝兒無言以對,只好裝聾作啞,跟佩玉道:“姐姐你看讓我做點什麽事情好?”佩玉笑道:“哪兒有什麽好做的,要不你自己看着繡個花納個鞋底什麽的,打發個時間就罷了!”一邊說着,忽見鳴鸾向她遞個眼色,先走出去了。便向貝兒一笑,道:“你先坐一會兒,我出去看看丫頭子們在幹什麽。”便也走了出去。
出到外邊,見鳴鸾在旁邊一間耳房門口招手,便走過去,笑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麽呢?”鳴鸾一把将她扯入耳房,悄聲道:“我剛聽王妃屋裏的丫頭說,小王爺跟王妃拗了半天,王妃無可奈何,已将這騷貨正式許給小王爺了!”佩玉聽着一呆,鳴鸾接着又道:“你也看見小王爺對她的神情了,再不防着點兒,日後更沒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我倒沒什麽,橫豎我也沒有這個心,可就是替你不值!你想想你對小王爺這樣,可到現在小王爺也沒有個明話,憑什麽她一來就趕在了你頭裏?你還對她這麽好,傻子不是?”
一席話說得佩玉滿臉通紅,道:“有什麽值不值的,都是小王爺的奴才罷了,你不是跟我一起進來的?你沒有那個心,難道我就有了?”鳴鸾冷笑道:“別跟我搗鬼,打量你跟小王爺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呢!我不說出來罷了。我跟你掏心掏肝,你倒跟我遮遮掩掩的,什麽意思呢?”說得佩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由不得一陣哽咽,忙又忍住,道:“他是主子,是小王爺,要怎麽樣就怎麽樣,難道還能由得我們自己做主不成?這都是我們作奴才的命罷了!”鳴鸾聽了,回頭一想,也勾得一陣傷心,道:“話雖不錯,可我就是不服這個命!”
佩玉吸吸鼻子,道:“我倒勸你忍着些兒,小王爺既對她好,我們再要擠兌着她,小王爺更當我們是容不下人的,以後更不愛見了!”鳴鸾冷笑道:“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就算真惹惱了小王爺,橫豎我死在這個屋子裏就罷了!”一邊說着,忽見一個小丫頭伸頭在門口一探,鳴鸾一跳而起,罵道:“我們說我們的話,你個小不要臉的在門口偷聽什麽?”那小丫頭忙道:“我正要進來收拾屋子,看見姐姐們說話,我躲都來不及,哪裏還敢偷聽呢!”鳴鸾罵道:“你還敢犟嘴!”便追打出去。
佩玉嘆了口氣,由得她們鬧去,尋思将貝兒一個人撂在那邊久了也不好,便拿過鏡子照一照臉面,方走回去跟貝兒說話。
到了中午,廚房送來飯菜,鳴鸾心中有氣,自将菜撥到碗裏端出去吃。佩玉命将飯菜擺在一張小茶幾上,有素有葷,外加一大碗骨頭湯,比之貝兒在菜園子時候的飯菜來自然好了百倍。
陪着貝兒一同坐下吃了飯。正要讓貝兒先在自己的床鋪上歇歇,忽然一個婆子領着兩個媳婦子進來,一人手上抱着幾匹布樣子,笑道:“小王爺叫我們進來給幾位姑娘一人做幾套衣服!”
