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兄妹
黎藍進來的時候,方婷宜正被曉螢講的笑話逗得很沒淑女形象地哈哈大笑。見到她進來,坐在一邊削蘋果的百草立馬起身叫道:“黎藍師姐。”
黎藍看着百草手中垂下的、長長的、一點都沒斷的蘋果皮,誇獎了她一聲“好手藝”,成功弄得人家小姑娘主動獻殷勤,臉蛋紅撲撲,說什麽也要給她削一個。
靠在床上的方婷宜笑道:“我是病人還是你是病人,要吃蘋果自己削去,別使喚人家百草。”
黎藍将手裏的一束君子蘭擺到病床頭,淡色小巧的花朵開得正好,高貴清淡的芳草香漸漸彌漫。
“明明是人家百草自願,就算她不自願,我使喚一下自己師妹怎麽了。再說——”她掃了一眼地上擺滿的果籃,“你這兒蘋果這麽多,正好幫你分擔一點。”
婷宜醒過來好些天了,探望的人雖然不多,但都是真心待她的人。黎藍憂心她的情況,卻不敢在人多眼雜的時間段過來探望。所以一直等,只是為了在方廷皓不在的時候過來。
索性方婷宜也只是以為黎藍獨來獨往慣了,而且大家過來探望的時候,本身就是三三兩兩結伴過來的,還分不同的時間段,就像是怕她無聊,特意設計好的那樣。就連婷宜想見的範曉螢同學,都是在今天早上過來,說是壓軸的驚喜。
所以遲遲不出現的黎藍,到也沒有那麽突兀。
婷宜瞧了一眼床頭的花,酸道:“探病送蘭花,黎大美女,你這品味真夠獨特的。看看人家,送的都是太陽花,瑰姿豔逸,也襯我的姿色。”
黎藍挨着曉螢,在床邊的空凳上坐下來,“芝蘭玉樹,符合你的氣質。人家重色,而我重的是內涵,這才夠朋友。況且,你以為我為什麽送你蘭花?就是要讓你多學學,知道什麽叫做低調內斂,什麽叫做含蓄相宜。”
婷宜對上她的眼,漂亮又幹淨,那裏面,曾經是濃濃的憂慮和不安。她想,她似乎找到了一份可以珍之惜之的友情。“抱歉啊,黎藍,我讓你擔心了。”
黎藍以為婷宜至少會回擊幾句才服軟,沒有想到,她這麽快就将認錯的話說給她聽,倒是讓她有些語塞。
腦海裏回響起那麽驚險的一幕,抓不住的衣角似乎還在她手邊擦過陣陣勁風。那一招釜底抽薪讓她震撼,要早知道婷宜想了這麽一個辦法,她就代替她上場了,說不定,還能夠解開她和方廷皓的死結。
現在,見到完好無缺的婷宜,黎藍嘆了一口氣,只說:“你知道就好。”
四目交彙,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此時的範曉螢,大腦正在當機當中。原本因為決賽來臨,而後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她都快忘了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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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看到兩位女神相處甚是融洽的樣子,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那天晚上一不小心探得的八卦。以她長期以來潛水娛樂八卦的經驗來說,廷皓前輩和黎藍師姐之間,怎麽說也有點什麽。
所以現在,她到底要不要把那一幕給說道說道,如果她說了,黎藍師姐會不會當即将她就法?可要是不說,她實在心癢難忍,就像小螞蟻在心窩處給她撓癢癢。
就在曉螢胡亂糾結的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緩步而至。她聽到聲音,擡頭望去,當即慌忙站起身子,“啊”一聲叫出聲來,凳子和瓷磚發出有些沉悶的摩擦。
來人也有些錯愕,摸不清楚情況,淺笑道:“曉螢,我長得有這麽恐怖嗎?用不着你吓成這樣吧?”
曉螢懊惱地拿手敲着腦袋,連忙解釋:“才不是呢,初原師兄,我只是沒反應過來你穿白大褂的樣子,你一點兒不恐怖,特別帥,真的,特別帥!”而她此刻的內心獨白是這樣子的:怎麽辦怎麽辦,都說愛情上的女人都是福爾摩斯,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她們的眼,要是女神知道百草撬了她的牆角,不會在醫院裏動起手來吧?
