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洞房裏,滿是紅紗紅綢,長明燈點的通亮,看起來倒是十分喜慶。
宴寔走到內間,見花淩蒙着紅蓋頭坐得筆直筆直的,身邊伺候的喜婆子見他來了,施了個禮,宴寔揮了揮手命她們都退下。
很快,偌大的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一時間寂靜無聲,只偶爾有蠟燭燃燒的噼啪聲。
宴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個人,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這康國公府是昭王的人,昭王之母正是現如今的繼後,這繼後與楊氏可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而繼後更是十五年前那個被害皇子之母。
所以說,這場婚事如果沒有什麽貓膩,只怕傻子都不會信罷!
宴寔正打算轉身往外走,就聽“咕嚕”一聲,再看他的王妃,雙手正快速地捂住肚子。
“對,對不起。”不同于白天聽到的那個哭聲,這聲音清澈透亮,帶着少年人的幹淨純粹,聲音又有些小小的,不仔細聽都聽不到。
“餓了?桌上有點心,自己過來拿。”宴寔倒上來那麽一點兒興趣,他還以為這位新王妃會像白天那般聲淚俱下地控訴他回來得太晚,讓自己餓了肚子。
“我,我頭上有蓋頭。看,看不到路的。”聲音還是小小的,還帶着些顫音,這是在害怕?
宴寔想了想,罷了,左右這婚也成了,也不差掀一個蓋頭了。宴寔沒想到他會蓋蓋頭,也沒有準備稱杆,只走上前去,用手将蓋頭輕輕掀起。
花淩低着頭,看不清容貌。
“好了,你自己去吃吧。”宴寔也沒那個好奇心讓他擡起頭來看看他長什麽樣。
花淩雙手抓着衣擺,一點點地往地下磨蹭,這屁股剛離了床,身子便猛地向前傾去,幸而宴寔手疾眼快地抱住了他。
“啊——”他因剛才的變故吓得喊了一聲,又見自己落入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直紅到了耳朵尖。
“多,多謝。”花淩從宴寔的懷中掙紮着站起來,“我真是太沒用了,坐這麽一會兒腿就軟了。”
宴寔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花淩有着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蛋,卻沒有一絲的陰柔之氣,并不會讓人将他誤認為女人。尤其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更是給這張臉平添了幾分童真。硬生生地将他的年齡拉低了幾歲,看着也就像個十五六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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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寔愣了愣神,倒不是他被美色所迷惑了,只是他沒想到他的王妃會長得如此好看。這心裏的疑惑更深。
“無妨,”宴寔見他站穩,又問道,“可否自己走了?”
花淩答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可,可以的。”
花淩已經走到了桌前,宴寔又想往出走。
“哥哥——”身後傳來了花淩脆生生的聲音。
哥哥?還從未有人喚作他為哥哥,皇室中人,只會叫他皇兄。
宴寔轉過頭來,疑惑地問:“還有何事?”
“哥哥,你不吃嗎?”花淩端着一盤點心來看他面前,眼睛眨啊眨的,寫滿了渴望。
“我不吃,你吃吧。”宴寔盡量不去看那雙眼睛。
“可是你不吃我是不能吃的。”花淩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失望,小嘴也一憋一憋的。
宴寔道:“你自己吃,不必管我。”
花淩問道:“哥哥,你不餓嗎?”
不說還不覺得,這一說宴寔确實是覺得有些餓。折騰了一大天,雖說剛才有喜宴,但他吃喝了幾杯酒,其他的一口都沒吃。
似乎是看出了宴寔的遲疑,花淩上去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坐下來與我一起吃些吧。”
也不知是真餓得狠了,還是花淩的模樣過于可憐。總之,宴寔随着他坐到了桌前。
花淩挑了幾個看起來很好吃的點心送到宴寔面前:“哥哥,你吃。”
見宴寔吃了,他才歡歡喜喜地拿着自己挑剩下的點心小口小口吃着。
宴寔看着兩人各自的糕點問道:“咱們兩個的怎麽不一樣?”很明顯,花淩給他的要比留給自己的好很多。
花淩忙将咬了一半兒的點心放下,又将嘴裏的東西咽下,這才道:“好吃的要留給哥哥,我在府中也是這樣的。”
“在府中?你不就是哥哥嗎?”宴寔對花謙承沒什麽好印象,連帶着認為花家的孩子都是那種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纨绔子弟,但沒想到他娶過來的小王妃倒是挺懂禮的。
“娘說的,好的東西要讓給父母和弟弟妹妹們。”花淩說得一板一眼的,這個娘指的是楊氏。
宴寔好奇問:“那什麽樣的才是你的?”
“自然是爹娘和弟弟妹妹們挑剩下的了。”
“你不覺得委屈嗎?”