原來那婆子乃是京城最出名的幾大繡工作坊之一“珠繡坊”掌櫃娘子,平素王府裏幾個主子以及有頭臉的管家奴才的衣服,都是由她們裁制。
佩玉如何不知這是專為了貝兒來的,忙請她先為貝兒量了尺寸,那婆子滿臉賠笑,道:“這姑娘長得真俊,難怪小王爺上心,專門叫我們進來給做衣服!”說得貝兒大不自在,也只好任由她們擺布。
掌櫃娘子量好了貝兒的身材尺寸,又熱心地幫她挑選布料花色。一回頭,見佩玉臉上淡淡的,鳴鸾卻冷笑不止,忙又沖着她二人笑道:“這幾匹料子都是才從蘇州進回來的,你們兩位姑娘也過來選選花色。小王爺吩咐了的,給你們兩位姑娘也一人做兩套!”一邊說着,便又忙着來給佩玉量身。
鳴鸾把手一甩,冷笑道:“這不過是沾人光彩罷了,我不承這個情!等到了年跟前兒,自然人人都要添新衣服的,那時再做,我也穿得心安理得!”冷笑兩聲,便出去了。倒把掌櫃娘子弄得一愣,愕然道:“我說錯了什麽話惹惱了姑娘?”佩玉忙笑道:“她就是這脾氣,大娘千萬別放在心上!我看她跟從前胖瘦也沒變,大娘就依着從前的尺寸給她做兩套就罷了!”掌櫃娘子應了一聲,心裏終是有些不舒坦。
十一 無心揭舊事 有意留長恨(1)
到得晚上,至掌燈時分,才見小王爺回來。
進屋不見貝兒,便問:“貝兒呢?”佩玉笑道:“在偏房裏歪着呢!珠繡坊的大娘們正好趕到中午的時候過來,誰也沒有休息成,這會兒都困了,若不是怕小王爺回來,連我也歪着去了!”停了一停,又笑道:“我跟鳴鸾的屋子就只按得下兩張床,不知道怎麽安排她住,原想等小王爺下午回來再說這事兒的,不料回來這麽晚,只好先将她安置在了偏房裏。”殷烈想了一想,道:“這樣也好!明兒索性叫人把那間屋子騰空出來,把裏間隔給她住,再把這邊的書架子都搬過去,這邊屋子寬敞了,我也有了一間專門的書房。眼見着近年關了,事情多得很!再要熬夜查個帳什麽的,我就拿到裏邊的書房來做,外邊的小子們終不及你們女孩兒家的細心周到,只是你們都不識字,不能幫我看看賬記個數什麽的。如今貝兒來了,她倒能認得幾個字,到時候有她在跟前服侍,也不會打攪得你們都陪着我熬夜。”
佩玉一聽,這話分明是挑明了以後貝兒的位子是在她之上了。自到小王爺身邊服侍,她是溫柔體貼,盡心盡力,從不敢有絲毫忤逆,如今反落在一個新進來的丫頭的下乘。心中不由得又是傷心又是不服,卻也無可奈何。正呆呆的,只聽殷烈又道:“我過去瞅瞅她去!你既然困了,也歇着去吧,留個小丫頭子守着門就行了。”一邊說着,便轉身去到偏房。
佩玉忙忍住心中委屈,親手掌燈随在他身後過去。推門進到屋裏,只見貝兒躺在被窩裏睡得正香。殷烈在床沿上坐下,向佩玉做個手勢。佩玉心裏酸酸的,卻只能含着笑,将燈輕輕放在桌上,再輕輕退了出去。
貝兒被燈光耀了眼,一驚醒來,掩嘴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睜眼道:“你回來啦?”
殷烈眼見她雙眼微微眯起,小嘴半張半合,神态慵懶,風姿撩人,燈光更映照得她一張俏臉紅紅白白,不由得心上怦然大動,忽湊嘴過去,在她紅潤潤的小嘴上輕輕一吻。
貝兒倏然間睜大了眼睛!殷烈一碰到她溫軟的小嘴,頓時什麽都顧不得,喚了一聲:“寶貝!”只想吻得深入一些。貝兒只不過瞬時的恍惚,就猛地清醒過來,忙掙紮着坐起,擁着被急往床裏縮身,驚道:“小王爺,你做什麽?”
殷烈見她驚惶模樣,心上大是不樂,道:“我娘已經親口将你許給我做妾,你們家裏人也是同意的,再加上有劉柱這個大媒,我們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有了!如今合府裏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還這樣怕我,難道我竟是個怪物不成?”
貝兒定一定神,只怕稍一對答不慎,惹得這個無法無天的小王爺獸性大發,忙軟語央求道:“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