喻初原知道這個小師妹的性子,也沒有對她咋咋呼呼的行為放在心上,倒是曉螢身邊的黎藍,正巧注意到對面紅了耳根低頭不語的百草,要是她沒看錯,蘋果皮就是在喻初原進門的一剎那,斷了。
黎藍覺得她好像嗅到了點什麽味道。扭頭去看曉螢,對方大閃閃的眼睛四處亂瞟,明顯心虛的模樣。她心裏暗笑,真是天真懵懂的丫頭。
為什麽不敢看她?
百草喜歡初原前輩不敢讓婷宜知道?還是根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害怕傷害婷宜?
在她看來,還真不至于。黎藍可不相信方婷宜喜歡喻初原的謠傳,婷宜眼裏要說有什麽情感的話,那就只有崇拜和依賴,哪裏有男女之間半點愛意。
“我剛跟着老師從門診回來,就過來看看你。”初原說道,“你的情況很好,很快就能出院了。”
“很快是多久?”婷宜咬着他話裏的字,有些抱怨,伸着脖子往門口看去,只見到一截黑色的衣料。她對初原說道:“初原哥哥,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我爸我哥他們強行不許我出院。那兩個保镖兇神惡煞地杵在門口,比門神可怕,醫院裏不怕吓到小護士和家屬嗎?”
喻初原笑了笑:“這層樓上下三樓都是VIP病房,哪間房沒幾個保镖。你傷的是腦袋,伯父和廷皓希望你多留院觀察一下也是正常的。而且琛姨的身體也需要調理,你待在醫院,她也能夠少操點心。”
“但是我傷好了又快被憋出心的病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我哪裏受得了啊?”
“哦?受不了?那正好。”初原挑了挑眉。
正好什麽?
婷宜眨着眼看他,只聽對方繼續說道:“廷皓一直嫌我太慣着你。你也知道,我現在急于修補跟他的關系,當然不能逆着他的意思來。所以這樣,你好好待在醫院裏,好好待在病床上,住院時間我再給你延長一周,磨一磨你的銳氣,就當是我對你做錯事的懲罰。”
一周!
婷宜一瞪眼剛要反駁,不料對方指着身上的白大褂一字一句地說道:“遵從醫囑。”
“切。”
婷宜近來理虧得很,各種伏低做小,一時半會兒也拿不起被她摔在地上的高姿态。于是只好端着百草遞過來的盤子,拿着鋼叉啄着蘋果,弱聲道:“我還以為初原哥哥你不會生氣呢,肯定跟我站在一邊的。”
初原雙手□□口袋裏,“我怎麽就不會生氣了,白衣天使,你就不把我當人了嗎?之前來的時候長輩們都在,現在正好,反正就只有她們幾個。”
來了,終于輪到初原哥哥了。
方婷宜有些認命地嘆氣,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家裏人對你說的話我就不重複了,師弟師妹們的抱怨和感慨我也不會說。今天我就以專業的角度告訴你,方婷宜,要是那天你受到攻擊的部位偏一點,要是你到底的姿勢偏一點,要是廷皓沒有反應過來,撤掉的力道稍微少那麽一點,要是現場的工作人員不懂醫,救治不成反倒加重你傷,你以為你今天還能夠在這裏跟師妹們說笑,還吃着蘋果?”
婷宜擡起頭,很認真地告訴他她的自信:“第一,我對我的實力有信心,前兩點我練習過無數遍,我相信我能夠保護好我自己。第二,我對哥哥有信心,在見到我出現在他腳下,尤其是肖似媽媽的這張臉,就算他根本來不及撤招,也會本能地減弱力道。第三,我對你有信心,就算你不管我,也決不會不管哥哥和若白,我是賭,雖然沒找到你的人,但是賭你一定會在現場。事實證明,我賭贏了。”
初原平靜地看着女孩的臉,這幾日的恢複讓她明豔依舊,但是方宅送來再多的補湯,似乎也沒有讓她削尖的下巴稍微圓潤一點。生理上的康複早就事實,只是心理上,她不斷承受着壓力,來自她最熟悉的人的壓力。
“婷宜。”初原失了溫柔的神色,眉目間淡淡地,有一股陰郁,“你怨恨我嗎?”
當然不。方婷宜很想脫口而出這句話,但是她只能動着嘴唇,連嘴巴都張不了。
“你怨恨我放棄元武道嗎?”你怨恨他放棄元武道嗎?
“你怨恨我回避廷皓的邀戰嗎?”你怨恨他回避哥哥的邀戰嗎?
“你怨恨我讓若白這麽艱難嗎?”你怨恨他讓若白這麽艱難嗎?