花淩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哥哥難道不知道孔融讓梨的故事嗎?”
宴寔被他說得噎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自然是知道的。”
“你的年紀比我的大,我的年紀比你小,那麽好東西要讓給你。而弟弟妹妹們的年紀比我小,我身為哥哥,理應讓着他們。”花淩說完了,這眼睛又往桌子上的點心上瞄。
“快吃吧。”宴寔先吃了一口,花淩見他吃了,又拿起糕點咬了一口。一連吃了五六個,似乎是吃飽了,便倒了一杯茶送到宴寔面前:“哥哥請用茶。”
宴寔喝了一口,他便自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而後大眼睛盯着宴寔眨啊眨的。
宴寔倒也不急着走了:“你娘,經常教你東西嗎?”
“是啊!”花淩似乎沒有剛才那般拘謹了,“她會教我好多東西呢,琴棋書畫,紡布做衣這些我都會。”
宴寔蹙了蹙眉,這琴棋書畫倒是說得過去,但紡布做衣是怎麽回事?這不是女子該學的嗎?
“哥哥,你看,這蓋頭上的圖案可是我一針一針繡出來的呢。”花淩獻寶似的将紅蓋頭雙手呈到宴寔面前,言語裏有着說不出的自豪。
宴寔接過一看,這紅蓋頭上繡的是幅鴛鴦戲水圖,繡工精美,甚是好看。紅蓋頭的周圍還繡有一圈圈的金絲,看起來雍容華貴。他原先并未曾留意着紅蓋頭,只當是康樂國公府的人繡的,沒想到卻出自花淩之手。
宴寔擡起頭來,見花淩一副求表揚的表情看着他,輕咳了一聲:“挺,挺好看的。”
“還有我身上穿的喜服,也是我自己做的。”花淩道,“我小的時候娘就經常對我說,一定讓我将女紅學好,這樣将來到了夫家才不會被嫌棄。”
宴寔微微蹙眉,小的時候?經常?這是從來都沒想過給他娶妻?
宴寔與花淩的喜服的樣式相同,宴寔的喜服是宮裏邊做的,他還以為花淩的也是,沒想到連喜服都是他親手做的。
“你——”宴寔頓了下又問,“你可學過騎馬射箭?”
“從未學過,”花淩搖搖頭,又笑呵呵地道,“娘說我不用學那個的,那些個太辛苦,這些苦讓弟弟們吃就好了。娘雖不是我親娘,但可疼我了,舍不得我受半點兒苦呢。”
“那你的書讀得怎麽樣?”宴寔又問。
“嗯,”花淩回答道,“能作詩。”
宴寔道:“那作首詩來聽聽。”
“做首什麽呢?”花淩的眼睛在屋子裏看了一圈,“有了,今日是咱們的大喜之日,我就以這個為題做一首吧。”
花淩輕輕嗓子,開始作詩——
“今天有件大喜事。”
宴寔喝到口中的茶差點兒吐出來。
“我與哥哥成了親。”
宴寔深呼一口氣,聽着他繼續念。
“從此我倆一條心。”
“嗯……”最後一句好像有點兒卡住了,花淩歪着腦袋蹙着眉,想了一小會兒,“恩恩愛愛過百年。”
詩作完了,花淩還不忘了問:“哥哥,這詩我作得怎麽樣?”雖然是問着,但這臉上卻充滿了自信。
“不,不錯。”看着他那張笑眯眯的臉,宴寔昧着良心誇贊了一句。
“娘也說我的詩做得好,”得到了誇獎的花淩笑得更開心了,“還常常誇我呢,她還說弟弟的詩做得太複雜,沒有我的好。”
“那夫子也是這樣認為的?”
“最開始有個夫子說我的詩不好,娘說他沒什麽學問,誤人子弟,就把他趕走了,然後又請了位夫子回來。這位夫子懂得可多了,也經常誇我呢。”
“那你娘沒說你什麽時候可以考科舉嗎?”宴寔繼續道,“畢竟,畢竟書讀得這麽好,理應早些報效朝廷才是。”
花淩道:“娘說我不用考什麽功名,橫豎這康樂國公的位子以後會是我的。伴君如伴虎,不如只做一個逍遙的國公爺自在得多。”
話說到這裏,宴寔想要知道的也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好聰明的女人,好狠毒的計策。
小王妃正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宴寔無聲地嘆息,真是個可憐的小傻子啊。
宴寔對花淩的防備之心卸下了不少,但對他也不是全然不設防,還需日後觀察才是。
本來宴寔便決定只做名義上的夫夫,許是幼年喪母的相同經歷讓他動了恻隐之心。宴寔心中做出了兩個決定——若你包藏禍心,我必除之而後快;若你果真如所見這般純真,待你他日覓得良人,我必放你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