很簡單的問題,連答案都是這麽簡單:是,或者不是;有,或者沒有;恨,或者不恨。
方婷宜的記憶一點一點倒帶,她想起了教她練武的喻初原,想起了指導她功課的喻初原,想起了買零食給她吃的喻初原,想起了陪她玩耍的喻初原……他都以兄長的姿态,陪伴她度過那麽美好的童年。
她突然有點難過,兩只手死死抓着盛滿蘋果片的盤子,“我怎麽會怨恨你呢,因為,因為——”
聲線有些顫抖,婷宜很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因為,你是那麽好的哥哥。”
終于說出來了,那麽好的哥哥,是哥哥。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身體當中溜走,頓時讓她輕松自在無比。
聽到婷宜的回答,初原嘴角上揚,眉眼帶笑。在很多個夜半十分研讀書籍的時刻,喻初原看着婷宜的照片,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兒,此時此刻,正跟他血脈相連的妹妹呼吸着同一個地方的空氣。透過她,他仿佛就能夠看見另一個梨渦淺淺的女孩兒,可惜,她走得太匆忙,匆忙到,他沒有留下她的任何東西。
于是,一個人的照片,成了兩個人的照片。
在小木屋的牆壁上,廷皓婷宜的簡報相框裏,其實,還藏着另一個人的笑靥。那麽清澈純淨的眼睛,幾乎跟他一模一樣。
喻初原心裏十分清楚,也許他們依然能夠相見,只要他想,只要她想,他們會是最親近的兄妹。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是一家人,他不會放手他的父親,她也不會放手她的父親。
只怕從今以後所有對妹妹的寵愛與保護,都要落到婷宜一個人身上了。
“很高興成為你的哥哥。”
指甲修剪平整,幹淨又帶着消毒水氣味的手直直伸在前方。
方婷宜盯着它笑了,回握上去。
“很高興成為你的妹妹。”
“這就、完了?”
範曉螢看着那身白大褂被人叫走,有些猝不及防,睜大眼睛和病床另一邊的百草大眼對小眼,樣子略顯呆萌。
方婷宜打量着,目光來回在她們倆之間掃視,語調低沉,“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不不不……”曉螢連忙擺手,“我和百草哪會有事情瞞着女神您呀,就是覺得,你和初原師兄剛才的劇情,簡直就是神展開,最後的那個大翻轉,我壓根就沒猜到。”
婷宜彎起嘴角,輕聲道:“我也沒猜到。不過,現在想想,一切都是順理成章。說出來之後,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了。果然是我想太多,初原哥哥,就是哥哥。”她對上黎藍的目光,是理解和祝福。
曉螢坐在凳子上,嘴裏碎碎念:“果然謠言不可盡信,害我們提心吊膽這麽久……”
方婷宜沒聽清楚她的話,“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曉螢擡起眼,臉上重新咧開嘴,“女神你出院之後會去沈檸教練的訓練基地嗎?這樣就還能夠跟女神你一起訓練了。”
“檸姐前幾天來過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基地訓練計劃什麽時候開始?”
百草答道:“邀請函上寫的是七月初,還有不到兩周的時間,我們要先準備期末考試。”
“百草!”曉螢不滿地叫她,“你能別說這麽掃興的話題好嘛,氣氛全被你破壞光了。嗚嗚,就我這水平能夠拿到邀請函就已經是天上砸下來的餡餅了,要是我這次有考試不及格的,我媽鐵定不讓我去……”
看着曉螢佯怒轉苦的臉蛋,婷宜就知道她肯定為了考試的事情擔憂,同時也想起來自己的課業。她好像、不止逃了很多次課,是根本就很久沒去上過課了。本來就是半路插班進去的,跟拿些高考錄取通知書的同學不一樣,現在又不聽課,她才是那個該擔心考試的人。
黎藍安慰曉螢:“行了,哪些學科是弱項,我幫你補。百草的英語也不好吧,一起來。”
“真的嗎?”曉螢記得,這位黎藍師姐還是美女學霸一枚,成績可好了。
“真的。”黎藍肯定地點點頭。
曉螢雙手合十,但是突然想到什麽,“英語能不能讓若白師兄給我們補啊。呃、我不是看不起師姐你哦。就是,要是能夠近距離接觸男神的話實在太好了,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被他罰蛙跳了。”黎藍順口接上她的話,潑了一盆冷水之處,成功讓曉螢垮下臉來,對面的百草也是捂着嘴偷偷笑了起來。
若、白。
婷宜心裏念着這個名字。
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他,他是不是,生氣了不肯見她?
“百草,你們最近訓練忙嗎?”
百草搖頭,回答:“沒有。比賽結束了,基地訓練還沒開始,期末又到了,我們除了晚訓,其他時間基本不訓練,所以時間挺多的。婷宜前輩,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想問若白吧。”黎藍一針見血地指出。
婷宜的話有些猶豫,“其實之前亦楓過來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但是哥哥和賢武的人都在,我就沒好意思問。若白他,傷得怎麽樣?”
“穿着護具,沒怎麽受傷。”
也是,穿着護具,又不是當年的情況。婷宜放心地想道。
看着婷宜坐在床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黎藍寬慰道:“他們現在算是和好了,你用不着擔心了。方廷皓也來過松柏一趟,走的時候挺高興的樣子,應該是冰釋前嫌了。而且我想,等初原前輩忙過這一陣子,也會回松柏好好跟他聊一聊的。”
聽了黎藍的話,婷宜的笑容有些勉強,“他們是和好了,但是若白肯定生我氣了,所以才不來看我。我攪和了比賽,替他挨下那一腳,他肯定不高興。”
初原哥哥最好哄,所以他那邊沒什麽事。
哥哥那裏有媽媽在,媽媽不會讓哥哥對她太兇的。
而檸姐,只要讓檸姐把火氣撒出來,也就雨過天晴沒什麽事了。
但是若白,若白那裏,方婷宜還真的沒什麽自信。
“婷宜前輩,若白師兄不是不高興來看你,只是他太忙了。”百草說道,“師兄最近都是早出晚歸,我大早上起來去廚房幫廚,就看到師兄早早地出門了。沈檸教練,好像讓他在做什麽事情,我聽亦楓師兄講的。”
看着百草一本正經的樣子,婷宜問她:“若白知道我醒過來了嗎?”
百草和曉螢對視了一眼,“應該是知道的吧,之前亦楓師兄從醫院回來還嚷嚷呢。既然師兄知道你沒事了,我想,他也就放心了。”
方婷宜将身體往後靠去,“早知道那天就該把亦楓留住的,也不知道若白現在……”
“婷宜前輩,說到這裏,我能不能再說一句啊?”
聽見百草小心翼翼地開口,婷宜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前輩你這次太吓人了,也不怪若白師兄會生氣,他要是不生氣才奇怪吧。手術室外邊,我看到廷皓前輩和師兄臉色都是白着的。後來回去的時候,依然沒有緩過來。之後的每天晚訓,雖然看上去和平時一樣,但是若白師兄整張臉、嗯、就好像是鐵青的。”
曉螢不住得點頭,深有同感,“那氣壓實在太低了,根本沒人敢亂講話。男神現在就跟自帶冷氣一樣,走哪兒都開始自動噴放。”
聽了兩個師妹這麽誠惶誠恐的描述,黎藍搖頭,“沒她們說的那麽誇張。”這兩個丫頭就是出自小動物的本能,看若白眼色看習慣了,所以才有些害怕。但是,黎藍腦海裏梳理了一下幾個人的關系,還是對婷宜說道:“不過,等你解決完家裏的事情之後,還是好好跟若白道個歉吧。也算是給師妹們創造福利了。”
“嗯,我知道的。”
“那女神,我和百草之後還約了人,就先走了,我們在松柏等你回來哦。”
“婷宜前輩再見。”
“我還有課,有事打我電話。回松柏前告訴我一聲,幫你曬一下被子。”
“好。”
看着她們走出病人,方婷宜吩咐保镖關上門之後便躺下身去,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直到有些酸澀才閉上了眼。
方婷宜自己心裏清楚,萌生那麽大膽的想法,實際上就是因為看着若白那樣,心裏太難過了,所以想早點把事情解決。
她知道若白會生氣,但是想着有哥哥和初原哥哥給他安慰,那麽她帶來的傷害,是不是就可以抵消掉一些?
但是現在,方婷宜有些不确定。
她憑什麽那麽做?如果對兩位兄長來說可以消除那件事情的隔閡,那麽對若白呢?這件事對若白有用嗎?
她憑什麽認為她在若白心裏就那麽重要,重要到可以自作主張去觸碰他的底線?
只怕在若白眼裏,壓根就覺得她的所作所為肆無忌憚。